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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刀宗

作者:雨樓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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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秋水刻劍(九)

第一卷

第一章 秋水刻劍(九)

他夢見尚未來得及發生的事,蒼涼的血,滾燙的花瓣,切開白玉的劍光,夢見夜行長街,大敵當前,燈籠漸次熄滅,夢見角聲滿天,蘆笳遍地,單劍馳過長嶺,夢見山中天寒,佳人相侯,翠綃衣、輕斂袖,皓腕如冰雪,夢見刀芒亂分春色,驚鴻一筆點破漫天飛絮。
方白頷首道:「不錯。」葉涼卻怔了怔:「孤鶩……啊,師父是說柴刀。」當即從行囊里拿出銹劍。
方白似是聽到了吳重所言,遠遠地道:「難得吳兄還認得我。」葉涼乍聞他的嗓音,只覺如春夜細雨,夏日清風,說不出的妥帖自然。
吳重道:「你不先問問,他是好人還是惡人么?」葉涼道:「師父要殺的,自然不是好人。」
葉涼道:「既然是禁地,為何還有人住在這裏?」
師徒倆吃飯歇息,翌日來到衡山腳下,卻不走顯眼山路,專揀崎嶇小徑,半日才繞到後山一處清寂的山谷中。
這話聽來不過是一句尋常安慰,吳重卻鬆了一口氣,正色道:「多謝了。」
吳重坐在青石上喘息良久,笑呵呵道:「此處是衡山劍派的禁地,擅入者死。」
他在夢中行走,在奔波中做夢,他在江湖倥傯間聽見深秋的一聲殘蟬,竟透亮如春鳥初啼。
這一刻懸在秋風中,如雨滴般緩緩下落。在方白的注目之下,葉涼施展起那招劍術。
方白微笑道:「吳兄此來,不只為此吧。」
吳重撓了撓頭,道:hetubook.com.com「我平素又不殺人,這劍給我徒兒去砍柴,也算物盡其用。」
他渾身輕震,睜開了眼,一時間似乎目不可視,耳不得聞,口不能言,良久才察覺到心中一輕一重地跳了兩聲。輕的那聲循著督脈上行,從顱頂百會穴透發出來,將秋風擊得如磬清鳴;重的那聲順著足少陰腎經下行,穿過足底湧泉穴敲在地上,地面像是鼓面,將他的心跳傳遍山谷。
師徒倆繼續南行,這一回吳重卻不似先前那般悠閑了,兩人在一處集鎮上買了快馬,連日疾馳。有時葉涼覺得趕路太緊,吳重卻仍嫌慢,道:「被江海余追上,可不是好玩的。」
葉涼手心裏無端一緊,道:「是。」
吳重道:「這人便是方白了。」
方白微笑道:「和吳兄相識日久,受益匪淺。」
吳重聞言眉頭緊皺,徑自來回踱步,將腳下黃葉踩得亂響,良久才道:「你從前最是逍遙自在,怎麼如今卻這般頹唐,跟這落葉似的,叫人瞧著生厭。」
方白一笑,道:「此生如倦鳥,被天公提在樊籠里,談何逍遙。」說罷微微低頭,忽有急風如帚,貼地掃過,三人足邊黃葉都遠遠散了開去。
「原來如此。」葉涼悶悶應了,但見谷中草木稀零,黃葉層層疊疊,從腳邊蔓延到幾株梨樹下,樹旁是一間粗陋的木屋。
「從前的劍術,早不用了。」
吳重道:「尋常人來,自然不https://m.hetubook•com.com行,為師身份極高,來便來了。」
「方白!」吳重語聲焦急起來,「以你身份,也耍賴皮?」
葉涼深深長揖:「多謝方前輩。」
葉涼張嘴欲答,吳重忽道:「住口。」方白對著葉涼眨了眨眼,道:「柴刀並不比劍差,劍也沒什麼好的。」
吳重道:「你便是燒成了灰,我也認得你。」
葉涼心弦一緊,道:「那他定然是極厲害的人物,咱們能殺得了他嗎?」
吳重與他對視片刻,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情懊惱,半晌不語。方白嘆道:「吳兄……」
葉涼點了點頭,吳重又道:「把『孤鶩』取出來吧。」說完看向方白,微笑道:「當年你贈我『孤鶩』,說只要我帶來找你,你便答應助我一次,是也不是?」
——肩頭忽遭劇烈拍擊,堪堪醒神,卻聽吳重道:「方白修為太高,神動而天隨,此刻你也不必費心琢磨。」
葉涼大為驚疑,久久凝視方白,漸覺他不只是站在眼前,也不僅僅是站在這片山谷里,而是立在縱橫萬里之間,孤峙在天地中心,時而呼應山河風露,與天地同化,時而卻又與整個天地都疏離隔閡;一舉一動雖然細微,牽連卻極廣極遠……看到後來,愈感深邃難明,目眩心迷,身軀搖晃起來。
方白神情微怔,道:「他已經重入江湖了?」
吳重道:「住在這裏的人名叫方白,那禁令便是他設下的。和_圖_書
葉涼手心一松,那柄銹劍悄然崩解成鐵粉,堆疊在足邊。
方白沉思片刻,道:「他不會找到你的。」
葉涼奇道:「這是為何?」
他睡著了。
「是。」葉涼提劍擺好了起手,與方白的目光輕觸即分,眼前隨之一涼,似有雨滴倏忽跳在眉間。那雨滴穿肌越骨,灼入深心,他的手指輕顫起來,光陰靜止似的,隱隱捕到了當前一刻。
葉涼沒聽懂「可惜」二字,心說原來師父到衡山不是來殺人,張口欲問,忽然感到一陣古舊的潮氣,像有一場多年前的雨再次漫進了心頭,卻聽吳重輕嘆道:
葉涼留意到方白說話時目光有些飄搖,這念頭方起,忽覺一陣微風拂過周遭,燭火般遊離了片刻,隨即消逝。
方白道:「不知怎生用法?」
吳重哈哈一笑,道:「可惜呀,可惜我並非是要殺他。」
方白略一猶豫,道:「好。」
「客居天地間,擾擾匆匆塵土面,見笑了。」方白語聲平靜,「吳兄的形貌比之十三年前,似也頗有變化。」
方白搖了搖頭,將銹劍遞還葉涼:「小兄弟,方才你稱它是柴刀,對不對?」
他夢見了雨中柳樹上焦枯的掌印、煙濤之間蹈風東流的書生,夢見野草籬笆一盞燈,夢見茶樓說書人口沫橫飛,劍光在他的講述里來去千里,夢見一簾淡月,兩聲蛩鳴,七歲時父母之死。
「不必多言。」吳重瞪了方白一眼,「這幾年我教了我徒兒一招www.hetubook.com.com劍術,你來看一看吧。」
方白一怔,苦笑道:「此劍是我少年時常攜,劍身輕薄,須以劍鋒刺用,也算難得的利刃,沒想到被你拿來砍柴。」
方白苦笑道:「謝過吳兄吉言。」說話中來到兩人面前。葉涼見他三十來歲,身形瘦弱,臉色疲倦,像是許久沒歇息過了。
方白接過了劍,打量劍上銹跡,忽而瞥了葉涼一眼,道:「這劍往常是你在用么?」
吳重道:「誰能不變呢,嘿嘿,相看只有山如舊。」頓了頓又道:「江海余正在找我。」
吳重緩緩點頭,似在斟酌字句,半晌才道:「不錯,我想請你出山,隨我去一趟崑崙。」
吳重當即側頭道:「葉涼,你好好地使一遍那招劍法,於你大有益處。」
葉涼嚇了一跳,道:「那咱們為何到這裏來?」
方白也沉默了許久,嘆道:「我心負枷鎖,自困於此,恐怕去不成崑崙。」
他夢見未曾目睹的陳跡過往,青鹿崖上亂石嶙峋,白骨參差,夢見紅顏獨立華堂,嫌明燭照瘦了清影,夢見大雨落在空谷中,遠去了俠客,刀劍橫陳無主,夢見荷葉上斑斑墨跡,被露水一暈,再也辨不清的故人題詩。
山風陣陣,黃葉翻飛,三人衣袂獵獵作響;葉涼耳目驟清,諸般幻感冰消瓦解,回想方才夢境,怔怔呆立。吳重目光追著一片落葉,隨手推了推葉涼,道:「還不道謝?」
良久過去,葉涼仍覺餘音在耳中輕顫,如雨打深潭,幽和圖書悵難言。吳重盯著那銹劍的劍尖,道:「此去崑崙,還須借重你那一式『雨梳風帚』。」
葉涼望向木屋,卻無人走出,再眨了眨眼,不由得驚咦一聲,梨樹之前竟已憑空添了一人,青衫泛舊,緩步行來。
吳重將劍遞向方白,語聲一肅:「如今劍在這裏,請隨我去崑崙吧。」
吳重瞥見葉涼神情驚惑,不禁微笑:「你沒察覺么,有人來了。」
葉涼道:「大多時候是用來砍柴。」
有一回,師徒倆似是撞見了弓魔,那是在洞庭湖邊的一處茶棚里,吳重喝著茶水,忽然臉色煞白,招呼葉涼上馬快走,兩人縱馬奔出十來丈,葉涼回頭望去,但見遠遠的有個紅袍人正走向茶棚,步履緩而僵硬,像是冬眠剛醒的蛇。
「看來他還當我是故人。」
吳重道:「嗯。」
吳重打量了方白半晌,嘆道:「你可比當年老得多了。」
方白頷首道:「不無道理。」隨手振劍,劍鋒在一塊青石上叩出落棋聲,天地間橫生一劫。
吳重道:「姓江的在衡州吃過大苦頭,不敢來這裏的。」
隨著他揮臂邁步,周身彷彿越來越輕,幾欲乘風飄離,他忍不住重重一咳,卻覺自己已輕得只剩咳聲,使完一整式,收劍佇立,神思迷濛,似乎正不斷向下跌去,卻又莫名安心,宛如成熟的果子墜落枝頭。
多日後的黃昏,兩人來到衡州城內。吳重問了好幾個路人,得知確然已在衡州了,神情頓松,笑道:「不怕那姓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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