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Chapter 32
「為什麼?」安德烈笑著問。
艾利希奧沉默而悲傷地注視他,卻在目光交匯的剎那迅速轉頭。自從那日他的情緒崩潰后,兩人幾乎就沒有再見面,艾利希奧對安德烈拒不接見,用盡了理由。但又十分配合安德烈的工作,以使他安心。
「教授,新年快樂。」路易斯扶了扶眼鏡,對安德烈微笑說。
「我是如此虔誠地愛著你。」他聽到伊森在他耳邊說,「就如愛生命,愛這輪太陽,愛這抹朝霞。不——他們都比不上你。」
汽車一路疾行,朝北駛去,在安德烈的印象中,有那麼一片朝東的海岸,靠近鹽鹼地,很漂亮,環繞在紅樹林中,但由於過於偏僻而人跡罕至。他喜歡這樣滄海遺珠的美,彷彿只屬於他一個人,就像伊森,雖然他有時比誰都要討人喜歡,有時又讓人恨得牙痒痒,可只有他能發現他心底最深處的美。
「嗯,開不了了。」
安德烈將龍舌蘭酒一飲而下,端起新的一杯走到許久不見的大使秘書——娜可·路易斯面前。一段時間過去,她顯得越發聰明,優美而怯懦的眼睛在鏡片后流露出小心翼翼的興緻勃勃。兩人私下有通話過幾次,但很久沒有見面。
老一輩的軍人們估計這輩子都沒聽過黑人說俄語,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有聲」的冒犯,他們不能做到像阿列克謝耶夫大使那樣左右逢迎,對於菲德爾的這一饋贈感到表面上的「由衷而感激」的喜悅。
安德烈扭轉方向盤,笑著說:「一片屬於我們的海灘。」
「我們要去哪裡?」
「哈哈!」他高興得就差從三樓跳下去,等他衝到樓下時,發現是安德烈自己在和圖書開車。
安德烈作為參贊被邀請參加大使館的跨年宴會的時候,他正把來自瓜地馬拉和宏都拉斯的情報整理好送給盧比揚卡,在彩色玻璃穹頂市場旁的克格勃總站,茉莉花潔白的花瓣變成彩虹的斑斕,就如同他白皙的面頰,有時候,他的眼睛里會蒙上一層似是而非的紫色,有時候,他在咳嗽時也會在手帕上留下朵朵鮮紅的玫瑰。他看向自己青白的面龐,由衷希望這副身軀還能支撐得久一些。
他們此刻是彼此的情人,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他們呼吸愛情的痛苦與幸福,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安德烈對他微笑道:「您可以試試龍舌蘭,這種產自墨西哥的植物有種獨特的甜蜜。」
「新年快樂!親愛的。」
「怎麼,不開車了?」安德烈伸出手輕輕撫弄他的頭髮。
安德烈拗不過他,迎上伊森的唇。他們互相解開彼此的衣服,用最舒服的姿勢纏綿。安德烈坐在伊森身上,抱住他的頭,感受他的吻游移在胸膛。若能聽見海浪聲,會發現他們在同一個頻率,起伏不定,湧上退下。環繞在腰間的手如同愛欲之網,越收越緊。甜蜜的快|感如波濤的拍打,狂熱與放縱,在生命的廢墟中撿拾神聖的碎片。
安德烈與過來向他致意的人握手,人們似乎都貪戀他手心冰涼的溫度,或者是他所擁有的那些令人求之不得的情報,但凡他說上幾句話,和他正在交流的眼底就會露出興奮的光芒,而周圍的人則會佯裝繼續交談,卻機警地豎起耳朵。然而從那他兩片薄唇里說出來的話語讓人無論如何也琢磨不透,他們只能在心裏思前想後和-圖-書,渴望得到點有用的信息來。
「太激動,怕開到海里去。」
「新年快樂,艾利希奧。」安德烈面對艾利希奧的背影說,艾利希奧正在與他人交流的聲音戛然而止,肩膀彷彿在輕微的震顫中僵化。他沒有轉身,只是微微轉頭,用那隻完好的眼睛流露出和善的光芒。
「是的娜可,如果有報紙和麻繩就更好了,我想為我的愛人帶回一束花,在這種深夜買花可不容易。」
安德烈躺進伊森的懷裡,柔和的光芒將兩人裹挾其中,照進所有的感官,照進靈魂深處。這就是日出,這就是新的一天,這也是新的一年。一切都有了更深刻的維度,一切都有了更雋永的意義。
「大使——其實都是些投機的情報分子。」普里耶夫將軍搖晃一杯伏特加,走到安德烈身邊,說:「伏特加還是要用瓶子喝,這高腳杯算個什麼勁兒!」
「我這輩子都沒收到過這麼美的花,伊利亞,我這輩子也沒這麼愛過一個人。」伊森像個孩子般哽咽,他拉開副駕駛,老老實實坐下,將花捧在懷裡,注視花兒陷入了發獃的狀態。
安德烈禮貌而又真摯的邀約讓路易斯無法拒絕,這對她來說是榮幸,「當然,教授,這是我的榮幸。」
當轎車駛過彎道,來到樓下時,伊森正百無聊奈地在家看電視。電視上肯尼迪在發表講話,露出大白牙笑得像個打棒球的傻小子,那張臉讓他極度不喜悅,甚至感到晦氣,他正準備去關電視,就聽到樓下有人在摁喇叭。
「很好,好得很,如果你不介意,也許過個幾天我想約你喝咖啡。」
「那我們就找一片朝東的海岸。hetubook.com.com」
普里耶夫若有所思地點頭,綻放出溫和的笑容,「你說的對,中校,我們也是離美國最近的蘇聯軍人。」
「就像這龍舌蘭酒,需要用高溫萃取它最純粹的原液,這裏的高溫也鑄造了一個新的我,將軍,雪地里的蘇聯戰士到處都是,可熱帶烈陽下的蘇聯軍人,只有我們。」
「我參加過太多戰爭,是該吃點甜頭了。」將軍從侍者那裡接過一杯龍舌蘭,小飲一口,品味一番后說:「可沒想到是這樣的甜頭,太遠了中校,我不敢想象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安德烈笑著搖頭,踩下油門,讓伊森呆愣愣沉浸在他的幸福中,這美妙他竟不忍心打破。
「我要把宴會廳里最美的花兒都帶走。」安德烈歡暢地笑道,燈光揉碎在他亮晶晶的藍眸里,投下一片令人眩暈的溫柔陰影,路易斯在他眼裡看到久違的幸福。那是巨大的純粹的幸福。
他們在五點的時候到達目的地,將車開到了無人的海灘上。東方的天空在暗夜裡綿延出青色,海鳥尚未蘇醒,海灘上寂靜得只能聽見風聲。他們在車裡溫存了一會兒,氣氛不受控制地漸漸熱烈,就在伊森把安德烈抱在身上時,安德烈用食指摁住伊森的唇,問:「萬一錯過了日出怎麼辦?」
夜深了,午夜十二點時奏響了新年曲,黑人歌手用蹩腳的俄語歌唱,每個蘇聯官員臉上都浮現虛假的笑容,而古巴的官員們則高聲歡呼,用更蹩腳的俄語跟唱,安德烈看到普里耶夫將軍手裡的高腳杯在微不可察地搖晃,他僵硬的微笑快要破碎。
他靠在牆邊,心中思念伊森,低頭時碎發從耳後垂落,他伸出hetubook.com.com手將髮絲捋到耳後,抬起頭時便撞上來自人群中的一道憂鬱的目光。
「去海邊。」
「新年快樂,娜可,這副眼鏡很襯你。」
他衝到陽台觀望,然後開懷大笑。
安德烈端起酒杯朝他走去。
「新年快樂,諾維科夫中校。」
他的聲音禮貌而疏離,安德烈朝他頷首,便退回了自己所愛的角落。他獨自啜飲龍舌蘭,目光漸漸地便從艾利希奧的身上離開,他心痛難忍,不堪再看。
他在安德烈肩上拍了拍,轉身走進人群中,阿列克謝耶夫大使舉杯朝將軍致意,兩人笑著交流起來。安德烈見狀退到會場的角落,他屬實有點疲累。
「當然,沒什麼能比送花更浪漫了,您等著!」路易斯從宴會廳跑出,踩著小高跟跑回了秘書室,找到一些報紙和麻繩,回來時看到安德烈已經在旁若無人地挑選起花來。
1962年的第一抹朝霞中,兩人緊緊纏繞的曲線于發抖中迎來生命的共顫。安德烈半掛在臂間的西裝與襯衫徹底滑落,沾染上潔白的愛露。他優美的背部在霞光中煥發出柔和的橙紅,與情慾相調和,呈現出無與倫比的色彩。他低頭在伊森迷離的眼眸上親吻,兩人相視一笑,安德烈緩緩轉頭,迎向那絕美的日出。
路易斯露出羞澀的笑容,「謝謝您,教授,您最近身體還好嗎?」
安德烈坦誠的模樣像個戀愛的天真少年,路易斯知道他和伊森的關係,這在當初聯合會幾個高層學生幹部中不是秘密,她只是沒想到他們可以堅持到現在。
「一束花就這麼激動?」
「我們就在日出下,怎麼會錯過?」伊森笑著解開安德烈的襯衫,「大概這個世https://www.hetubook.com.com界上沒有像我們一樣的,邊做邊看日出。」
海鳥從紅樹林中騰飛,用嶄新的歌聲歌唱他們愛情的永垂不朽。
路易斯驚訝道:「您說鮮花?」
永恆便在此刻。
「嗯,因為是你送的。」
「可哈瓦那的海岸朝西邊呢。」
他會小心把手帕處理掉,並不讓人看見。在去往大使館前,他回家換了一套體面的禮服,來自義大利的手工剪裁勾勒出他優美的身形,光暈中線條猶如琴弦般美妙,伊森摟住他的腰,在他耳畔說會等他回來,安德烈允諾,一定會在黎明前。
安德烈從後座拿出一捧用報紙紮好的巨大的花束,遞到伊森面前。鮮艷的玫瑰如戀人的吻,嬌嫩欲滴的特里亞納卡特蘭好似仙女的裙裾,被他們最愛的秋海棠所環繞,充斥甜蜜的熱帶芬芳。安德烈看到伊森瞳孔猛地收縮,片刻的獃滯后,那張年輕的臉上突然綻放出比所有花朵還要燦爛的笑容。
「我想要和你一起看日出。」他萬分抱歉地捧起伊森的臉,在他戀戀不捨的眼眸上吻了吻,下樓登上了大使館來接他的高級轎車。
「讓我來伊利亞,你累了。」
考利區的大使館內,古巴的領導人們和蘇聯外派官員都在,以及那些親蘇的拉美和南美小國的大使們。伏特加和朗姆酒碰撞在一起,是友誼的聲音。香蕉泥用甘蔗汁調和做成的甜品派,帶有美洲大陸幾百年來的獨特芬芳。秋海棠綻放在窗邊的夜色中,倒映廳內的觥籌交錯,黑人歌手伴隨爵士樂唱起社會主義歌謠,讓人如墜魔幻的夢中。
兩人親切交談了幾句,安德烈便準備告辭回家。臨走時,他指著桌上花瓶里的鮮花,問:「這個我能帶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