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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楊仞來到客棧堂中，蕭野謠已在角落一桌相候，兩人吃了些茶點，楊仞回想著過去數月的經歷，被街上傳來的一陣隱約笑聲引得出神，恍惚間眼前閃過了郭正臨終前無愧無悔的淡淡一笑，楚輕鴻總是掛在嘴角的溫婉淺笑，以及趙風奇橫刀佇立林中的傲笑。

楊仞端詳著賀風馗，但見他臉上漠無表情，忽而笑道：「賀前輩，實不相瞞，我可著實不大喜歡你。」

賀風馗道：「楚二哥說，只有如此，才真正能救天風峽。為了救天風峽，賀某本已不惜與楚二哥為敵，但他說服了我。」說話中從衣袖中取出一截刀刃，遞給楊仞，卻是先前燕寄羽歸還天風峽的刀旗。

方輕游道：「我對寧姑娘也不甚熟悉，但若她真做出了此舉，我倒也不會覺得驚奇。」

他說著取出一冊書來，又道：「這是陳徹托我轉交與你的。」隨即解釋了幾句，原來陳徹自看過韓昂所留刀譜之後，便一直在思索如何改進這門刀術，本來想把一些心得說與楊仞，后又經過多番推敲琢磨，寫成了一本新的刀譜，怕楊仞不願收下，便請蕭野謠代送。

此後，楊仞屢次轉向天風峽行去，均撞見諸多停雲弟子在涼州郊野間嚴密盤查，無奈之際，只得暫循小徑繞過了涼www.hetubook.com.com州，數日過去，眼看將至靈州，本以為途中總該再無兇險，卻不料岳凌歌、溫蔚率一群泉州「藏玉樓」弟子追襲又至。

賀風馗似是本就在等候兩人，起身走出茶棚，淡淡道：「楊兄弟，蕭兄弟，咱們去僻靜處說話如何？」

秋雨綿綿，天地晦暗，楊仞凝望著那片雨中的光，心中一陣溫暖；他靜靜看了片刻，轉身翻山而去。

楊仞苦笑道：「我也說不清……便算是燕寄羽吧。」

楊仞與方輕游在山坳里歇養了兩天，終究牽挂涼州天風峽之事，不待內傷痊癒便動身東去。

賀風馗回身站定，道：「楊兄弟，賀某奉楚二哥的遺命，前來投入你的『乘鋒幫』。」頓了頓又道，「不只賀某一人，原天風峽刀客共六百餘人，也都隨賀某入幫。」

翌日，兩人繼續東行，又猝遭幾名「無顏崖」女殺手的偷襲，好在陸孤月與卓明月暗隨這些殺手而至，替兩人擋下了刺殺，兩人趁機脫身而去，心知「無顏崖」的大部人馬都正自押送方天畫、鐵風葉等掌門，料想以陸、卓二人的修為，也不至陷入險境。

卻聽賀風馗又道：「先前楚二哥率兩百三十七名刀客西去崑崙，后與停雲書院多番廝殺，現下尚有九十八人ｈｔｔps://www.ｈetuboｏk•cｏm•coｍ，加上留守涼州的五百餘人，如今共計刀客六百三十一。」

楊仞默然片刻，點頭道：「不錯，賀前輩從前是天風峽副掌門，那今後就做我乘鋒幫的副幫主，以便統率眾刀客。」

他暗嘆一聲，又想到秋剪水臨別時的抿嘴輕笑，許念敘說傳功之事時的狡黠微笑，還有裴烽、談寒雁、丁厭憂等人肅立在野草起伏的山坡上，洒然一笑，各自散去的身影，心緒漸漸沉靜下來。他向來不以俠士自居，做出俠義之舉后也不以此自矜，心中只想當天下第一刀客，當武林第一大幫的幫主，便覺威風快意，但此刻他忽然隱隱有點明白那些流傳在江湖故事中的俠客了：也許他們本也沒什麼俠義心腸，只是到最後除了正道，別無選擇。

楊仞點了點頭，道：「這六百多刀客，都在何處？」

楊仞聞言進得后廚，只見蕭野謠拱手微笑道：「見過幫主。」

楊仞心神震動，怔怔然接過刀旗，良久才道：「沒想到楚老兄竟會是這般打算。」憶起那日自己問楚風蕭如何說服得賀風馗，楚風蕭卻只道：「楊兄弟，不久之後，你自會知曉。」回想當時楚風蕭的目光，卻似頗蘊深意。

蕭野謠從旁聽得古怪，不禁問道：「楊幫主，不和*圖*書知是誰逼你？」

賀風馗道：「賀某怕兄弟們遭正氣長鋒閣追殺，已讓他們改換裝扮，三五成群，分散藏匿起來。至於此後該當如何，還須楊兄弟你來吩咐。」

又過數日，楊仞來到靈州城內，夜晚尋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吃喝，酒足飯飽之後正待離去，店夥計忽而走近了道：「有一位尊駕的朋友，正在鄙店后廚里等候尊駕。」

岳凌歌心機詭詐，連連識破楊仞的行蹤，楊仞被逼逃上一座荒山，冒著大雨爬上半山腰，回望一眼，隱約辨出岳、溫等人已至山腳下，不由得暗自叫苦。

當夜他與蕭野謠在客棧里歇息，卻睡不踏實，一夜裡怪夢不斷，紛紛亂亂，擾得他在夢裡也覺疲憊不堪。往常他總覺人在夢中身不由己，一旦察覺自己正在做夢，便要設法醒來，可是這回他卻懶得再去咬舌或者吼叫，放任自己沉游在夢裡，心想：「人在江湖，也一樣是紛亂疲憊，醒來夢中，也沒什麼分別。」

隨後，兩人採買乾糧馬匹，一路出了靈州城，來到城郊的一處茶棚，但見有個灰衣人正自端坐，雖滿臉病容，目光卻宛如兩道冷電，赫然正是賀風馗。

兩人說起此事，推想戚晚詞等人傷勢亦是不輕，多半仍在養傷，楊仞道：「那惡婆娘傷好之後，想來便會徑ｈｔtｐs://wｗw.ｈｅｔubｏoｋ.com.ｃoｍ直趕去涼州，只是那天寧姑娘與陳兄說是奉燕寄羽之命來見戚晚詞，也不知燕寄羽又吩咐了什麼。」

楊仞聽得心頭疲累，道：「此事確是個麻煩，他娘的，老子先睡一覺。」

楊仞心中微動，道：「寧姑娘竟有這般膽量么？」

楊仞哈哈笑道：「蕭兄，久違了。」他獨自奔逃已久，乍見到自己「乘鋒幫」的幫眾，不禁頗覺親切。

蕭野謠輕嘆一聲，又道：「如今木余刀、彈霜亭、游刃坊三派都已在歸返門派的途中，但正氣長鋒閣遣去約管三派的青鋒令使卻均是從中原出發，料想會比他們先行抵達……等到兩方相見，還不知會如何收場。」

楊仞越聽越驚，道：「這、這是為何？」一時間只覺難以置信。

蕭野謠微笑道：「幫主既要做大俠，那便請收下此物，料想定有助益。」

如今停雲書院不必再日夜看守所擒的諸位掌門，便由庄誠、歐陽致等停雲執事率領著兩三百名弟子，四處搜尋楊仞與方輕游下落；兩人寡不敵眾，藏避了幾日，將一眾停雲書生甩脫，卻也沒再遇見戚晚詞、胡飛塵等人。

楊仞念及自己本曾擒住了溫蔚，心頭怒極，但亦知岳凌歌深沉叵測，藏玉樓弟子又頗多奇怪的兵刃鳥獸，也只得暫避鋒芒，一路向東逃躲。

賀風馗聞言和圖書退後一步，整頓衣衫，躬身長揖。

往後兩天，兩人小心翼翼地趕路，方自鬆緩下心神，行在山野間，卻又遇到大批「玄真教」甘州、涼州、鄯州等地的分壇弟子奉命來擒捉方輕游；方輕游不欲連累楊仞，孤身將玄真教弟子引開，兩人就此分別。

楊仞一凜，拱手道：「不知賀前輩有何見教？」眼看賀風馗默然走去一旁，與蕭野謠對視一眼，也跟隨過去。

楊仞大驚，細細追問詳情，聽完心頭震駭悲鬱，久久難言。

「屬下賀風馗，參見楊幫主。」

賀風馗道：「楊兄弟無須喜歡賀某，但卻需賀某為你統領這幾百刀客。」

僅過半日，兩人便遭遇停雲書院的追殺。

方輕游沉吟道：「興許是寧姑娘假傳了燕寄羽之命，也未可知。」

楊仞灌下一口茶水，喃喃罵道：「他娘的，非逼老子當大俠么……」

兩人坐下談聊，楊仞問及天風峽之事，蕭野謠如實道：「據我聽聞，楚風蕭已死，其餘刀客不知去向，整個天風峽已被大火焚成廢墟。」

楊仞猶豫片刻，接過了刀譜，輕輕道了聲：「多謝。」

楊仞略略緩了口氣，眼瞧那群藏玉樓弟子兀自停留原地，竟不登山來追，正自驚疑不解，忽見山腳下星星點點地亮起，連成一片模糊的光華，不禁一怔，隨即恍悟過來：那是一片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