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道破玄機
第九章 念全真
這是大勢,或曰大道施行,絕不能扭轉的。只是其中卻有魔頭敗壞佛法,欲使之加快滅世,這便是僧人要護法衛佛的道理了。從這點上說來,僧侶如醫生一般,明知凡人總有一死,卻總要儘力而為,使大限之日不至於須臾眼前。
苦塵見師祖預期坐化,心念眾生四苦,宣了佛號。法空出語艱澀,雙眼泛紅,黯然道:「你與地藏菩薩有緣,三歲那年什麼話都不會說便能自誦本願經……這惡緣竟真是由你來背。你來,坐這。」法空拍了拍床沿。苦塵依言上前坐了。
二僧入城,問了路徑,來到一座寺廟門口。早有知客僧等在那裡,見了二人連忙跨階而下,合什行禮,宣了佛號,恭謹問道:「可是苦塵法師?」
「我自然知道吳真人要以佛滅佛。」法空道,「但對我們而言何嘗不是壯士斷腕之舉?」
從佛滅后至未來佛出世,期間佛法經傳逐一滅世。所謂滅世便是滅於世間,不說內容精義,便是書名佛號都不為眾生所知。第一部滅世的經典是啟大眾智慧的《楞嚴經》,最後滅世的是阿彌陀佛佛號,期間步步有序,都被佛說得清楚。
吳尚道微微點頭,轉身寫下四個字,遞與那年輕道人。正是:
與此同時,東海之濱的嶗山之巔也有人宿夜難眠。吳尚道在這兒站了一天一夜,感受著日升日落的天地之氣轉,恍恍惚惚,沉浸於紫府之中,溫養元嬰。赤明知道吳尚道非但開了山,還促成佛門自斷手腳,大為詫異,反倒懷疑吳尚道此舉其中有什麼伏手來。不過他還是爽快地送了金銀,命當地官府調撥民役,在吳尚道指定之處修建道觀。
來者自然是在蘭若www.hetubook.com.com寺受罰的苦塵了空師徒。苦塵恭敬回禮,報了法號。那知客連忙國師有請,轉身引路。苦塵緊隨其後,不一時便走到三重飛檐的大雄寶殿。了空突然拉了拉師父的袍袖,低聲問道:「師父,那伽定處是什麼意思?」苦塵停下腳步,望了那塊金匾,道:「那伽定是指常定之心,加個處字,意思是這寺里有持常定之心的高僧大德。」了空道了一聲謝,又隨苦塵往裡走去。
理靈讀了一遍,道:「徒兒都學過了。」吳尚道又問:「可知道什麼意思?」理靈茫然無緒,應付道:「上句說的是只要道行精深了,龍虎都能降伏。下句是,品德高尚了,鬼神都會欽佩?」吳尚道退了一步,讓理誠一併想想,理誠也想不到更深處了。
是夜,了空無意中醒來,見師父還在佛前打坐。他于燈光下見師父面上泛光,以為是佛法精深而生的殊勝寶相。仔細一看,竟是苦塵的淚光。又見苦塵僧衣上濕了一大塊,乃是宿夜流淚所致。了空輕輕擊了記罄,只聽苦塵道:「何事。」了空走到苦塵身邊,在蒲團上坐下,低聲問道:「師父,是太師公不行了么?」了空對法空和尚從來沒什麼好感,有時還會腹誹幾句,此刻見苦塵悲苦,方才尊稱一聲太師公。
苦塵卻不理他,徑自入殿禮拜佛祖,然後方穿過後堂往禪房去了。寺廟再大,住持所居不得超過一丈,故曰方丈。法空在俗世貴為國師,所居不過是八尺見方的南房,並不逾越青龍寺方丈的規格。這斗室之中早有兩個年老僧人看護,皆是法空的弟子,苦塵的師叔。苦塵拜門而和-圖-書入,讓了空等在外面。不一時兩位老僧便出來守在門口,觀心自在,毫無六情流露,不言不語。
――道高龍虎伏,
一念全真!
過了良久,法空方道:「我與你身世相仿,也是自幼于寺中長大,也是雲遊四海,參師無算。每每看到你,便想起了昔年的我。我曾發願以身侍衛佛法,師父賜我法空之號,時至今日我尚且不能破法入空……唉,業力啊!」言罷,法空便將吳尚道提出的要求講與苦塵,便是苦塵這般心智堅定,聞言也不能不動容。
吳尚道三官廟、三祖殿、三清殿呈直線排列,三進三井,規模不弱化城寺。吳尚道見三清殿後與雜院之間還有空隙,便建了一座講經堂。經堂里只有一尊老子指天畫地檀木像,前面一個香爐,後面一個「道」字,兩旁掛著對句:
他哪裡是在為一兩個和尚傷悲?他實是為天下眾生而悲。法門歸一,于教不無益處,于佛法傳世卻是大大的不利,于眾生而言更是少了得聞正法的機會。今日的劊子手只有自己來做,但願日後的解鈴人能夠快些出世。想到這點,苦塵才會宿夜流淚不止,乃是菩薩的大悲之行。
苦塵甫一出生便遭遺棄,由師父撿了養在寺中。他三歲尚不能開口講話,眾人都只道他是個啞童。誰知那年佛會,苦塵在佛前將《地藏菩薩本願經》從頭至尾一字不落背誦出來,舉寺上下卻都說不曾教過他。此時眾僧方知苦塵身俱佛緣,定是能轉法輪的大德。法空與苦塵名雖祖孫,實則至親,帶在身邊悉心調|教,兩人感情之深恐怕非他人所能明了。
法空略顯寬慰,拉了苦塵的手,喃喃道:「
www.hetubook.com.com我便知道,我便知道……」苦塵默然無語,心生酸澀。法空有所感應,正聲道:「你我修行之人,只要存世便難脫人間俗情。我能往生佛國,解脫一切苦,你為何不替我高興?」苦塵苦笑道:「師祖既然知道徒孫不能脫人情,何必以佛陀心來強求徒孫。」法空也是一笑,目光渙散,突然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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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空將其中關節講給苦塵知曉,望向苦塵。苦塵只覺得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重如千鈞,怎麼都抬不起頭張不開嘴。眼看法空流露出失望凄絕之情,苦塵合什誦道:「大行大願地藏王菩薩,不可思議功德。」法空眼中一亮,道:「擇日便為你授戒吧。」苦塵拜別而出。
苦塵垂首道:「師祖,五濁末世乃眾生業力所化,便是佛祖都無能為力,留待未來佛出世。你我凡夫之力,豈能扭轉乾坤?」法空道:「你能看透這點,我便放心了,只是你卻少看一層。」苦塵宣佛號以受教。
「還是叫太清宮吧。」至於宮觀之名,吳尚道一錘定音,「逝者已矣,兩位若是有心,日後自己去開金蓮宗便是了。」吳尚道定了宮名,又指點地方造了天地水三官廟,以承下士祈福祛災之需。又建了三祖院,供奉東華帝君王玄甫、正陽帝君鍾離權、純陽帝君呂洞賓三祖,對門人也都說自己是鍾呂金丹大道一脈。又在太清宮原址上擴建了三清殿,供奉玉清、上清、太清聖像。三清崇拜要到宋時方才大興,故而那幫民夫雜役連三清相都不曾見過,全靠吳尚道憑記憶畫出圖形,找工匠鑄就純銅金身。
這地方曾是太清宮故址。太清宮亦稱下清宮,始建於漢武帝建元元年。面臨海灣和*圖*書,背依七峰,每逢月圓便能從此處觀賞到雲海月出之景,實是絕佳勝地。在吳尚道那個時代,太清宮乃是全真道天下第二叢林,地位非比尋常。今時的太清宮只有幾個留守道人,對修行之路茫然無知,使得嶗山如同無主之寶。
吳尚道帶了瘋癲二道來勘探地形,選中太清宮,索性將那幾個道人收錄門下,充做知庫知事之類的掌職太監,傳以修身之法。那些道士多是附近的破落戶,穿上道袍混口飯吃,也給人做做焰口,哪裡見過真仙法?自然對吳尚道感激不盡,不復贅言。
中年僧人見天地之際浮出一座雄壯城池,漸漸按下風頭,在城外落了地。適時佛法昌盛,尤其近畿左右佛風盛行,百姓多有信佛的。進出城門的人流如織,見了這得道高僧紛紛讓路。僧人雙掌合什,低頭走過,口誦大悲咒,為眾人祈福。小沙彌昂首闊步,全然不似大和尚那般謙卑,倒有幾分與他年紀不相稱的氣派隱隱流露。
「理靈,這幾個字可認識?」吳尚道放下筆,叫過侍立兩旁的徒兒,問理靈道。
吳尚道邊讓人拿了紙去刻字,邊對徒兒道:「這兩句話卻不是為師想出來的。曾有人說:法高龍虎伏,術重鬼神欽。我們祖師不以為然,換了兩個字,流傳後學。」這裏的龍虎實有青龍白虎相搏,一炁初生的意思,原版的意思是要用高深法術來煉丹,溝通鬼神。全真龍門強調三分命功,七分性功,故而換成道德兩字。
「我將於立春之日坐化,有一事不得不託付與你。」法空出聲無力,卻像是大病一場后的虛弱。苦塵合什垂首,聆聽教誨。法空道:「本來這事該由我來做,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和_圖_書地獄。可嘆因果業力,非佛陀能改,這事終究還是落在你身上了。」法空年輕時曾修過閉口禪,及至後來投入地藏法門都寡言少語,今日卻似要將一生的話都說盡一般。
知客僧望向二僧的眼光登時不同,卻是畏懼、怨恨居多。此時法空和尚已經閉關不見外人,十萬火急招了苦塵和尚過來。這和尚卻在大殿門口不急不躁地教徒弟,怎能不讓人生恨。
「你可怨我?」法空突然問道。
開山立派大約分為兩種,一者如全真、正一,一宮一觀之內的道士皆為同門,同修一個法門。又或如佛寺之中,眾僧名為同門,所修法門卻不一而同。在吳尚道的時候,往往全真叢林也有修雷法的道士,正一道觀也有心齋門徒,乃是佛道日漸融合的表現。故而吳尚道並不打算開一個純龍門心法的宮觀,那樣實在與大勢不符,勞心費力。而且開山不立教,好歹不用考慮將全真龍門的祖師們放在什麼位置,讓吳尚道心中多少好受些。
苦塵搖了搖頭。
苦塵眼帘低垂,道:「師祖,徒孫如今不知什麼叫怨,什麼叫愛。」
青天白雲之中,一朵紅色火雲顯得頗為另類。近處細看,這火雲卻是一襲大紅袈裟,淡淡絡著金絲。袈裟上站著一中年僧人與一沙彌,兩人如踩波浪,隨著翻滾的火雲袈裟起伏不已。中年僧人一臉祥和,頗有高僧姿態。少年沙彌卻是激動不已,顯然這二僧絕非尋常出門遊歷那般簡單。
――德重鬼神欽。
三人正說著,一個嘴邊剛剛出須的道人進來拜道:「稟老爺,師父命弟子前來詢問,山門正匾上該題什麼字。」這人卻是瘋道新收的弟子,腿腳勤快,整日里就見他滿山遍野的跑,做傳聲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