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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駱雯說：「我以為你會提起那件事。」

「你是說風沙大么？北面沙漠近些年用特種樹木治理很有成效，比以前黃沙滾滾要好多了。」

「的確是。」駱雯彎腰檢查了一下車底，起身整理了一下頭髮，「我是在燕京長大的，但高中畢業后就很少回燕京了。參加工作后，基本上就天南海北，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和家裡人關係也不好，所以談到駱長安的時候，我態度有些過激，這點是我的問題。不該讓私人情緒影響到工作。我向你道個歉。」

「你想打掃打掃生存環境？」駱雯扯了扯嘴角。

「沒有與現實物體的交互。」駱雯冷靜地指出這一點，「海水沖刷下，其他貨柜上的東西一動不動。這些顧客除了驚慌外也沒有別的……水位在繼續上漲。」

「這就是你生氣的原因？」

曹敬換了柔軟的語氣問：「所以，那個駱長安是你父親？」

「那是『打掃生存環境』。」曹敬抿嘴道，「我這種感應者跟桃花水母一樣，對居住環境的『水質』有很高要求。所以我得去打掃一圈周圍的心靈，讓自己能住得安心一些。生活經歷已經多次教育過我一件事，那就是別老想著拯救別人，能管好自己身邊的一寸三分地就已經謝天謝地。如果您對我曾經有什麼誤解，我覺得還是現在為您講清楚比較好。」

「我以為你是在燕京長大的。」

「家電區陳列的櫃檯電視，我們一般都是放紀錄片的。海洋風景紀錄片。」ｈeｔｕboｏk•ｃｏm.cｏm林經理如數家珍地為他們介紹，「但突然間，有人說電視機里開始流水。然後水都流到外面去了，連裏面的魚都出來了，然後就……」

「電視機檢查過嗎？」駱雯皺眉問。

「水漫金山……」

車輛駛過有些蕭條的街道，曹敬不知道駱雯要把他帶到哪裡去，雖然車一直按照明確的方向前進，但駱雯看上去並不在工作狀態。

「不是說空氣質量。」曹敬指了指天空，「是說這座城有一層很沉重的東西包裹著。在這裏感覺呼吸不順暢，四面八方的氛圍像是不斷在把人絞緊，讓人的身心變得干硬。」

「不然你以為我在做什麼？我是有女朋友的人。」曹敬忍不住大笑，「請不要把心靈感應者當成喜怒無常的精神病人，我們也是人，也需要社交和朋友。健康的心靈根植于健康的生存環境，高興的時候會笑，悲傷的時候流淚，憤怒的時候會說髒話，不然你以為我們是怎樣的人？」

沒有回答。

「走，去看監控。」駱雯伸手拽他袖子，不由分說地將他拉走了。

曹敬沒插嘴，他對電視機這玩意兒並不熟悉。特別是比較高檔次的彩電，他以前沒見過多少，倒是白鯨俱樂部的休息室里有一台常年不開的。這些電視機很穩重，屁股特別大，曹敬覺得看上去挺好玩的，就是價格標籤有些嚇人。他瞥了一眼四周，家電區的顧客人還不少，看到有人在談論鬧鬼的電視，還有些人湊過來拍照，也不和圖書知道是不是慕名來觀看鬧鬼現場的。

駱雯一腳剎車，揚頭道：「到了。」

駱雯載著曹敬在市內開了十幾分鐘，聽他道：「燕京的空氣好沉重啊。」

「現在專案組的調查人員多數已經安置在市內各個地點。由於是罕見的大規模事件，只能統合各部門的信息渠道，多管齊下，對燕京城全市進行嚴密監管。」駱雯坐在主駕駛座上，曹敬挎著一個包坐副駕駛座，包里是他的筆記本和筆、保溫杯、毛巾，說老實話他也不知道實地勘察要帶什麼。

「昨天就是這三排電視機，OO的25寸CRT彩色電視機。」經理熱情地為兩人在家電區指引，「質量真的沒得說，大品牌，那天突然齊齊鬧鬼。當時顧客還以為是午夜凶鈴的恐怖片模仿秀，就有好多人圍過來看。反正這段時間全市都在鬧海市蜃樓，大家也都覺得新奇，結果是有人打電話報了警，然後我們才閉店休整的。」

林玉海經理是個顴骨很高的瘦削男人，臉上有些白癜風的斑塊。人倒很熱情，打消了絕大多數人對他外貌的一絲反感。

吃過早飯，朱烽風塵僕僕地出現在二人面前，一臉憂色地讓津島鬱江跟他去整理資料，曹敬猜測多半是因為呂君房的事情。而他也被通知將進行市內勘察，對發生過幻象的地點和人物進行實地走訪。

曹敬屏住呼吸，他之前的推測是錯誤的，這不是認知上的錯覺，不是某種發生在心靈層面上的錯誤認知。閉路電視里映出了那和_圖_書時發生的奇景，水漫出來了，海水，洶湧的海水將顧客們包裹起來，深海魚類鑽出屏幕，章魚在地上爬行，鯊魚在眾人尖叫聲中搖頭擺尾——這是光學層面上的幻象世界。

監控室里早有準備，還給兩人準備了茶。閉路監控畫質不是很好，但能分辨出大體情景。

「別人不主動提起的話題，別人不願意說的秘密，我就不會去打聽。」曹敬從挎包里抽出筆，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個符號，「我見過足夠多藏在別人心裏的事情，說老實話，我也並不試圖關心。」

「這座城市不宜人類居住。雖然我去過的地方不多，但光是感應城市的氣場，這麼嚴重的不快還是第一次。」曹敬罕見地說出了非常不嚴肅的評價，「特別是心靈感應者，不會希望居住在這裏。吳曉峰那樣的人除外。」

「不能說這個想法是錯誤的。」曹敬笑道，「我也會有好奇心，去探尋他人的秘密，這是人的本性。但對我來說，一方面，我會尊重他人的隱私和意志，盡量克制住自己的衝動。如果肆意去翻弄他人的心靈，首先我自己就會在道德上受到良心的譴責。對於他人來說這可能無足輕重，但對心靈感應者來說，做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會受到很嚴重的懲罰，這件事和我們對能力的把控息息相關。」

「那很好。」駱雯漠然道，「我曾經以為心靈感應者都是喜歡挖掘他人心裏秘密的人。」

駱雯冷笑道：「我記得剛和你對接那幾天，你在自己家附近四處打和*圖*書探，做功課，去安撫那些街坊鄰居。我那時候以為你是一個好好先生，致力於拯救陷入不幸的他人。」

「另一方面，觸碰他人的秘密對我又有什麼好處？我可以簡單地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和慾望，但他人的秘密十有八九都是非常強烈深刻的負面記憶。對我來說意味著去體驗和觸摸那些讓人不願意去回憶的過去，和他們遭受同樣的情感體驗。對我來說得不償失，令我長期被負面感受影響。」

林經理笑得能看見后槽牙：「是的呀，那天超市都成水晶宮了。水都沒過頭頂了，但還能呼吸。顧客都覺得很好玩。」

「請了原廠專家來全部拆開看過，沒發現異常情況。」

曹敬暗忖首都人民真有膽識。

白色的家樂福標誌，沒有停在正門，而是一個運貨用的側門。駱雯把麵包車熄火，披著呢子大衣的秘書外表與普通白領沒有區別，但她的眼神跟刀子似的，整個人站在街上顯得很突兀。她圍著車子轉了一圈，搖頭道：「我很久沒回燕京了，差點沒找到路。」

燕京城的基礎建設倒沒有什麼出奇之處，相比滄江市也只是高樓大廈密度更高一些，街頭巷尾倒也有很多舊時候的衚衕巷子，很有幾分歷史氣息。街頭白領神色匆匆，不知是不是因為幻覺事件頻發，大都戴著口罩，彷彿這樣就能把外界干擾隔絕在外。街邊推車的攤販倒是裹得嚴嚴實實，依然在寒風中堅守，養家糊口依然是大多數人的第一剛需。

曹敬微微點頭，這名經理沒說假ｍ•heｔｕboｏｋ.ｃom•ｃｏｍ話。駱雯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在得到確認後繼續下一個問題：「超市裡有監控吧。我們聽說這裡是有監控拍到了當時的畫面。」

「哪件事？」

「今天早上，駱長安找你談話了吧。」

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曹敬指了指家樂福的牌子，問：「這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

「先去找商場的營業經理。」駱雯也隨身帶著一個小本子，「在事件發生的時候，那個當班的經理，林玉海。我們已經通知過商場今天會來調查，他應該在等我們。」

來接他的是駱雯，雖然從認識她開始，曹敬就沒見過駱雯有過明顯的正面情緒，但這次她身上的低氣壓不需要心靈感應也能看出來。他的秘書開著一輛毫不起眼的白色麵包車，倒比曹敬的預期要低調很多。

「這還是第一次聽說。」

駱雯側眼瞥了他一眼，搖頭道：「我希望你只是在向我介紹心靈感應者的獨特感受。」

車子里有暖氣，一下車曹敬就凍得縮了一下脖子，只好把圍巾戴上。他突然想起這條圍巾是出門的時候駱雯放在箱子里的，不由得有些感激，後悔車上自己的態度過於尖銳。他能夠把話題圓滑柔和地繼續下去，但他微妙地選擇了和駱雯硬碰硬，這可相當不像自己會做的事。幸好這會兒雙方的態度都有所軟化。

畫面上，一條斑斕的海蛇游過監控攝像頭。曹敬與駱雯面面相覷。

上一次進城直奔醫院，這還是他第一次好好有機會觀看首都的真容，頗有一種鄉下人進城的新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