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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消失了。

於是當他回首再度看向西蒙，卻發現安東尼奧帶領學生武裝將他圍剿在中央時，他驚恐地渾身發軟，只覺得自己已經身在地獄，即將迎來殘酷的審判。

在最後一個保鏢倒地后，梅耶終於從飛機艙門中走了出來。他依舊不慌不忙，甚至優雅得體地站立在原地，用極其詭異的微笑注視伊森。

「不……」伊森觸電般地鬆開手，望著刺眼的鮮血，難以置信地朝後退，「不……為什麼……」

「我想你應該做好了準備。」

伊森忘了自己是怎麼掏出匕首，上前捅入安德烈那柔軟的腹部，他的速度很快，手法異常凌厲，安德烈不設防，撞在牆壁上，肚腹上瞬間傳來劇痛。窗外蒼藍的天際兀地劈開一道閃電，將人臉映照成絕情的森寒。他們凝視彼此，複雜的情緒在這一刻達到不同的頂峰。

他突然像個精神病患者在人群中仰天大笑起來，笑累后又猛烈地咳嗽，胃裡翻江倒海，他蹲在路邊乾嘔了好長時間。到最後，他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運河畔的木屋。然而在那裡，他只見到獨坐等待他的約瑟，他沖向他，揪住約瑟的衣領哭嚎，像抓住了活下去的稻草般歇斯底里地詢問西蒙的下落。

他在黑暗中下沉， 聽見有人在呼喚他，他睜開眼睛，看到漫天的山茶花中，灰眼睛的少年朝他走來，微笑如南長島海灘上的明媚陽光，他捧起自己的臉，在耳邊念出他們曾經許下的誓言。

「嗯。」梅耶點頭，「在決定讓你活下來的那一刻，我就做好了準備。十幾年，夠了。」

他發出歇斯底里的怒吼，閃電的冷光劈在他臉上，讓他看起來就像死神，就像惡魔。他瘋狂搖頭，驚懼後退，將安德烈扔在那裡，一走了之。他踉蹌地下樓，先是瘋癲地大笑不止，而後又是神經質地冷靜。他恨恨用拳頭捶牆，神情變得陰鷙。隨後他又狂奔在去往運河河畔木屋的路上，腦海里不住浮現的安德烈的笑hｔtｐs://ｍ.hｅtuｂook•ｃom•coｍ容和血液讓他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他對自己說做到這一步也就是完全的結束！他要走！他要和西蒙走，去義大利，去他們的西西里！他不能讓西蒙仍然活在陰暗裡！

但他還有西蒙，他微笑起來，他還有他們憧憬中的西西里。

少年親吻他的眼睛，強烈的急切情緒頓時衝進心裏，他大口喘息，猛地將眼前的黑暗一拳擊碎，他要去約定的地方，約定的地方！

伊森痛苦地閉上眼睛，淚水潸然而下，再度睜開時，狠戾盡顯，他勾起抽痛的食指，摳下了扳機。

伊森帶著哭腔，他不斷地道歉，可他自己都不知道這道歉能帶來什麼。而對於安德烈來說，這無非就是傷口上撒鹽罷了，令他感到難以忍受的惡寒。

「沒錯，是我殺的。」他泣不成聲。

他落寞地回首，望向床上啞然的伊森，平靜地說：「我錯得太徹底了。」

他在黑夜中穿行，視野混沌，未愈的傷勢讓他腳步疲軟，他看到哈瓦那內一片混亂，比先前更加動蕩不安，酒店豪華的樓層燈光明滅不定，通往機場的計程車排成長龍，有錢的美國人正在混亂中撤退，生怕被捲入到無端的紛爭。巴蒂斯塔早已叛逃，連同他的支持者，國會大樓被年輕人們圍堵得水泄不通，燃燒的烈焰彷彿壓抑多年徹底爆發的怒火。

安德烈心中燃起報復的火焰，他不知眼前這人有什麼資格與自己糾結所謂的「愛」，他開始惡劣地微笑，甚至接下了伊森的話茬。

「山茶花。」

一切都是夢，伊森想，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是夢。他從來沒遇見過安德烈這個人，他沒有和他相愛過，他也沒有傷害過他，他已在復讎成功的前一刻！巴蒂斯塔要被推翻了！黑手黨要被推翻了！

安德烈將槍口往前一送，懟在了伊森的左肩上：「你這裏的傷口，是我親手處理好的，我真的很想再次讓它裂開。」

「不愛。」安德烈望向伊森，https://www.hetubook.com.com正如最初時刻的目光輕飄飄地掠過他，落在另一邊，聲音冷得像冰，「不愛。」

「我跟你走，我跟你走……」伊森不停在西蒙耳邊說，兩人的眼淚混在一起，融于西蒙的鮮血中。西蒙在這一聲聲承諾中難以自持地吻上了伊森，他日日思念的男孩，他的愛人，他的弟弟。突然，他急促轉身，將伊森護在身下，隨即悶哼一聲，嘴裏湧出鮮血。

「你什麼意思？」伊森惱羞成怒，再度抓住約瑟的衣領，「不要再說什麼廢話！你快帶我去機場！我要去他那邊！」

鮮血噴涌而出，淌在伊森的手背上，滾燙燒灼他，他震顫不已地看到教授靠著牆壁緩緩倒下，臉上露出釋懷的微笑。

在閉上眼睛的前一刻，他看到地上的鮮血蔓延至臉頰，突然回憶起當初自己年輕的面龐也曾現出如此紅暈，他笑了，也毫無留念了。

他抹去眼淚，掏出手槍，迅速隱蔽身形，在殺掉一個黑手黨后繳獲了他的衝鋒槍，對準停機坪上的人一陣猛轟，約瑟與他並肩而立，緩緩朝小型私人飛機逼近。

「你再說一遍。」伊森幾乎是威脅般地說。

「我和艾利希奧有共同的理想，我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我們相識多年，他愛我。」

「信？什麼信？」伊森急切地問。

「可你不愛他！你愛我對不對？你愛我！」

「說再多次都是一樣，我不愛你。」

「那你在這裏做什麼？你知不知道他的手受傷了，他根本沒法用槍！他……」

「伊利亞，對不起，求你……」

伊森的神情在瞬間柔軟下來，他渴望用自己可憐的眼神再次喚起安德烈心中的柔情，可在教授愈加冰冷的眼神中他絕望地意識到這人或許真的不愛自己了。

「不，伊利亞……求你，不要恨我。」

他在經過片刻的惶然，從那雙冷漠至極的眼睛中瞭然了一切，他張了張嘴，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他大聲地哭，就像撕開自己一般承認：「伊森·柯里昂和*圖*書，我叫，伊森·柯里昂啊。」

「革命快要成功了，艾利希奧也快回來了。」他在劇烈的精神震顫中開始胡言亂語，「你可以和他在一起。」

有些秘密，是獨屬於他的秘密，若他下地獄，那些秘密也只配和他下地獄。

「名字？」安德烈打開湯姆遜衝鋒槍的保險，對準伊森，他身穿黑色襯衫，將纏裹紗布的身體藏了起來，但他蒼白的臉色根本難以掩藏他負傷的事實。可伊森卻看不見，他被這句話震懵了，瞬間失去了基本的觀察能力。

伊森就像被巨錘擊中，大腦發懵，凝神片刻，他咬牙上前，露出野獸般狠厲的表情，脖頸上的青筋都快要撕裂，他惡狠狠地逼近，厲聲道：「你再說一次。」

安德烈冷笑，「與你何干呢？」

他滿含恨意的目光讓伊森打了個哆嗦，「至少你也得受到懲罰。」

安德烈在他的哭聲中泛起冰冷的笑意，他收回槍，站起身，背對著伊森，「我曾猜測過無數次你背叛了革命，可我未曾想到的是，你背叛的是我。」

伊森連忙從床上爬起來，慌張地想要去擁抱他，可就在觸碰到安德烈的剎那，教授向後退去，就像躲避瘟疫般躲避他，毫不掩飾臉上的嫌惡。

「也好，這便是你我之間的了結。」

「是……」

他對上教授含笑的目光，徹底失了神，他驚恐地瞪大眼睛，被巨大的恐懼所攫住，無法逃脫，無法戰勝，讓他腦子再度發昏，於是一錯再錯。

「那我便在莊園里種上山茶花，這樣你就會經常來看花了。」

「說多少遍都一樣。」安德烈冷笑一聲，說：「我會愛他，你在我心裏不值一提。」

「再真摯的感情，也會有刀槍相見的時刻。」梅耶唇角泛起一縷落寞的微笑，目光飄向了很遠的地方。

「等我。」他說，「等我殺了他，我跟你走，我一定會跟你走！」

「你最喜歡什麼花？」

在衝鋒槍連續的射擊中，梅耶的背後爆開一團團血霧，他不由自主地向前飛去，在落地的剎那，m.ｈeｔuｂｏoｋ•coｍ.ｃom意識猛地飄忽在外，他突然看到多年前，那個人站在新建起的南長島莊園前，含笑問他——

「不，我在等你，我在我們約定的地方等你。」

伊森咔噠一聲將衝鋒槍上膛，再度前進了一步。梅耶的表情卻現出怪異的溫柔與憐憫，他看了眼伊森，然後默默地轉了身。

「蕾梅黛絲是你殺的？」

「不要碰我。」

「我們倆之間本來就不可能單純，一開始便對彼此懷有不軌的目的。你利用我來打入聯合會，推翻黑手黨，而我利用你所帶來的資金和物資支持，來完成我的任務。我們利用彼此的身份，從對方那裡得到好處，即使在這其中我們不小心建立起了愛情和信任，但那薄如蟬翼，不堪一擊，而你也親手打碎了他們。」

「他去何塞·馬蒂機場了。」約瑟冷漠地推開他，「梅耶·蘭斯基將乘坐私人飛機逃回美國，卡米洛的部隊已經到了，菲德爾也快來了。」

伊森怔怔地落下槍，注視梅耶浸泡在鮮血中的梅耶，疲憊而又自嘲地冷笑，成功了，他終於親手殺了殺父仇人，多年的卧薪嘗膽終於結束了。可他卻毫無喜悅，生命的支點彷彿在這一刻消失了，連同他那連回首都不敢的絕望的愛情。

「看來那個大學教授是愛你的，從你的眼神中，我並未看出你已得知真相。」梅耶目光突然變得憂傷，目光在黑漆漆的槍洞上掃了掃，再度望向伊森，「我們終會走到這一步的。」

伊森眼眶發紅，咬牙問：「我最後問你一句，你為什麼殺害父親？我不相信你跟他的情誼都是假的！」

「不，你們不能在一起，不能……」

安德烈以一種極其平淡無情的語氣說：「你走吧，去找你的西蒙·丹澤爾，我並不想看到你。」

「你要走了嗎？」他問。

「我在問你原因！」

「我只屬於你，永遠不會離開你。」

「因為她發現了你的黑手黨身份？」

「找到你了。」

伊森瘋狂搖頭，嫉妒與悔恨讓他怒火中燒，全然忘記自己所犯下的錯誤，他https://m.hetubook.com.com根本捋不清自己對西蒙早已變質的感情，也無法向安德烈做出任何解釋。他只能像個鬧脾氣的孩子，耍著無賴，妄想別人還能全盤接受。

他又冷笑一聲，「求我什麼？原諒你？還是，相信你？」

伊森驚詫地後退一步，「這麼說，你不愛我了？」

一顆滾燙的子彈沒入了他的胸腔，約瑟連忙回擊，伊森顫抖地撫摸西蒙的臉，親吻他深情款款的灰色眼睛，隨即咬牙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

伊森大喊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的視野剛恢復清明，就見一個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自己。順著槍管望去，他看到了持槍人冰冷的藍色眼睛。

安德烈泛起一絲倨傲俯就的淺笑，用槍，甚至沒用手，推開了衝上前來的伊森，欣賞他發紅的眼眶，顫抖的嘴唇，說：「不，我會愛他。你在我心裏已經不值一提。」

兩人驅車來到機場后，在約瑟的帶領下他們很快找到梅耶私人飛機的停機坪，果然，那裡傳來了槍聲，伊森慌忙衝上前去，就看到西蒙負傷地半跪在地。

劇烈的痛楚席捲了伊森，冷冰冰的話語卻猶如烈火焚燒，他無法忍受，憤怒湧上心頭，讓他愧疚一生的想法就此出現，衝進了他的腦海里，對他拚命尖叫，不要把眼前這人讓給任何人，他不愛你，便也不能愛別人！

「我會帶你去的，我會的。」約瑟眼裡突然泛起淚花，他再度望了一眼伊森，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他欣喜地抱住西蒙，親吻他，目光在觸及他殘缺的右手時打了個顫，而他左手持刀，鮮紅刀刃上的映照兩人的凝視彼此的面龐。西蒙驚訝地張了張嘴，苦澀地笑意之後，他扔掉了刀，猛地將伊森抱在懷裡。

約瑟只是冰冷地笑了一聲，並不回答，只是怨懟地看他，說：「他叫我在這裏等你，為的是不讓你去機場，我從未忤逆過他，但這一次，我決定讓你去。」

「我知道！」約瑟對伊森怒目而視，「我比你清楚一千倍一萬倍，我在這裏，只不過是按照他的囑託，送走一封信，然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