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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敬本想去收拾東西，卻被曹雪卿喊住了。姐姐讓他到邊上單獨說話。

眾人都點頭稱是。

看到她笑盈盈的表情，曹敬忍不住辯白道：「吳曉峰把這玩意兒給我，不代表他對我的認可，只是他判斷是時候拉攏我罷了。人際關係對他來說就是刷來刷去的數值，只是一種機械化的交際應對。」

曹敬肅穆而高貴地說：「今晚，我想讀《吉檀迦利》。」

「新年愉快。雪卿。」

「有個東西給你。」曹敬端著盤子過去，讓老頭自己拿一塊，然後從口袋裡抽出一個皮口袋，放到他腿上，「我要搬家，那邊放這個不太方便，你留著玩吧。」

「滄江市未來可能不會太平。」曹雪卿看了一眼四周，皺眉道，「這裡是距離東岸港口最近的省會城市，從日本島這個離岸金融特區走海路到這裡是最快的，是一個戰略要地。另外，因為在多個人管轄範圍交錯的地方，所以滄江這邊沒有傳統意義上的『管轄者』……不是行政意味上的管轄。而之後可能會有幾個人想插手，雖然和你無關，但會有一些風波。」

曹敬笑道：「新學了個甜點，待會兒做出來試試。」

老薑藉著光仔細看了一眼，表情嚴肅起來，等他把口袋裡的東西倒出來看，再抬頭的時候，曹敬已經走了。

「他說涼拌就涼拌啰。」曹敬攪了攪開始冒泡的豬油鍋，「最後分一副出來爆炒就行了，待會兒我先腌一下。」

曹雪卿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輕輕按了按，道：「好。謝謝你。」

謝謝你。曹敬在心裏說。

「忙和-圖-書著呢。」曹雪卿把蘿蔔塊丟進湯鍋里，看了一眼手錶，「不過他出身不好，又想往上爬，不容易是不容易。」

「這個輔助你的角色是非我不可嗎？」他問。

曹雪卿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替她把頭髮理得整齊點。笑著嘆道：「傻瓜……」

「沒問題。」

「嗯。」

「你當年做了個短刀給我，我也搞一把還你。」曹敬搖頭，「別人送我的，借花獻佛了。」

「熬豬油的時候為什麼要放水？油里有水不會炸開么？」

他也醉了。

「老三不回來？」

「你幹什麼哦……」

有小孩在廚房外面探頭探腦，曹敬抓了兩把花生給他們，讓他們出去玩，別到廚房裡瞎參合。

「沒什麼感覺。」曹敬硬邦邦地說。

「你買幾個葫蘆回來幹什麼？」曹陽叼著煙在邊上洗東西，平時曹雪卿直接讓他出門找個沒人的地方抽煙，但這會兒都忙得分不開身，便懶得管他。

「你還懂得孝敬我？」老薑斜眼看他，用手摸了摸口袋，「這是什麼，匕首？小刀？」

「去燕京當兵，結果搞得油頭粉面的。」老薑笑道，「不過可算是把你們四個都聚齊了，這也很不容易。福利院裏面走出去那麼多人，能回來過年的也就你們幾個。雖然不忘本是一件好事，但你們也要注意建立自己的生活，在社會上取得自立的資本！」

「老頭兒不是要吃水煮的么。」

「什麼？」

曹雪卿無言搖頭。

熬豬油大概要一個小時，曹敬找了張板凳在廚房角落裡坐下，略微歇息一下。hetubook.com.com津島鬱江在邊上剝蒜，她笨手笨腳的，曹敬怕她切到手，於是切菜是曹雪卿在干。曹雪卿幹活兒從小就麻利，刀法嫻熟，效率極高。

曹敬考慮了一下。

在院子里吃年夜飯的時候，曹敬他們幾個人跟老薑單獨坐一桌。老薑支著一個不鏽鋼飯盒在煤餅爐上烤，把裏面的一盒黃酒烤得燙了，再下一個雞蛋，表面燙出一層薄薄的蛋花。給每人倒一杯蛋酒，喝完后臉都紅撲撲的。

「《吉檀迦利》，我念《吉檀迦利》給你們聽吧。」

「不用勉強。」曹雪卿截口道，「我只是提出一個建議，另外，你也不必這麼迅速就下結論，這會是一個長期的約定。另外，如果我有一天真的需要你的時候，你能來幫我嗎？」

照例，老薑酒興上來，又開始追憶當年。過年的時候沒人拂他興緻，於是眾人又聽一遍老薑當年如何含辛茹苦地把他們培養成人的故事。老薑說自己高興於他們一個個都長成了對社會有用的人，對社會、對全人類能夠做出貢獻。不管你賺了多少錢，或者怎樣陞官，老頭兒對他們的期望就是「為社會做貢獻」。

談起幾件事，眾人現在也啼笑皆非。小時候姜德為了他們德智體美全面發展，會帶福利院里的人去參加各種社會活動。有一次還帶這麼一群還在念小學的人去看外國引進的戲劇，薩特的《骯髒的手》，看完回來所有人還要寫讀後感。眾人習慣性地圍繞戲劇劇情一片讚美，結果姜德親自撰寫一篇雄文批判性地鑒賞了這部戲劇，www.hetubook.com.com將圍繞金薔薇黨派人物展開的故事剖析一番。

很顯然，曹雪卿看見他剛才做了什麼，輕笑道：「吳曉峰的玻利瓦爾之劍，你就這麼給老頭玩了？」

過年的時候，福利院廚房的廚子和小工要回老家，每年都是幾個回來過年的人自己幹活。曹敬從早上忙到晚上，被油煙熏得神志模糊，已經沒力氣去想人生、世界、社會階級之類的人文話題，光是備料就是干不完的活兒。還好有人能指揮著打下手，不然一個人沒辦法餵飽幾十張嘴。

「你怎麼會喜歡泰戈爾？」津島鬱江醉醺醺地失笑道，「我以為你會喜歡……嗯……北島或者海子那樣的詩人。」

曹敬在這種場合不太說話，只是端著酒杯跟著大家一起笑。由於性格刻板，老薑以前鬧過不少笑話，但曹敬很尊敬他，現在也繼承了他性格中穩重踏實的一面，這會兒他還在想待會兒吃完年夜飯後收拾桌子的事兒。

「豬肝最後做，那東西快得很，油鍋下去幾下就好。但你先把它切開泡著，把裏面血水泡一泡。」曹雪卿指點曹陽把幾幅豬肝先準備好。

吃完年夜飯，眾人簇擁著去看新年晚會。因為福利院里人多，所以是特意用的平日學校講課的投影儀，接到電視上，找了一塊白牆放電影一樣看。曹敬端著葫蘆烙四處分發，幾個成年人都沒有坐在那裡跟小孩一起看投影，而是四處走動閑聊。老薑坐在邊上抽煙，手裡端著一保溫杯的黃酒，在那兒自斟自飲。

曹雪卿笑了，過一會兒她說：「我有一件比較嚴肅的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情問你，你好好考慮一下。」

「哼。」曹陽嗤笑一聲，不說話。

「……我現在暫時無法做出結論。」曹敬站在夜風裡考慮了好幾分鐘，「我現在還不能確定。因為我現在的工作和生活，對我來說……如果是非我不可，我願意放棄現在的生活，但如果並非……」

巨大的爆竹聲中，他們迎來了二十一世紀新年的第一天。

「他喜歡吃老的呀。要切絲，跟辣油涼拌了吃，老毛病了。」

「我又不在意那東西。」曹敬撇嘴，「老頭喜歡勳章這些紀念品，我就放他這兒唄。」

曹敬罕見地換了一個稱呼，完全是脫口而出，一定是酒的原因，他想。

曹雪卿冷哼道：「不回來，他忙得很。」

「我需要一個心靈感應者在我身邊。」曹雪卿沉吟道，「小敬，你現在已經沒有束縛，是被正式認可的心靈感應者，在這之後你的生活會發生極大的變化，坦誠地說，依然會受到各方面的節制。而我也需要一個精神感應者的輔助，作為一個戰略級，我會有很多任務需要進行，有你在身邊的話……會方便很多。但這需要你離開滄江市，去到一個新的環境，可能對現在的你來說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過兩天他就要搬去新房子住了，現在就在等手續，福利院里住人的位置還是有的，只是他以前的傢具和書都毀了，讓曹敬略有些惆悵。但今晚他很高興，無論過去怎麼樣，日子確實在越來越好。喝了幾杯酒後，曹敬覺得溫暖愜意，自己的家人圍繞在身邊，平日里刻骨的冰寒退去了，於是他想起來一和圖書件事。

曹雪卿問：「那他說他認可你的價值的時候，你感到開心快樂嗎？」

「……」

曹雪卿忽而苦笑道：「不該在大過年的時候說這個。新年愉快，小敬。」

曹敬說：「我有一個主意。我念詩給你們聽吧。」

「豬板油剛下鍋熬的時候要放半碗水，不用很多，避免脂肪變焦。」曹敬用大鐵勺略微推一下板油塊，「在豬油熬出來的過程中，這些水分會煮干，到時候就只剩油和脂肪組織了。」

「他說水煮就水煮？」曹雪卿擰起眉毛，「豬肝不是快炒了好吃么？水煮就老了。」

吃到一半的時候，卧在腳下啃骨頭的狗突然叫起來，大門外有人敲門。曹陽去開門，然後傳來熟悉的有點輕浮的聲音。曹丹提著大包小包站在門口，正探頭往裡面望。外面放禮花鞭炮的人越來越多，曹丹一身風塵僕僕的，也不知是怎麼回來的。

自然，對小學生們來說，「存在主義」、「政治鬥爭」、「個人主義」、「悲觀主義」等名詞都過於高深，姜德過於嚴肅的戲劇鑒賞文章迅速石沉大海，變成日後眾人聚餐時的笑談。

「在這兒聊什麼呢？」津島鬱江走過來，臉蛋紅撲撲的，像是多喝了幾杯，「老頭子上了年紀，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半夜十二點……有什麼想法么，晚上看不看跨年？還是去做點別的？」

「比你還忙？」曹敬懶洋洋地用勺推推逐漸皺縮的板油塊，脂肪的香味在廚房裡瀰漫開來，院子里的兩條黃狗聞到香氣，在門外猛搖尾巴，不過它們教養很好，老薑把它們訓得很出色，紳士極了，不會踏進廚房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