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砥礪前行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王葆真沉默了數秒后說道:「吳主席有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當今中國的內政問題就是外交問題,沒有外部列強的支持,南方就不是問題……」
從三十年戰爭結束后歐洲建立了《威斯特伐利亞和約》體系之後,各國外交官都明白這樣一個道理:一國主權之大小,取決於一國之力量。所以日俄戰爭之後,歐洲就認可了日本成為列強中的一員。而奧匈帝國和奧斯曼帝國在戰爭中失敗后,英法就試圖把這兩個國家肢解分割。
只是回國的時候搞錯了兩幅畫的行李,所以向日葵來了北京,而麥田則去了長春。主席覺得沒必要再麻煩,所以這幅畫就留在這裏沒動了。」
顏惠慶雖然有滿腹的話語要說,此刻也被對方給堵了回去,王葆真的態度如此,可見耿謹文的立場就更加難以動搖了。他沉默許久之後,突然向王葆真問道:「貴黨接下來究竟想要做什麼?能不能給我透個風?我可不願意被夾在風箱內受氣。」
顏惠慶下意識的問道:「怎麼說?」
把視線從油畫中收回,顏惠慶和王葆真走到會客區,兩人坐在沙發上后,顏惠慶不由嘆了口氣說道:「吳主席都已經開始考慮把故宮改為博物館了嗎?我們這些在北京的人可真是要汗顏了,這幾年不知都瞎忙什麼。」
中國在山東和朝鮮戰役中戰勝日本時,列強已經意識到這個東亞古國出現了復興的跡象,但是鑒於各國在華利益太大,而共和黨似乎還沒有成長為一個統一全國的力量,因此各國外交官依舊試圖把中國當成一個可供分食的對象來看待。
英國人放棄了阿富汗,但是和阿富汗接壤的那些印度部族領地,現在也紛紛舉起了反英的旗幟,想要從印度獨立出去加入阿富汗。共和黨完全清理了南疆和中亞的親英勢力,這使得英屬印度在這一地區又多了一個敵人。英國和中國之間不僅存在著西藏和緬甸邊界地區的矛盾,英國在中國南方的勢力範圍,包括南洋諸島的華人問題,使得中英在遠東的矛盾正繼續上升。
王葆真看了一眼這位外交部長兼總理,不由也同情了對方几分。隨著他們從巴黎和會返回,政府的外交部幾乎就陷入了無事可乾的局面,因為革命委員會和-圖-書已經宣布,不會再承認任何沒有經過中國人民同意的秘密外交。
王葆真想了想說道:「和我國的書畫相比確實不便宜,不過在西洋油畫中也就中等水平。這位叫梵高的荷蘭畫家風格並不符合歐洲主流人士的口味,且戰後歐洲的經濟也不好,兩幅畫大約用了15萬法郎就購下了。主席的意思,今後我們在北京建立故宮博物館的時候,也要弄一個西洋藝術館,到時就把這兩幅畫放進去。」
王葆真沉吟了片刻后說道:「李純自殺的事,確實挺蹊蹺,不過這事得問齊燮元和盧子嘉啊。齊燮元搞出這麼多封遺書,把李純的後事安排的妥妥噹噹的,就算是我對這事也沒什麼可說的。
如果說滿清的外交是躺倒任錘,那麼中華民國建立之後的外交就是一張又一張的密室約定,哪怕袁世凱下台換了孫中山上台也是如此。因為師法西方外交的留洋派人物,在海外學到的就是這套密約外交,即外交不過是各國權貴之間的利益交換,和群眾無關。
王葆真看著他笑了笑說道:「孫總統到了北京,南方就是一團散沙,再無一個能夠號召他們的旗幟了。所以南北才能和平這麼久,我們才能安心的搞建設啊。否則,一旦南方生亂,我們得派多少軍隊才能讓南方安定下來?沒有了鐵路和公路,就算國民革命軍的裝備再好,也還是要靠步兵決戰,讓一群北方人在南方群山裡轉悠,拖都能把我們拖垮了。」
英國人的情況雖然比法國要好,但是,英國在全世界受到的敵意卻比法國人多的多了。土耳其青年黨痛恨英國肢解了奧斯曼帝國,此時的土耳其青年黨的軍隊已經抵達了伊斯坦布爾郊外,希臘人宣布從土耳其撤退,在德國和蘇聯對土耳其青年黨的支持下,就算心存野心的希臘人也不願意為英法火中取栗了。
但是各列強沒有預料到,這場歐洲大戰既然發展為了世界大戰,還打了這麼久。歐洲列強在戰後都陷入了精疲力竭的狀況,甚至連古老的哈布斯堡王朝和羅曼諾夫王朝都被戰爭打解體了,霍亨索倫王朝同樣搖搖欲墜,威廉二世以向共產黨屈膝求饒,才維持住了自己的國家,但是這個國家已經不再屬於霍www.hetubook.com.com亨索倫家族。
然後,最最糟糕的是,因為蘇聯和德國的互相接近,使得協約國既沒有削弱德國的力量,也沒有顛覆布爾什維克對於俄羅斯的統治。於是,歐洲雖然獲得了和平,但是沒有一個國家敢聲稱自己獲得了勝利,反而人人都覺得本國打輸了。歐洲重新陷入了微妙的平衡之中,誰也不知道這種平衡能夠維持多久。
王葆真抬頭看了看門外庭院里的大槐樹,也是若有所思的說道:「其實本黨當初大多數同志是不理解的,為何要把大位讓給孫總統。不過我現在倒是有些明白,吳主席的想法了。」
顏惠慶品鑒著牆上的油畫,不由順口問道:「這兩幅畫應該不便宜吧?」
站在王葆真的辦公室內,顏惠慶對著牆上一副《花瓶里的五朵向日葵》油畫一時讚嘆不已。站在他身邊的王葆真對他講道:「和這幅畫相比,我更欣賞這位畫家另一幅叫做《烏雲密布的麥田》的作品,我總覺得寶藍色背景下的向日葵,充滿了詭異的情調,不過主席倒是蠻喜歡這幅向日葵的。
因此在巴黎和會之後,英國就放棄了和北京政府達成維護英國在華利益的協議了,因為毫無意義。其他各列強的選擇和英國人都差不多,於是北京外交部頓時就空閑了下來,除了和各國外交官喝喝茶吃吃飯外,幾乎就沒什麼事情可做了。
王葆真有些茫然的回道:「安徽有什麼事?」
不得不說,歐洲的城市發展確實比我們早多了,我們現在所規劃建設的城市公共設施,早在五十年前巴黎等大城市就已經開始建設了。雖然我是在日本留學的,日本同樣也是一個生機勃勃的發展國家,但依然不能同歐洲那些老牌列強國家相比啊。
因此,雖然打著共和的旗幟接手了袁世凱遺留下來的北京政府,但是國民黨所採取的對外外交方式,依然沒能脫離袁世凱時期的外交模式。依然還處在用幾個親日派、親英美派人士和列強的外交官拉關係的階段,對於通過外交手段逐步收回國家權力的計劃,壓根就沒有擬定過。
稍稍進步一些的陳友仁,雖然認為當代國際間的交往不僅僅在於政府之間的交往,同樣還是各國人民之間的交往,因此和_圖_書兩國外交中應當利用各國的輿論進行牽制各國政府。雖然陳友仁只是一名傾向於資產階級革命的外交家,但是他在外交中加入的革命思想,倒是和無產階級的外交理念有所接近了。
顏惠慶於是也放開了懷抱,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就不再眷戀這個幾乎已經失去權威的政府,而準備等待共和黨重新組閣了。不過他在告辭之前,還是向王葆真多嘴問了一句,「貴黨若是執掌了中樞,那麼對於南方各省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是武力統合呢,還是和平招安呢?」
顏惠慶沉默許久,方才再次搖頭苦笑道:「吳主席和貴黨能夠忍耐這麼久,我已經覺得很是驚訝了,其實早在袁總統去世的時候,大家都認為貴黨接任中樞是應該的,只是誰也沒想到吳主席和貴黨會做出讓步而已。」
戰前統治世界的歐洲,戰後已經意識到想要回到戰前的那個世界,似乎已經不太可能了。從海外縮回了全部觸角的德國,一邊舔舐著自己的傷口,一邊則注視著英法的動向。
所以,我得出了一個結論,我們能趕上歐洲,但是這個國家應當完全的服從於我們的指揮。雖然感到遺憾,但是顏總理,我們已經給了北京這些人太多時間了,人民不能再等待下去了,接下來該由我們來掌握中國這條船的舵了。您覺得呢?」
顏惠慶趕緊擺著手說道:「算了,我們就不討論這個話題了。和東北,不,和天津比,現在北京也落後太多了。我們還是說今天的正事吧,這安徽現在爆發的事情,你們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顏惠慶能夠一身兼國務總理和外交部長兩職,而沒人和他競爭,也是眾人覺得這屆內閣就是一個看守內閣,在共和黨於1920年連續賑濟了北方的旱災和西北地震災難后,北京政府就幾乎失去大部分行政職能了。既然軍事、外交和內政北京都不能插手,或者說無插手的餘地,這還能叫做中央政府嗎?
顏惠慶只能苦笑著說道:「就是安徽革命委員會抓捕安徽鄉紳和沒收田地、房產的事啊。就算有人勾結土匪襲擊了六安縣城,也不可能安徽一省士紳都勾結了土匪吧?貴黨總要留些餘地,不能如此搞株連吧?眼下南方各省人心惶惶,加上江蘇省長和*圖*書李純又自殺了,這輿論要是繼續擴大,南方就真要亂了。」
對於中國來說,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和大英帝國同歸於盡,但是戰後各國必然會優先進攻英國,從而給中國以恢復的時機。畢竟除了日本之外,各列強距離英國和英屬海外殖民地更近。而一旦出現了這樣的局面,英國甚至都不能肯定,法國和日本會站在自己這邊。
顏惠慶想了許久,也不得不承認王葆真的這個猜測未必不對,國民革命軍幾年前也就那麼十多個師,窩在北方能夠震懾天下,但是南下之後也不過是在燒餅上撒芝麻而已,北洋軍已經示範了一次,南下的北洋軍幾乎很快就和當地的士紳結合成了獨立的軍頭,國民革命軍當時真的能夠經得起這樣的考驗?
孫中山的外交理念大約比這些國民黨人要進步一些,只要列強支持國民黨執政,那麼我們可以先擱置不平等條約的談判;可要是列強試圖支持中國其他勢力執政時,他就要拿廢除不平等條約的事煽動民眾和列強對抗了。孫中山外交思想的進步性就表現在,他沒有試圖當列強的乖寶寶,敢於拿不平等條約是否維持為條件,向列強要好處了。
但是,吳主席帶著我們觀察巴黎這座城市的時候曾經和我們說過這樣一句話:歐洲已經開始步入老年了,他們太顧及那些城市傳統了。我回來的時候想了一路,當我回去一趟東北之後,我才發覺吳主席說的是正確的。今天的東北每一天都在改變著,不要說以十年為單位,就是一年為單位,我都未必能認出東北一年前的樣子。
倫敦因此轉而承認,穩定遠東平衡的關鍵,已經從日本轉移到了中國身上。在這樣的國際局勢下,和北京政府搞秘密外交,激怒中國真正的執掌者,顯然不是什麼聰明之舉。
波斯這邊,蘇聯和英國雖然達成了妥協,但是波斯共和黨同英國支持的波斯政府軍的戰爭並沒有結束,雙方不過是避免了直接開戰的風險,但波斯的國內戰爭依舊在進行。
倫敦對於遠東國際勢力平衡反覆的計算,也無法得出一個英國佔據上風的結果,英國人反而得出了一個最令自己恐懼的結果,一旦中英在遠東爆發衝突,英國海軍可以封鎖中國沿海,但是中國人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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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葆真思考了片刻,覺得顏惠慶這樣的自由派代表今後恐怕還是要打交道的,因此也就向對方說道:「我這次跟著吳主席前往歐洲,也算是走了不少地方。
法國人雖然強行吞下了敘利亞等中東地區,但是面對一個本土沒受多少損失的德國,法國人完全不知該怎麼處理兩個國家之間的關係。戰後不過兩年,德國已經恢復到了戰前的程度,而法國的復建工程才完成了一半而已。在這種局勢下,法國對於遠東的殖民地已經失去了興趣,法國已經沒有能力去保衛法屬印度支那了。
不過對於顏總理剛剛說的兩件事,就是清查六安事件和土地改革兩事,其實並沒有因果關係。哪怕沒有六安事件,件推動安徽的土地改革,也是安徽革命委員會的工作內容之一。所以,我很難理解總理的話,這些鄉紳地主為什麼要人心惶惶?耕者有其田,難道不是政治協商會議上已經通過的議案嗎?還有必要繼續反覆討論?」
面對這樣一群拖後腿的同僚,哪怕顏惠慶有些進步的外交理念也無濟於事了,他只能為這些同僚幹些擦屁股的事。不過等到共和黨從巴黎和會上回來后,國際局勢驟然一變,各國在華勢力被大大的削弱,這個時候和北京政府搞什麼秘密外交,不僅不能拿到什麼好處,還有可能被共和黨當成借口,在外交上挑起事端和衝突。
只是,陳友仁的外交理念是需要一個具有一定現代意識的政府和具備相當國力的現代國家才能有所成就的,如孫中山所領導的這個政府,既沒有力量,也沒人具有現代的國際觀,自然是無法讓陳友仁去主持外交部的。
王葆真笑了笑,口中毫無誠意的開解道:「顏總理這話也說的太過了,至少北京城還是拆了幾道城牆,鋪設了幾條街道的瀝青的么,不能說是瞎忙么。」
大多數國民黨人對於中國和列強之間所簽訂的不平等條約的立場大約是:站在民族和國家的立場,我們主張廢除這些不平等條約,但是不應當採用主動的方式去和列強進行談判,我們應當先對本國進行改造,讓列強覺得在中國和在自己國家沒有區別時,再請求列強廢除這些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