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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太不好意思了，梁皓朝自己屋裡看了一眼，然後邁步跨進堂屋。這家的老婦人站在八仙桌旁等著他走過去，「村裡人自己種的，不知道甜哇。」她是房東的母親，中午租房的時候見過面了。

「剛剛才知道的。」

老婦人問是不是住不了多久，馮佑說大概個把月，也可能兩個月。老婦人覺得很失望。「最好住久一點，這裏住過那麼多小夥子，沒有你們那麼乾淨的，小姑娘嘛事情多的很……」

「嗯。」

梁皓不急著找房子，在田埂上隨意穿行。馮佑一路跟著，落腳點太狹窄，他不由得張開雙臂保持平衡。正在插秧的村民們彎著腰投來好奇的目光。

「風水的事，我們也管不了。其實嘛，地方大致已經選好了，不過那塊地那麼大，酒店到底落在哪兒，還要具體看過。」馮佑不再拘謹，話慢慢多起來，「土質能不能蓋高樓，斜度怎麼樣，到底應該靠近山一點還是靠近海一點，蓋起來之後好不好看，這些都不知道，所以要先畫出來。畫的倒也不是圖紙，客戶那邊一定要提前看到效果，才好決定，反正也差不多吧。」

「……算了，以後再說吧。」

昨天晚上住在鎮上的招待所，開發商很客氣，把住宿費出了，但是不能天天讓人家破費。公司給的差旅報銷有限額，繼續住賓館的話，梁皓和馮佑就得湊一間。梁皓喜歡一個人住，想了想，決定來村子里租房子。吳水富的臉色立馬不好看了，說他嬌貴。梁皓說革馬村離選址地更近，每天來回比較方便。吳水富斜著白眼不說話。

「公司是好公司，整個千桂市，在地產廣告行業沒有更好的去處了。只是你剛來不久，有些事情還不清楚。其實也沒什麼，有人的地方都一樣。只要你能熬得住，不用擔心前景。」

梁皓也很感慨，說剛才還想留他們吃飯。

面對兩個剛來租房的陌生男人，老婦人毫無防備，把這些話全都說了，要不是識人有術和_圖_書，就未免太心善了。

梁皓誠懇地點頭，他不喜歡吃甜瓜，但這不是他猶豫的主要原因。

房東妻子連忙說，之前的房客搬走後，她已經里裡外外徹底打掃過了。

他把兩人領進屋，打開堂屋東邊的房間給他們看。

旁邊一戶農家有個男人推著自行車走出院子，六十來歲，穿中山裝。梁皓上前打聽哪裡有房子租。男人撥回支腳，仔細打量打他們，三個人就在門口聊了起來。

「不是不是……」

梁皓抬頭看了他幾秒鐘，繼續扒飯。

「吳水富的主意？」

馮佑比梁皓小六歲，臉上稚氣未脫。老婦人是有眼力的。

梁皓披著有裡子的夾克，見女人穿了白襯衫，脖子里空空蕩蕩，覺得她身體應該很好，他不知該怎麼回應，不過女人的上身很快被樓板擋住了。

「電錶是分開的，水費嘛，一個月算五塊錢好了。我俞老二的為人村裡沒人不知道，放心好了。我在嶺陽小學做門衛，有什麼事情可以打這個電話，是學校傳達室的。」他說著在白紙一角寫下電話號碼，撕下來遞給梁皓。

「那天晚上公司斷電，其實是我故意拉閘的。」

去年年底，梁皓向公司提議，把建築表現的製作方式由傳統手繪轉到電腦三維建模，老闆對此有所聽聞，已經有不少同行這麼做了。他性格保守，輕易不敢嘗試新技術，但他欣賞梁皓，同意讓他試試。

價格比想象中貴一些，但梁皓沒有還價。男人拿出紙和印泥，三個人簽字按手印。梁皓看了眼他的簽名：俞耀宗。

「你們多大歲數了呀？」

「你……早就知道了嗎？」

梁皓轉頭望著的田野。此刻天色暗藍，許多民居的窗戶被點亮了。

「村裡的地都承包給大戶了，鎮上的年輕人過來打工，有些就住在這一帶。這個房間上個月剛有人搬走，光線很好，已經打掃過了。」

馮佑向來怕吳水富，這次卻跟了梁皓。

「住下來了嘛，就當是和*圖*書自己家，我們家裡都是很好的人，不要客氣。」

「皓哥……」馮佑擦了擦嘴，舌頭攪著牙床間的飯粒，「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這家人可真熱情啊。」馮佑仰頭看著路邊的楊樹，他指的是吃瓜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那裡要造個大賓館，大得很。你們是來造房子的啊，那可真厲害！」

「那是我姑娘，在鎮上的外貿廠里做翻譯的。」房東妻子臉上洋溢著自豪。

「蓋房子的是別人，我們就是先來看看地方。」馮佑看著甜瓜邊吃邊說。

甜瓜的皮是金色的，大約有兩個或三個，切好放在不鏽鋼臉盆里，籽已經刨去了。房東妻子去敲另一間房門，把馮佑也喊出來。馮佑的表情很扭捏，抓耳搔頭，如果不是看到梁皓在，他大概也會謝絕。

「暗地裡設計我，還是明擺著得罪吳水富？這根本沒的選，換了是我也一樣的。」

「你知道啥！」老婦人板起臉呵斥兒媳婦，「是倒是，看你們細胳膊細腿的，也不像干重活的人。」她覺得自己開了個恰如其分的玩笑，忽然又樂不可支。

「做什麼經理，我本來就沒興趣。」

梁皓在正在房裡擺弄新相機，聽到輕輕的敲門聲。他打開門，房東的妻子站在門口，笑著朝堂屋中央的八仙桌揚手：「切了甜瓜，一起來吃。」

房東妻子好像叫「敏芳」。她和俞耀宗還有一個已經成家的兒子，住在鎮上。敏芳每天一早去兒子家幫忙，下午四點鐘接孫子放學，接著回自己家做飯。女兒在外貿公司上班，白天只有八十歲的婆婆看家。在小學當門衛的俞耀宗隔天輪一次夜班，因此即便在晚上，俞家也常常只有三個女人。

男人不但知道山海間的工程，連開發商的來路也很清楚，梁皓公司和開發商之間的外包關係他也馬上理解了。他說，我知道了，你們就是設計院。說得不全對，但意思到了。

梁皓搖頭拒絕，說還有另一個同事在鎮上等他們和*圖*書。老婦人和房東妻子相互看了一眼，只得放棄。出於禮貌，梁皓問起房東。老婦人說他今天輪到夜班，要明早才回來。

「我們可真倒霉。」

「無所謂了，這個公司我也待膩了。」

2002年四月初，革馬村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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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佑狼吞虎咽，連說好吃。其他客人和老闆熟識，原本鬧哄哄的，因為他們的到來都沒聲了。梁皓覺得不自在，想吃完早點走。

梁皓問還有沒有房間。男人說有，不過要小一點，是靠西的。梁皓說自己喜歡小房間，把東間讓給了馮佑。

「不行，我想了很久，不說的話，晚上又要睡不著覺了。」

「你說。」

「啊？」

「對對！」馮佑漲紅了臉。

梁皓租的邊房緊挨樓梯，他看到房東妻子身後走過一個年輕女人。女人踩上樓梯，轉過臉來和他四目相對，隱約笑了。這是梁皓第一次見到俞幼貞。夕陽的餘暉從大門映照進來，照不到的角落是淡紫色的。

「當然不。」

接下來的項目，梁皓準備了手繪和三維製作兩套方案。如果三維效果圖能讓客戶滿意，將改變公司未來的技術結構，甚至很可能組建起一個以梁皓為首的新部門。公司電腦的配置已經落伍了，渲染成圖需要將近三十個小時。交付前一夜，辦公室的電閘被人拉下來了。

村裡沒有飯店，要走到鎮上去。好在不遠，就當散步了。

「真的對不起，皓哥。你這次選我來跟你做項目，我越發不安心，怎麼也得說清楚，我真是個混蛋。」

「是嗎？」

廚房裡飄出米飯的香味，梁皓覺得再坐下去不妥，道過謝，和馮佑各自回房去了。

馮佑點點頭，顯得很寬心。

梁皓沒有說細節。老婦人和她孫女並不是在爭奪菜碗，而是在相互推搡——老婦人正讓孫女端菜給梁皓。她們看出來了，梁皓不擅長跟人打交道，所以一開始的打算是把菜送進他房裡去。要去喊馮佑的時候，老婦人支使的卻不是孫女，而https://m.hetubook.com.com是房東妻子。

「我忽然覺得，要是山海間的項目能一直做下去，以後就留在這裏，也不錯。」

他們是昨天來革馬村的，由部門經理吳水富帶頭，同行的還有開發商技術組和當地村委會的幾個幹部。目的地是鹽平山以東，那塊地緊鄰杭州灣，只要這次考察不出意外，山海間就建在那兒。

「他們是設計師，畫圖紙的，可不是造房子。」

「要不我給你端進來吧？」

這台佳能D60發布還不到兩個月，是採購部的人從日本帶回來的。像素630萬，對於弱光環境更加靈敏，夜景下自動對焦也不會出問題。昨晚拍了招待所外的街道，效果差強人意，但還有調整的空間。

「那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啊？」

走著走著，無意間靠近一片嫩黃。梁皓從來沒見過那麼大面積的油菜花田，隨風飄來的味道有點不習慣，但漸漸地有了春天的氣息……這才是春天的氣息。

走過村口，前面是一個小集市，有一家門頭只寫了「快餐」兩個字的小飯店。東西沒得挑，每個客人吃的都一樣。兩個油豆腐包，一個紅燒雞腿，還有炒青菜，連同米飯全部盛在一個大碗里，賣五塊錢。

老婦人看起來七十好幾，卻口齒很清楚，中氣也足，空蕩蕩的堂屋裡有短促的迴音。

那晚最後一個離開設計部的人是馮佑，他說天氣預報有雷雨，怕漏電，所以這麼做了。梁皓無言以對。吳水富嘆了口氣對馮佑說，小心謹慎也沒錯。

他們從選址地往南走，沿著山麓經過茶園，面前是一條河。登上高高的拱橋，南邊的水田盡收眼底，天空倒映在水田裡，暗沉沉的，卻又很乾凈。村民的自建房散落在田間的路上，有些十幾棟聚在一起，有些孤零零的。

梁皓默默點了點頭。

「來來，一起吃點，沒啥好東西，將就將就。」老婦人招呼梁皓，讓房東妻子去喊馮佑。

梁皓沒有抵擋住相機的誘惑。

「看風水是哇？」

「行了，https://m.hetubook.com.com沒事。」梁皓結了賬往外走。

「那太好了，哇，鬆了口氣。不是啊，如果不是我幫吳水富搞鬼，你現在絕對跟他平起平坐了。」

他關上門，端起相機繼續研究。這次的項目他並不感興趣，拿到開發商的圖紙看了，覺得沒有多大表現空間，而且要跟吳水富一起工作，這很頭痛。老闆說，你去吧，沒你不行，這單反你拿去，歸你用了。

「我有三個兒子，這個是中間的，對我最好了。」老婦人用手指點著八仙桌，講了許多關於二子俞耀宗一家的事情。

「我真搞不懂，就算你出頭了，他設計部老大的位子照樣坐，又何必呢？」

老婦人馬上說村裡有風水先生，跟她關係好，說到一半，房東妻子似乎想打斷，又低下頭去拖地了。

「和原本不如自己的人站在同一個台階上，就算是失敗了，吳水富就是這樣的人。」

梁皓思考怎麼才能講明白他們的工作性質，「可行性」、「視覺概念」這樣的詞語，對方是聽不懂的。

「是嘛？划不來啊，幾頓飯一吃，就能抵上房租了。鄉下人太淳樸了。那……我們要去找吳經理一起吃飯嗎？」

三個人圍坐下來，老婦人自己不吃瓜，直勾勾地看著他們吃，他們不張嘴她就不挪開眼睛。房東妻子繞著桌子拖地。地面很乾燥，一條水帶很快變成了絲狀。

老婦人打聽兩個人的具體來路，問在哪兒工作，問家裡住址，這是請吃瓜的用意，也是人之常情。梁皓料想到會這樣，他願意如實相告讓對方安心，所以決定再坐一會兒。

五點半，天還很亮，梁皓打算叫馮佑一起吃飯去。他推開門，見八仙桌上放好了三菜一湯，老婦人和孫女面對面站著，四隻手正在爭奪另一碗菜，房東妻子在旁邊小聲埋怨什麼。三人一見梁皓，笑得極不自然。孫女鬆開手背過身去，耳根一下子紅了。

吳水富知道了，拍著梁皓的肩旁說好好乾。梁皓淡然一笑，他和這位頂頭上司向來有摩擦。

「你要跳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