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春草驚弦(十二)
電光石火之間,眾人連兩人的招式都未看清,但見兩人相隔數尺而立,那些懸空的碎草卻已盡數被溫歧收入了貨擔,不由得心中驚喜。
「溫歧,你又何嘗不是自作聰明?」
岳凌歌只覺那根細草在掌心裏一跳,隨即急顫不絕,霎時間滿手流血,再也拿捏不住草葉,只得鬆手棄下;轉頭望向溫歧,但見他將手伸在貨擔里,肩肘卻也在不住震動。
喀拉連響,貨擔開裂,隨即坍成片片碎竹,裏面的草葉已被血染紅,頃刻間流瀉了滿地。
韓昂一愣:「這是為何?」
岑東流嘆道:「老阮呀老阮,一別多年,沒想到卻和你在這裏重逢。」
江海余輕輕一嘆,身影倏而消散;眾人心神頓緊,眨了眨眼,卻見他已落足於簡青兮身前,默然打量著簡青兮,神情中似乎露出了一瞬溫柔。
溫歧點了點頭,掃了江海餘一眼,沉吟起來。韓昂一直在默默旁聽,此刻見機又道:「溫樓主,你方才還沒答我——」
溫歧一怔,一時倒接不下去了。此時岳凌歌收拾好貨擔,走了回來;溫歧便接過貨擔,從中取出解藥,正待交與岑、雷等人,忽聽阮青灰身旁的一名蒙面女子輕輕吟道:「當年攜手上河梁——」
溫歧嘆道:「原來和*圖*書昔年刀宗傳給你的並非內功……而是意勁。」話音方落,忽然低頭嘔出兩口鮮血,都吐在貨擔里。
江海余不再看簡青兮,低頭久久端詳著珠釵,忽而澀聲笑道:「當年攜手上河梁……」眼中卻落下淚來。
簡青兮輕聲道:「原來如此,我卻不記得了。」
隨著他聲聲吐字,溫歧渾身劇震,當即丟下手中的薲草解藥,俯身拾起貨擔;岳凌歌先前本在左手裡暗自捏了一根細草,正要襲刺江海余,忽覺手上銳痛,竟是莫名被草葉割破了。
韓昂頓時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我原也覺得刀宗絕不會縱容助長弓魔的惡行。」
江海余道:「我已看了太久,看著你們打打鬧鬧,來來回回。看得厭了,也該動一動了。」語聲甚是低悵,眾人聽在耳中,只覺空落落的一時恍惚,分不清他口中的「太久」是說這兩日,還是過去的二十年。
溫歧淡淡道:「早知今日,亦不悔當初。」
溫歧倒退兩步,坐倒在地。
江海余道:「我與秦師妹都曾見過你的。」說完手腕微晃,已將簡青兮衣襟里的珠釵取在手上。
剎那間溫歧心念飛轉,他雖然一生信奉力不勝智,但亦知若遇到真正的強絕大力,和圖書卻非任何智計所能抗衡,當即只淡然道:「事已至此,咱們也不必勉強了。」
阮青灰嘿嘿一笑,道:「俺也實在沒想到。」說話中已露出了秦川口音。
溫歧皺眉道:「姑娘,你方才說什麼?」與此同時,陳徹瞥見江海余面無表情的臉上倏忽顫出了一絲驚惑,仿似發覺自己遺忘了一件極重要的事,又似猛然記起了什麼。
那蒙面女子微微搖頭,道:「沒什麼。」
溫歧淡淡道:「我先前所言雖未必都是真,但也絕非胡言妄語,當時我是要拖延時辰,才不得不說些半真半假的話語。」
韓昂沉默一陣,道:「我仍是想問,溫前輩先前所言究竟是不是真的。」語聲甚輕,卻甚為堅定。
溫歧皺眉道:「阮青灰,你執意與正氣長鋒閣為敵,就不怕給木余刀一派招致滅門之禍么?」
溫歧霍然轉身,目光如電,落在江海余身上,皺眉道:「張青,你竟還能動?」
阮青灰道:「不怕。」
——江海余嗓音嘶啞,緩緩站起,宛如一根枯澀的弓弦漸漸綳直。
忽聽江海余道:「可笑你們擊碎我的筋骨,毀去我的經絡,又下了毒,卻還是封不住我的修為。」
江海余點了點頭,眉宇間青氣一閃而逝,https://m•hetubook•com•com抬手拍在溫歧的額頭上。
兩人靜靜對視片刻,江海余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江海余道:「簡公子,你小時候我在簡家曾見過你,你可還記得么?」
溫歧笑了笑,道:「不敢當。」
「溫兄!」岳凌歌語聲顫動,神情中頭一回失卻了鎮定。
眾人一時失聲,只怔怔看著江海余,但見他神情悲戚,慢慢抬手,將珠釵插在頭頂之上,束起了凌亂披散的頭髮。
溫歧身軀輕震,頭顱垂下,氣絕而亡。
溫歧道:「江海余,你待如何?」
阮青灰聞言冷哼一聲,瞪著溫歧說不出話來。
眾人聞言心頭一震,各自驚疑。岑東流道:「江老兄,你不是在追殺吳重么,卻又等溫樓主作甚?」
「是么,倒是說得漂亮。」江海余隨口說話,身上的繩索鐵鏈如紙片般鬆脫,踏前一步,轉頭四顧,滿地春草倏然飄飛起來,斷草碎葉懸浮如雨,又如蓄勢待發的箭矢。
簡青兮一怔,搖了搖頭。
溫歧一怔,轉瞬間神色已復鎮定,頷首道:「原來江兄是假意被擒,卻在等著溫某么?」
溫歧道:「你若想讓別人不停地開口,最好便說幾句似是而非、對中有錯的話,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便忍不住要出言反駁https://m.hetubook.com.com,你省心聽著便是。」
江海余道:「你行蹤飄忽,詭計多端,要尋到你可真不容易,不如等你自己前來。」
簡青兮臉色微變,乾笑道:「江……嗯,江前輩看我作甚?」
「我待如何?」江海余嘴角露出一抹誚笑,「卻不知這江湖,這莽莽世間,又待我如何?」
溫歧沉聲吐氣,倏忽倒空了貨擔,閃至江海余身側——江海余微微側身,揮掌掃向溫歧,帶得漫天碎草向著溫歧兜身罩落,眾人驟覺身邊淌過一片片箭雨離弦之聲;溫歧揮動空貨擔,瞬息與江海余互換數招,貨擔里炸開幾聲勁響,兩人已各自退步。
溫歧道:「此事的真假,對韓兄弟這般要緊么?」一邊說著,隨手扯開了一名蒙面男子的面巾,臉色微變,又道:「阮青灰,果真是你。」
隨即,江海余緩步走近溫歧。
頓了頓,愈覺氣息不暢,似乎身邊有一陣無形的氣勁正自瀰漫,宛如當空拉滿一張又一張的弓,抽緊了周遭輕緩流淌的晨風。
溫歧冷冷道:「有時你待世間如何,世間便待你如何,也莫只怨世間。」說話中將雙手探入貨擔。
溫歧轉頭看向阮青灰,嘆道:「阮兄,我知你從前其實出身於——」說到這裏,忽然驚覺自己語聲有異,似越說越hetubook.com•com是急促。
溫歧回身與韓昂對視,聽他語聲已比先前平靜了許多,神情中卻仍帶著些許執拗,不禁嘆道:「弓魔與刀宗的往事,我所知也不全,其中頗有些是聽別人說起,倒也難辨真假。」
當是時,岳凌歌又折了一根野草在手,便待閃身刺出,忽然瞥見溫歧輕輕搖頭,道:「岳公子,罷了。」
說話中,隨手彈飛了一片斷草,輕飄飄地撞中了岳凌歌手裡的草葉;此刻岳凌歌本已躍出,半空里身軀驟震,重重墜在亂草上,一時間臉色煞白,幾欲暈厥。
岑東流一愣,想起當年張青的遭遇,這才明白弓魔竟是將溫歧歸為了罪魁禍首,不禁啞然無語。
江海余瞥了一眼岳凌歌,隨即收回目光,繼續道:「溫歧,你可知道,武林之中除了刀宗,我最佩服的人便是你。」
江海余卻只漠然與溫歧對視,並不理會岑東流。
江海余注目溫歧,忽道:「如今人人皆說,十三年前刀宗救了武林。其實若無刀宗,中原武林未必能贏,但若無你溫歧苦心籌謀,則武林必敗無疑;只是你自己不求權勢,不爭名頭,即便在刀宗退隱之後,仍然屈居於燕李之下。」
岳凌歌輕嘆道:「岑兄你忘了,當年是溫樓主極力主張聯結天音宗,蘇州簡家才不敢違逆武林大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