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春草驚弦(十)
岑東流愈發好奇,追問道:「不知是觸什麼景,傷什麼情?」簡青兮淡淡一笑,卻不接話。
六人里居中的那名蒙面男子道:「聆聽閣下此曲,心中狹然如失所寄,卻又闊然似有所得,佩服。」
眾人相顧駭然,知道岑東流已經認出這蒙面人的語聲,若此人當真是阮青灰,則無異於整個秦川木余刀一派已決意要與正氣長鋒閣為敵。
那蒙面男子道:「不殺吳重,難救刀宗。這便是吳重的死罪。」
「不錯。」站在六人左首的另一個蒙面男子啞聲一笑,倏忽掠近溫歧,抬腳踢在貨擔上,那貨擔翻滾著飛到了十來丈外,落在野草之間。
岑東流聽他說完這句話,臉色驟僵,脫口道:「阮青灰,當真是你。」那蒙面男子卻恍若未聞,只默默盯著溫歧。
溫歧神情不變,輕輕搖頭道:「尊駕又何必如此?」
溫歧聞言默然,久久沉吟。
韓昂臉色煞白,已聽得驚住。
當即與陳徹出了門,隨在眾人之後;來到客棧西邊的野草地上,遠遠地瞧見那株遭了https://m•hetubook.com•com雷亟的枯樹已燃得半邊焦黑,飄出一陣陣的灰煙。
韓昂正自出神,聞言茫然道:「歇息什麼?」
陳徹無意間瞥了簡青兮一眼,不禁微愕:簡青兮神情凝郁,雙目泛紅,竟似哀傷欲泣。卻聽岑東流訝道:「簡公子,你哭什麼?哈哈,莫非是被怪鳥咬得疼哭了么?」
那六個蒙面人遠遠聽見了吹葉聲,正坐著的便懶散站起,站著的也止住了談笑,各自轉過身來,與溫歧等人相望。
溫歧點了點頭,道:「眼下他們約莫也到了。」岳凌歌笑道:「在下倒是迫不及待想要會一會他們了。」說罷當先出門而去。
眾人心神一震,都望向江海余,但見他滿身血污,正漠然蹲著撥弄地上的野草,卻對溫歧所言無動於衷。岳凌歌頷首道:「如此說來,弓魔追殺吳重,卻也是為報刀宗之恩了。」
那蒙面男子默然片刻,道:「溫樓主,我們素知你巧舌如簧,但你是決然勸不回吳重的。」
溫歧將貨擔放在和圖書地上,微笑道:「青崖也好,荒台也罷,都是雲荊山立下刀名的地方,看來六位對刀宗是極為欽服了。」
「請教諸位……」溫歧緩緩舒出一口氣,肅然說道,「雲荊山一手造就了弓魔,致使多少無辜之人慘死,豈不該殺?」
岳凌歌打量著韓昂與溫歧,忽道:「溫樓主,你與那伙蒙面人是約在今晨相會么?」
韓昂道:「看什麼?」怔了怔,又道:「嗯,溫樓主還未答我,我須再去問他。」
那蒙面男子淡淡道:「溫樓主,閑話少提,要打便打。」
溫歧道:「溫某誠心求教,倒非閑話:那吳重只是個山野散人,手無縛雞之力,不知何罪之有?」
溫歧道:「昔年江海余墜崖不死,正是被雲荊山所救;雲荊山當時正心灰意冷,便將一身內功盡數轉給了他,更曾親自指點他的武功,他才能短時內創出『血河弓』,成為武林魔頭。而雲荊山失卻內功之後,反而另行悟出了『意勁』,後來一舉成為天下刀宗。」
溫歧見狀也是心下微奇,他知道此刻https://m.hetubook•com•com簡青兮已服下丹藥鎮住了毒性,自然絕非因為劇痛而哭,沉默片刻,嘆道:「江湖人各有各的傷心事,岑兄也不必多問了。」
雷纓鋒、岑東流等人聽到這裏才恍然明白:先前溫歧之所以讓他們留下弓魔性命,正是為了指證刀宗之罪。
溫歧繼續道:「十二年前,弓魔敗在方白劍下,方白本要為武林絕除此害,卻又是雲荊山為弓魔說情,這才讓弓魔立誓退隱;然而去年弓魔卻竟背誓重出江湖,料想方白因曾欠下雲荊山恩情,去年仍不殺弓魔,致使弓魔又造下許多殺孽。」
溫歧忽而一笑,道:「罷了,我便說與諸位:刀宗的罪證,就在此間。」
陳徹道:「那你也一同出去看看?」
眾人一驚,轉頭望見那欽原鳥鑽出了貨擔,怪啼數聲,遠遠地飛走了。
眾人聞言一怔,雖說方輕遊離去未久,眾人也是在這枯樹邊送別了他,卻似乎又覺先前見到他已是極久遠的事了;再看向楚輕鴻,但見她手提斷劍、張望著那伙蒙面人,一副臨敵待戰的和*圖*書神情,似渾未聽見岑東流所言。
簡青兮目光閃動,也走到門口,倏忽被楚輕鴻搶先走了出去,卻見她頭也不回地道:「若非簡公子命不久矣,必當討回斷劍之仇。」
眾人一怔,環顧周遭,但見一株枯樹燃勢已頹,焦煙縷縷飄散,遠遠近近都是春草繚亂,卻哪有什麼罪證?正在驚疑間,只見溫歧伸手指向弓魔,淡然道:「這位江兄,便是刀宗的罪證。」
眾人望見樹旁果然已到了六個蒙面人,或坐或立,正自相候,不由得神情微凜,放緩了步子。
那蒙面男子冷笑道:「不知溫樓主可能答我?」
嚴知雨扶起弓魔,道了聲:「江老伯。」江海余順從站起,跟著嚴知雨步出客棧。
那蒙面男子聞言似是一怔,道:「嗯,那當然也無不可。」
那蒙面男子道:「便稱我等為『青崖六友』即可。」話音方落,他身旁一個蒙面女子忽道:「先前不是說叫『荒台六客』么?」嗓音清靈動人,聽來甚是年輕。
溫歧拍了拍韓昂肩膀,輕嘆道:「韓兄弟,容后再敘。」眾人跟著溫歧https://m•hetubook•com.com相繼出了客棧,堂中空落落的,很快便只餘下韓昂一人。
那蒙面男子皺眉道:「溫歧,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簡青兮漫不經意道:「只是覺得岳兄吹出的曲子有些耳熟,觸景傷情罷了。」說著眼中卻淌下兩行淚來。
那蒙面男子搖頭道:「溫歧,我只問你,刀宗何罪之有?」
說話中,眾人已來到了枯樹之前。岳凌歌落下手腕,拎著一根細草與六個蒙面人拱手施禮,清悵的曲調戛然止息,一瞬里曠野間彷彿更空落了許多。
陳徹本已走到街上,又轉身走進門來,道:「韓大哥,你留在堂中歇息么?」
溫歧道:「這卻也未必。料想吳重師徒稍後便到,諸位不妨讓溫某一試……」
岳凌歌道:「不敢當。請教六位如何稱呼?」說話中打量六人身姿,卻有兩個是女子。
溫歧嘆道:「若溫某能勸得吳重不去崑崙呢?」
岳凌歌前行中彎腰折了一根野草,拈在唇邊吹動,草葉如弦輕顫,其聲凄清宛轉,在荒野間悠悠傳開。岑東流聽了片刻,忽道:「也不知方兄此刻行到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