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秋水刻劍(五)
那僕人道:「沒有。不過小人聽說,席上是有朔州胡家的家主的。」
吳重恍若未聞,自顧自道:「此人這份心性可不常見,興許日後能有所成就。」
那年輕人頷首道:「在下是朔州人。」隨即向吳重請教起金陵風物。吳重一路上口若懸河,那年輕人仔細聆聽,話語不多。
那秦楚落座不久便講起了滁州酒樓中的事,旁邊賓客不住敬酒,他越講興緻越高,有人問他:「秦兄,你說那花流驪竟強要你們對著玉花鞠躬,卻不知秦兄躬身了沒有?」
卻聽秦楚道:「笑話,秦某堂堂男兒,豈是卑躬低頸之輩!」
吳重哼了一聲,從懷中取出那枚金萼玉花,在那僕人眼前一晃。那僕人恍然道:「原來是花家的前輩駕臨,快請快請。」
吳重又道:「那時我與展梅來金陵賞花,也曾坐在這家店裡。唉,風月無情人暗換,倒是這碗湯還是當年滋味。」
又有人道:「這定親又不是成婚,雷家卻如此大張旗鼓。」另一人笑道:「這算得了什麼,以龍雷兩家的名望,等到婚宴那日,天下哪個門派不來道賀?怕是雷府再大十倍也容不下了。」
那僕人領著兩人來到第二進院落,但見亭台花木之間也錯落擺了些桌椅,賓客比前一個院子少些,桌上的菜肴卻精緻得多了。吳重咽了咽口水,道:「這院子里倒有些空座。」
吳重一怔,笑道:「龍家家主不來,胡家家主反倒來了,有趣,有趣。」
葉涼回想片刻,點頭道:「嗯,就如師父你走路一般。」
吳重笑道:「原來胡家也想和雷家聯姻。」花家弟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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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去看他,自顧自對雷家、胡家冷嘲熱諷,卻也並不避忌師徒倆。吳重道:「我瞧見每個院子里都有幾名畫師,卻是為何?」
葉涼臉色尷尬,無言以對。卻聽吳重道:「你家主人呢,既是他寫的請帖,便讓他來請我。」
那僕人皺了皺眉,似覺這話有些刺耳,當先朝著庭院東邊走去,道:「花家的前輩高人都在那邊落座,兩位請。」
兩日後的清晨,師徒倆來到金陵,先尋了一家賣牛肉湯的小店坐下。吳重輕輕呷著熱湯,張望門外的繁華街景,笑呵呵道:「上回來金陵,正逢隆冬時節,雪夜千家梅,燈火綿延如霧,算來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三人來到街上,葉涼悄聲問吳重:「師父,你真的認識展梅么?」
「也好。」吳重嘿嘿一笑,招呼葉涼喝酒吃菜。
僕人道:「嗯,想是還有賓客到的晚。兩位請隨我來。」卻引著師徒倆又穿過兩進院子,所經席上菜色愈發華美,都是葉涼前所未見的。
片刻後葉涼吃飽了,吳重卻兀自伸箸在席面上戳戳點點,總共也沒吃進幾口,半晌夾起一片藕,卻又棄在盤中,嘆道:「就算在這藕片上雕出十八朵花來,也未必能比紅燒蹄髈好吃了。」
葉涼想起十年前正是父母慘死之時,不禁嘆了口氣。
葉涼聽了一陣,問吳重:「這些賓客都有門派,不知師父有沒有門派?」
那僕人賠笑道:「內堂只有一桌客人,都是我家老爺親自邀定的,小人可做不得主。」
反倒是店裡另一個年輕人溫hetubook.com.com聲笑道:「我也正要去雷府,咱們同行可好?」
葉涼細聽周圍人閑聊,竟連滇西漠北的武人也有,不禁深感雷家交結廣博。又聽一個賓客道:「我瞧見胡家和花家都派了不少俊傑前來賀喜,說起來,上一回四大世家的高手齊聚,已是遠在十三年前剿滅摩雲教之役了。」
又一人冷笑道:「胡家捨得把『天衣雲裾』的秘笈送作賀禮,雷澈又怎能不好好陪那根老樹枝多聊幾句?」
說話中來到花家那一桌前,吳重不待僕人開口,搶先抱拳道:「我來遲一步,讓諸位久等了,還望恕罪。」
「原來閣下竟是展梅的知交?」那人趕忙站起拱手,「在下也習劍,對展兄『截長風、斬清流』的神妙劍術仰慕已久,煩為引見,感激不盡。」
吳重搖頭道:「那可不成,我已在十年前與他絕交了。」
時近正午,三人來到城郊莫愁湖畔。那雷府臨湖而建,氣派恢闊,府前已聚了不少人,彼此寒暄,很是熱鬧。
吳重徑自斟滿了酒,舉杯道:「諸位請了。」花家有個人淡淡道:「閣下不必客氣,請自便吧。」
有人介面道:「不錯,胡老兒想把孫女許配給雷纓鋒,雷澈可未必肯答應;再說雷纓鋒數年來縱橫江湖,風名正響,也未必瞧得上胡家那十五六歲的小丫頭。」
花家諸人無不皺眉,有人掃了一眼內堂,道:「主人家遲遲不出來敬酒謝客,平白把咱們耗在這裏。」
葉涼瞧著賓客們漸次入府,道:「師父你看,進門須有請帖。」
花家眾人面面相覷,似乎並沒有人「久等」吳重,僵了片和-圖-書刻,也只好紛紛起身道:「無妨,無妨。」
僕人道:「小人聽說龍家家主是忽遇急事,否則本也會來的。」
吳重笑道:「正是他了。不過他當年二十齣頭,落魄得很,哪有如今這般名頭。」
那人聞言狐疑起來,打量吳重的形貌氣度,似乎不像是配得上與展梅「絕交」的武林高人,只道:「失敬,失敬。」便不再多言。過了半晌,吳重向他打聽雷家所在,他道:「這個在下卻不清楚了。」
師徒倆坐下來,葉涼偷眼掃量同桌的賓客,沒有臉上生瘤子的,想來那花流騖未在其中,也不知這些人是否已得知了花流驪的死訊。
吳重道:「原來他姓胡,瞧這管家的嘴臉,料想他在胡家的名位不低。」沉思片刻,又道:「朔州『雲間狐』胡家,輕功天下無雙,但此人與咱們同行時卻絲毫不顯露,走得可謂老老實實,簡直如不會輕功一般。」
那僕人笑道:「此次我家與柳州龍家聯姻,非止是家門喜事,也稱得上是武林中近年少有的大事,故而我家老爺花重金從蘇杭兩地聘請了畫匠,命他們將這場盛筵好好描繪下來。」
庭院中人聲紛亂,葉涼默默聽著,忽然辨出身後隱約有一道熟悉的語聲,回望去,卻是那『青簫白馬盟』弟子秦楚自言來遲,在數丈外的一桌坐了。
葉涼忽覺周遭一靜,那些花家弟子似也聽到了「花流驪」三字,停了交談,都朝著秦楚那一桌望去。
葉涼點了點頭。花家眾人見他聽了兩句江湖常聞竟也滿臉恍然之色,不禁都有些瞧不上他,有人嗤笑道:「那『天衣雲裾』的步法,須用『和-圖-書鏡狐』心訣催動才見神異,雷家只得步法,不得心法,怕也無甚大用。」
師徒倆進了門,見庭院和堂屋裡都已擺滿了酒席,賓客們觥籌交錯,言笑正歡。另有一張長桌,桌上卻是鋪滿了紙,三五個畫匠在院中走走停停,時而返回桌前,提筆塗來抹去。
吳重訝然停箸,尋思片刻,插口笑道:「雷家武學長在內功、掌法,一向不擅輕功,胡越枝倒真是送了一份大禮,不知他是想從雷家求得什麼?」
吳重衝著那僕人揮揮手:「有勞帶路,你自去忙吧。」那僕人應聲去了,花家弟子中有幾人面露不豫,似是責怪雷家僕從安排不周。
葉涼見那人樣貌平平,但笑容和煦,讓人一見就忍不住心生親近。吳重道:「多謝閣下。」
花家諸人聽到這裏,霍然間一齊站起,神情驚憤。
吳重道:「是嗎,不知那一桌有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龍鈞樂來了沒有?」
鄰桌一人忽然插口道:「閣下所說的,莫非便是名動江南的大劍客展梅么?」
吳重道:「怎麼,以我身份,還進不得內堂嗎?」
葉涼好奇道:「這人不是說要北上么,怎麼也到了金陵。」吳重瞧了一眼,隨口道:「想是他浮夸好事,來湊熱鬧。」
「什麼,你說什麼?」吳重乾咳一聲,卻轉頭與那年輕人攀談起來,「聽閣下口音,該是北地人士?」
葉涼點頭不語,心中卻也不大相信,又道:「雷家今日彙集了這麼多武人,那蕭……怕是不會來了吧?」
吳重恍然頷首,道:「盛筵難久,佳期易逝,是該好好畫下來。」
說完見葉涼聽得茫然,便解釋道:「胡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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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就是胡家家主,『天衣雲裾』則是胡家獨門輕功絕學,本是素不傳外姓的。」「……那漢子在漫天針雨里左折右突,不斷迫近,頃刻間就與花流驪錯身而過,反手拍在他背上,當即收了掌,踏雨離去。那花流驪卻如醉酒似的,踉蹌退了兩步,靠在樹上,就此不動了……此乃我親眼所見,絕無半句虛言。」
雷府的管家正在門口迎客,瞥見那個年輕人,趕忙穿過人群,走近了笑道:「胡公子怎麼才來,快快請進!」也顧不上吳重師徒,拉著他便走。那人回頭歉然一笑,未及說話就被引著進了雷府。
葉涼啞然回頭,無意間與秦楚目光相觸,秦楚神情迷惑了一瞬,似覺葉涼有些眼熟,隨即目光中流過一抹陰狠。葉涼微怔之際,秦楚已收回了目光,頓了頓酒杯,說書般繼續講述起來。
吳重正不知在尋思什麼,隨口道:「是么,那倒是有些麻煩。」
秦楚眉飛色舞,兀自講得口沫亂濺:「想那花流驪在酒樓里何等凶狂跋扈,嘿嘿,豈不料江湖中藏龍卧虎……」說話中舉杯欲飲,忽瞥見杯中映出一線寒光,竟是不知何時跌進了一根銀針。
那僕人苦笑道:「這、這個……還望高人體諒。」
吳重神色一正,徐徐道:「也怪為師從前未曾跟你提起,其實我出身於天下第一大教『玄真教』,與如今的掌教真人李素微以師兄弟相稱;後來又投入武林第一大派『停雲書院』學藝三年,從此才闖蕩江湖。」
吳重嗯了一聲,方欲開口,忽有個雷府的僕人走到兩人面前,作揖道:「見過兩位高人,請容小的瞧一眼請柬,便可入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