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106章 成祥辦差(中)
「是什麼?」
成祥沒有想到隆文會有這樣一問,遲疑了一下他說:「這,恐怕不妥吧?」他說:「不是小侄敢於駁了二位老父執所說,只不過,小侄出京之前,皇上交代得清楚明白,棉襖交兩處衙門共同辦理,若說只給一家。」他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但言外之意卻是很清楚的:將來事情發作開來,這份欺君之罪,誰能當得起?
隆文倒未必是想只憑著這幾萬件小棉襖就能夠將虧空填補上,不過若是能夠差事辦得漂亮,龍心大悅之下,准了自己所請,豈不是勝過如今這樣,給內務府的人三天一份公文的追比不休?因此,他幾次拜會沈桂芬,求得對方的同意,這一次見成祥的時候,把話題拿了出來。
「這等人家,所圖的不過量珠之資,只要京中的哪位貴人肯于花錢,還怕她不肯放手嗎?」
「雨玉庵的釋天明,大人不是也見過的嗎?」
隆文把和兩位清客所議,以及老吳所獻的辦法如實和成祥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本來呢,此事由老夫代勞也沒有不可以,但慮及主子的脾性、喜好,還是要請賢契親至——總要賢契看過滿意之後,方好挑選。」
「啊,是。」成祥說道。
沈桂芬和隆文自然明白,不過既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自是有所準備,「請你放心,我絕不能讓賢父子從中難為。老夫所想的,乃是讓利不讓名的辦法。表面上,還是又令尊承辦,暗地將江蘇的款子轉過來,東西在這裏辦好,然後再送回江蘇,在那裡裝船北上。不過,也不能全部拿過來,江蘇那邊自己也要辦一部分,才能遮人耳目。」隆文解釋了幾句,隨即說道:「不過,承祖老大人那裡,還要請成小兄多多美言幾句啊!」
咸豐四年之後,皇帝降旨,以國用日蹙,民生凋敝為由,開始裁減應制緞匹,供應既然減少,衙門中的辦事經費自然也要減少,而兩淮鹽運御史衙門,仍舊是按照原數照解,其中對方差額,由織造衙門轉繳。咸豐七年之前,已經料理清楚,但這四年多的時間,又積下了十五六萬的虧空,內務府已經派人催了兩年了。
隆文計無所出,苦惱極了!咸豐十一年的年底,看朝廷在關外打了一場漂亮的大勝仗,認為皇帝的心情一定很不錯,於是上了一份密折,內中說:「……因歷年應酬眾多,家累不少,致將存剩銀兩借用,今曉夜思維,無術歸還。」唯有,「伏求終始天恩,再賞滸墅關差十年,在正額錢糧之外,願https://m•hetubook.com.com進銀五萬兩。」此外,每年再撥補虧空三萬兩千多銀子,十年可以補完。
「正是如此。」隆文立刻猜到了成祥的意圖,帶著笑意解說道:「江南禮佛之風,自古就有,不過這樣的地方,又分作兩類。一類是民婦居士往來禮敬佛事,焚香祝禱;另外一處嘛,不瞞賢契說,可就是你我這樣的人最樂於駐足之地了。」
隆文聞言,更加無奈的苦笑起來。
江南文風,冠絕天下,這等詩酒之會,可說無日無之,成祥經人引薦,側身其中,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生得風流俊俏,而且年紀雖輕,卻已經是天子近人,身兼總署衙門和內務府兩重官身,在官場浸淫良久,言語談吐,比之那些省內一些久試不第,卻自命不凡的腐儒,不知道高出多少。有人問起,只說是隨乃父到任,不日即將北返,不過到了江南之地,不好不做一番時間不久,人人知道,新上任的江寧織造的公子,是個難得的風流人物。
沈桂芬和隆文看他沉吟不語,心中各自思忖,在沈桂芬看來,成祥仗著肅順的勢力,數年間做到內務府主事郎中的高位,實際上也不過皇上面前的弄臣而已,心中實在是不大瞧得起他的,眼見自己和隆文多方懇求,兀自不肯鬆口,不免行於顏色。枯坐在一邊,拿起下人遞過來的水煙,吧嗒吧嗒地吸了起來。
成祥伸手一攔,「老伯且慢。」他說:「聽老伯所言,似乎這省內多有尼庵,但風氣各有不同的嗎?」
「好得不得了。」隆文說道,這倒不是他扯謊,四萬件棉襖,雖然還不知道江蘇那邊肯不肯割愛,但自己這邊的兩萬件卻是板上釘釘的,這樣大的數量,期限又很緊蹙,所以多方分包,一半也是他利用多年來培養的老關係,派人傳話給機戶及有往來的絲商、繭行、布店,「幫幫老東家的忙。」工資不豐,還要趕辦,而且決不允許偷工減料,所以很多人都不大願意。
「不如請活觀音幫忙?」
在隆文來說,則是另一份光景,他和所有的旗人一樣,都是沒有讀過很多書的,但識人之明,比諸沈桂芬這樣的道學君子,卻不知道強了多少,他知道,成祥小小年紀,能夠做到如此高位,若不是有趁火打劫的功夫,是無論如何也難以及至的,這一會兒的沉吟不語,自然是有所干求。想到這裏,他先開口說道:「成小兄是第一次到這江浙之地來吧?」
成祥本意不hetubook.com.com在於此,故意點頭,「是,是。」他作出一副肅然起敬的樣子說道:「凈因師太如此熱心,原該登門叩謝的。」
「哦?」成祥問道:「那,情況如何?」
「天下間哪兒還有第二個主子?」
但這樣的地方,有的推脫不會做,有的只應景的承擔個三五件,熱心的不多。後來有一個叫萬壽庵的地方,住持尼法號釋凈因,聽說來由之後,以為澤被徵人,是極大的功德,所以一諾無辭,許下十日之內,承辦八十建,而且不要工錢,而那裡連燒火的老婆子在內,也不過七個人,每人每天都要攤上一件有多,很是辛苦。
……
因為存下了這樣的心思,隆文再出門去的時候,神情比來的時候就全然是兩樣了,憑藉他在此地的關係和人脈,找到適宜的人選,交成祥送到行宮,簡獲聖心,料想不在話下!向外走了幾步,又站住了腳步,「不對,給皇上獻美,總要知道萬歲爺的喜好啊?」想到這裏,又轉了回去。
連著獻二策,都給居停大人駁了,劉、何兩個沉吟不語,還是老吳,眼前一亮,「大人,小的倒有個辦法。」
「不瞞老伯,此番小侄南下,軍服一事是皇上交辦的,還有一件事,是肅大人交辦的。」
「這怕是不行的。」隆文說道:「萬壽庵是連一隻公蒼蠅都飛不進去的。哪怕有地保上門,也不過是在韋陀殿和知客師太打個交道。這也怪不得凈因師太,實在是因為這裏的花庵出了名,一點點的不謹慎,就會鬧得滿城風雨。」他又說道:「不過,賢契若是真想去的話,也未嘗不可——你想想,老師太原知道有這樣一份差事,賢契因為師太熱心而特為登門道謝——這個理由不是很冠冕堂皇嗎?」
成祥心中有事,對這種詩酒之會,一開始的時候還能打起精神,到後來,就成了隨聲敷衍差事,隆文看在眼裡,明晰在心。不過在他以為,成祥少年成名,和這些漢家文士做應酬,自然是比不過花間閒遊,尋幽訪美的勾當來得舒心愜意,因此開始派人為他物色美眷,以為拉攏。
「怎麼不可以?當然是可以的。」
「哦?怎麼?肅大人也有娛老之求了嗎?」
「是,是。這是最最要緊的。」
「那,若是小侄想攜佛門女子北上,庵中可能准許?」
「老伯這話就說錯了。小侄也只是為主子爺辦差,如何說讓我滿意?」成祥看隆文神色發緊,又似笑非笑地說道:「不過嘛,正如同前幾日和老父執所言的https://m.hetubook.com.com那樣,第一、要人才端整;第二、要品貌風流;第三、也是最主要的,一定要未曾梳攏過的處|子——這一層一定要切切實實的做到,否則,將來出了岔子,隆大人,莫怪小侄言之不預啊。」
成祥很不喜歡隆文這種打蛇隨棍上的說話語調,冷冷的瞟了他一眼,緩緩搖頭,「不是的。肅大人誠然是有所求,卻非是為自家所需,而是為了主子爺。」
這份摺子皇帝沒有駁,但也沒有準,留中不發,可見皇帝尚在考慮。便是在這個時候,朝廷命兩處衙門辦理小棉襖的旨意到省,給隆文看到了一線生機。
「全看賢契。只要你有時間,隨時都可以。」
「主子……」隆文大大的吃了一驚,遲疑了片刻,雙手抱拳,虛虛一拱,「可是為……這位主子爺?」
而一些立身高潔,不肯為新朝所用的,隱匿江湖,詩酒會友,自然少不得一些秦淮女樂在一邊陪伴。後來有人圖新鮮,選一些樂戶女子,做佛門弟子打扮,久而久之,一些尼庵也開始了生張熟魏的皮肉生涯。一直到嘉慶朝,四海昇平,百業俱興,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在江南之地愈演愈烈,直到今日。
成祥等他說完,開口問道:「那,敢問老伯,若是小侄要去上一遭,可否?」
「沒有。老夫保證,絕對沒有第三人知曉。我府中的清客問及,我也只是說,是京中某位貴人所求。」
成祥計算了一番,心中很不以為然,他倒是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總之能夠將棉襖如數運抵關外軍前,自己的功勞就是跑不掉的,但阿瑪善奎那個人,怕是不好說話。善奎為人庸碌,但有一節好處,于朝廷交派下來的差事,從來都非常用心,而且新官履任,本想好好報效皇上的恩典,如今來上這麼一出,不知道老人家心裏會怎麼想呢?
「此事啊,嘉興湖邊倒是有不少尼庵,但還從來不曾聽說過有可以帶出省籍的呢!」劉開生問道:「東翁,若不是那麼親近的,不如推了吧?這樣的事情,事倍而功半,不是那麼好做的。」
看他的樣子有點滑稽,強自學人家掉書袋,卻又做得不倫不類,成祥心中好笑,忽然又想到江蘇經曾國藩大力整頓,野間風流、佛門花庵之地都整肅得差不多了,倒是浙江這邊,或者能夠有意外收穫呢?當下點頭,「那好吧,小侄就叨擾了。」
「江浙之風,比諸京中,另有不同,賢契初到貴地,不可不做一番觀賞。這樣吧,由老夫做東,請賢契遊覽一番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何?」
成祥聽到這裏,心中一動,故意含笑問道:「阿彌託福,釋凈因師太如此憐惜士卒,想來皇上日後知道了,亦當聖心歡喜。」他問道:「老伯,我想到庵中走一走,面謝老師太,不知可否?」
成祥很老派的提點了他幾句,轉而問道:「那,幾時到雨玉庵去啊?」
隆文苦笑不答,很顯然是不大滿意。那個叫何奇士的也說:「若是不行的話,不如從秦淮河邊,找幾個樂戶女子,剃去頭髮……」
「那。」成祥離座而起,「擇日不如撞日,就是明天吧。辦好了這件差事,我也好早早回行在,到主子爺面前復旨。」說完,他忽然又追了一句:「對了,隆大人,此事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吧?」
問明細情,隆文迴轉府中,把自己府中的兩名清客找了來,一個叫劉開生,一個叫何奇士,又命人把那個有著九品職銜的老吳找來,幾個人共同商議。隆文不敢說是為皇上選美,只說是京中貴人,聽聞南地多有佳麗,意圖選上幾個,以為充盈府門之用。而且專門要佛門女弟,問三個人的意見。
成祥知道隆文誤會,卻不說破,只是心中好笑,這一日,隆文到他下榻的管驛中來拜會,兩個人說了會兒話,扯到了正題上,「……不瞞賢契,棉襖之事,已經分發下去了。」
「好,等一會兒我下去之後,即刻命人料理。」
隆文未及多想,給他介紹了幾句,江南有花庵之名,是從康熙年間就開始的了,聖祖當政之後,深仁厚澤,而政治清明,四海儒生,不愁進身無門。雖然還是有諸如黃宗羲,傅青主,李二曲等人品行高潔,秉持君子不侍二主之心,隱身草野,但更多的人,還是感於皇恩,岩壑之士,甘效馳驅。
詔旨頒下,隆文和文端上表謝恩,又奏請皇帝批准,將兩淮鹽差的余銀之中,撥出貳拾壹萬兩分解兩處織造衙門,每處每年各得十萬五千兩,原本應該向藩庫支領的這筆款子,自然也就省下了。
「哪有這樣的道理?」成祥立刻說道:「長者為尊,還是由小侄……」
於是,隆文儘力操持,遍請省內名士作陪,總之一句話,要把這年紀輕輕的成祥伺候好了!
「北上?賢契是說,回京嗎?」隆文|做出一副疑惑的神情,「這,怕是不妥。庵中雖多有各省名士往來其間,但還從來沒有過攜之出省的呢!」他又問道:「怎麼,賢契可有心選一才貌兩全者,帶回京中,做紅袖添香之用?」
皇帝登基之後,為恩賞自己的舅舅文端,降了
和_圖_書一道旨意,命其以蘇州織造,輪管淮鹽,但為人君父者,不好開口,便由載銓奏陳,上了一份條陳。皇帝點頭,但覺得若是只賞給舅舅,未免留人口實,於是御筆輕搖,也賞了隆文這份差事——隆文是滿洲正紅旗下,他和咸豐二年崩于熱河行宮的康慈皇太後有姻親,因為這樣的一層關係,皇帝故念舊情,讓他在織造衙門的位子上一坐十年,可稱是難得的恩遇了。
不過也有人肯于承應差事,這其中有個姓毛的,人稱老毛,是個發了財的機戶,道光年間,捐了個九品職銜,家裡奴婢成群,稱他做老爺——玩笑之意倒居了大半——自願承擔三千件。不過,為了限期緊迫,這三千件必須得分散承製,若是有三千戶人家,每家一件,不過旦夕之功,但因為時間尚在正月,除了窮家小戶,沒有人願意掙這份戔戔工資,所以老毛不得不發動關係,請相熟人家的內眷幫忙。同時把主意打到嘉興城外的十幾家尼庵身上。
「哦!這可不行。」隆文趕忙說道:「這位主兒眼界高得很,而且閱人多矣,一旦事發,就是極大的禍事了。」
但有了釋凈因這樣的以身作則,很多人不好再作壁上觀,十幾天下來,這三千件的棉襖,終於全數分發了下去。
「哪一個活觀音?」
「那就好。」成祥微微一笑,「此事辦得好,主子爺高興,老父執就是富貴逼人來啦!到時候,可不要忘記小侄的功勞啊!」
行禮之後,沈桂芬態度很和藹,道了乏,請他落座,又命人將本省織造的隆文叫來,把經過說明,隆文早已經得到朝廷的諭旨,知曉事情的經過,承辦兩萬件小棉襖不是問題,相反的,他希望能夠把這四萬件的棉襖全數拿過來,交由自己的衙門來做,才是最好。這其中有一個緣由——
「是,是,是。是老夫問得糊塗了。」隆文眼睛轉了轉,心中暗喜。皇帝年少風流,他是知道的,想不到今天能夠從成祥口中問出這件事來?若是此事辦得妥妥噹噹,成祥當記首功,而自己,亦當能夠蒙君父賞識了吧?一念至此,隆文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想個什麼辦法,讓皇上滿意!
「哦?老伯這話,小侄不明白。」
「等日後老夫到了京中,自然由賢契做東,到了這浙江嘛,賢契就效法前賢東坡先生,說一聲『吾從眾』吧。」
隆文想了想,眼前浮現起一張宜喜宜嗔的俏臉,心中想著,口中問道:「她……我記得她住持的庵中,倒是有不少各省佳麗,不過,若真是看中了,不知道她肯不肯割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