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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吳曉峰的說法，這時候可以順著他的話直接還一句「是啊，看你難受，我就是這樣開心」。或者用別的方式回應，繼續撩撥對方的怒火。但曹敬不知為何不想這樣做，他明明有很多種辦法去反擊，繼續痛擊對方，直到方成完全失控，精神防線崩潰。

殺死寶貝不是毒販之間的惡性競爭，也不是他吸過了毒后的暴力發作——那時候方成已經開始接觸到了那種新型毒品。他發現「寶貝」在做拐賣人口生意——更確切地說，拐賣兒童生意后，決定殺了他。在下手之前，他吸了那種新型毒品，謠傳是海外的軍用神經活化劑。

曹敬低語道，閉著眼睛在紙上書寫。

他看見報紙上自己的父母鋃鐺入獄，偷來的幾百萬在短短半年時間里揮霍殆盡。足夠一個人生活幾輩子的錢，短暫地在高昂的人工毒品、賭桌和名酒中消耗殆盡，他同時維持好幾個女友，在年輕女人身上一擲千金，好像上輩子欠了她們一條命一樣，然後在金庫耗竭后從她們的生活中消失。

曹敬點點頭，他用一根手指把頭髮梳到腦後，確保自己的視野清晰開闊。

「我招認。我誠心招認，我在二十三歲那年……」

連背景提示也沒有。

曹敬伸出筆，指著毒販的臉，淡然道：「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

「我這已經是三進宮了。」毒販帶著一點調侃意味地說，「警察的那一套我見得多了，如果沒有證據，你們也不能把我怎麼樣，最多嘴硬到底，熬過一個月，就出去了。而且通常用不到蹲一個月。如果有證據，那我抵不抵賴也沒有用。反倒是你，和圖書我怎麼會被你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審問？」

毒販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活力，咔嚓一聲，曹敬聽見他鎖在手銬里的手腕發出一聲脆響。乾瘦的身體像是大蝦一樣蹦起來，但釘在地上的腳鐐和桌上的手銬束縛住他的暴起，讓他失去平衡，以醜陋不堪的姿態掛在桌子邊上。

「不必了。」曹敬截口道。

眨眼。

「第二個問題，你是怎麼開始販毒的？」

沒有人回答，押送他的警察魚貫而出，吳曉峰是最後一個走的，走之前，他留下了一張紙，上面是這次的考題。

曹敬眼前閃過女人臨死的面容。

眨眼。

他的目標走進房間里，戴著手銬和腳銬。

眨眼。

「……」

「請……」

「準備好了嗎？」吳曉峰問。

曹敬略微有些意外地和方成對視，他第一眼看進去的時候就知道對方是個人渣，令人唾棄、無可救藥。他在這裏看見的只有黑暗，不停地往下滑落。方成的一生看不見起色，看不見光明，只是一味地往下墜落、墜落……但他好像一直在掙扎，這種無望的掙扎的感覺令曹敬不解。

他看見方方——真名方成，他曾經富裕而有權有勢的家庭，空虛的少年時代，在酒精的作用下接過的藥片。與別人不同，他知道這是什麼，他也知道後果——但他不相信，或者說他覺得哪怕毀在這上面也沒什麼所謂。憎恨自己的父母，各自尋歡的父母，失控的人生，等待愛情，被背叛，親手掐死自己的女友。

和想象中的兇惡罪犯不同，方方是個看上去略顯陰柔的人，甚至還帶著一點書和_圖_書生氣。曹敬注意到他的眼珠中有很淺的藍色血絲。犯人穿著橙紅色囚服，面色漠然，嘴唇乾裂，當他的手銬被卡在桌上時，能看見嶙峋的腕骨和手臂上的英文紋身。

「一開始你是收錢賣命的人。」曹敬低聲說，「吞下毒囊，到達目的地后拉出來。最開始只是這樣簡單的事。」

眨眼。曹敬切入。

對方的心智已經慌亂不堪，試圖遮掩住那些最不堪的事物。但他完全不懂得對自我心智的克制，越是掩飾，越是把那些事物呈到曹敬的面前。剛才在他臉上展現出的那些情緒，這次曹敬親身感受到了，對讀心者的恐懼，對自己骯髒過去被翻掘出來的憤怒，對此時自身無力無奈的痛苦，以及熱辣辣的，舊傷口被揭開的哀傷和疼痛。

曹敬沒說話。

「……然後你成為了一頭毒品騾子。」

他拿起筆。

雖然不知道真名，但這會是一條好線索。曹敬記錄下那個人的體貌特徵，雖然已經過了六年——他用鉛筆把之前寫的東西劃掉。「寶貝」已經死了，方成已經殺了他，現在他才讀到。

家庭迅速的衰落，事情接踵而至，曹敬甚至都無法適應快節奏的敘事變幻。方成是一個弱點，當他的父親顯示出頹勢的時候，立刻有人挖出他作為污點攻擊，罪證確鑿，方成在覆滅前夕改名換姓地潛逃到外地，從內地城市前往日本，隨身攜帶著父親之前為出國潛逃準備的數百萬現金。

這一次，方成換了一副語氣，謙卑得不像是剛才那個人。手銬叮噹作響，曹敬看見他努力把雙手合十，整個人萎縮下去，趴在桌上和-圖-書，只把被銬住的雙手合十舉起。

只是相陽之前說的那句話令他動搖。

「你說什麼？」曹敬做了個傾聽的手勢。

「你……」

【2。此人的罪行。】

【三。此人犯罪網路的上線、下線，以及一切有關情報和線索。】

但曹敬面上毫無表情。

曹敬下意識站起身，想去把他扶起來，卻又怕他傷害自己，只好站在那裡不動，看著方成一點點把自己重新拽回椅子上。

那種感覺連曹敬也不敢輕易觸碰。

「你覺得自己算是有底限的人嗎？哪怕同樣喪盡天良，你覺得你比其它人要好上那麼一點點，沒有壞得那麼徹底？」曹敬哂笑道，「還是說你覺得這種自我安慰，能夠讓你晚上睡覺的時候安心一點。連你幻想出來的陶溫都讓你害怕，時間越長，你甚至害怕吸毒后看見她的身影，你騙不過自己，這也是為什麼你開始尋找新的毒品，讓另一種情緒，憤怒和暴力慾望來蓋過你越來越強的恐懼感。」

「而這樁殺人案，最後由你父親找的人頂罪，偽造成入室搶劫殺人案。」曹敬的筆一頓，「這是你的第一樁罪行。你怪罪于陶溫有眼無珠，竟然喜歡上自己這樣無藥可救的人渣，對她的愚蠢和天真充滿憤怒。然而每次當你想要怪罪自己的時候，你選擇毒品。你相信陶朱沒有死，而是變成了自己的守護天使，自己的幽靈夥伴，她還會每天和你說話、親昵、造愛……直到毒品藥效過去。」

「方成。O省X市人。」曹敬一邊寫一邊念，「今年二十九歲。右臂上的紋身為『SillyGirl』。是指其十九歲時殺死的女友陶和*圖*書溫，因他吸毒過量后產生幻覺，以為女友出軌，在寓居的公寓中失手將其誤殺。之後不得不出國留學……」

「我說……我X你媽！」

「呼……咕……呼……」

毒販臉上的表情變了，原本滿不在乎的臉隨著曹敬說出的每一個字漸漸繃緊。

「我……」

敵意的視線，曹敬看見方成抬起頭來，用怨毒的眼神盯著自己。

「他？」對方盯著曹敬，嘴唇咧開，「我還以為會是更老資格一點的。」

「怎麼，你也想來上一口？」毒販滿不在乎地反問，「如果你真的想，等我出去了，你再來找我？」

蒼老的毒販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他沒有回應這些辱罵。

【1。此人的姓名、籍貫、性格側寫。】

「你這變態小雜種……」毒販咬牙切齒地說，「你坐在那裡，居高臨下地冷嘲熱諷，好像你自己是個什麼了不得的玩意兒一樣……我X你媽的……你就是個狗X操的變異賤種，和我一樣的爛人。翻翻撿撿，在我的腦子裡翻翻撿撿，我咒你跟我一樣，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和我一樣一輩子看不到太陽，你這不該活在世上的畜生！戳人痛處就那麼開心嗎？別人越痛你就越爽是嗎？來啊！繼續啊！我什麼都不怕，我一點也不怕你！因為我已經看清楚了，你他媽的就是不敢戳自己的痛處，只好靠尋別人的痛處來找開心！你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個人！」

他看見那張原本還算英俊的臉逐漸猙獰、扭曲。恐懼、憤怒、痛苦、哀傷……強烈的負面情緒從他臉上流過，剎那間變化數次。這時候，曹敬切實體會到了吳曉峰後來提過很多次的，權力感m.hetubook.com.com。把玩對方心靈的快樂。

方方的手很奇怪，他掌紋細膩柔軟，唯一有問題的是他的手指尖。有煙草熏黃的痕迹，在那之下，沒有指紋，所有紋路都被銷蝕得很乾凈，只留下了化學燒灼的痕迹。

「第二個問題，你是怎麼開始販毒的？」

曹敬輕而易舉地分開紛繁的雜念，庖丁解牛地分開對方的意志，吸毒鬼的心智本就軟弱腐敗，完全無法組織有效的抵抗。曹敬沒有運用精緻細微的切入手法，而是更為暴力、更為強硬地撕開謊言、幻覺和借口，將潰爛的傷口|暴露在嚴厲的視線之下。

曹敬先以不知情人的角度去觀察這個毒販，他的鼻樑上有一點凹痕，眼睛的焦距很奇怪，不像是吸毒過量的後遺症，之前應該是習慣戴眼鏡。從他的坐姿上來看，很有教養，不像普通混混。

「一九八六年的時候，你犯的大罪小罪太多了。光是我可以記下來的就有複數的偷竊、搶劫、詐騙……當然，也有幾乎同等數量的被搶劫、被偷竊、被詐騙……我看見了你那時候的上家的名字，你的第一次販毒，是一個喜歡穿假鱷魚皮鞋的男人，他的耳朵形狀很特別，是團成一團的，額頭上有疤。你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的外號叫『寶貝』。」

進入的角度，事先的誘導。曹敬準備好了切入。他的思想利刃將切入對方的大腦，滾燙的刀鋒分開黃油般，凡人的頭腦圖景將袒露在他面前，任他取用。他是夢境的全能掌握者，思想和記憶的大師，註定駕馭眾生的超人，俯視紅塵的大覺悟者。

「請……請不要繼續說了。」

「你第一次吸毒是什麼時候？」曹敬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