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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的愛，是謊言中當中變質的親情，血緣讓他們不可分割，他們在命運的捉弄里憑藉本能愛上對方，可哈姆雷特式的復讎讓他們迷失了最初的自己，犯下罪孽，最終走向滅亡。對這感情，安德烈無法加以任何批判，某種程度上，他只懷有深切的憐憫。於是他溫和地微笑，說：「否則你怎麼會回來？他看出了你不願意離開，於是替你做下了決定。」

「他死了，安東尼奧親手槍決了他。」伊森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安德烈，繼續說：「那天我趕去何塞·馬蒂機場，他正和梅耶的手下火拚，可他根本無法用槍，因為梅耶發現了他和我聯合在一起的真實目的，剁下了他的食指。在我殺了梅耶后，我沒想到安東尼奧帶著胡里奧他們來到了機場。」

「不！」艾利希奧幾乎是憤怒地喊出聲：「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容許他留在你身邊了？不，安德烈，所謂的仁慈我已經徹底扔掉了，扔在了馬埃斯特臘山區，被巴蒂斯塔的炸彈炸了個粉碎！」

「別擔心，我會陪你一起去贖罪。」安德烈俯身親吻伊森的額頭，「畢竟我先原諒你了。」

艾利希奧驚訝於他滿不在乎的態度，譏諷道：「你難道不想回蘇聯了？」

艾利希奧咬牙後退，拒不接受事實地搖頭，「不，我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你不要妄想我會接受這套說辭，我會為你請最好的醫生……」

「沒錯，你就像一個信號，讓我更加確定了這場革命的真實性質。這絕非推翻一個獨裁政府那麼簡單，而是要帶領古巴徹底脫離美國的控制，拿回幾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主權。而等革命勝利的時刻，也就是黑手黨覆滅的時刻hetubook.com.com。」

伊森握住安德烈的手，兩人並肩坐在長廊下的長椅上，雨停了，陽光撥開雲層，落在吉耶爾莫島白晃晃的沙灘上。石鴴鳥從林子里振翅，唱起亘古不變的歌謠。蝴蝶翕動蝶翼，落在藤蔓蜷曲的梢頭。

「我要向你坦白，儘管你總是不問，但我要向你坦白一切。」

「當然。」伊森在安德烈懷裡點頭，抽噎地說：「那是我該得的，我對不起梅梅，對不起那個叫奇奇的女孩兒，更對不起你，我那天昏了頭，因為我不想把你讓給任何人……我無比後悔，伊利亞，為我犯下的錯……」

他聲音平淡，聽不出任何惋惜，彷彿那日的崩潰並不存在，他凝視艾利希奧詫異的眼睛，「你覺得我後悔嗎？其實，要說現在的心情，並非毫無惋惜，當然，也並非毫無希望。也許調令還會有再來的一天，可是等待於我而言將不會漫長，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艾利希奧，你是我最聰明的學生，你能看出來，不是嗎？無論是靈魂還是肉體，無一不在走向消亡，有些東西正在蠶食我，我活不了很久了。」

「沒錯，華盛頓那邊早就對巴蒂斯塔這個小獨裁者感到厭倦，他將美國所宣揚的民主與自由踐踏得體無完膚，儘管虛偽，但美國人需要這個招牌。所以只要聽話，艾森豪威爾並不在意誰來領導古巴，我要做的就是讓中情局和黑手黨相信菲德爾對他們毫無威脅。」

伊森驚訝地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在看到安德烈莞爾一笑時，伊森恬淡地垂下頭，像個純情的少年，輕聲說：「我並不擅長觀察人，也並未和蘇聯人有過交集，但ｗwｗ.ｈｅtｕboｏk•cｏｍ.ｃｏm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隱隱覺得，你是我的希望。」

「沒錯，我要摧毀他們在古巴的一切產業，這產業的根基是我父親打下的，卻是在梅耶手裡發揚光大的。這是罪惡的源頭，我早就立誓要摧毀，拿回父親留給我的財產，和西蒙回到西西里，我父母的故鄉。」

「借口，不過是你想要我原諒他的說辭。」

這靈魂從仇恨中超脫，褪去了厚重，變得輕盈，好似石鴴鳥的歌聲中飛舞在花園裡的蝴蝶。安德烈恬然地享受此時的幸福，或許他會因為這幸福再次承受指責，但他已經坦然無懼。加之於他身上的罪名已經夠多了，他不怕再多出一條。

「因為古巴有了蘇聯的介入，將走向反帝的道路？」

他先是講述了自己來古巴復讎的目的，爾後又將自己幼時發生的悲劇講述給安德烈聽，到最後，他停頓片刻，第一次鄭重地向安德烈解釋起他和西蒙的關係來。他很猶豫，但鼓足了勇氣，也下定了決心。他決計不會再對安德烈有任何隱瞞。

安德烈垂眉，沒有說話。在談話的過程中，他看到伊森不斷無意識地在撫摸擠壓他的右手食指，之所以能夠讓他平靜地聽下去伊森和西蒙兩人之間的「舊情」，無非是因為他已經知曉了連當事人都不知道的真相。

「那麼，艾利希奧，你那天為什麼不開槍呢？」安德烈溫和地微笑，看向他心愛的學生，「因為你很聰明，你也很善良，你知道有時候人沒有選擇，你也知道他那個人的本性，即使惡劣，是條十足的毒蛇，卻對我們付出過真心。」

伊森望著安德烈，張了張嘴，突然撲進他的懷裡痛哭起來。他不知hｅtuｂｏｏｋ.ｃｏｍ.com道這樣是否合宜，可他能感受到安德烈那顆包容的心是准許他在他懷裡為西蒙哭上一場的。

「所以，」安德烈撫摸他柔軟的發，「你要承擔起所犯下的錯，不要對安東尼奧懷恨在心，也不要記恨艾利希奧將對你做出的任何舉動，因為梅梅，他有足夠的理由恨你。」

「我們的確很愛彼此，這是真的，伊利亞。四歲時第一次見他，我就愛上了他。這感情說不清道不明，但足夠深厚。在我的父母死後，他為了償還他父親犯下的罪，千方百計找到我。那時我已經被寄養在邁阿密的洛爾家族。洛爾先生——我稱之為叔父的人，在梅耶·蘭斯基的命令下對我進行長期的監管和訓練，為的就是能夠將我送進中情局。那是段苦日子，我得強迫自己暫時放下仇恨，佯裝自己失去了記憶。他找到我時是兩年後，我十二歲，親愛的，那個時候他已經在梅耶的手下做事了，他是為了我去的。後來我才知道，期間他殺了丹澤爾先生，也就是柯里昂家族在南長島的管家。」

伊森望了一眼安德烈，他平靜地傾聽，並沒有任何情緒，甚至帶有淡淡的鼓勵，這讓他有了繼續講下去的勇氣。

和煦的海風掠過棕櫚樹林，溫暖的陽光透過牽牛花藤蔓斑斕在長廊的濕潤的鵝卵石道上。靜謐的午後，安德烈靠在羅馬廊柱旁，目光懸停在遠處蔚藍的天際，撫摸躺在他腿上陷入淺睡的伊森，他的手穿過他柔軟的發間，就像穿過他的靈魂。

「我想這是西蒙自己的意思。」

於是當艾利希奧再次來到島上，在書房裡與他對峙，對他再三強調伊森的另外一個身份是CIA的間諜的時候，他只是ｍ.hｅｔubｏｏk•ｃom•ｃom無所謂地淺笑，聳肩說：「我是克格勃，正好。」

「他為我殺了他的父親，儘管他那父親從未對他有過半分好臉色，但仍舊是父親。後來我進入中情局，替黑手黨做事，艾倫·杜勒斯從來沒有相信過我，喬伊——你還記得嗎？沒錯，他是我殺的，或者說，是西蒙在我的授意下解決了他。他起初的確懷著一顆單純的心向我靠近，可他後來或許是得到了中情局高層的授意，在我身邊監視我。他知道了我黑手黨的身份並以此作為要挾，而我需要中情局這個身份，否則我就沒有理由留在古巴，梅耶也會懷疑我進入聯合會的真實目的。」

「人是會變的。」艾利希奧顫抖地說。

「那你為什麼不這麼做呢？」安德烈憐愛地看他，伸手撫摸他痛苦的臉龐，掠過他那看起來完好，卻再也無法見到光明的左眼，「你無法這麼做，因為那是你所推翻的人才會做的事。艾利希奧，當時在山區，埃內斯托曾問過我，通往光明之路所要捨棄的是否太多，我的回答是沒錯，因為這是條浴血之路，只有捨棄一些包袱，才能到達終點。但唯有初心與人性，要永存在心裏，因為那是指引我們前行的方向。你難道會捨棄這些嗎？你會將我的自由剝奪，出於私心將伊森驅逐嗎？」

他復又反應過來，惡狠狠地說：「這都是他的錯，我決不允許！」

在安德烈的搖頭中，他憤怒地衝上前，將他鉗制在書房的沙發上，「我已經不再是從前仰望你的那個學生領袖，現在我是這個新生國家的領導人，我有足夠的權力將他驅逐出境，將你永遠困在這座島上，讓你屬於我，只屬於我！」

「當中情局開始懷疑古巴有蘇聯人hｔｔps://wwｗ•hｅｔuｂook•ｃom•ｃｏm的時候，我就意識到機會來了。我主動請纓，冒著被杜勒斯懷疑的風險，來到古巴，所以，最開始和西蒙演的幾齣戲，就是給隱藏在暗處的喬伊看的。我所拿到的弗羅里達州議員行賄的證據，不過就是一個被黑手黨放棄的官僚罷了，這是在梅耶的授意下，西蒙親自給我的。當然，親愛的，這戲也是演給你看的，因為我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蘇聯人。」

「若你變成那樣，你心裏也不會有我了。」安德烈微笑，在艾利希奧臉上吻了吻，「而到了那時，想必我也不再存在了。」

「你是為了推翻黑手黨。」

「不，艾利希奧，你明白的，即使沒有他加之於我身上的那一刀，我的消亡依舊是必然的。你明白，只不過你不能接受。艾利希奧，這個世界本就如此殘酷，至少對我而言，一向如此。」

「所以西蒙·丹澤爾……」

他回頭朝艾利希奧微笑，「因為在革命的前夕我已經收到調令，去往華沙，那裡離蘇聯多麼近，回到本土簡直指日可待。可我拒絕了，因為要保護伊森而拒絕了。」

「你看得很清楚，所以你不斷向中情局掩藏我的身份，也在暗處向黑手黨傳遞信息，告知他們菲德爾的革命只針對巴蒂斯塔。」

「某種程度上，你幫了大忙。」安德烈無奈地微笑，「可你也在其中犯了大錯。」

安德烈走到窗前，平靜地注視加勒比海，短暫的沉默后，他說：「艾利希奧，你看，現在是三月份，革命成功已經有三個月了。我的聯絡員沒有給我任何通知，你知道為什麼嗎？」

「是的，伊利亞，我被仇恨沖昏了頭。當梅梅發現我和西蒙的關係時……」伊森真心實意地哽咽了一下，「我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