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收魂者
「對啊,因為存儲卡裏面沒有底片,小女孩的魂還在梁皓那裡,他們就是這樣想的。而且,那張照片確實拷進電腦里了,梁皓心裏是有疙瘩的。」
小希沉思片刻,又問道:「你有沒有發現梁皓有那種……奇怪的癖好?」
幼貞扯住梁皓的袖子,把他拉進房間。「真是數碼相機?」
「不是怕。他不可能接你的越級狀去處理你的上司,沒有這種操作,除非侵害到他自己的利益。今年公司可能會有一次部門重整,你看準機會轉到別人手底下去。」
「這是數碼相機,沒有膠捲。」
「什麼東西啊!怎麼沒有膠捲?!」阿艷吼了起來。
「呵,這是什麼道理?」
說完這句,馮佑默然不語,他沒有正面回答小希的問題。
「……皓哥,你要走嗎?」
「好。那麼,金瑩的事情呢?你覺得有可能是梁皓做的嗎?」
「不,不光是這個,就是從平時的行為來看,他有沒有這方面的傾向?」
女人從門縫裡看見梁皓,撇下敏芳徑直走了過來,仔細打量他,臉上的表情慢慢起了變化。
梁皓點點頭,他想起來了——是那個在集市上買酥餅的女人。
梁皓停住腳步再次回頭,楊樹長得粗壯,主幹和他的肩膀差不多寬,如果有人側身躲在樹后是看不見的。
「哎呦,這樣可不好。」
「有人能證明嗎?」
「你要去哪?我也去。」
敏芳為難地看向地面,再把目光抬起來。「你把底片拿出來給阿艷,給她吧,讓她帶回去。」
阿艷猛地上前一步,梁皓下意識地往後躲。
「這個人怎麼回事?」
四個人都沉默了。剛才聽馮佑描述那張照片,我想象過那個小女孩的樣子,她給乞丐東西吃的情景好像一場洗禮。
「後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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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必要,這會讓老闆難做。」「就是……你給那姑娘拍照的時候,她知道嗎?她看著你嗎?」
梁皓嘆了口氣,從相機里摘出存儲卡。「把這個給她吧。」
「給我相機!」
「我想過了,我回去就把拉電閘的事告訴老闆。」
「怎、怎麼死的?」
梁皓一頭霧水。敏芳挨近了低聲問:「小梁啊,你給她姑娘拍照了?」
馮佑湊過來看顯示屏。「哇,真不錯啊。」他的評價不作數,拍成什麼樣他都說好。
「那個照片里的小女孩,最後還是出事了。」
「我哪知道?給她好了呀,我給你買過。」
踏上楊樹成排的柏油路,俞家的房子就在不遠處。馮佑扭轉上身往來路看,疑神疑鬼的樣子,這是他第二次回頭了。
「反正她們都是這樣說的,現在怎麼辦啊?」
「老闆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難道怕吳水富?」
「照相機呢?拿出來!」
「你有那張照片嗎?」
「醫生有一種猜測,癲癇,躲在裏面的時候碰巧發作了。但是她爸媽說她從來沒有發過癲癇。癲癇這個病,年齡越小發作的幾率越高,有這個病的,還沒學會走路就會發作。到了……那時候她多大來著?六七歲吧,到了六七歲才第一次發作,這種情況是比較少見的。梁皓沒有跟我說太多,但是我猜,小女孩的爸媽後來肯定去找他算賬了。」
第二天上午,吳水富約同開發商的兩名技術總監登上鹽平山,做實地考察。梁皓覺得沒必要跟著,就和馮佑繞著鹽平山的南麓往東走。
「你有照相機?你今天給一個小姑娘拍照了嗎?」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不會傷害別人。但我覺得,我並不了解他。他從來不說心事,每天又心事重重的樣和_圖_書子。」
梁皓搖頭。
「長時間在外面跑的工作,比較容易讓人記住,即使沒那麼辛苦。老闆會放心上的。你現在局面,是要想辦法擺脫吳水富。你跟我站一邊,他會給你穿小鞋。」
「沒有,那時候只有他一個人了。」
「死了。」
「她要底片做什麼?」
幼貞眨了眨眼,抓過儲存卡出去了。可任憑她怎麼解釋,阿艷也不能理解底片為什麼要藏在這個塑料小方塊里。她把儲存卡折彎了甩在地上,說要去找俞耀宗討個說法。
「小姑娘看見你嗎?」
「啊,你在睡覺啊,不好意思。」她朝院子的方向指了指,「有人想問你點事。」
「回去了嗎?」
「小孩子不能拍照片的呀。」幼貞豎起手掌在胸前擺動,「魂靈要被吸走的。」
我覺得,這個解釋無非是人們為了能給孩子拍照找的借口罷了。既要防備收魂鬼,又為孩子沒有照片而感到遺憾,就琢磨出一個折中的方案來。這麼說,革馬村所有孩子的照片都是目光直視相機的。我回憶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好像也確實是這樣。特意花錢跑去照相館,結果給鏡頭一個斜白眼,那是要挨打的。
「拍了。」
梁皓走到桌前,拿起相機遞給她。「你要是能拿出底片來,就給她。」
梁皓不知道俞家有沒有裝電話,俞耀宗留給他的是學校傳達室的號碼,想來是沒有的。他想起要打個電話回家,告知父母他已經在這裏安頓好。但如果真有電話,或許未必會打。
「小孩的眼睛可以嚇退來收魂的鬼,所以收魂只能偷偷摸摸的,看著就沒事。」
「那個時候我已經回市裡工作了,過了兩年……或者三年?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和另外一孩子玩捉迷藏,輪到她藏m.hetubook•com.com起來,一藏藏了好幾個小時,怎麼也找不到。結果在一個草垛裏面發現的,嘴巴和鼻子里全是乾草,已經窒息了。」
「你還笑。」
馮佑看了看相機,眼神飄忽。
「怎麼了?」梁皓也看了眼,筆直的路上什麼也沒有,集市在遠處依稀可辨。
他們選了一處沒有視野遮擋的岩石堆,架好畫板,梁皓開始拉透視線。馮佑的繪畫基本功還可以,但是空間感有點問題,前期的草樣要幫他打好。這樣的工序根據不同視角要做很多次,建築朝向不定下來,很可能是白費功夫,可如果什麼也不做,就真的變成遊山玩水了。
「不過什麼?」
躺在床上想著今後的事,迷迷糊糊睡著了。忽然有人敲門,是俞幼貞。
馮佑撓了撓耳根後頭,他也不明白。
「什麼癖好?」
「你說什麼?」
「小孩子被人拍了照就會丟魂這個事,我在別的地方也聽到過,倒不是革馬村獨有的。」馮佑解釋道,「後來我們慢慢懂了,大概是這樣的意思:底片和照片是相反的,對吧?現實世界里越亮的地方,底片上就越暗,反過來也一樣。所以底片裏面是和現實相反的另一個世界,就是陰間。」
「數碼……」梁皓深吸一口氣,覺得這個詞語跟眼下的環境格格不入。
走了大約半小時,又來到村口的集市。路兩邊各有十幾間高矮不齊的平房,相互對望,夾出一條路來。地攤都擺到路中間了,用蛇皮袋墊著。早上經過時大多是蔬菜,也有熱氣騰騰的蒸籠,現在換成了水果和南貨。
馮佑緩緩搖頭,搖頭之前經過了思考。
梁皓試圖弄明白眼前的情況,可是弄不明白。他看向幼貞,幼貞抿住嘴不說話,但也沒有迴避目光,眼裡似乎在說:「https://m.hetubook•com•com給她吧。」
「在幹活,在他自己的公司里。」
「後來幼貞的奶奶讓那個阿艷回去請大仙,說把那張存儲卡放在孩子枕頭底下,睡三天,然後找大仙做法事,怎麼一來二去的,再把卡燒了,魂就能回來。不過……」
竟然已經傍晚了。院子里有個女人正在跟敏芳攀談,從敏芳的表情看,她們彼此認識。女人的身形有些眼熟,因為剛睡醒的緣故,梁皓一瞬間懷疑是不是夢到了她。
運氣真好,梁皓及時捕捉到了這個畫面。
這時候,堂屋裡傳來女人哭泣的聲音。
「走吧。」
陳舜從手機後面探出臉來:「沒事,你儘管說,如果實在不合適,後期剪掉就行了。」
他是個乞丐,裹著髒兮兮的灰棉襖,裏面是赤膊的。他留在一家糕餅店門口,堅持了很久。店主是個面頰紅潤的胖女人,她倒拿起掃把,用柄頭頂乞丐的胸口。乞丐被頂開一步,把臉轉向身旁的客人——一對母女。母親正在付錢,四五歲大的女孩扒住櫃檯,眼巴巴等著老闆把酥餅裝進塑料袋裡。
老闆被乞丐分散了注意力,她好像找錯錢了,那位母親要再核對一遍。小女孩退到門外,拿出一塊酥餅放進嘴裏銜住,又拿出一塊遞給乞丐。乞丐慢慢蹲下來,伸出雙手去接。那樣子像掬一捧水,彷彿酥餅很快就會從指縫中流走。
「沒什麼,好像有人跟著。」
「出了什麼事?」
小希點點頭:「所以照相機就變成了收魂的盒子。那麼……小孩看不看鏡頭有什麼關係呢?」
「被乾草噎死的。」
「……你是說,他拍那張照片是因為喜歡小女孩?」
「喜歡小女孩。」
回到房間,梁皓把照片導入筆記本電腦,用軟體稍稍調整曝光和構圖,已經很完美了,光束中漂浮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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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隱約可見,這是難得的神來之筆。「那倒也沒有吧。」
「這件事跟梁皓有關係嗎?他當時在哪兒?」
「找梁皓算賬?」
小希下意識地朝我的方向看,但沒有找到我的視線。
「怎麼了?」
「你怎麼好做這種事!」她的聲音不響,透著委屈和憤怒,「照片呢,洗出來了嗎?」
「不是,看著就可以,偷偷被拍是不行的。」
兩人對望一眼,繼續往前走。
梁皓笑了笑,「山海間還等著咱們,做完這個項目再看吧,現在別分心。」
「這裏的小孩從小到大都不拍照片嗎?」
他們走一條弧線,大約每走五分鐘拍一張照。因為山勢寬大,連續兩張照片之間的差異很小,最後要在這些照片里選一張作為酒店環境參考,重新在紙上畫出來。
「在哪兒畫都一樣。我來吧。」梁皓站起身,把畫板背到自己肩上,讓馮佑繼續把玩相機。「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是來磨洋工的?」
「可是好像有點矛盾啊,大人可以隨便拍,小孩就不行,說明小孩的意識弱,拉不住魂,但是眼睛卻可以嚇退收魂的鬼……」
梁皓放緩腳步,沒有回答。
「有的,不過沒帶過來,你們要看嗎?等我回去發給你們,但是不要傳到網上。」
小女孩穿紅衣服,扎一對辮子,陽光斜射過來,照亮乞丐的額頭和眼睛,下半張臉被影子擋住了。往來的行人構成前景,把這對主角包圍起來。
一個男人走在路邊,從地攤和店鋪中間穿過,只要有賣家和他對眼,他便攤開手掌,以固定的頻率和幅度彎腰點頭。
「什麼?」
到了中午,吳水富和開發商回鎮里了。梁皓和馮佑吃了早上買的用來當中飯的包子,倚著岩石打盹。石頭曬得暖洋洋的,太陽照不到的地方是淡紫色的。梁皓想起了俞幼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