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雲旗
第一章 浮舟問劍(二)
寧簡瞧得有趣,介面道:「嗯,我叫寧簡。」
那車夫神情微黯,良久不語。
寧簡聞言只淡然一笑。說起來簡春兮、簡素兮和簡景兮分別是她的二哥、三姐和弟弟,但她是簡家前任家主簡熙的私生女,生母並非簡熙的妻妾,故而雖然自幼在簡家長大,卻也頗受冷落排擠,與其他兄弟姐妹之間不甚親厚,眼下聽許嬸說簡春兮等人惦念自己,心中自知是假,便徑自問道:「許嬸,簡春兮在哪裡?我有事要問他。 」
寧簡心想:「當年秦英來到中原開創『青簫白馬盟』,卻也未曾藉助明光教的聲名勢力,這位秦芸多半也是和她兄長一般的想法。」隨即問道:「不知這秦芸現在何處,我想見一見她。」
簡素兮衝著寧簡微微頷首致意,不疾不徐地道了聲:「寧兮。」便自坐下。寧簡早年就與這位姐姐相處得寡淡,卻也不以為意。
寧簡以前本覺得簡春兮性情敦厚,對他還有些好感,此刻見他這副提防之態,心下冷笑,只漠然道:「我此來只是想打聽一件事。」
那女僕嚇了一跳,立時轉身,卻見是一名年紀輕輕的白衣女子在院牆邊靜靜佇立,正要呼喊「抓賊」,待瞧清了那女子的樣貌,卻不禁一怔,遲疑道:「……是、是寧兮小姐?」
寧簡道:「他沒來蘇州,我讓他辦別的事去了。」
飯後,簡春兮清咳一聲,道:「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寧兮說。」待得簡素兮與簡景兮告退,簡春兮又道:「寧兮,我知你這幾年在江湖上闖下了不小的名頭,還拜了停雲書院的柳副山長為師……」
寧簡神色微變,道:「當真?」心下暗忖:「倘若秦芸真是秦英的妹妹,那也便是西域『明光教』秦教主的女兒了,這等身世確然是不一般……嗯,『英』、『和圖書芸』二字,一花一草,倒確似一對兄妹的名字。」
許嬸嘆了口氣,一時無法,也只得轉身去了。
簡春兮道:「洞庭湖,『留影舫』。」
簡春兮道:「不錯,後來二叔終究忌憚她的身份,追拿之事便也不了了之,對外宣稱她是病逝了。我聽二叔說,這秦芸雖出身不凡,武功修為卻頗為普通,在逃避追蹤之際,也未曾向『青簫白馬盟』求助,反倒是投入了另一個門派……」
寧簡一驚,道:「沒死?」
當先一人騎馬緩行,頭戴金花,身著嶄新紅袍,卻在吹奏一支嗩吶;車夫瞧得迷惑,暗忖:「迎親的新郎自己吹嗩吶的,倒是少見。」
「不錯,」簡春兮凝視寧簡,鄭重道,「如今你和陳徹都與燕山長說得上話,放眼整個江湖,恐怕也只有你能救大哥了。」
簡春兮一怔,略作沉吟,便笑道:「快晌午了,寧兮,你還沒吃飯吧,咱們吃過再聊。」
寧簡蹙眉道:「什麼門派?」
……
許嬸說完轉頭與寧簡對視,微露猶豫神色,道:「寧兮小姐,你今日終於回家來,我自該立時稟告給二公子,可是……可是我又擔憂他會、會責怪你。」
吳重轉頭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卻又轉回頭來,道:「你吳前輩今日大喜,不和死人說話。」說著撇了撇嘴,轉身上馬。
這時周圍的幾名護院聽見響動,已紛紛奔過來,未及呼喝,便聽許嬸大聲道:「都散了吧,是寧兮小姐回家了!」
雷纓絡抿嘴微笑道:「吳前輩還是這般愛說笑。」
寧簡道:「嗯,我聽簡青兮說,她嫁與簡緝后,沒過幾年便病逝了,是么?」
寧簡道:「簡春兮為何要責怪我?」
「這你還看不出來?」吳重喜氣洋洋道,「我要成婚了,我得及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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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臨江集迎新娘子,咱們有話快說吧!」那女子道:「許嬸,你叫我寧簡吧。」
雷纓絡微笑道:「沒想到吳前輩還精擅樂器。」
寧簡道:「我翻牆進來的。」
簡景兮年方十五,當初寧簡離家時他還只是個孩童,對寧簡記憶不深,此際重見,只覺寧簡是個陌生的年輕美貌女子,一時不知所措,道:「寧、寧……」他本想叫一聲「寧兮姐姐」,心中慌亂,卻叫不出口。
簡春兮聽她對二叔直呼其名,不禁微微皺眉,問道:「寧兮,此人的事,對你很要緊么?」
吳重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啊,你是說那幅畫,對對對,是有這回事。」言畢在全身上下摸索了好一陣子,終於找出一張摺疊得皺巴巴的紙來。
簡春兮見寧簡忽而面露微笑,雖不知她的心思,但也笑了笑,為她倒了杯酒,道:「寧兮,你何時進得家,怎麼也不讓門房通報一聲?」
蘇州城西,簡家,庭院幽深。
寧簡冷冷道:「當年的事,就不必再提了。」不待簡春兮再勸,便徑直道:「昔年簡家有個外姓的女弟子,名為秦芸,你可記得么?」她從前在簡家過得孤單冷清,對家中事務不甚知悉,故而才回來詢問簡春兮。
寧簡不置可否,隨著簡春兮來到一處偏廳落座,很快便有一道道精美的菜饌擺了滿桌。
「原來如此。」簡春兮點了點頭,神情中倒似有些遺憾,道,「聽聞陳徹去年當上了『青鋒令使』,近日更是深受燕山長器重,甚好,甚好,當真是英雄出少年……」
過得片刻,簡素兮與簡景兮接了消息,也來到廳中,簡春兮朗聲道:「素妹、景弟,你倆也快坐,今日寧兮回家來了,咱們好好為她接風。」
「多謝吳前輩。」說話中www.hetubook.com.com,雷纓絡展開了那幅畫。
寧簡道:「我只是學了柳續的刀術,沒拜他為師。」
嗩吶聲一頓,吳重遠遠地笑道:「這支曲子送給我的徒兒。雷姑娘,他喜歡你,便請你代他聽吧。」
一名中年女僕正自低頭掃灑,經過一處迴廊,忽聽身後有人輕聲喚她——「許嬸。」
寧簡聽到這裏,嗤笑道:「你想讓我救簡青兮?」
吳重恍若未聞,徑自催馬前行,又吹起了嗩吶;行出十數丈,歡快高揚的樂曲倏忽舒緩下去,宛轉柔和,如人諄諄細語,時而親切,時而諧趣。
簡春兮語聲一滯,轉口問道:「嗯,你那位僕從陳徹,現今可也在蘇州么?」
簡春兮聞言微愕,道:「記得。此女子是咱們二叔的妾室。」
雷纓絡啞然片刻,道:「……恭喜吳前輩。那便請吳前輩賜畫吧。」
寧簡冷笑道:「後來如何?」
雷纓絡道:「聽說秦楚已將聘禮送去峨眉山了。」
簡景兮「啊」的一聲,似嚇了一跳,更加瞠目結舌。寧簡卻不再看他,打量著桌上,想起過去幾年裡自己帶著陳徹闖蕩江湖,于吃喝一事上不甚在意,已是許久沒吃過這等精緻的菜肴了,陳徹儘管貪吃易餓,但若說吃過的好東西,也不過是些醬肉腌魚、烙餅菜湯之類,想到這裏,不禁暗忖:「倘若陳徹在此,一定能吃個痛快。」
寧簡道:「我若回自己家,自然不會翻牆。」
寧簡道:「不錯。」
「什麼話?」吳重連連搖頭,「雷姑娘,你已經夠聰明了,我可沒什麼話能賜你。」
雷纓絡瞟了一眼旁邊的花轎,道:「吳前輩,你這是……」
簡春兮輕輕點頭,斟酌良久,忽而嘆道:「當年終歸是簡家對不住你,既然此事對你要緊,我便照實說與你吧……那秦芸,其實沒死。」
吳重hetubook.com.com搖頭晃腦,正自心無旁騖地吹奏嗩吶,聞言又多吹了兩聲,才翻身下馬,笑呵呵道:「雷姑娘,久違了。」
轉念中,身側的雷纓絡已迎上前去,斂身施禮道:「見過吳前輩。」
寧簡淡淡道:「簡家有什麼端正高潔的家風能讓我敗壞的?許嬸,你這便去稟給簡春兮,不必替我擔憂。」
雷纓絡伸手接紙,一瞬間但見吳重眼神驟然凝肅,彷彿即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出去一般,隨即便聽他輕嘆道:「雷姑娘,辛苦你了。」
簡春兮知她話中之意是沒把簡家當作自己家,一時難以介面,只招呼著簡素兮與簡景兮一起向寧簡敬酒。
那車夫苦笑退開。雷纓絡道:「吳前輩慢走。」
那車夫先前一直默然旁聽,此刻眼看吳重將畫給了雷纓絡,這才近前行禮,道:「晚輩拜見吳前輩。」
寧簡沒料到他竟會忽然誇讚陳徹,心下微奇,卻聽簡春兮繼續道:「你也知道,咱們的大哥與燕山長關係匪淺,本也頗受『正氣長鋒閣』重用,可是近來他與燕山長不知為何起了些誤會,竟被囚在了華山……寧兮,好在你和陳徹如今都——」
簡春兮苦笑道:「你回自己家裡,也要翻牆么?」
許嬸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道:「唉,當年寧兮小姐離家出走,幾年來家裡也曾派人去打探過幾次,得知寧兮小姐竟、竟收了個男僕從,與他一同行走江湖……大公子倒沒說什麼,但二公子聽了卻很生氣,說寧兮小姐舉止不端,不成體統,敗壞了簡家的家風……」
簡春兮道:「後來在追拿秦芸的途中,卻漸漸得知,這秦芸的身份著實很不一般,也不知她多年來為何甘願在簡家做個尋常的外姓弟子……她其實是『青簫白馬盟』初任盟主『青簫書生』秦英的親妹妹。」
那車夫聞言寂然片刻,和*圖*書嘆道:「無論人骨也好,龍骨也罷,都不過是一幅畫而已,雷姑娘又何必如此看重?」
他說完眼看寧簡沉默不語,不禁嘆道:「寧兮,我知道當年大哥對你……」
「胡亂吹一吹。」吳重擺了擺手,道,「少請一名樂師,便少花些銀錢嘛。」
簡春兮道:「此事還是二叔臨終前說與我的,當年那秦芸嫁給二叔后,始終鬱鬱寡歡,有一次自言要回娘家省親,二叔也就任她去了,可是誰知她竟一去不返……咳咳,二叔的脾性你也知曉,本來他對這名小妾也不甚在意,但見她竟敢逃家,卻是勃然大怒,說什麼也要將她擒捉回來……」
少頃,便見簡春兮穿過迴廊,快步走來,他的目光自遠處便落在寧簡身上,走到相距寧簡兩丈多的地方,忽而步履微頓,神情古怪而複雜,仿似寧簡會忽然抽刀斬他一記似的,隨即才又走近了兩步,展顏笑道:「寧兮,你回來了。」
兩人又等了一個時辰,忽聽遠處傳來一陣樂曲聲,鑼鼓鐃鈸、長簫短笛,好不熱鬧;不多時,便見十來個人或抬花轎,或是吹吹打打,在荒野間漸漸行近,卻是一支迎親隊伍。
簡春兮輕嘆道:「她如今所在的門派向來避世獨處,只怕你不易見到她。」
「寧兮小姐,真是你!」那女僕許嬸只顧打量寧簡,走近了幾步,顫聲道,「你、你可有六年多沒回家了……春兮公子、素兮小姐還有景兮公子都時時惦念你……唉,就只有青兮公子,自打他四年前做了家主,便總往外跑,家主家主,不在家又怎能做主?」她心緒激動,有些語無倫次。
雷纓絡眸光微動,靜了靜,淡淡道:「吳前輩言重了。」
那車夫一怔,正不知雷纓絡為何忽然言及此事,便聽她低聲又道:「我就要嫁給秦楚啦,我想要那幅畫,只是想留個念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