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道破玄機
第八章 魔佛變
吳尚道站在三僧屍體之前,嘆道:「看來佛門是要與我死磕。也罷,明日我修書一封,若他還是痴迷不悟,那也怨不得我了。」吳尚道眼見谷中眾人一日消沉更甚一日,尤其兩個徒兒,年紀輕輕便有心事。理靈腦子活絡,已經萌生退道之心。道者曰:來者可據,去者不留。若是理靈自己要走,吳尚道也不會挽留,但到底師徒一場,吳尚道視他如親兒,不忍心他背離唾手可得的康庄大道。故而方有修書一封的說法。
法空正是相信吳尚道有辦法讓這可怕的現象變成現實,方才願意放下一切,自願背負惡果,低聲下氣求吳尚道不要做這等「惡毒之事」。雖然吳尚道所提的要求最後必然導致佛法受眾衰減,佛理難明於天生智慧者,但兩害相權取其輕,法空還是認了。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吳尚道也要開山立派,一來絕悠悠眾口,二來也是對統合佛門一體的外部壓力。
凡俗之人若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必然食難下咽,寢不安席。法空這等高僧看破小我,以死相迫簡直如同兒戲。反倒是凡俗之人毫不在意的道統正法,在法空心中卻比生死更為重要。佛尚且黯然淚下,何況法空。
「師尊,徒兒想隨你一塊去!」理靈突然上前道,口吻堅持,「有事弟子服其勞,必然不能讓師尊一個人去犯險。」理誠聞言恍然大悟一般,也上前嚷著要去。
而此時東海之濱的嶗山卻是無主之寶。重陽祖師與長春祖師都曾在此修行,乃是實打實的洞天福地。吳尚道打定注意,既然要開山,便選個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方,以免日後自己家裡都呆不下去。
吳尚道明白困獸猶鬥的道理,凡是預留一線方能把握那個度,於是也同意開壇傳道。之所以選在嶗山,無非是因為他曾去青島旅遊,愛其山海一線的美景而已。而且蜀中道門興旺,何必去湊那個熱鬧?北地寒苦,連飯都吃不飽怎麼修身?南方瘴癘之地,百里無人,道與誰聽?淮南是法空的老家,總不能這點面子都不給人留。
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吳尚道在信里寫了什麼,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如果赤明也在當場,或許他會猜出一二,但即便是他也猜不到吳尚道到底把這柄利刃插得有多深。這不是吳尚道魔功了得,只是因為吳尚道的天賦。天賦,從二十一世紀物慾橫流之世帶來的天賦。
吳尚道直到了大雄寶殿方才降下風頭,仰頭便見金光閃閃的牌匾上寫著「那伽定處」。吳尚道昂首而入,見老和尚坐在佛像正中的坐墊上,一如在化城寺一般。只是青龍寺並非天下名寺,沒化城寺那般排場,左右也沒有一僧侍立。
若只是開宗倒也無妨,只是受戒之後除出本宗……那原本是律宗的僧侶呢?人家受戒更系統,更有佛法支持,你卻讓他們除出本宗……法空閉目良久,道:「貧僧無能為力。」
自法空任了國師,便在長安青龍寺長住。青龍寺上下皆視其作佛菩薩下凡歷世,恭敬非常,沒有半點違逆。他又招了化城寺的嫡系徒子徒孫過來,借青龍寺大開道場,講經說法,成了家喻戶曉和-圖-書的一代高僧活佛。此時他見天際丹雲顯現,知道有道門真人駕到,倒也不託大,屏退左右僧侶,獨在大雄寶殿等候。
吳尚道的三頁紙里,前兩頁都是描繪那個物質豐足,泛娛樂化的世界。只有最後一頁才寫了一句:「比丘僧眾,以和尚相出沒紅塵,浮財萬貫,香車美女,不計其數,尤厭其少,舉世卻皆言其為真活佛。」正是這一句話,直刺法空心中間隙,頃刻間讓他寄情的支柱崩塌。
佛教傳至中土源於後漢,時至今時有十六宗之多,其中法門各異,不一而論。若只是如此卻還不難,法空還有信心能夠將其歸於一教之下,偏偏十六宗中並沒有吳尚道說的「地藏宗」。
――魔謂佛曰:汝滅度后,令我弟子,皆剃髮著僧衣為沙門,食爾飯,壞爾戒律,改爾教義,滅爾正法,爾能如何?佛黯然淚下。
吳尚道卻也不是十成十有把握,回屋裡將書信寫好,又仔細封了信封,緩步出來,道:「我去送信,谷中全仰賴諸位了。」瘋道一把拉住他道:「你莫非另有後手?」吳尚道點了點頭。若是沒有後手光憑一封書信自然是個笑話。不過那後手卻是以黎庶百姓為兵刃,以萬劫佛法來要挾,莫說真要實行,便是恐嚇也足以讓吳尚道頭皮發麻。
吳尚道又看了看法空,道:「我未必要什麼結果,我只要你去做。」法空沉默良久,道:「你要我背負千萬劫之惡緣么?」吳尚道氣定神閑:「你不下地獄也可以,這惡孽我來背,你以為如何?」法空突然俯身而泣,難以自和圖書已。
吳尚道吸了口氣,道:「貧道將於立春之日在嶗山開壇論道,法師能不呼應否?」說罷轉身飄然而去,只留下法空一人老淚縱橫,一時之間神氣渙散,彷彿老了十年不止。
這股怨念一出,別說吳尚道與瘋癲二道,便是石木都隱隱有些知覺。吳尚道不復多言,御風而起往長安去了。
就修行而言,實在不太可能發生一日千里的故事。即便以全真龍門的心法穩紮穩打緩緩推進,吳尚道還時常進進退退,頗有波瀾。如果修為真要一日千里突飛猛進,非但心理上不能承受,便是身子上也承受不住。因為人心好歹還能變化,結作實體的肉身卻必須符合自然規律,不可能說強便強的。
終於還是法空和尚嘆了口氣,道:「道友直言吧。」吳尚道微微頷首,站起身來,道:「重中之重,不可騷擾我家人。」法空搖頭道:「這第一條便談不攏了。」吳尚道也不管他,自說自話道:「二,從此你我進水不犯河水。」法空這次沒有說話,靜靜看著吳尚道。「三,三,若要湊個數,那便是日後你我永不相見。」吳尚道靜靜說完,看著老和尚。
「福生無量天尊。」吳尚道作揖行禮。法空和尚合什宣了佛號,拂塵輕甩,一個坐墊滑向吳尚道,在道人面前穩穩停住。吳尚道跪坐坐墊上,從懷中取出書信,飛與和尚。那信在如坐墊一般,穩穩在法空面前停住。
老和尚吸了口氣,悠悠道:「你與我佛門以成水火。若是我放你任你,不能向天下信眾交代。」老和尚與吳尚道有什麼冤讎?境界到了他和*圖*書這層,便是吳尚道真的濃痰吐在他臉上也能任其自干。只是他現在是天下佛門領袖,好不容易有了大弘佛法于天下的功德,若是因為底層信眾看不起他而背棄佛門,豈不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點上大家卻是心知肚明。吳尚道知道,瘋癲二道知道,化城寺的和尚們也都知道。法空國師曾實實在在與吳尚道拼過一掌的,對吳尚道的實力可謂知根知底,但是他此番派出三位證了大阿羅漢果味的僧人前來葫蘆谷找吳尚道談心論性,便是吃准了吳尚道乃至整個葫蘆谷,在三位大羅漢面前只有伏首的份。
法空和尚接過信,開啟默讀。吳尚道寫了足足三頁,每頁上都是蠅頭小楷,細密如麻。法空和尚讀了良久方才將這信讀完,在空中一揮,化作灰灰。法空和尚道:「道友何至於惡毒如斯?」說話間,和尚兩眼蒙了層水汽,乾枯的手微微發顫,顯然強制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激動,或者說悲憤。吳尚道坦然應對,淡淡道:「法師何至於迫我如斯?」一時間大殿內宛如無人,悄無聲息。
只是法空和尚沒料到瘋癲二道的存在。那二人的修為在吳尚道之上,不是人力所能卜測的。又因為這二人實在不能以尋常人情度量,便是吳尚道看他們出手擊殺三羅漢時的絕狠也有些膽寒。
吳尚道搖了搖頭,道:「為師不會犯險。你們跟去了反而不便,乖乖呆在谷里,莫誤了功課。」理誠滿臉關切,不再多言。理靈卻想:什麼書信,不過是裝裝樣子的,必然是去大開殺戒不讓我們知道。
瘋癲二道只覺得這話有些弔詭。和-圖-書何以修書一封便能勸退佛門?便是聖人也未必能勸回痴愚,否則封神台上哪有三千魂靈?
後堂有僧人見吳尚道走了,慌忙出來扶起法空和尚。他們見法空和尚哭得悲慟,也不知如何勸解,口頌佛號,打起木魚,擊磬鳴鐘。吳尚道已經飛出老遠,卻聽得偌大的長安城只有青龍寺鳴鐘,想必是自己將老和尚打擊得不輕。這老和尚修為精深,卻破不了法執,一心以弘揚佛法為己任,幾乎成了他內心世界的唯一存在。這固然令他百魔不侵,卻也是最大的破綻。
法空明白吳尚道的意思,靜了靜心,道:「佛門永世不與道門為敵。」他見吳尚道不為所動,便又道,「貧僧願出薄力,溝通佛道。」眼下佛門勢大,法空甘願佛道一家,已經是做了極大的犧牲。吳尚道卻依舊搖頭,默然無語。法空又嘆了口氣,道:「貧僧有生之日,不入蜀地。」看到吳尚道還沒反映,法空又補了「與弟子門人」這五個字。吳尚道微笑道:「法師,貧道只求一件事。」法空問道:「何事?」吳尚道仰頭看了看寶殿上的如來金身,低聲道:「從今往後,天下僧侶,必須受戒。受戒之後,一律除出本宗,算作地藏宗。」
修為再高的人,一旦與世俗打上交道,便要和光同塵,同流而行,否則便失了上善若水隨緣而化之教。吳尚道自然知道和尚的顧慮,也不多言,只是看著那法空和尚。法空又道:「唉,除非,道友開山傳道。」吳尚道嘴角輕揚,道:「也並非不可商量。」現在吳尚道手中握有王牌,即便不漫天要價,也不能隨手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