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秋水刻劍(八)
「燭火也能作劍么?」葉涼琢磨起來,幽然出神。
劍客們漸漸走遠,宛如一疊螢火,轉折流向山林深處。葉涼目送良久,脫口道:「師父,咱們去幫他們吧。」
葉涼心神震動,只見這些劍客指骨蒼白,所持燭台上染了秋霜,燭火似也被凍成了筆直一線。但他注目片刻,胸口卻有一片熱意生出。
葉涼茫然道:「我……我不會內功啊。」
說話中,那群白衣人已來到門外,葉涼本以為他們會進來歇息,但那些人卻在數丈外停步佇立。
葉涼道:「師父,你說他們能殺了弓魔嗎?」
他低下頭,看見自己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像是拖著丟棄不了的負累,心頭一陣悚然,霎時間自厭自棄,卻又從悚然中生出一陣激蕩,解開行囊取出銹劍,朝著那些劍客消失的方向大步行去。
葉涼訝然道:「對敵時也拿著燭台,不會拖累身手嗎?」
吳重一怔,隨即道:「自然不能。他們此一去,也不知能有幾人生還。」說完打了個寒噤,快步回屋去了。
那劍客回想片刻,道:「若我記得不錯,是姓吳名重,卻不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
葉涼道:「原來如此。難道巴山劍派就沒有一個不m.hetubook.com.com帶燭台的劍客么?」
吳重笑道:「似你這般想的人,再多不過,巴山燭照劍既為武林七大劍派之一,豈是虛有其名?聽說他們的燭台以秘法製成,燃力極強,大雨也澆不滅,你與他們交手時若分心去攻燭台,怕是反要被他們所乘。」
葉涼道:「可是他們……」
吳重道:「不知他要尋的是什麼人?」
吳重道:「江海余無門無派,十多年前縱橫江南,造下不少殺孽,武林中稱為『弓魔』。傳聞被他的『血河弓』射中便會手足僵痹,動彈不得,只能聽憑體內一條條血脈在半個時辰內漸次爆裂,死狀甚是慘酷。」
「糊塗!」吳重斥道,「你憑什麼幫他們,憑你那把銹柴刀嗎?」
諸劍客都笑起來,為首那劍客道:「射影之說,終究太過妄誕,只是那弓魔多年前便惡名遠著,想來定然不易對付,但我等既為巴山劍客,又豈能坐視他在巴山地界戕害無辜?」
葉涼看向門外,但見一群白衣人手持燭台,曳步如飄,遠遠而來,腰間有細長事物晃動,似是佩了劍;脫口道:「他們都是劍客么?」
說完,吳重神情愈發憂慮,站起身來hetubook.com.com,道:「咱們出去問問詳情。」
吳重笑道:「道聽途說罷了,到哪裡去辨真假?」
他在荒山野林里走了兩個多時辰,沒尋到弓魔,也沒再遇見巴山劍客,汗流浹背,頹然返回那家小店,天色已亮。
葉涼本想問弓魔為何要尋師父,卻未及開口;轉念一想,師父多半是不肯說的。他默立在夜風中,望著遠山黑沉沉的輪廓。沒有一絲月光、一聲風吹草動泄露出遠處潛藏著什麼武林魔頭。但他隱約感到了山嶺般的無形重壓,將樹梢上黃鶯的足脛也壓得纖細。
葉涼又聽了片刻,道:「應當就是了。師父,江海余是哪個門派的,很厲害么?」
吳重仍在喝著酒,瞥了一眼葉涼,喝道:「你小子瘋了!」隨即連罵了幾句,葉涼垂頭聽著,吳重絮絮叨叨數落了許久,忽而一嘆,問道:「葉涼,你幼年便能讀書識字,多半是出身於書香之家吧,你父母是怎麼過世的?你倒是從沒講過。」
吳重沉默片刻,正色道:「請恕我直言,諸位即便真的找到了弓魔,可有把握敵過他?我聽說那江海余有一奇技,名曰『悲弓射影』,即便能躲過他的弓箭,只消被他射中影子,
www.hetubook.com.com也會頃刻間斃命。還望諸位三思。」
吳重道:「在下張輕,是鄂州晴川刀弟子。」
吳重輕嘆道:「這『秉燭游』的身法,已有十三年沒見到了。」
「這其中卻有個故事。」吳重一笑,徐徐道,「傳聞巴山劍派的創派祖師是一名女劍客,此女子年輕時極厭燭台,只因她身姿窈窕,但經燭火照出的影子卻畸長枯瘦,很是難看。後來她行走江湖,匆匆二三十年過去,來到巴山腳下,臨溪照影,只見風刀霜劍之下,自己早已形銷骨立,與當年燭影無異。」
那劍客道:「近兩月里,巴山一帶多有人斃命道旁,屍身上布滿血紅斑點,那是死在血河弓之下,絕不會錯,更何況……」說到這裏,臉上怒氣一閃即逝,「更何況白日里還有人在荊州城的酒肆中見過江海余,那魔頭是去尋一個人,卻沒能尋到,隨意殺了幾個酒客,揚長而去。我等一路追蹤,這才來到此間。」
葉涼聽完,心中有些悵澀,問道:「這是故事,還是真的?」
那劍客道:「好說,還未請教閣下姓名?」
葉涼禁不住「啊」的一聲,與吳重對望。吳重道:「原來如此,多謝閣下相告。」
「那女子性情孤清,hetubook.com.com長久以來都很不開心,到此刻忽有所悟:多年前燭火照出的,正是她的本相。從此她心緒開通了許多,隱居巴山,夜觀燭影,日悟劍意,竟創出一路燭劍相生、人影互化的神異劍術來,慢慢地才有了巴山燭照劍一派。」
忽聽吳重道:「門外那些劍客似在商議什麼大事,你耳朵好用,聽聽他們說了什麼。」
說到這裏,吳重悠悠一嘆,繼續道:
葉涼卻沒聽見似的,只道:「師父教訓的是。」
巴山劍客們辭別了師徒倆,轉身而去,舉足看似輕緩,剎那間卻已在野草上滑出數丈。
葉涼低聲嘀咕:「拿著燭台出劍,總歸還是太過麻煩,再說我只要設法打滅燭火,豈不就勝了?」
葉涼凝神聽去,臉色漸緊,道:「他們深夜到此,是在追擊一個武林中的魔頭……嗯,那魔頭好像是用弓箭的,叫做江……他們語聲太低,聽不清了。」
那劍客怔了怔,見葉涼神情不似作偽,一時間無言以對。吳重領著葉涼深深一揖,道:「方才冒昧竊聽,實在失禮,還望恕罪。」那劍客拱手還禮:「閣下言重了。」
葉涼數了數,他們共有九人,正低語交談。門外燭火與店中燈火相隔而峙,倒像是兩片火光有什麼仇怨www•hetubook•com•com似的。
吳重又道:「只是據我所知,『弓魔』江海余在十二年前遭了大挫敗,已然立誓退隱,絕跡江湖。諸位方才卻說正在追查弓魔的蹤跡,這其中是否有什麼岔亂?」
葉涼一凜,這才知道他們已察覺自己偷聽,想來自己方才所言也被他們聽去了。那劍客打量葉涼,微笑道:「小兄弟,看你不過十七八歲,內功已頗有火候,很不簡單。」
那劍客點頭道:「幸會幸會。」語氣頗為平淡,葉涼不由得猜想,那『晴川刀』在江湖中恐怕並非什麼了不起的門派。
吳重點了點頭:「這些人,應當都是巴山燭照劍一派。他們不論日夜,出行都持燭台,對敵時若燭火被敵人擊滅,當即就會棄劍認輸。」
師徒倆來到店外,吳重衝著那群白衣劍客拱手道:「諸位可是巴山劍客?久仰高名了。」為首一名劍客笑道:「不敢當,閣下教得好徒弟,耳力不凡。」
吳重道:「不帶燭台的沒有,不帶劍的倒有幾個。巴山劍術分為『燭照』、『犀照』、『心照』三重境界,據傳修到心照之境便無須帶劍,而是以燭火為劍。」
吳重道:「走吧,回屋喝酒去,醉了便睡,明晨還得趕路。」
「是江海余?」吳重猛然坐直,眉頭深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