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 與喪屍共舞的假日
第四十六節 道崩
他捂著腦袋,用力地揉著自己的眼睛。一隻纖細而白|嫩的手遞來毛巾搽乾淨了他嘴角殘餘的酒液,而他依舊十分努力地選擇視而不見。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呼出的煙雲讓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混沌而又模糊。而很快又有一陣風吹來將煙氣刮散,伴隨著他的坐下而變轉的心淵世界再度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他終於看清楚了自己內心的景象,終於看清楚了最真實的自己。
放眼所及是一座豪華的會所,他便坐在靠窗的邊上。窗內燈紅酒綠,窗外車水馬龍。靡靡放蕩的氣息充斥其間,其間夾雜著荷爾蒙與甘冽鮮血的的味道——他聽見從後方傳來男女交合的聲音,看到側面有數名赤手空拳的男子在牢籠中與虎豹搏鬥。每當猛獸捕獵到了牠的獵物,讓慘叫與骨裂的聲音傳出來的時候便有許多看不清楚面孔的賓客歡呼叫好。然後身後傳來的男聲和女聲便紛紛變得高昂。
一雙纖細而且冰冷的手環繞上了他的脖頸,似乎是想要安慰他。而這一次,鄭吒慢慢地轉過了頭。
鄭吒握緊了雙拳,牙齒咬著咯咯作響。但他最終仍舊無奈地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到,因為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做。
答案便只有一個,那便是他想要成為人皇……明明只是一個朝生暮死的小白領,明明只是一個庸碌的凡俗之輩。卻僅僅因為一次被人所推上去的救贖和儀式便堅定了成為人皇的心念。那麼導致了這一結果的要因自然也就是明擺著的了。
因為所謂的心淵,在某種意義上也可稱作是心靈之光的孕化之地。是一個活物的靈魂最初也是最後的寄存之所。在這裏造成的一切改變會切實地外在的個體造成真實的影響。而當鄭吒不再信任心淵之中的詹嵐之時,他對外側的詹嵐也會產生些許的隔閡。
『不信』已經消失,因為它的目的已經完成。就如同它在一開始所說的那樣『現在我還沒有辦法徹底解決你,因為我還不是你的心魔』——沒www.hetubook•com•com有可能在這個時間段里幹掉,或者將鄭吒給侵蝕,同化的它。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在這裏埋下一顆種子,一顆『不信』的種子。而這枚種子會在未來的歲月之中逐漸生根發芽,發育長大。並在一個合適的時機之中,結出累累碩果。
他瞟了眼遠處的鐵籠,不知何時籠子里的人變成了最初和自己作為資深者一起進入異形世界的李瀟毅,然後被一隻異形釘穿了胸口。不知何時籠子里的人又變成了和自己作為新人一起進入生化危機世界的司機牟剛,然後被細密的絲線切成了碎片。
心淵中的變更對外側的影響實際並沒有許多人想象中的那樣大。當然,實際上也並不是很小。而『不信』之所以會選擇出現在這裏,並以這幅姿態將這些雖然是事實但卻沒有什麼用處的信息展露給他看,為的是向他證明一件事。
賓客們大聲歡呼叫好,動作和行止中隱約卻有了熟悉的感覺。他不用想就知道那其中混雜著的究竟是誰的影子。而那讓他的雙眼愈發的刺痛。
他從沙發邊上站起來,刻意不去看自己的面前而是轉向沙發的身後——不出他的預料,他所看到的便是一群如同野獸一般肆意交合的男男女女。男的全都沒有面孔,但卻發出屬於他自己的聲音。而女性的顏面則來源於他在酒吧之中所有過交往的一切熟悉或者陌生的女性。
當然,這實際上對鄭吒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因為活物的內心是多變的,每個人的心中在每一瞬間都會化生出億萬種相似或者截然不同的想法。而這些想法最後都會被道德,理智,經驗,規矩等等後天因素所約束,而在被這些外在條件所干涉之後,那于億萬之中唯一符合標準的想法才會脫穎而出,並在現實世界顯露出來——換而言之,就是他內心深處對詹嵐是否完全信任並不妨礙他在外側的輪迴世界中對詹嵐生死相托。
因為這裡是心https://m.hetubook.com.com淵,心之底淵。心的最深處,靈魂的最裡頭。在這裏沒有虛假,不存在謊言,一個人內心最深處的思想都會在這裏以最清晰的方式呈現。而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除了這個人自己最深處的那一點光輝以外,也不存在任何外力能夠抵達這個地方。
『大壞蛋,我會陪著你的』娃娃發不出自己的聲音,只是比了一個口型。
「我真的應該……或者說配有這種理想嗎?」
窗外的世界突然變得黯淡,崩裂與破壞的聲音不絕於耳。那繁華的街道,那荒蕪的廢墟,那光芒萬丈的金色人形與萬千追隨者在剎那之間盡數化作破裂的碎塊,然後在自虛空中誕生的風暴下凋零成灰。
『你永遠都無法消除內心的不信任,你永遠都無法消滅我』
而他捂住了自己的臉。
他搖了搖頭,坐回了原先的地方。視野中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針一樣狠狠地刺著他,提醒他,告訴他『鄭吒』這個個體究竟是個什麼玩意。
他不怨愛麗絲,因為愛麗絲雖然在不久前還說了她有過其它的預案。但切身經歷過了那場戰鬥的他很清楚當時的那場戰鬥的局勢究竟嚴峻到了何等岌岌可危的程度。而在那種情況下的女巫們使用的必然是成功率最大的方法,而即便是那樣,贏來勝利的結果之前,中洲隊的成員們也是九死一生。
愛麗絲說得對,將道蝕賦予其它人的他自身也未必就沒有受到過他人道蝕的影響。而顯而易見的,有可能對他產生了道蝕,而他又對此毫不抗拒的……那便只有是這處於多元宇宙之中真正的人皇。
他看到了一個被能工巧匠縫補出來的等身娃娃,精緻,完美,但卻有著明顯而且刻意的人工配裝痕迹。而這個娃娃,頂著一張羅莉的臉。
鄭吒臉面上的猙獰逐漸淡去,泵起的青筋也漸漸平復,挺直的背一點點的變得佝僂。他伸出手,手中便出現一支點燃了的便宜散裝煙,辛辣的煙氣讓他的心肺一陣難和*圖*書受,然後他向後一靠,一座柔軟的沙發便出現在了他的背後。
「原來是這樣。」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把紅酒扔掉換了杯和工業酒精區別不大的白酒一口悶下。苦澀而又氣漲的感覺也從心底一點點的浮現——不,這裏這裏就是他的心底,他的心中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外側那荒蕪的機械廢土也在同一剎那間被綿延的厚重陰雲所覆蓋。劇毒的酸雨如同瀑布一般落下,很快激起的腐蝕霧氣便遮擋住了他的視野。
多元宇宙中有真正的人皇嗎?他不知道,但他感覺應該是有類似的東西的。因為瑪格特羅伊德曾經說過如今的世界是人道大昌的世界。而既然人道的氣運已經席捲了諸界諸天,那麼就算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人皇』,也會有職能類似的聚集體在氣運中誕生吧。
——不過就是個沒出身,沒才能,沒天賦的小白領罷了。
這便是『不信』的致命一擊,以『羅莉』這個名字為引導,擊潰他道途的真正力量。他的道正在崩塌,而『不信』的成分正有條不紊地填補著道崩之後所遺留的空隙——鄭吒不會死,也不會衰弱,四階的力量依舊是四階。只不過,當他在現實中睜開眼睛之後,他便會漸漸地改變,一點一點的,變得不再是曾經的他。
——不過就是個沉迷於慾望之中,給點甜頭就得過且過的庸人罷了。
他以為自己不會記得自己到底在過去抱了多少女人。然而他發現他原來是記得的——一共四十三人,其中三十人的年齡在十八至二十八之間,十一人的年齡在三十上下,而還有兩個女人……或許滿了十五。
「我到底是怎麼會有拯救世界,拯救萬千無辜者的想法的。」他扔掉手中的煙,換了支雪茄在嘴邊叼上——一隻纖細的手突然過來給他點著了雪茄,他努力地讓自己不去看那隻手和手的主人——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後從桌上拿起一杯名貴的窖藏干紅一飲而盡。
「我的道,是虛假的。」他輕聲對自己說道和-圖-書。「是他人賦予的偽物,是被道蝕而生的殘渣。拯救世界,拯救無辜者什麼的根本就不是我內心真正的渴望。所以我才不可能擊敗瑪格特羅伊德,所以我才無法給出能夠證明自己的力量能夠護道的解。因為那根本……就不是我自己的東西啊。」
思想,思想啊……
因為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也因為它……在提到『羅莉』這個名字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補上了最後一擊。
拯救萬民,將世界從災禍中挽回的人可否為皇?
他的話音未落,窗外便猛地傳出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他抬起頭,看向窗外,視野中所見的是一片荒蕪的機械廢土。許多衣著破爛但卻拿著先進的高科技武裝的戰士或者武裝平民高舉著手中的裝備大聲吶喊,而在這海潮一般的吶喊聲中,一個立於最高處,渾身散發著萬丈金光的男人正持刀指向天空。
如它所說,它已經贏了。在鄭吒沒有第一時間脫離心淵,而是和這傢伙浪費了許多時間交流對話,聽它將它那番理論……不,是它以詹嵐的形象承認自己身份而又被鄭吒所認可的時候,它就已經贏了。
或許能,或許不能。但至少那時候鄭吒自己無疑是認為能的,尤其是在這個偉大的拯救者就是他自己的時候。可是他就算拯救了世界也只應該成為那個世界的皇,哪有在換了個世界之後,在身上不具備位格的前提下依舊想要履行皇的責任?
『那麼……你還有信心在晉陞四階中的時候戰勝我嗎?你,還敢相信自己嗎?』
鄭吒一拳就朝著身周看上去陰影最重的那片區域打了過去。然後理所當然的全力一拳擊了個空。他所能夠獲得的只有一連串輕蔑的嗤笑,而後那黑霧便在陰暗中一點點的消逝于無形。
它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掩飾,它所做的一切就連鄭吒都能夠以智慧輕鬆辨析。而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鄭吒才對它所做的一切都束手無策。
會所之中也遍布裂紋,如同蛛網一般的地裂覆蓋了這棟華麗建築的每一https://m.hetubook.com•com個角落。那些無面的賓客,戴著面具的侍從,有著他聲音的男子們紛紛墜入裂隙之下的深淵。連慘叫都沒有發出便盡數煙消雲散。
「我真是個人渣。」他伸出手一拳便將那些男男女女連同他們身後的街道一起給打成了碎塊。迸射出的血漿和肉塊讓圍觀角斗的賓客們大聲叫好。然後下一刻便有一群侍者趕過來清掃了場地,那些被殲滅的男男女女便再度出現,並繼續做起了他們愛做的事。
這裡是心淵,是他的靈魂深處,真靈的居所。力量在這裏不具備任何意義,即便那是完全屬於他自己的力量——他沒有辦法徹底的斬滅掉自己的思想,記憶,過去,歷史。誰都做不到,只要沒成心靈之光便做不到。所謂的慧劍,伏魔術,清凈妙法等取巧的凈心法門在這裏也全都毫無用處。唯一有用的,只有他自己的思想。
『而只要你心中仍舊有著』不信『的成分存在,那麼身為心魔的我便不會消失』
……那也是他,那也是鄭吒。死神來了的世界中那獲取了人皇位格,帶領著無數受陷於天啟災劫中的凡人走脫困境的鄭吒。眾生的意念從那一刻起就糾纏在了他的身上,甚至到了已經隔了好幾個世界的現在,它們依舊深刻地映在了鄭吒的心中。
過去沒有必要假設,因為那毫無意義。而即便是此刻的他,在內心之中唯一怨恨的也只有他自己。
他很熟悉那種聲音,他很了解從身後傳來的聲音。男人的聲音和他自己有著近乎完全一致的音線,而女人,或者說女人們的聲音,則來自於一段或許已經算是遙遠的記憶——一段來自於他進入主神空間之前的記憶。
「在進入主神空間之前,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白領。一個有點分量,但和我一樣的人在一座城市中至少有幾萬個的私企辦公室主任。每天過的日子便是上班以及下班,然後在夜晚中將精力發泄到酒吧里的女白領或者陪酒女身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同一坨臟污的爛泥一樣毫無價值,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