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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嗎？」他溫柔地擦去西蒙臉上的血跡與淚水，輕輕地在他泛有笑意卻冰冷的唇上吻了吻，「真的值得嗎？」

「聽話，就當最後一次……聽我的話……」

他突然不掙扎了，就在約瑟卸力之時，他猛地掙脫，扔掉了槍，快速朝安東尼奧跑去，他露出絕望卻諂媚的笑容，跪倒在他腳下瘋狂地親吻他的鞋。

加西亞醫生溫和地微笑了一下，扔掉手中的汽油，走過伊森站定在門口。他回身深深看了一眼癱坐在地上的伊森，這背影空虛，靈魂彷彿被抽離，獨留下一具乾癟的肉體。

「他……」加西亞醫生張了張嘴，淚水便滾落下來，「他死了。」

他失神地彳亍在哈瓦那街頭，人們如潮水從四面八方湧來，高聲歡呼菲德爾的到來。菲德爾來了！埃內斯托來了！革命成功了！古巴終於結束了幾百年的壓迫，在1959年1月8號徹底解放了！人們大聲唱歌，感謝聖母，感謝耶穌基督，感謝菲德爾，嘹亮的歌聲唱響哈瓦那每一個角落……

「你總該受到點懲罰，不是嗎？」他冰冷地說，頭也不回地離去。

「這是你的。」約瑟將一個文件袋遞給他，嘲諷地微笑，「這就是所謂的寶藏，柯里昂男爵存在瑞士銀行里資產的憑證，等你恢復了真實身份，所有都將物歸原主。」

他回頭望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哽咽地說：「我原諒伊森了，可並不代表所有人都會原諒他。」

說話耗費了西蒙太多氣力，他嘔出一口血來，伊森連忙抱住他，讓他躺在自己懷裡，慌亂無助地擦拭他嘴角的血跡。

約瑟搖頭，「這對我來說同樣沒有意義，我要做的，不過是在這裏守護他罷了，而你——」

而安東尼奧，收斂起所有的驚詫與心亂，默然不語地盯住伊森，兩人的目光在接觸的剎那進行了無聲的交流，他們忽地明白了彼此——和-圖-書安東尼奧從伊森瘋狂的叫囂和眼淚中明白了他和眼前黑手黨的淵源，而伊森則從安東尼奧越來越冰冷的眼神中意識到了他絕無更改的決心。

「我相信，我一直相信，我也愛你，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愛你。可我的時間到了，該走的路已經走了，該打的仗也打了，許下的諾言也都實現了，該結束了……」

他蒼白地微笑，「我請求用自己的死來換取你們對他的原諒。」

醫生轉身疑惑地看向來人，見到是伊森時手中的動作不禁停滯片刻，他在清理這間公寓——伊森看到安德烈的衣服和書籍被堆積在客廳中央，加西亞醫生似乎正準備銷毀它們。

喧鬧散去，寂靜降臨，夜風瀰漫血液腥甜的味道。安東尼奧走向將伊森抱在懷裡的約瑟，他蹲下身撫摸伊森蒼白的面頰，拭去他的眼淚，對約瑟說：「帶他走吧，也帶上他。」

安東尼奧深深看了一眼伊森，揩拭濕潤的眼睫，站起身帶所有的學生離開了機場。獨留約瑟抱住伊森，坐在空蕩蕩的水泥地上。

「他在你醒來的前兩天獨身應對二十多個黑手黨，已經身負重傷。」加西亞醫生寧定地盯住他，彷彿在表明他只是陳述客觀事實，「而你那一刀，就是最後的一刀。」

「因為他是如此愛我，甚至不惜放棄我對他的愛，只為了我能幸福。」

「這是必然的！」他憤怒地打開手槍保險，對準西蒙的頭，「這是必然的！在他殺了奇奇，殺了梅梅，殺害了那麼多無辜的古巴人民時，這就是必然的！」

西蒙猛地抓住了他的手，過於用力而顫抖起來，「不要害怕……他也是愛你的，他會原諒你，我會把一切罪孽都帶到地獄中去，從此你要作為你自己活著，作為伊森·柯里昂活下去……不要再心懷仇恨，要愛，去愛，我會永遠看著你，哪怕是從和-圖-書地獄你仰視你，我也會幸福……」

「我來贖罪，我來贖啊！」伊森驚叫地撥開學生，衝上前去把西蒙抱在懷裡，「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叫約瑟給安尼送信了是嗎？上帝啊！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求你……」他無視西蒙懇求他停下的心痛的目光，徹底撇去尊嚴跪在安東尼奧的面前，渴求能在那張昔日里純良的臉龐上獲得一絲憐憫。安東尼奧被他這一行為震顫到了柔軟的內心，出現片刻的彷徨，但在仇恨的加持下——那腦海里不斷飛舞的黃蝴蝶和女孩兒們的笑聲中，推開了伊森。

「你呢？」伊森將遺囑撿起來，塞到約瑟手裡，「我把這些全部都給你，我對不起你，只希望對你來說是一點彌補，哪怕微不足道。」

伊森只覺得視野發黑，他轟的一聲摔倒在地，短暫的沉默后他發出扭曲怪異的笑聲。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恨恨捶胸，大聲咆哮：「他在這裏呢！他在這裏！他沒死，我知道的！你們永遠不要妄想欺騙我，永遠！」

「看在他的份上，我祝福你。」

「不，西蒙，西蒙，不……」

他抬眼看向伊森，再也無法遏制心中的怨恨：「我希望你能夠儘快離開，因為從此刻開始，他不再屬於你。」

世界徹底寂靜了，伊森從漫無目的的神遊中清醒過來，開始無聲地流淚，他爬向堆積在地上的安德烈的衣物，將它們擁在懷裡，汲取氧氣般地嗅聞那屬於安德烈的氣息。他將自己裹在教授的衣物和書籍中，沉睡過去。在這一刻，他重新皈依到信仰的懷抱，虔誠地祈求上帝能聽到自己的聲音，讓他在這氣息中死去。

「不，我不要你走……」

他親吻墓碑，撫摸墓碑上西蒙的名字，站起身走向佇立在花園中默然不語的約瑟。

因為那並不是什麼資產憑證，而是一份遺囑——一份梅耶·蘭斯基的ｈｅtuｂook.ｃｏm.cｏm遺囑。遺囑里寫道，當他死後，他名下所有的資產將全部歸屬於伊森·柯里昂，全部。

「我錯了安尼，看在我為革命做了那麼多的份上，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向你保證，我會離開古巴，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只要你肯放過他，他都是為了我……求你……」伊森嚎啕大哭，拚命親吻他的鞋，安東尼奧在這哭聲中躲避他，他狠心咬牙，擠出一句：「不可能……」

「他去哪裡了？」伊森又問了一遍。

沒有人再回答這個問題了，大概世界上所有的值得都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答案只在行路人的心裏。

他落寞不已，只覺得恍然如夢，僵硬的表情好似個活死人，有聯合會的學生髮現了他，激動地朝他跑來，牽起他的手歡呼雀躍，而後又扔下他，跑向人群中的菲德爾，渴望能與他握上一次手。

約瑟疑惑地從他手中拿過那張紙頁，隨即也冷笑起來。

他看到兩名學生架起西蒙，讓他像被處決的犯人一般跪在地上。安東尼奧陰鬱地垂目，將手槍對準了西蒙的後腦。夜風中，在西蒙溫柔的笑容里，在那雙如水的灰眸里，在那曾日日夜夜思念的面容里，他看到了幼年的自己和少年的他，追逐打鬧在山茶花園裡時模樣——

「我這一生都是你的，我想，我就是為了你而存在的！」少年親吻他的唇，對他說，「我會用我的一生來守護你，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就是你。」

真摯熱烈的童音中，他聞到了清甜的山茶花香，潔白的花瓣簌簌而下，他和少年相擁，從花園裡的嫩草地一直滾到柔軟細膩的沙灘，滾到南長島永遠翻湧的海浪，他們不停地翻滾，糾纏在一起，像不可分割的命運，在陽光中，于黑夜裡，前行，前行……不知是誰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一聲槍響劃破www.hetubook.com.com黑夜，叫所有美好的幻象戛然而止，他哀哼一聲，仰頭暈倒在身後人的懷裡。

「是，不可能。」沉默的西蒙望向哭嚎不已的伊森，以及其淡然和撫慰的語調說：「我不會走了，親愛的，我們犯下的罪孽，總要有一個人來贖。」

他抬頭看向東方，紅色雲霞蔓延天際，層層疊疊地堆積，一抹紅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突然微笑起來。

哈瓦那東方的天際泛起青白的時刻，小型遊艇已經起伏在南長島蔚藍的海岸邊，廢棄的莊園里山茶花在朝霞里次第開放，伊森醒來后，沉默地走向那新豎立起的大理石墓碑，靠在墓碑旁，唱起了兒時的歌謠。

加西亞醫生徹底轉過身，直面伊森，深情緩慢地黯然，卻依舊沉默。

是的，西蒙·丹澤爾將不屬於他，那麼誰會屬於他呢？沒有人，西蒙不知道他對安德烈所做的一切，他傷害了他，他不會原諒自己了。

「不，我不要，我只要他所希望的，我的幸福……」

伊森瞳孔驟縮，後退一步，「不，這不可能，那一刀不致命，我知道的，我……」

「因為我想要你留下來。」西蒙下巴顫動，卻依舊努力擠出安慰的微笑，「因為這裡有你深愛的人，也有深愛你的人。」

伊森拆開牛皮紙袋，卻只有薄薄的一張紙頁。他看向紙頁上的內容，片刻后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苦澀的笑聲中再度流下眼淚，他跪倒在地，不住搖頭，「錯了，一切都錯了，毫無意義……毫無意義……」

「你在做什麼？」伊森驚訝地問，「他去哪裡了？」

「而你——」安東尼奧心痛不已地斥道，「你沒有背叛革命，你背叛是我們的情誼，你和我，你和梅梅，你和所有人，尤其是和教授的情誼！」

約瑟將遺囑扔給伊森，譏諷道：「你達到目的了。」

安德烈的門虛掩著，他顫抖地推開，不知會迎來怎麼樣的一副場景。可和-圖-書令他意外的是，公寓里有人，卻不是安德烈，而是加西亞醫生。

伊森獃滯地看著這一切，這與他毫不相關的一切。他的腳步不聽使喚地機械性行動，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站在熟悉的公寓樓下，秋海棠在日光下靜默，牽牛花在風中蕩漾，好似當初的每一日。他不敢，但鼓足了勇氣上樓。這一回，他才清楚地看到自己公寓里槍戰後的狼藉。

「我愛你……」

他艱難地抬起手，撥開伊森額前的碎發，凝視他淚水漣漣的灰棕色眼睛，他再次從那抹獨特的灰色中看到了自己，沒錯，他們倆是緊密相連的，所以痛楚在此刻毫無阻礙地從他們彼此的身體里來回激蕩，讓他們的痛苦加倍，靈魂瀕臨湮滅。

約瑟從獃滯中醒來，又是哭，又是笑。還有什麼比這更糟糕的嗎？他不知道，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在這一刻也死了。他放下伊森，默默地走到西蒙身邊，將他抱在了懷裡。這是他這麼多年第一次抱他，卻也是最後一次抱他。

「這是你第一次真正去愛一個人。」西蒙擦拭他的眼淚，「你應該回到他身邊，你應該和他在一起。」

他將目光從伊森痛至扭曲的臉龐上移開，望向了抿唇緊繃情緒的安東尼奧，懇求道：「一個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出生在黑手黨世家並不是他的錯，儘管他利用了革命，但他對革命都是真心。」

伊森失神地衝上前，卻被身後的約瑟強硬地束縛住，在他的掙扎與怒吼中，跪在地上的西蒙將溫柔憐愛的目光穿過包圍他的學生，穩穩噹噹地落在他身上。伊森在西蒙安詳的笑意中明曉了他所做的一切，他獃滯片刻，更加劇烈地掙紮起來。

在伊森喑啞的哭聲中，安東尼奧望向幾名學生，學生們將伊森從西蒙身上拉開，任憑他拳打腳踢，惡毒地咒罵，他只能被越拖越遠，只能拼盡全力將西蒙跪在地上微笑凝視自己的面龐刻在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