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春草驚弦(十六)
岳凌歌默默頷首,不再多言。
待六人離得遠了,雷纓鋒忽而身軀一晃,緩緩站起。
陳徹看著韓昂漸行漸遠,幾乎每邁出一步,身上都有斑斑點點的鮮血滴落,綿延灑在野草上;少頃,韓昂轉過一處低矮的草坡,身影消失在眾人眼中。
阮青灰忽道:「燕寄羽不怪罪你,俺卻想找你討教兩招。」
簡青兮說完便不再理會眾人,一手持著停寄箋,一手在地上不斷勾寫;眾人見狀無不心神緊繃,然而半晌過去,眼瞧著簡青兮一遍遍地臨摹那兩句詩,卻似仍然傷重難起。
眾人一驚,卻聽燕寄羽又道:「不必多事。」
過得半晌,眾人商議起安葬溫歧、韓昂之事;陳徹坐在一旁,任憑眾人掘坑葬下了韓昂,起初只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後來微微打鼾,竟似睡著了。
陳徹顫聲道:「好,我吃。」韓昂道:「你吃完了烙餅,便將行囊里的刀譜收好,那是師父留給我的刀譜,萬萬丟不得的……」
眾人聞言驚凜,順著簡青兮的目光瞧去——先前韓昂走過的那處草坡上已多了一名白衣人,方巾廣袖,背對眾人而立,衣袂在春風中舒展如鴻翼。
雷纓鋒嘆道:「停寄箋的主人到了。」
陳徹收回目光,低聲道:「也不知韓大哥能不能找到吳重m.hetubook.com.com師徒。」
陳徹張了張嘴,猛然間極想要狂喊大叫一番;隨即卻垂下了頭,怔怔不語。
陳徹道:「韓大哥放心,我一定能參透你的刀譜,我會學你的刀法……」
韓昂怔了怔,笑道:「原來如此,哈哈,你確然是最怕麻煩的……」說著笑聲一頓,倏然咳出幾口血來。
「讓吳重安然到得崑崙,是正氣長鋒閣如今的頭等大事,」簡青兮吐出一口血沫,低聲冷笑,「——我為此而殺人,料想燕山長也絕不會怪罪於我。」
岳凌歌嘆道:「阮兄好修為。」
岳凌歌不禁輕笑道:「簡公子真有雅興,當此關頭還練起了書法。」
陳徹也笑道:「是呀,只要活著,就會有許多不得不做的麻煩事的,比方說我還得為你報仇,那就是很麻煩的事,我得殺了簡青兮為你報仇……嗯,我沒什麼本事,說這樣的大話該是挺可笑的,不過我會殺了簡青兮,如果燕寄羽攔著,我就把燕寄羽也殺了……我會為你報仇,我會做到的。」
岳凌歌目光一閃,笑呵呵道:「雷兄,原來你早便能動了么?」
雷纓鋒嘆道:「方才簡公子擲石一擊,已經震斷了韓兄弟的心脈。」
陳徹「嗯」了一聲。韓昂道:「陳兄弟,我要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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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簡點了點頭,雷纓鋒道:「咱們一同去找。」
阮青灰古怪一笑,道:「非也,我是方才被燕寄羽的語聲一震,不知為何,便能動了。」說著走到先前韓昂與簡青兮扭打之處,撿起了地上的丹藥,給五個同伴服下。
簡青兮將地上的停寄箋捏在手裡,重又端詳起來,淡淡道:「阮青灰,等你先能動彈了,再放話也不遲。」
居中的那個蒙面男子亦道:「不錯,咱們速去尋吳重,不必在此耽擱。」
寧簡輕輕起唇,卻欲言又止。
陳徹在睡夢中感到了一絲刀意。
楚輕鴻等人取來傷葯,將岑東流救醒;岳凌歌道:「岑兄,你又何必為了吳重之事如此……唉。」輕嘆一聲,卻沒再說下去。
寧簡輕輕叫了聲:「陳徹。」本以為他正自熟睡,不會聽見,卻不料陳徹隨即應聲道:「累了,想睡一會兒。」
雷纓鋒與岳凌歌對視了一眼,岳凌歌倏然看向橫躺在地的簡青兮,冷冷道:「簡青兮,沒想到你竟敢違背燕寄羽之命,下此重手。」
簡青兮神色微變,略一猶豫,不再看眾人一眼,快步向西走去。
隨即呵呵一笑,又道:「我本來只想制住那姓韓的小子,是他自己執意尋死……呵,沒想到他的心勁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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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昂繼續道:「我的行囊落在了枯樹下,那裡面還有兩張烙餅,你都吃了吧……」
陳徹耳聽著簡青兮說話,不自禁地向西望去,一時間恍惚覺得韓昂並未走去,似乎身形仍然凝停在不遠處,但見他右臂歪扭著,手上血流如注,左手似握不慣刀,手腕的姿勢有些古怪,身軀和左腿都是向前微傾,似是即要被什麼重物壓倒,又像是竭力掙扎著想要前行。
他越說語聲越是微弱,但想著已經將刀譜託付妥當,心中深感安寧,忽而想起一事,便隨口問道:「陳兄弟,咱們倆初次見面時,我拿刀指著你,你為何卻似一點也不害怕……」
他低著頭,自顧自說著,直到韓昂緩緩閉目,就此不動了,他仍喃喃說了很久。
陳徹道:「我是覺得怕也沒用,而且你知道我很懶的,我那時是在想,你若真的一刀斬下來,也省卻了我許多麻煩。」
眾人向西行去,翻過草坡,又在荒野間走出了很遠才找到韓昂。
陳徹分開眾人,走上前去,卻見韓昂閉目躺在亂草之間,一動不動,手裡仍緊緊握著斷刀,也不知他是如何走到這裏的。
刀光般的朝霞橫在天上,刀風化作萬里春風,斬得天地間一陣陣
和圖書微涼。
寧簡默然等著他說完,淡淡道:「很好,我本也打算去崑崙尋人,那咱們就去崑崙。」
陳徹立在一旁,等著寧簡調息了片刻,道:「主人,咱們去找找韓大哥吧。」
陳徹聞言心頭劇震,脫口道:「你說什麼、你是說……」
阮青灰瞥向暈厥在地的岑東流,猶豫片刻,跟著同伴離去。
陳徹連連點頭,卻聽韓昂又道:「我一直沒能參透那本刀譜……嗯,其實我常常忍不住心想,即便參透了恐怕也不能如何……陳兄弟,我的刀術不高,我這一脈的刀法流傳下去也沒什麼用處……」
眾人聞言紛紛退開,陳徹攙著韓昂,兩人靜靜對望了片刻,韓昂氣若遊絲道:「陳兄弟。」
卻聽燕寄羽遙遙輕喚道:「簡公子,且隨我來。」
陳徹道:「嗯,這次我只睡一會兒,就會醒來。」
阮青灰眉頭緊皺,良久才道:「燕寄羽么,嘿嘿,算來也有十年未見他了。」
岑東流緩過神來,嘿嘿笑道:「吳重這廝險些丟石頭砸到我的頭,我豈能不殺他?」
寧簡道:「那你睡吧。」
陳徹一怔,無言以對。
岳凌歌將岑東流扶起,打量他的斷臂,搖頭道:「只怕岑兄的修為要廢去大半了。」
韓昂一笑,松出了長長的一口氣,道:「那真好,那好得很……陳兄弟,多和*圖*書謝你啦。」
雷纓鋒道:「自韓兄弟走後,我才驅散了毒性,卻在一直提防著簡青兮,未敢輕舉妄動。」隨即為岳凌歌、陳徹解開了被封的穴道,又給眾人解了毒。
簡青兮神情驚疑,手指越寫越急,地上泥土飛濺,眾人正看得駭異,倏見他手臂頓住,臉色一白,似是忽然省悟了什麼,緩緩轉頭西望。
簡青兮本自嘔血躺倒,聞聲恍如突然得了活力似的,一霎里精氣煥發,翻身站起;隨即環顧眾人,似在斟酌該如何處置。
雷纓鋒嘆息一聲,為韓昂渡入「岩雷」勁力,良久過去,韓昂緩緩睜開了眼。雷纓鋒道:「陳兄弟,你來與他說話吧。」
陳徹點了點頭,默默坐在野草上。
有個蒙面女子掃了一眼雷纓鋒、岳凌歌等人,問道:「要殺了他們么?」阮青灰搖頭道:「先前弓魔都未下手,咱們難道還不及弓魔嗎。」
眾人一怔,卻聽岑東流淡然又道:「我師弟呂東遊是飛光門門主,也是先師的獨子,這些年來我為了師弟,為了飛光門的名頭,為了師父四處奔走爭逐,只有今日才算是為我自己做了一件事……雖沒做成,卻也值了。」
片刻后,眾人眼睜睜看著簡青兮隨燕寄羽走下了草坡,相顧無言;正要各自運功驅毒,忽見阮青灰站了起來,竟似已解除了薲草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