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乘鋒
第二章 萬仞天風(二十九)
葉涼站定后良久不動,額上漸漸滲出一層細汗,隨即收掌;卻見方輕游微微頷首致意,似早已氣色如常,不禁深覺佩服,拱手道:「這回便請方兄賜招。」
「葉兄弟多加小心。」胡飛塵拱手回禮。他方才那句話實是說與周遭十余名胡家弟子的暗語,意為「一旦方、葉二人斗得兩敗俱傷,便須趁機湧上,將方輕游殺死」,事後他只要責怪手下幾句,自承管束不嚴,而後再去擒拿氣力枯竭的趙風奇,便是輕而易舉了。
胡飛塵見狀輕嘆道:「齊堂主,你的修為相距趙前輩太遠,以溪流補江河之竭,終究徒勞。」
葉涼正自忐忑緊張,與方輕游目光相觸,心中莫名地一定,只見他衝著自己輕輕點頭,嘴角笑意淡然溫和,似在勸慰自己慢慢思索、不必急於出招,不由得頗為感激,正要拱手道謝,忽然間耳邊響起了一聲憊懶不羈的笑語——「你小子,要打就打,磨蹭什麼。」
葉涼神情微變,側頭看向楊仞,想要詢問幾句,忽聽戚晚詞冷冷道:「臨敵之際,分心必敗。」
楊仞瞧在眼裡,不禁暗忖:「葉兄這招怎麼倒像是在劈柴……」但見方輕游神色驟然凝肅,心知葉涼此番出手絕和-圖-書非尋常。
便在這時,猝見趙風奇目光一顫,似乎氣色微振,楊仞心下一喜,眼看趙風奇目中漸漸有神,倏而留意到趙風奇的臉上橫著一痕亮斑,扭頭看向方輕游,但見他右手懸于腰際,手中刀刃恰恰將日光折映過來,心下立時明悟:「方老兄的刀光不僅能傷敵,竟還能傳渡功力為他人療傷……他娘的,這可真是神乎其神了。」越想越覺駭異,但見方輕游目視葉涼,神情從容,卻始終未曾側頭。
此時楊仞已顧不得被戚晚詞看破身份,右手握住趙風奇右腕,左掌抵住他的背心,一邊將內勁源源不絕地傳渡過去,口鼻中已慢慢淌出細血;又過片刻,眼看趙風奇雙目微闔,臉色越發萎靡,不由得心頭驚惶:「他娘的,先前我曾為趙老兄傳過一次內勁,那時他即刻重振精神,與戚晚詞又激鬥了好一陣子,怎麼這回傳功卻不管用了?」
兩人手臂一觸而分,葉涼慢慢倒退三步,右掌兀自向前伸出,彷彿一時收不回似的;方輕游看似隨手格擋,一瞬里卻也臉頰泛白,眸光飄搖如風中燭火。
葉涼一凜,趕忙收回目光,但見方輕游右腕松垂,神色寧靜,正正凝視著自己,和圖書似一直在等候自己出招。
葉涼一怔,雖覺胡飛塵言辭中的「見機行事」四字頗有些不諧,但仍認認真真地拱手道:「多謝胡兄。」
胡飛塵見狀清咳一聲,周圍的胡家弟子立知其意,一齊撲向方輕游;方輕游靜靜躺著,倏然手腕圈轉,刀光飛旋而起,浮蕩四散,剎那間一眾胡家弟子均被一抹微光拂中眉睫,卻如遭重鎚震擊,身軀劇抖起來。
一霎里葉涼迷惑四顧,隨即恍然:那句語聲不過是自己心中的幻響罷了,似乎從前自己也曾臨敵遲疑,依稀卻有個極親近之人曾對自己這般說話,不禁暗自沉吟:「那人是誰,是燕山長么……不對,他老人家的語調絕不是如此。」
方輕游翻身躍起,輕輕吁了口氣,此時日光已轉昏黃,刀光如花瓣飄落在空地上,地面恍惚一亮;那群胡家弟子雙目淌血,漸次栽倒暈厥。
「葉兄弟、方兄,」胡飛塵忽而咳嗽一聲,緩聲道,「你們兩位都是武林中罕有的英傑,只盼能見機行事,莫要兩敗俱傷才好。」
楊仞聽出些許端倪,只是正自為趙風奇渡勁,卻也攔不住胡飛塵施展什麼陰謀伎倆,心想只要趙老兄恢復過來,一切便不足懼,然而和-圖-書傳功已久,但見趙風奇神情疲憊,目光漸漸虛渙,非但仍難站起,反倒似隨時便要昏睡過去,不由得愈發憂心,一時間運轉「乘鋒訣」過急,猛然噴出一口血來,跌坐在地。
他用光在光里刻下了一道劍痕。
先前在途中,葉涼隨一眾停雲弟子東行,曾遭遇楚風蕭等天風峽刀客前來相救鐵風葉,爭鬥廝殺時,卻都是對方先行攻襲而至,自己順勢應機地還手,往往便能后發制人,一招克敵;而今該當他先行出手,心底卻生出茫然無適之感,竟不知從何攻起。
葉涼眼見刀光紛亂浮動,與四周的日光渾然相融,剎那間似已散入遠遠近近的林間草際,天地之間光華萬丈,觸目儘是刀意;葉涼靈思一霎清凜,心知其中只有一道刀光才是真正的殺招,閉目放空心緒,掌心裏蘊滿「秋水」劍意,伸手朝著眼前黑暗中唯一的一痕亮光握去——
他卻不知胡飛塵方才所言其實頗有道理,施展「天風縈迴」耗力極劇,先前那次他傳過去的內勁于趙風奇而言終究甚微,不過是仿若一絲火引子,將潛存於趙風奇身軀深處的殘餘氣力點燃,這才讓趙風奇又支撐了許久,到此際氣力燃得涓滴不剩,經絡和_圖_書中虧乏太多,他再傳功過去,卻也是難以填補了。
眼下方輕游仍在以刀光為趙風奇療傷,周身只持刀的右臂靜停,腳下轉折,帶動胸腹間向右偏斜數寸,眼看即要避過葉涼的這一掌,葉涼的掌風卻柔如柳條,亦隨之彎折追去;方輕游輕抬左臂,架住了葉涼的右腕。
一瞬間葉涼手心裏微微發亮,漫天刀光頓時收斂,周遭天色彷彿黯淡了許多。他右掌虛握,隨即手腕輕輕一揚;當是時斜陽灑落,卻驀然被純白的一抹細芒截斷。
到此刻楊仞渾身霎時一松:這一戰,終究還是方輕游勝了。
諸人心中震驚不已,眼看方輕游雖被葉涼擊倒,卻似渾然無事;再瞧葉涼許久未動,僵立在陣陣林風中,呼吸微弱,竟已陷入了昏迷——
方輕游躺倒在泥土上,目視悠悠蒼穹,悵然輕笑道:「葉兄弟好劍術。」
漸想漸覺悵惘,但那笑語回蕩在心頭,卻讓他有了些許底氣,當即道:「請方兄指教。」言畢掠近方輕游,揚手劈出一掌,自上而下削向方輕游左肋——手掌方自揮動,自己卻先是一怔:似乎此刻手上的姿勢極為熟悉,曾使過萬千次似的。
方輕游洒然一笑,手腕左右揮舞,刀刃在日光下流動https://m•hetubook•com•com如水,刀光如雨花飛濺,疾湧向葉涼——
方輕游胸前衣襟倏然裂開一線,仰天倒下;倒地之前,手中的刀鋒卻在葉涼胸口處輕輕一點。葉涼一驚,他方才心無旁騖地破解刀光,竟疏忽了方輕游手中還握著一柄有形有質的雪刃,等到閃身倒掠之時,一絲微涼已從胸中蔓延到四肢百骸。
楊仞眼看葉涼默默踏前,與方輕游相隔兩丈而峙,不禁心中一凜:「這葉涼修成了方白的劍意,又得燕寄羽親自調|教,方老兄的意勁雖然神奇,卻也未必能敵過他……」
楊仞心中暗罵,恍作未聞,強抑住胸中翻騰的氣血,仍是繼續為趙風奇渡入內勁。
楊仞疑惑不解,只自顧自猛催「乘鋒訣」,一時間牙關打顫,渾身輕飄飄地幾欲化散;忽聽趙風奇輕聲道:「楊兄弟,你歇歇吧。」話音未落,楊仞頓覺一股綿長的內息從右掌上淙淙倒流回來,湧入了自己的經絡,頃刻間周身舒泰了許多,卻是趙風奇將內息反渡過來;這股內息不同於先前青石老店裡趙風奇為他解穴時那般剛猛如潮,而是溫淳柔和,宛如春日暖泉,一瞬間楊仞鼻翼一酸,只覺平生從未如此刻這般深恨自己本事不濟,面對真正的難關,終究是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