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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涼怔怔瞧著柳鷹，心頭震駭已極，萬沒想到不僅武林正道最大的門派停雲書院是柳家人所創，而潛于暗處的江湖第一殺手幫會，竟亦被柳家人掌控；卻聽田桑榆道：「這隻老鷹可比狐狸還精，便是燕寄羽也不知他還有這一重身份。」

葉涼默然不語，他此來只是打算救助雷纓鋒，卻沒想過要殺死弓魔，這兩者於他實有極大差別；只聽柳鷹嘆道：「葉兄弟，倘若你只將雷纓鋒救走，卻放任弓魔繼續殺戮無辜，豈非有違俠義正道么？」

凌素瑤笑道：「田桑榆田老前輩，這裏又沒外人，你老人家為何還不肯摘下面巾？是信不過我，還是疑心雷姑娘？」

葉涼一驚，未及細思，已不自禁連連搖頭：「不成，這可不成……」

柳鷹頷首笑道：「原來葉兄弟本也是來對付弓魔的，那不是正好么？葉兄弟，不是我們妄自菲薄，你身負『雨梳風帚』的神妙劍意，眼下在滁州恐怕也只有你才能為武林除此一害。」

葉涼當即起身，正色施禮道：「晚輩葉涼見過田老前輩。」去年他在歸返華山的途中，曾聽停雲書院的師兄弟們提起田桑榆，得知此人是燕寄羽派去約管「畫劍堂」一派的青鋒令使，當時幾位師兄均說這位田老前輩實是一位奇人：別的武林高手，不乏少年成名如方白、柳續者，晚一些的到壯年時多半亦已闖下名號，可是田桑榆為人卻極謹慎，雖然二三十歲時修為已然不低，卻一直僻居鄉間，遲遲不入江湖，據說他觀望到四十八歲，才對自己的幾個徒弟說：「看來以為師的修為，在武林中也不算太差了。」

葉涼心下疑惑，除去阮青灰被囚于華山，「青崖六友」理當還有五人才是，即便稍後再來一人，也才只四人；凌素瑤似瞧出了葉涼的心思，便看著他道：「還有一位，卻是有事纏身，今日和_圖_書也來不了。」

雷纓絡微笑道：「凌姐姐總愛與人開玩笑。」說著解下了面紗；凌素瑤亦將面巾取下，她身旁那男子卻仍矇著面。

凌素瑤道：「嗯，田老前輩不願泄露姓名，原來是信不過這位葉涼弟弟。」

葉涼心下暗凜，起身揖道：「晚輩葉涼，見過柳前輩。」

卻聽柳鷹又道：「葉兄弟，我想請你刺殺江海余。」

田桑榆輕嘆道：「雷姑娘，你伶牙俐齒，老朽一時說不過你……」

凌素瑤隨口道：「那也只是『幾乎』而已。」

「葉兄弟放心，」柳鷹拍了拍葉涼的肩膀，道，「我教你一個法子，保管你能殺死弓魔。」

柳鷹道：「『山中刺』本是我們柳家暗中所創，柳家武學亦不只有刀術，這便是我柳家百年來最大的秘密。」

葉涼正要請教那男子的姓名身份，忽覺左手劇痛，卻是雷纓絡悄然伸手在他手背上狠掐了一記，側頭瞧去，雷纓絡目不斜視，神色仍極平靜；葉涼莫名有些心虛，忍住未敢呼痛。

田桑榆搖頭道：「有的事，即便再謹慎，也該去做。我應邀加入『青崖六友』，從來也沒後悔過……」

話音未落，院子入口處響起一聲爽直笑語：「什麼『青崖六友』，不是『荒台六客』嗎？」

田桑榆當了寨主之後，既不打家劫舍，也不攔路剪徑，卻將自己的兵刃從鐵矛換成了鋤頭，名字也改作「桑榆」，天天領著徒弟與那群從前的山匪耕田種地，養桑植樹，有時與別的武林門派起了糾紛，也往往是賠禮道歉，息事寧人；「正氣長鋒閣」的幾位閣主均覺此人實是個嚮往太平的仁厚老者，便頒給了他一枚「青鋒令」，自此北方武林便更少有門派敢來招惹「神泉寨」了。

田桑榆點點頭，片刻后忽而嘆道：「只盼今次是咱們『青崖六友』最後一次聚會，和_圖_書近日裡一舉挫敗燕寄羽，從此各自散去無事。」

柳鷹哈哈一笑：「廬州花家不值一提，我沒想到的是徐開霽也捲入其中，險些殺死了他。」

凌素瑤截口笑道：「田老前輩，我知你老人家是世上最謹慎的人，那你起初便不該入夥，一直為燕山長效命多好？」

卻聽田桑榆道：「柳老弟，你在廬州很是順當，可喜可賀。」

葉涼被她看得頗不自在，只低頭不語。卻聽田桑榆道：「雷姑娘，聽聞你過去一年為吳重做了不少事，不知他給了你什麼好酬勞？」

那男子田桑榆苦笑道：「凌掌門，小心總無過，你有話對我直說便是，又何必非要叫出我的名字？」

「田老前輩慧眼如炬，」凌素瑤聞言笑道，「葉涼弟弟身上，我最喜歡的便是他的眼睛。」

雷纓絡搖頭笑道：「吳重小氣得緊，又怎捨得給我酬勞？倒是田老前輩這幾個月奉燕山長之命，護著秦楚四處遊山玩水，想來秦盟主給了你老人家不少金銀珍寶吧？」

——隨後，田桑榆便打算率徒眾闖蕩江湖，可是恰逢中原武林與北荒「摩雲教」激戰，他為求穩妥，又多等了五年，直到確信摩雲教當真徹底覆滅，再難死灰復燃了，他才開始在江湖上行走；沒過多久，他便收服了王屋山「神泉寨」的一眾山賊，接管了山寨，也是在那一年，「神泉寨」吞併了周遭十余個小幫派，成為「九川十三崖」里勢力僅次於「青簫白馬盟」的門派。

那蒙面男子道：「這位小兄弟想來便是葉涼吧？兩位快快請坐。」

田桑榆神情微變，道：「柳老弟，你還是謹慎些好，可別真殺死了他。」

葉涼一驚，又聽凌素瑤笑嘻嘻道：「田老前輩這是說哪裡話，即便過兩天殺死了燕寄羽，以後咱們幾個常常相聚，不也開心得很么？」

田桑榆亦在打量葉涼，良和*圖*書久才緩緩點頭，道：「葉兄弟的眼神不會撒謊，應是個實誠人。」

葉涼一怔，道：「柳前輩請講。」從前他曾猜測柳家家主多半是個平庸守舊之人，甚至還有些膽小，等到燕寄羽尋回了柳空圖，才敢狐假虎威地在武林中生事，卻不料今日一見，柳鷹為人卻很是狂直，暗忖：「嗯，柳前輩性子直，沒什麼心機，那自然爭不過別派，才致使柳家的武林地位一直不高。」如此一想，便覺頗合情理。

葉涼心下愈慌，只道：「這其中有些誤會……」眼見雷纓絡神色平靜，心中微松，又聽凌素瑤輕笑道：「小弟弟，姐姐很喜歡你，不算你得罪姐姐。」

葉涼委實沒想到竟會在滁州城中一家又臟又破的麵館里見到田桑榆，更沒想到此人已暗地裡加入了「青崖六友」，坐在石桌旁，端詳著面前這個樣貌平常的老者，心中頗覺驚異。

葉涼轉頭望去，但見來者年約五旬，青衫帶刀，頭髮灰白，眉目峻拔如刻，左臉上有一道長疤，更添英氣；忽聽身側的雷纓絡輕聲道：「葉涼，這位前輩便是洛州柳家的家主柳鷹。」

田桑榆道：「萬幸當時只有阮老弟暴露了面目，燕寄羽以為咱們『青崖六友』便是阮老弟和方天畫、鐵風葉那些在青州共飲過雪酒之人，卻沒料到『青崖六友』與『青崖之盟』實是兩伙人。」說完看向雷纓絡，搖頭又道，「雷姑娘，那次你明知雷纓鋒也在青石鎮上，實不該隨我們現身才是……」

一瞬間葉涼瞧見柳鷹眼底似有一絲深沉的狡黠流過，卻又彷彿只是自己的錯覺，眼前依舊是那副英武中透出狂氣的面容，不由得暗嘆道：「江湖人，江湖人……葉涼呀葉涼，恐怕你從來也沒看懂過江湖人。」

葉涼難以反駁，輕輕吁了口氣，心緒莫名微動，似乎隱隱覺得這便是雷纓絡帶自己前來此處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用意，忽而手心一暖，雷纓絡輕輕握著他的手，柔聲道：「葉涼，我知你心地仁善，你不願殺江海余便算了，料想柳前輩也絕不會勉強你。」

「我看還是少聚為妙，」田桑榆的語氣中似有埋怨之意，「去年那次聚會，難道還不夠險么？咱們幾個在青石鎮外中了『薲草』的迷香，幾乎被溫歧一網打盡。」

田桑榆道：「雷姑娘信得過葉兄弟，我自也信得過，不過小心些總也沒壞處，唉。」說著嘆了口氣，也將面巾取下，卻是一位六十來歲的清瘦老者。

「嗯，」柳鷹轉口問道，「不知葉兄弟前來滁州，是為了何事？」

柳鷹大剌剌地掃了葉涼一眼，道：「葉兄弟，我這兩日正想找你。」言畢不待葉涼發問，便又看向田桑榆，笑道，「田兄，方才我在院外聽見你與雷姑娘爭論……那次咱們六個雖然被制，但前一夜若非看在雷纓鋒是雷姑娘的兄長，咱們又豈能容他活著回到鎮上客棧？雷姑娘，算來還是你先救了你哥哥。」說到後面，卻又轉而和雷纓絡對視。

柳鷹擺擺手道：「田兄恁地啰嗦，我既說『險些殺死了他』，那便是沒殺死他。」說完徑自轉身走近葉涼，快聲道，「葉兄弟，我有話直說，眼下實有一事想請你去做。」

葉涼道：「柳前輩是洛州柳家的家主。」

田桑榆道：「秦楚四處遊玩，還不是為了尋你？雷姑娘，你若想見秦楚，我倒能幫你這個忙。」

葉涼聞言心中微定，苦笑道：「柳前輩，即便我想答應你，那江海余的修為委實高得駭人，恐怕我也沒那本事……」

柳鷹注目葉涼，點頭道：「既有要事相請，你我便須坦誠相見，葉兄弟，你可知我是誰？」

柳鷹嘆道：「可惜展兄弟後來被燕寄羽蠱惑，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田桑榆道：「不錯，那隻老鷹一向準時，等ｍ•ｈｅｔuｂoｏk•com.ｃｏm他來到，人便齊了。」

柳鷹淡淡一笑；一旁的凌素瑤見狀輕笑道：「這隻老鷹不僅是柳家家主，亦是『山中刺』的掌門；如今『零』字堂的堂主薛夜魚，以及從前『落』字堂的展梅，都是他的手下。」

雷纓絡忽道：「算來也快到約好的時辰了。」

葉涼頓時醒悟到這女子便是「履冰堂」掌門凌素瑤，不禁臉頰通紅，多日前他急於將弓魔引走，奔逃之際虛晃一掌，本意是將攔在身前的凌素瑤迫開，沒想到竟能擊中，隨後也猜到凌素瑤是故意中掌放自己逃走，此時聽了她的質問，慌忙道：「那日多有得罪，還請……」說著忽覺不妥，倘若自己出言致歉，倒像承認了那次確是有意要摸凌素瑤似的，趕緊又住口。

雷纓絡微笑道：「當時我改變了嗓音，亦沒顯露過『織星劍』的武學，我與我哥從小見面不多，料想他也認不出我；至於後來在鎮外枯樹邊，倘若我哥瞧見了我的面目，多半會設法相救，那又有什麼不好了？」

雷纓絡好奇道：「葉涼，這是怎麼回事？」

葉涼道：「原來如此。」心中頗感柳鷹的誠意，轉念暗忖：「也不知柳空圖與柳續昔年脫離柳家，是否與此事有關……」

雷纓絡道：「那卻也不必了，多謝田老前輩。」

雷纓絡介面道：「我哥獨自去尋弓魔決鬥，葉涼他放心不下，便想趕來相助我哥。」

葉涼聽他說得狂妄，對雷纓絡很不客氣，不禁暗生不喜，心知洛州柳家在武林中的地位頗有些尷尬，柳家武功以刀術著稱，但柳家刀術最高的，卻公認是被逐出家門的柳續，而近百年來柳家最為有名的人物，自然是開創停雲書院的柳空圖，亦是早年便脫離了柳家的；故而柳家雖出了兩個絕世奇才，卻一向也不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江湖上人人都知柳鷹是柳家家主，卻也不覺得他是個很了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