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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找到了！

村道上寂靜無人，兩邊的田地被黑暗吞沒，她行駛在車燈的光暈里。再往前一點，再往前一點就能看到小瑩的背影了。

報警？還是打電話給金齊山？他在市裡，趕回來至少一個小時。丈夫得知女兒在她手上丟了，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呢？快喊鄰居幫忙找人吧！這似乎是最實際的做法，但不知為什麼，她覺得不能那麼做。幾個念頭前後左右拉扯著她，稍後，其中一股力量佔了上風，她換上運動鞋，抓起車鑰匙，朝停車場狂奔而去。

「那你要去哪兒？要去死啊！」

趙楠再次踉蹌著走向小瑩。

她在臨縣的農村長大，衛校畢業以後從家裡逃婚出來，在三塘縣一邊打零工一邊學習，參加護士職業資格招考。不久，她穿上白衣，成為了嶺陽衛生院的護士。上班第一天，她在鏡子前審視自己——這是她為自己量身定做的裝束，不但合身，而且能夠阻隔過去，她不再是那個只能委身農民的小丫頭了。日復一日，當她對這身裝束感到膩煩時，她結識了金齊山。努力的回報和幸運的眷顧都適時地降臨在生命中，她覺得無比幸福。更讓她驚喜的是，金齊山不討厭女孩。她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妻子和母親該有的樣子，做一切讓金齊山滿意的事，只可惜，小瑩沒有按照她的設想成長，丈夫對女兒的期望成了她最大的負擔。

沒有一處地方的雪在融化，河流無聲無息，宛如靜默的深淵。趙楠躺倒在橋上，呼出的白氣消散在黑暗中，一簇接著一簇，夜空正在吸走她的魂魄。

是他奪走了小瑩……

「和圖書牆上有一隻兔子，用石子劃出來的。」小瑩說。

隨後班主任打來電話，說鈴鐺對同學造成了影響。趙楠晚上摘下鈴鐺，小瑩早上又偷偷掛上，反覆兩次，她一怒之下踩扁了鈴鐺。隔天送小瑩上學，她看見那個已經不會響的鈴鐺仍然掛在書包的拉鏈頭上。

「扔河裡了。」她回到家對小瑩說。

小瑩晃了晃下巴，「沒有。」

趙楠艱難地吞了口唾沫，撐著身子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女兒跟前。她的臉凍得通紅，褲管是濕的，趙楠側過頭看她的腳後跟，襪子的顏色同樣很深。新買的皮鞋做工一般，但是連後跟也浸濕了，可見她走了相當遠的路。

「別再想貓了。」她在校門口對小瑩說，「我沒有扔河裡，我騙你的，它好好的活著，本來就是流浪貓，找東西吃厲害著呢。」

她愣了兩秒鐘，立即衝出家門。張嘴呼喊，出來的只有白氣，她的喊聲和風聲一樣微弱。別墅區每家的院門外都有一盞路燈，她迅速移動目光，卻不見有人從燈下穿過。雪被掃到了路兩邊，濕漉漉的水泥地上留不下足跡。

倏忽間，她又站到了木橋上，右手沉甸甸的。於是，她揮動手臂，把書包扔進了尋安河。

「哪個河？門口的河嗎？從哪裡扔下去的？是不是橋上？你說呀！」

趙楠返回家裡，推開一間間房門。她很快絕望了，閣樓也上去過，哪裡都沒有人。

房子忽然搖晃著轉了半圈，趙楠感到掌心灼燒般刺痛。她愣了一會兒，發現小瑩側身倒在地上，兩隻手一起捂著左臉頰，眼裡噙滿淚水。

院門開ｈeｔｕｂook.ｃoｍ.com著，趙楠欣喜若狂，她要把書包扔進去，扔到梁皓輕易發現不了的角落。就在她甩動胳膊，準備鬆手的瞬間，她看到了一雙眼睛！

她想撫摸小瑩，剛抬手，小瑩就雙手撐地往後退，臉上的掌印正變得越來越濃，像要滲出血來。她想說句什麼，可剛才那聲怒吼扯裂了聲帶，她只能發出絲線摩擦般聲音。

這雙眼睛竟然懸浮在倉房的門縫裡！是內心的野獸在凝視自己嗎？她嚇得魂不附體，一路逃回車裡。

鈴聲清脆通透，還有悠揚的餘音。趙楠拉開爐門，雞湯冒著白煙，比預計燙得多。她兩手捏著碗邊端出來，走出廚房。

小瑩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連平日的告別也沒有。

不……已經開了七八分鐘，她怎麼能跑出那麼遠？可是到這裏為止明明只有一條路，除非她從山上繞出去，但這絕無可能。趙楠在一片樹林邊踩下了剎車。

「媽媽……」

鼻息滾燙，正發著高燒呢。這麼一想，她反而清醒了一些。就在望向壁鍾的同時——竟然已經十點十分了——她聽到門鎖落舌的「咔噠」聲。她轉回頭，看見小瑩站在玄關那兒，耷拉著腦袋。

「你說，你是不是去找梁皓了？」

走到橋上，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逼近似的，她放慢了腳步。橋兩頭立著路燈，中間是最暗的位置。就在欄杆上那處最暗的地方，她看到了兩個凹陷。緊接著，她又看到了下兩層欄杆上的更凌亂的凹陷，碎雪散落在橋面上。

橋上……

「走的，我自己回來的。」小瑩在台階前停下腳步，聲音幾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可聞，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趙楠掐住小瑩的肩膀，用力一甩手，讓她正對著自己，「你為什麼還要去？站好！你再去找他，你就要廢了。你在他家裡做什麼？那麼長時間，你知道現在幾點了？」

趙楠彈坐起來，被驚醒瞬間爆發出的力量推直了上身。眼前是自己家的客廳，剛才躺在沙發上，蓋著厚軟的絨毯睡著了。她花了一點時間才弄清楚狀況，夢裡的場景延伸到了現實中，但卻想不起延伸出來的夢境是什麼，由此變得心煩意亂。她扯了扯毯子，感覺手腳就像浸泡在粘稠的液體中。

衝上斜坡，趙楠把車停在別墅區外圍，跑向那座木橋。人工開挖的尋安河支流把別墅群分成南邊兩個部分，木橋就跨在河上，離她家不到五十米遠。橋上的雪和路上的一樣，被掃到兩邊，挨著欄杆底座堆起來。欄杆有三層，最上層是大約二十厘米寬的方木條，沒有人清理過欄杆，上面的白雪高高隆起。

回過神，她怔怔地望著遠光燈照亮的樹林，忽然察覺眼前幾棵樹的形態似曾相識，於是她想到了那隻小瑩撿回來的流浪貓。一個多月前，她把貓丟棄在這片樹林里。

最近半年，小瑩變得不像自己的女兒了。以前不管怎麼嚴厲，她會哭泣，會發脾氣，但不會冷漠相對，幾天不說一句話。就是心情好的時候，她也不再給娃娃編故事了，倒是常拿著蠟筆在紙上胡亂塗抹色塊，面無表情。她的成長像是一夜之間進入了另一個階段——叛逆期未免來得太早。至於原因，趙楠大致心中有底。

早在雇hetubook.com.com梁皓做家教后不久，她就聽家委會的成員說，傳言梁皓和一樁女童意外身亡的案子有牽連，那個在草垛里憋死的女孩，被他用照相機收去了魂魄。趙楠啞然失笑，從此對那位家長敬而遠之。可是最近，當她看到小瑩眺望窗外，眼裡映出灰色的雲，眼眸也因此變得渾濁黯淡，她便想起來了，想起有誰描述過的，女孩被收去了魂魄的樣子。

小瑩慢吞吞地撥下肩帶。趙楠一把奪過書包，翻出數學試卷。看到分數，她全身發抖，忍不住笑了起來。

「叮——」

她決定報警，伸手去摸口袋，卻發現手機放在家裡。她哭了起來，哭聲也沙啞不堪。

她看著玻璃盤上勻速轉動的瓷碗，痛哭流涕。只能有這麼一會兒，等微波爐運轉停止，她必須擦乾眼淚，給小瑩一個溫暖的懷抱。

「呵，康小奕是怎麼教你的啊？」

她知道梁皓家在哪兒，她記得那片住宅的位置。小瑩偷偷去過好幾次，多數被她半路逮回來，但有那麼一次，一直找到梁皓家門口才發現她。

「小貓咪會游泳嗎？」過了幾天，小瑩終於肯說話了，然後開始反覆這樣問她，也問金齊山和李阿姨，「小花是田園貓，田園貓有很多會游泳的，對嗎？可是河岸太高了，不知道能不能爬上去。」

「你怎麼……」趙楠的喉嚨里好像卡了一張砂紙，「你怎麼回來的？小奕媽媽呢？」

過了許久，她站起身，心跳恢復如常。她走進家裡，拎起小瑩的書包，回到車上。

驚慌和安心的感覺幾乎同時襲上胸口，她的後背滲出一層燥汗。

早該想到的，小瑩必定又回去找梁皓了！

收和*圖*書魂的不是相機，是人！

她去了廚房，從鍋里盛出一大碗雞湯，放進微波爐加熱。土雞煲是上午燉的，還沒動過。她每天都準備營養餐，等小瑩回來熱給她吃，不是邱麗娟家的飯菜不好，沒人催，小瑩不會好好吃飯。

她把給貓戴過的鈴鐺重新找出來，掛在書包上，「貓的耳朵是最靈的，小花聽到鈴鐺聲就能找到我了。」

書包就放在副駕座上，心裏的念頭被壓制著，同時又呼之欲出，此時此刻，她不做他想，任憑直覺操縱著身體。

「卷子呢？發了嗎？」

小瑩換了鞋，不聲不響地走向樓梯。

不能再往裡開了，車只能停在住宅區入口，她拎著書包，朝記憶中的方向走去。

所有的安排都妥妥噹噹，唯獨找梁皓給小瑩當老師這件事，怎麼就失智般聽信了錢雲其？不知來歷，沒有經驗，只憑一張教師證，她就輕易做了決定，這個決定彷彿是趙楠人生中的污點。

是不是剛才小瑩回來的時候壓根就沒有關上門？是自己錯把開門聲聽成了關門聲，一定是的，她跑樓上去了！

「我不去她家了，下學期也不去了，永遠都不去了！」

「你到哪兒去了，嗯？」趙楠喘息著，伸手扶住欄杆，「邱麗娟就讓你這麼走了？連電話都……電話都不打一個，她打了嗎？」她轉身去找手機。手機在沙發邊的矮柜上。腳下輕飄飄的，她拿起來看，並沒有未接來電。

小瑩不在那兒。上樓去了吧？可是書包還倒在地上。她這麼想著，把碗放上餐桌，只覺手背上掠過一絲寒風。她順著風的來向看去，只見大門開了一條縫！

趙楠調轉車頭，猛踩油門往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