第四十四章
梅和勇闊步闖入人群,一隻手撈過一個男子,在對方的尖叫聲中大口飽飲生命力,然後將殘渣往身邊一丟。這次是毫無保留的吸吮,獵物幾乎在一瞬間喪失了血色,木頭般倒在地上。殺手呼出一口焦灼的熱氣,臉色不正常地紅潤起來。
「失去活動意識了。」曹敬搖了搖頭,「死亡的前兆,大腦機能被破壞,再強的再生能力也不可能將腦部神經網路再生,這是醫學上的生物全息性也無法做到的。」
幾近停轉的黑洞重新開始活動,曹敬深深皺眉,他之前確實感覺到殺手的思維停止了——現在看來,莫非只是暫時失去意識?梅和勇的頭皮被子彈掀開了一半,露出可怖的白骨,在汩汩流動的血漿與破碎皮肉中,曹敬驚異地看見彈頭鑲嵌在頭骨表面。不可置信,他從未聽說過有人的骨頭能強硬到子彈都無法擊穿。
無色的液體細流像是一條蛇,纏繞在梅和勇雙腿上。這條透明澄澈嘶嘶作響的液氮蛇沿著他的膝蓋一路向上,纏繞在殺手的軀幹表面。他的外套發白、凍結,裸|露在外的皮膚瞬間變成紫黑色,看上去就像是被神明詛咒。熱量……超高強度新陳代謝散發出的熱量和寒冷互相傾軋,以殺手本人的身體為戰場,沸騰的液氮白霧甚至蔓延至數米之外。
「我的心靈感應——其根基是同理心。我可以感受他人的喜怒哀樂,他人的情緒,他人的思考,甚至作為他人活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你有些相似。你是奪取他人的生命;而我則是觀察他人的生命,他們生命中的信息,我能夠竊取,或者說複製過來。亦步亦趨地平行思考。」
野獸與野獸hetubook•com•com之間的徘徊和角斗。
「那你想要……」津島鬱江戴起手套,把液氮桶推到電梯井旁邊。
梅和勇把手指插入電梯門的縫隙,強行拉開。嘎吱嘎吱的響聲中,外面的光透了出來。有人——想要坐電梯的人驚恐地聚在電梯門口,這些都是被槍聲和警報驚動的患者和醫護人員,圍在電梯門口的人群驚恐地看著一個昏睡小孩被托出來。
橫飛的子彈打中了他,但只是令他連連踉蹌,直到曹敬把一匣子彈打完,梅和勇依然站立著。
「但我們之間有一個最大的不同,與我不同,你完全不具備同理心。你看待他人如同猛虎看待羔羊,你的快樂與幸福建築在對他人的掠奪之上,這是我所無法苟同的。曾經我也試過封閉自己的內心,以他人的不幸為樂;但我的本質令我無法做到這一點,當他人受苦的時候,我也受苦,他人哭泣的時候,我也哭泣,他人憤怒的時候,我也憤怒。」
一滴水落在他脖子里,針刺一般的痛感。梅和勇反應非常快,立刻合上了電梯頂蓋。但更多的「水滴」從縫隙里滲了進來,很慢,但卻精準地侵蝕著梅和勇的肌膚。他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塊磁鐵,將這些冰冷的水滴吸引過來。
這就是命吧。曹敬沒把這句話說出口,他用手背試了試昏迷少年的額頭,還有點發熱。如果我早點去到他家,會不會……能不能阻止這場災難的發生呢?不,沒有準備和殺手狹路相逢的話,我也會死在那裡吧。
「唉……」津島鬱江嘆了口氣,「你說他家裡人都出事了,那以後他要怎麼辦呢?和我們一樣變成m•hetubook.com•com孤兒了呀。」
電源中斷,電梯並不會像恐怖電影里那樣一墜到底,承受重量的鋼纜還完好無損,還有安全鉗能夠保持電梯的平穩。醫院電梯通常規格與小區公寓電梯不同,空間更大,載重更高,足以容納擔架推車和輪椅,在安全性上更勝普通電梯。
倒在地上的梅和勇想要爬起身,曹敬瞄準他的頭又開了一槍。
眨眼。
眨眼。
曹敬舉起手槍,以標準的射擊姿勢瞄準。
有槍……為什麼之前偷襲的時候不用呢?
津島鬱江又開一槍,這一次打偏了,讓她不得不補開一槍。被子彈打破的電纜中間,絞接成簇的軟銅絲變形撕裂,只剩下藕斷絲連的絕緣外殼。
無論是哪種解釋,都令梅和勇感到不快。
梅和勇將雷小越抱進自己懷裡,用自己高大的身體保護對方,嚴酷的寒冷正在不斷侵蝕……這不是一個單純的比熱容計算問題,而是溫度驟降破壞人體細胞的問題。細胞液轉瞬間急凍成冰,而冰的體積比細胞液更大,尖銳的冰刺將細胞膜撐破,互相碾壓……大面積的壞死發生在每一處被液氮觸碰的肌膚。
梅和勇輕輕一抹,脖子上就落下一片僵硬蜷曲的皮肉。最駭人的是傷口居然沒有血流出,反而能看見晶瑩的血晶和白霜覆蓋在傷口表面。
「我們能做的事是有限的。」曹敬疲憊地說,與其說是安慰津島鬱江,不如說是說服自己,「吳曉峰的人或許馬上就要到了,醫院里又死了人,處理善後又是大麻煩……」
曹敬和津島鬱江一人抓住電梯門的一邊,兩人互相借力,將厚重的金屬滑門強行拉開。藉著走廊上的燈光,能看和_圖_書見鋼絲繩和電纜懸挂在鋼架中間,低頭時可以看見緩緩上升的電梯。
「什麼是全息細胞……算了,等回去再說。」津島鬱江把地上的雷小越抱起來,感嘆道,「就是這個小孩嗎?」
「這是什麼呀!」有人慘叫道。
曹敬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屍體,抿起嘴唇,然後低聲咆哮道:
黑洞——逐漸停止轉動。
「不是致命傷。」曹敬調整了一下姿勢,后坐力令他雙手發麻,這是他第一次真槍實彈地射擊。殺手的神經反射速度在他之上,必須抓住對方露出破綻的一瞬開槍,曹敬才有把握擊中他。、
透明澄澈的液氮伏行於曹敬腳下,從他靴子中間流過,靈活的致命溪流毒蛇般盤繞在心靈感應者身邊,蓄勢待發。大量的液氮,若他進入對方的攻擊圈,會在數秒鐘內被完全封凍。這是一個量變引發質變的問題。
停止不動的電梯內部,梅和勇正試圖摸索著推開電梯的頂蓋。長年鍛煉的敏銳直覺讓他本能地感覺到危險。電梯突然停電絕非偶然,他能猜到曹敬用什麼方式切斷了電源,而當他推開頂部出入口的時候,一顆散發著熱氣的彈殼叮噹一聲滾落進來,落在了地上。
津島鬱江只比他反應慢了半拍,高跟靴一腳踢翻了液氮桶,令潮水般的超低溫液體向殺手涌去。
梅和勇在意圖跨前一步突襲曹敬的瞬間,意識到大量液氮流體正包裹著對手。
「這是主電源線路。備用電源的隨行電纜在這裏。」他抓住另一根電纜。
「電機房在樓頂。我們沒有時間去關閉總電源。」曹敬在黑暗的甬道中用電工的視角觀察纜線的顏色和標號,然後伸出手拽過其中一根,陳舊和*圖*書的橡膠外皮散發出刺鼻的氣味,一隻腳踩在一端,另一端則用手拽住,「把它打斷。」
「逃走了嗎?!」
「現在呢?我們從上面把液氮一股腦兒倒下去?」津島鬱江甩了甩手,剛才被后坐力震得發麻。兩人的身後堆著兩個藍色小桶,小桶的底下還裝著滑輪。
在他遲疑的一瞬,曹敬開槍了。
巨大的槍聲在電梯井裡回蕩,曹敬聽見彈殼一路下墜的叮叮噹噹聲。
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在走廊中迴響,殺氣盈野,梅和勇沒有選擇硬拼,反身撞開身邊病房門,縱身閃入其中。半秒鐘后,玻璃窗被打碎,他跳窗了。
所以,之前的槍聲並非幻聽。
津島鬱江縮起腦袋,握住手槍,凝神瞄準兩秒,然後扣動扳機。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無懈可擊的進化者。每一個人都有他的死角和弱點。這是我學到的第一課。」有個聲音從他頭頂傳來,「而第二課,就是對工具的運用。人之所以能夠區分於野獸,就是因為我們的勞動,我們使用工具的勞動解放了我們的生命,也令我們成為戰勝尖牙利齒、厚皮堅鱗的萬物靈長。」
「是。就是他。」
哐的一聲巨響,有人從頂部開口跳到了電梯里。梅和勇轉過頭去,看見黑色外套包裹著的曹敬,瘦骨嶙峋,目光炯炯地從電梯里爬出來,手中還握著一柄手槍。這一瞬間,梅和勇感覺到的是同等級猛獸的壓迫感。
這個曹敬,真的不把人質的性命當一回事嗎?
梅和勇俯身撿起彈殼,在黑暗中用觸覺分辨了一下型號。制式手槍彈殼,但從變形的程度上來說,有人在彈頭上刻下了痕迹,讓它變成了開花彈。
在他身後,津島鬱江提著一隻小www.hetubook.com.com桶噗通一聲落到電梯里,姿態如野貓般優美。小半桶液氮嘶嘶地在桶里沸騰著,等待著主人的召喚。
「死了?」
然後,一個滿身是血和白霜的人從裏面爬了出來。
在這一瞬間,曹敬慶幸自己還握著手槍。奇異的情感波動捲來,他意識到津島鬱江眼神有異,然後在女孩的瞳孔中看見了怪異的倒影,手指一緊,他在半秒鐘內轉身扣動扳機。
曹敬吐出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手腕,渾身有一種脫力感。黃銅彈殼在身邊滾來滾去,小時候他很喜歡玩這個,老薑有一整盒彈殼藏在床底下,被他偷出來當做夥伴們之間的玩具。他撿起發燙的彈殼,用力握了一下,正義的憤怒在他掌心中烙下紅色的印痕,他把彈殼塞進自己的口袋裡。
冷凍……液氮嗎?確實是致命的武器。但這還不足夠殺死我……
就在他身後,滿身血污的梅和勇重新站了起來。
之前梅和勇看似狼狽,卻訓練有素地保持身體的平衡,隨時能夠轉入閃避或進攻。曹敬一直在觀察他的精神狀態,就在殺手意識到液氮存在,遲疑的那一瞬,他的身體才處於僵硬狀態,只有這一個轉瞬即逝的空當。
「不,他沒有逃走。」曹敬面色鐵青,「他暫時放棄了雷小越,開始轉入真正擅長的戰鬥模式……我們有麻煩了。」
好像被擊中的一瞬間,梅和勇才聽見槍聲,巨大猛烈的衝擊力令他翻身倒地。
「那樣就一勞永逸了。不過很可惜,並不能這樣。我的那個小孩和他在一起。」曹敬蹲在電梯井門口,皺眉凝視著一動不動的電梯。
在二人腳下,裝載著殺手與少年的電梯廂已經中止移動,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懸挂在兩個樓層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