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秋水刻劍(四)
葉涼恍然點頭,忽聽背後一人道:「從樹上的掌印看來,那人怕是已將木余刀練到了『心燼』之境。」
葉涼跟上來瞧了幾眼,低呼道:「師父,他是不是死了?」
吳重嗯了一聲。花流驪的身軀在涼風中搖曳起來,隨即跌進泥濘,背後的樹榦上露出了掌印狀的白皮,雨水打上去,發出嗤的一聲,水汽散入雨幕。
堂中漸漸空了,雨聲傳進來顯得悶悶的,葉涼道:「師父,咱們也出去吧。」
溫蔚走近柳樹,嘆道:「方才花流驪打出了『針橋』,仍不能損那人分毫,數盡秦川木余刀一門,能有此修為者也不過兩三人,那人多半便是掌門人阮青灰了。」
吳重皺眉端詳了一陣,避著滿地銀針,慢慢走近,只見花流驪眉目安寧,周身衣衫完好,卻一動不動。
花流驪微笑道:「你的鬍子很威風,長在你臉上倒有些可惜了。」那人聽了,頭垂得更低,匆匆出酒樓去了。
吳重嘿嘿一笑,道:「鞠個躬有什麼打緊,只當是舒活筋骨。」
酒樓里瞬時靜默下來。有幾人悄然起身離去,剛走幾步,便聽花流驪道:「且慢,誰讓你們走了?」
「我姓吳,其餘的你自去問溫歧吧。」吳重袍袖一甩、轉過了身,姿勢甚是瀟洒,「我還有要事,咱們就此別過。」
吳重將一根雞腿骨丟在桌上,道:「咱們出去看看。」
溫蔚更加不敢怠慢,語聲謙敬道:「想來尊駕是溫樓主m•hetubook.com.com的老友了,未敢請教高姓大名,師承何派?」
哐當,忽有一人推翻桌椅,身形疾閃向門口。眾人一驚,都看向花流驪,卻見他喉中一鼓,也不見他張唇,疾掠中的那人脊背一挺,突兀撲倒,竟似是被什麼擊暈了。
葉涼點了點頭,回想酒樓中的情形,一時惘然。他本來不喜那人下重手傷了店夥計,未曾想最後眾人要靠他才能脫離窘境。
葉涼道:「師父,待會兒咱們也要鞠躬么?」
眾人看得憋屈,都想你花家吃了虧,不去找雷家龍家算賬,卻來欺壓我等。不少人眼望後堂,盼著溫蔚出來解圍,可溫蔚卻彷彿有急事纏身,無暇顧及酒樓中的變故了。
葉涼默然片刻,又問道:「使這木余刀的人,自己的手掌就不怕燙么?」
那人道:「我,我沒要走……」
兩人默然對視,書生似是從那漢子的目光中汲得了什麼,點了點頭,轉身朝門口走去。
葉涼回頭望去,卻是酒樓掌柜溫蔚不知何時來到了街上。
秦楚喜上眉梢,道:「不敢,在下是……」
吳重忍俊不禁:「你問我和他熟不熟?哈哈,哈哈。」
花流驪冷笑道:「我的功夫在哪裡施展都一樣。」
待酒樓里只剩下師徒倆,吳重一個箭步奔到那放著玉花的桌前,將玉花揣入了懷中,笑道:「這可是真金白玉,值錢得很。」
「還是莫弄亂了溫掌柜的地盤。hetubook.com.com」
隨即又有個瘦弱書生被花流驪的目光點中。那書生步履虛浮,站到金萼玉花之前面色慘白,幾次要低頭彎腰,卻都低不下去,緊抿著嘴,似是隨時要哭出來。
「看年紀,倒似是他。」吳重轉頭對溫蔚頷首致意,「溫掌柜,嗯,不知溫歧近來可好?」
那漢子說完,慢慢挪著步子出門去了。花流驪盯著那漢子的背影,過了半晌,也緩緩邁步,走向門外。
葉涼留神細看,那倒地者的背上有一點銀芒微閃,似是刺入了一根細針,咋舌道:「好厲害。」
眾人愕然,在心中將此人罵了個狗血淋頭,面上卻不敢流露鄙夷。
眾酒客你望我、我望你,均沒料到這個貌不起眼的漢子能替他們出頭,心裏老大不是滋味。有幾人道:「咱們出門去瞧瞧!」「不錯,怕個鳥!」眾人相互鼓舞,紛紛出了酒樓。
「木余者,炭也。」
溫蔚躬身長揖:「恭送吳兄。」
那胖子愣在原地,慢慢漲紅了臉,片刻后,走到桌前鞠了躬,向著酒樓門口緊走了幾步,忽然頓步,狠狠扇了自己兩個耳光,奪門而出。
書生一愣,卻不敢動。那漢子咧嘴一笑,又道:「走吧。」
那酒客一哆嗦,癱軟在地;急急爬起鞠了躬,轉身走出幾步,似有些拿不準是否能走,又回身去瞧花流驪的臉色。
溫蔚聽他隨口道出了藏玉樓樓主的名字,臉色一肅,拱手道:「兄台可是與和_圖_書我家樓主相熟?」
片刻后,門外眾人的驚叫聲驟起,蓋過了雨聲,隨即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漸遠漸稀,最後又只余雨聲了。
花流驪冷笑一聲,右臂方抬,那漢子已站在他身側,道:「俺這趟正是來尋你。」說著伸手一擋,搭在花流驪的手肘上。
吳重嘿嘿一笑:「素昧平生,隨口問問罷了。」
花流驪點了點頭,道:「是么?」
吳重似是猜出了他的心思,淡淡道:「江湖中的事,原也不是那麼容易分辨。」
那人渾身一顫,快步來到那張放置玉花的桌前,鞠了一躬,踉蹌奔出了酒樓。
「原來是『木余刀』,好生厲害。」吳重輕嘆。
「剛才堂中熱鬧得很,誰笑了,誰沒笑,倒是不大容易分辨。」花流驪指了指桌上的玉花,「既然閣下說話了,那便先請吧。」
吳重搖頭道:「沉住氣,稍安勿躁。」
吳重一怔,道:「雨聲有異,嗯,這是花家絕學『千針萬鵲』,沒想到花流驪這麼快就用了出來。」
花流驪目光在眾人之間遊動,似是在斟酌下一個讓誰鞠躬,這時有個樣貌威嚴的胖子站起來,正色道:「花公子,方才在下可並未發笑。」
葉涼幼年流浪時見過不少餓殍,本不懼死人,但此刻也不禁驚惑,問道:「木余刀是什麼功夫?」
門外傳來雨聲,漸漸壓在眾人心頭。頃刻間又有幾人鞠躬離去。
忽有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卻是先前吃烙餅的漢子走到和*圖*書了他身旁,道:「兄弟,你走吧。」
話音甚是低微,但那幾人卻不敢佯作未聞,都不再邁步。花流驪沉吟片刻,將那枚玉花擱在一張空桌子上,道:「哪位要走,也無不可,只是先請對著此花鞠上一躬。」
花流驪又打量那虯髯酒客。那酒客不待他開口,便慌忙走向那枚玉花,經過花流驪時垂下了頭。花流驪一笑,在那酒客的肩膀上拍了拍。
兩人貼肩推肘,如一對故友般並立,衣衫無風自鼓。眾人眼看著那書生一步步走出了酒樓。
師徒倆走出數十步,葉涼好奇道:「師父,你和那個溫歧很熟么?」
眾人臉色僵住,一時間無人開口。花家在武林中的勢力雖未必及得上龍家雷家,卻也是垂名百余年的武學世家,暗器功夫獨步江湖,是他們萬萬得罪不起的。
葉涼怔了怔,回身望去,溫蔚已進了酒樓,那株柳樹上的掌印像一隻眼睛,懸在半空,孤零零地望著秋雨長街。
花流驪眯起了眼,目光如銳針:「閣下是誰,為何尋我?」
酒樓的門猶自吱吱呀呀,一名年輕酒客越眾而出,大步走到那枚玉花之前,朗聲道:「在下『青簫白馬盟』弟子秦楚,一向最敬重廬州花家,今日得見花家英雄,實是三生有幸!」言畢一連鞠了三躬。
吳重摸了摸樹上那個已有些焦枯的掌印,繼續道:「武林九大刀派各有兵刃,唯獨秦川木余刀一門用掌,掌力炙熱,透體焚心。據傳當初創此掌法和_圖_書者感其太過霸道,故而以刀名之,誡示門徒不得輕用。」
吳重哈哈一笑:「你道他們是將手掌練成一塊燒紅的烙鐵去烙人么?木余刀的掌勁侵入經脈后,能挑動肝木,激生心火,使對手內息自炙,在中掌處透體而出。這是秦川刀派的獨門心法,旁人雖能從中掌者的傷勢中推出原理,卻也無從練成。」
師徒倆來到門外,但見秋雨綿綿,長街空落,先前的酒客們已走得乾乾淨淨。只有花流驪倚靠著街對面一株柳樹,靜立雨中。
花流驪看向那白臉酒客,道:「閣下先請吧。」
那秦楚與花流驪交談熱絡,葉涼聽了幾句,得知他是青簫白馬盟之主方天畫的義子,途經滁州是奉命北上去尋一位姓鐵的武林前輩。隨後秦楚不住嘴地吹捧花流驪,吳重輕嘆道:「昔年『青簫書生』與『白馬長戈』結義時是何等英雄豪情,沒想到他們的後輩竟如此沒骨氣。」
滿堂驚呼不絕,吳重低聲道:「瞧見沒有,這就是花家獨有的『咽針』之法,喉中藏針,吐氣傷敵。」
而後吳重走回座位,慢條斯理地給自己斟滿了酒,葉涼也只得繼續吃喝。忽聽雨聲一急,彷彿無數雨線在墜地的一瞬化作了金鐵。
那漢子道:「走吧,出去說話。」見花流驪佇立不動,露出耐心解釋的神情,又道:「這裏地方小,人多,怕你的『綉鵲橋』功夫不好施展。」
「白馬盟?」花流驪神情微訝,「你是方盟主的弟子么,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