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砥礪前行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其實朱爾典心裏很明白,除了美國公使是真的不想摻和,法國人和日本人其實是指望他先出頭,畢竟在那些對華條約中,英國獲得了最多的好處。因此法國人和日本人覺得,哪怕他們不沖在前面,自己也是要出手的,那麼他們何必急著去得罪共和黨呢。
芮恩施抬起目光掃視了桌子旁坐著的幾位公使,注意到日本公使小幡非常認真的看著自己,他便誠懇的說道:「我只是覺得,協約國現在難道不應當把注意力更加的集中在歐洲嗎?9月14日,奧匈帝國用宣言的方式請求我國調停戰爭,由此可見同盟國距離垮台不遠了,我們現在難道不應當齊心協力的去擊敗德國人,而不是待在這裏商議怎麼對付自己的朋友嗎?」
只是袁世凱終究還是沒有這個運氣,在革命委員會的挈制下,最終還是以大總統的名分走完了最後一程。而袁世凱一去世,這些鼓吹封建綱常的舊文人頓時就失去了效忠的對象,北洋派的其他人不敢收留他們,革命黨不需要他們,他們自然也就只有四散而去了。
美國公使的話語雖然正確,但是聽在其他三國公使的耳中,這隻能是一堆空洞而毫無用處的廢話。不過三國公使倒是進一步的確定了,美國人同共和黨之間確實有著極為密切的聯繫,否則就不會在這樣的會議上依舊袒護著中國人了。
英法駐華公使頓時意識到,這把火居然燒到了自己身上。如果按照中國人提出的,廢除1898年9月21日之後朝廷以光緒帝名義簽署的一切詔書,那麼就意味著從辛丑條約之後的各國同滿清簽署的協議都未必作數了。
雖然之後從東北及北京、天津、上海等地引發的新文化運動,算是部分的繼承了辛亥革命帶來的民族主義意識,但是新文化運動除了在東北外,關內各地區並沒有和群眾運動結合起來,只是在學界和教育界流傳了開去,自然影響力就沒有辛亥革命時期那麼的大了。
國王的擔憂並不是無稽之談,在俄國爆發十月革命和印度爆發農民起義之後,英國的工人階級都爆發了罷工運動以支持他們。英國的碼頭工人甚至還打出了這hetubook•com•com樣的標語,「不許鎮壓俄國的工人階級,世界無產階級應當聯合起來。」
投靠袁世凱的舊文人數量雖多,但大多都是投機者,那些舊文人中的頑固派,現在依然還圍繞和效忠著宣統小皇帝。尤其以清史館中修撰清史的那些遺老們為最,趙爾巽為館長,柯劭忞等為總纂,柯劭忞還是宣統的侍講,以帝師自居。
朱爾典只能把目光轉向日本公使身上,對著這位盟友問道:「小幡先生,您對於芮恩施先生的說法有什麼不同意見嗎?」
日中兩國之間的形勢已經同過去大不相同,日本現在並無完全壓制中國滿洲之能力,與其讓雙方不斷敵視下去倒不如修復兩國關係為上策。日本和中國畢竟是近鄰,列強把東亞搞的再亂也無礙於他們本土的安全,但是我們和中國相持不下的話,本土的安全就難以保證了。因此,當前日本的外交只需要跟隨在英法身後,沒必要衝到正面去搏鬥……」
小幡公使在心裏暗暗嘆息了一聲,接替寺內擔任首相的原敬並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和中國人繼續對抗下去,原敬給他的電報上是這麼說的,「當前帝國需要的梳理內政而不是向外擴張,此次米騷動雖然被鎮壓了下去,但是各地的餘波並未平息,稍有不慎則就有死灰復燃之勢。
不過這樣一來,失去了這些守舊文人對手的新文化學者,便開始逐步取得文化界的話語權了。共和黨控告慈禧和宣統的案子,對於新文化學者們來說卻是對舊文人的最後一擊。
法國的在華利益僅相當於英國在華利益的一個零頭,柏卜公使實在是看不出為英國人得罪中國人有什麼好處。而國民的民眾一旦知道,他正在為法國挑起另外一場戰爭,還是幾乎沒什麼收穫的戰爭,沒有制海權的法國根本守不住在華利益,因此不可能從中國身上獲得什麼,倒是海上力量雄厚的英日能夠乘機撿便宜了。
9月21日,朱爾典邀請了法國、日本、美國公使來英國公使館小聚,在公使館綠意盎然的花園內,四國公使圍坐在一張放置在草坪上的小圓桌前,如果不走進看到英國公使https://www•hetubook•com.com臉上嚴肅的神情,旁人也許會以為這幾位公使正愜意的享受著下午茶呢。
在耿謹文代表共和黨向大理院遞交了文書之後,清史館中的這些遺老們頓時就感覺天要塌下來了,一個個如喪考妣,有人還跑到了紫禁城內,在宣統小皇帝面前嚎啕大哭了一場,差點沒把才13歲的小皇帝給嚇出毛病來。
朱爾典看了小幡公使許久,對方也沒有再補充什麼,他只能把視線轉向了法國人,希望對方能夠說一些傾向於自己的話了。只是柏卜公使對於國內的情況很了解,現在的法國民眾只想儘快結束戰爭,然後從德國人身上拿到足夠的戰爭賠償,除此之外他們對於其他事情並不關心。
袁世凱支持這些舊文人,是為了讓他們證明自己這個大總統位置的合法性,畢竟他不是革命黨,沒法依賴革命維持自己的合法性。而從隆裕太后那裡獲得的滿清退位詔書,雖然讓他獲得了登上民國總統寶座的資格,但是他廢除國會實施大總統制度其實是沒有什麼法統的,相反大多數人不是把他看成了滿清的逆臣,就是把他當成了毀壞共和的罪人。
當然作為帝制國家的英國和日本兩國公使,出於對滿清皇室的同情及其他因素,還是一起向徐世昌及孫中山兩人表示了對這一案子的關切。至於法國和美國兩個共和國的駐華公使,則保持了沉默在一旁關注著事態的發展。
思考著原敬給自己的電文,小幡非常謙遜的說道:「打敗德國人自然是協約國的首要目標,我覺得芮恩施先生的看法並無不妥。當然,各國的在華利益也應當獲得保障,我國願意和各國站在同一立場同北京政府進行交涉。」
朱爾典開始有些懷念起滿清的那些大臣了,在那個時候他從來都不會聽到什麼反對的聲音,哪怕是袁世凱執政的時候也不錯,至少共和黨不能把手伸到京城來。美國、法國、日本三位公使各懷心思,朱爾典想要藉助公使團的力量去打壓共和黨就成為了奢望,他甚至都不能令公使團去向北京政府施壓了。
平息印度大陸的農民起義實質上已經成為大英帝國的極限m.hetubook.com.com了,英國現在已經沒有這個能力再在遠東挑起一場殖民地戰爭了,特別是在日本開始退縮,而中國人又快速增長國力的時候。
為了安撫工人們,今年通過了人民代表法案,這讓英國選民的數量增加了3倍,幾乎把英國21歲以上人口的80%都納入了選民。哪怕是對政治再遲鈍的英國人也應該意識到,貴族和精英政治已經成為了過去式,英國即將迎來一個平民政治的時代。
朱爾典從四國公使的會面中一無所得,但是他依然不得不約見了徐世昌和孫中山,把英國對於共和黨對宣統帝控告的案子關心告知給了兩人。接著就是在報紙上刊登了文字,公開表示英國在清室退位時曾保證過皇室的安全,因此絕不會坐視宣統的生命安全遭到威脅。
一開始京城的公使團只是把共和黨控告慈禧及宣統的案子當成了飯後的談資,他們並沒有感覺得這個案子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另外,我認為我們應當尊重共和黨的決定,他們能夠採取法律手段而不是動用軍隊清理皇城內的小皇帝,我認為已經表現出了極大的克制。如果我們採取政治施壓的方式去逼迫北京政府,我擔心這隻會讓共和黨更加的不把國際法看做一回事,那麼到時候我們應當如何維護我國在華僑民的利益呢?」
不過新文化運動還是掃除了不少學界和教育界的封建思想的,特別是在袁世凱病逝后,失去了支持的舊文人們很快就沉默了下去,畢竟他們鼓吹封建禮教,也是希望能夠得到上位者的賞識,從而弄個一官半職,不是想要和當權者對抗。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南北社會輿論都開始關注到這件案子上之後,英法兩國的外交官首先意識到了事態正在轉向一個難以控制的方向,中國各地的民眾對於這件案子的討論,再加上上海公共租界爆發的日華衝突,正重新掀起了中國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的泛濫,在辛亥革命爆發的時候,中國的民族主義曾經得到過一段時期的高漲,但是隨著袁世凱竊取了革命果實和同滿清皇室達成的妥協,中國的民族主義思潮很快就被打斷了。
比如就有人在報紙上寫https://www•hetubook•com.com文批判道:「……什麼叫明亡清興六十年?大明沒亡,滿人就是叛臣賊子,就是分裂國家的叛亂分子。一邊要求民國尊重正溯,一邊則為一群大明的叛賊塗脂抹粉,這是修史呢?還是欺眾呢?要是按照清初的律法,清史館內的這干文賊都應當拉到菜市口去砍頭,將其家屬發往東北給披甲人為奴……」
報紙上的唇槍舌劍,很快就引發了現實中民眾的不滿,一開始民眾只是要求取消宣統帝的皇帝名號和清室優待條令,暫停清史的編撰,繼而便有人開始提出,1898年9月21日之後朝廷以光緒帝名義簽署的一切詔書都應當作廢。
更何況,夏天的印度農民起義給了英國人一個狠狠的耳光,雖然印度農民起義被英國人鎮壓下去了,但是印度同大英帝國離心離德的狀況卻暴露在了各國面前。
朱爾典試圖引起各國公使對於這一事件的重視,因此在公使們到齊坐下后就迫不及待的向三位公使點明道:「中國人現在試圖否定慈禧皇太后的執政權力和宣統皇帝的繼承權,明顯就是在為撕毀辛丑條約等一系列清帝國最後幾年同外國簽訂的條約做準備。如果我們坐視不管的話,無疑就是在縱容他們挑戰各國的在華利益。」
依賴於這些舊文人的鼓吹,袁世凱希望能夠通過全體國民對於大總統這個位置的效忠,從而再把這份效忠轉移到自己身上。如果不是因為二次革命沒能打過革命委員會,袁世凱還有更進一步的想法,畢竟中國人幾千年來都是效忠皇帝的,效忠一個大總統總有不倫不類之感。
朱爾典的話語有沒有震動到共和黨還在未知之數,但是北洋派和國民黨倒是真的被震撼到了。只不過北洋是抱著同情清室的立場,而國民黨則是擔心友邦人士的不滿。於是在汪精衛的建議下,9月25日國民黨高層在居仁堂內進行了一次會議,專門討論如何回復英國公使。
只是其他公使們並不像朱爾典那麼的緊張,美國公使芮恩施就不以為然的回應道:「我認為,我們無權插手一個獨立國家的內政。而且,假如那位慈禧皇太后真的毒死了自己的兒子,那麼她在軟禁皇帝期間的執和圖書政顯然是非法的,她也就失去了選擇光緒皇帝繼承人的資格。我想,這在英國也應當是不合法的舉動,不是嗎?」
朱爾典冷冷的看著美國人,他覺得對方的話語正在冒犯帝國的王室,但考慮再三后他還是壓抑住了自己的怒氣說道:「芮恩施先生,我覺得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可笑,我們現在正在討論東方的問題,並不是在討論我國的問題,還是說,美國已經完全同中國站在了一起?」
思考再三后,柏卜公使向朱爾典反問道:「難道我們就不能在法律範圍解決它嗎?我想你應該清楚,如果我們採取政治壓迫的方式逼迫北京政府撤銷此案,實際上只會更加的激怒那些民族主義者,讓他們把我們當成敵人來看待,我不認為這是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面對這個時代的到來,許多英國上層人士是沮喪和不安的,據說連國王也在私下裡同僕人抱怨道,「我真不能想象,議會裡坐著一群言詞粗鄙的工人階級討論著今晚吃什麼是個什麼樣的場景,英國的歷史也許會終結在我的手中。」
當然,這些頑固透頂的遺老們也沒有坐以待斃,他們一邊在報紙上行文指責民國政府不講道義,這是要撕毀同大清皇室締結的協議;一邊則四處託人說情,試圖把共和黨遞交的文書退回去。共和黨這邊還沒有怎麼動作,京城各大學的新文化學者和支持者們就先對著這些遺老們開戰了,他們在報紙上指責宣統的繼承權本就不合法,其次就是批評這些遺老們修繕清史完全是在為滿清塗脂抹粉,不講事實。
大英帝國佔據了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幾乎和中國人相當,但是只有10%的人口居住于不列顛群島上,至少有75%的人口住在印度大陸上。一個沒有印度的英國是無法被稱之為大英帝國的,面對英國現在焦頭爛額的情況,柏卜公使完全不相信英國政府還能對中國人採取什麼行動了。
只是法國人和日本人也不清楚,現在的英國也處在了一個艱難的時局中,不僅僅在於這場戰爭,還在於國內工人運動的高漲。光是今年的罷工就已經為英國帶來了數百萬英鎊的損失,這還沒有包括因為物資供應不及時對前線士氣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