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雲旗
第二章 臨江夢龍(三十一)
楊仞道:「不錯,只盼秦前輩能不吝賜教。」
眾人聽著江海余言辭有些瘋癲倒亂,面面相覷,不少人念及他平生遭遇,心中也不禁惻然;忽聞木門掩閉之聲,卻是秦芸頭也不回地快步進屋去了。
賀風馗眼看江海余落魄失神、鬥志渾無,低聲道:「幫主,可要趁此機會,為武林除掉弓魔?」
楊仞與秋剪水相視一眼,均感驚喜,只聽秦芸又道:「但要說清楚此事,須得先知曉『意勁』的秘密。」
「葉兄弟,多謝你……」溫蔚滿臉感激,心底卻犯嘀咕,也不知葉涼是否有能耐從弓魔手中救下自己,扭頭看著江海余,又賠笑道:「江兄,冤有頭債有主,當年是吳重秦芸這對狗男女欺瞞了你,可與我無關……」
「正是如此。」楊仞也不隱瞞,徑直道,「我們得知燕寄羽急於找尋秦前輩,便想著若能搶先見到秦前輩,一則保護秦前輩不至落入燕寄羽手中,二則或能聆聽秦前輩指點,領悟到擊敗燕寄羽的方法。」
「溫老兄此言差矣,」楊仞搖頭道,「先前那筆買賣,我只答應不難為你,可沒說還要救護你的性命。你就自認倒霉吧。」
「他這般說么……」秦芸惘然輕笑,低眉道,「不錯,當年確是我將一個隱秘的關竅告知了刀宗,他才www•hetubook.com.com能創出『意勁』。」
此際溫蔚已嚇得魂飛魄散,急聲道:「楊幫主救我!咱們、咱們先前說好了的,諸位好漢快快相救溫某……」
楊仞道:「可是今日我與弓……與那江海余交手時,渾身內力卻突兀消失了,過了一陣才恢復,實在令我百思不解。」
葉涼怔了怔,但見江海余似不會再殺溫蔚,暗自鬆了口氣,收起短劍。
「秦師妹,當真是你么?」
秦芸沉靜片刻,道:「此事我確知其中緣由。」
眾人一時靜默,何輕生與裘駟相顧一眼,裘駟悄聲道:「看來弓魔是真瘋了,秦姑娘不是剛進屋么,怎麼能說『早不在月下』……」
屋裡一時寂靜,眾人心弦收緊,但見楊仞拱手正色道:「請秦前輩詳說,我等感激不盡。」
葉涼瞧著江海余,心緒悵澀,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葉涼一愣,瞥見江海余仰望夜空,恍若未聞,一襲紅袍在夜風裡輕輕搖顫。
江海余道:「我已走到了盡頭,再沒別的去處了。」
葉涼瞧見他紅通通的雙目,心下微寒,卻仍是認真說道:「我便是死,也要阻你殺人。」
「但這月亮下面,人世間卻匆匆變幻,落得滿目瘡痍。」
話音未落,身側倏然飄過一道人影,卻m•hetubook•com.com是葉涼手握短劍,疾掠向江海余。
江海余淡淡看他一眼,道:「小娃娃,你要麼殺死我,要麼便莫擋著我看月亮。」說完徑自坐在地上。
江海余瞟向葉涼,漠聲道:「小娃娃,你仗著是吳重的徒弟,便以為我不會殺你么?」
秦芸道:「此事我亦曾聽吳師兄說起。」
葉涼一驚,道:「你、你不走么?」他心知身後乘鋒幫諸人虎視眈眈,既見江海余放過了溫蔚,終究不忍讓他今夜死在這裏。
溫蔚言畢便見江海余目光一寒,禁不住渾身一哆嗦,心知命在頃刻,脫口道:「江兄,你絕不能殺我!因為,因為……」說到後面,卻「因為」不出來了。
江海余望著月下的籬笆院落和茅屋,目光緩抬,忽道:「落月滿屋檐,猶記照顏色,這麼多年了,天上的月亮竟一點也沒變。」
楊仞聞言一凜,心想:「許老頭傳給我的分明是內力,怎麼又牽扯到『意勁』了?」此次他尋到秦芸,最想問的便是「意勁」相關之事,未曾想她自己先提起,趕忙道:「原來如此,晚輩在岳州聽燕寄羽說,當初若非秦前輩,世間便無『意勁』,也就不會有刀宗橫空出世。」
「秦師妹,你我都還活著,那不是好得很嗎?」江海余笑了m.hetubook.com.com笑,眼中落下淚來。
屋裡,秦芸正坐在床榻邊照看嚴知雨,楊仞拱手道:「秦前輩,不知你有何……」說到這裏,忽見秦芸眼睛發紅,似剛哭過,不禁說不下去了。
思忖之際,與賀風馗對視,賀風馗道:「幫主,我帶眾兄弟守在這裏,你們先進屋去,且看秦芸說什麼。」
在江海余嗓音響起的一瞬里,人群中的秦芸倏忽背過身去;眾人一愣,轉頭望向她,也不知她是自覺無顏面見弓魔,還是不忍心見他。
「這些年來,我本以為只有周師兄欺瞞過我……他將你的珠釵給了我,我本以為那是你的遺物……」
楊仞聽得皺眉,心說:「溫老兄這般說話,那不是找死么……」
楊仞沉吟片刻,剛要開口,倏聽屋裡秦芸又道:「楊幫主,我也有些要緊事想說與諸位,請諸位一起進屋來可好?」
楊仞心中微動:「秦前輩忽出此言,是不想我們殺死弓魔嗎……」念及燕寄羽在洞庭湖上所言,又想:「燕鳥人對秦芸如此看重,她既說是『要緊事』,多半涉及什麼重大的武林隱秘,不可不聽。」
秦芸斂裙還禮,道:「楊幫主不必客氣,我這便將當年說與刀宗的秘密,也告訴你們。」
葉涼跟隨在後,進屋前回望一眼:江海余兀自遠遠坐著,面目隱和_圖_書約難辨,頭上珠釵在月色中泛出微光,宛如一枚小小的、孤零零的月亮。
楊仞聽她說得坦然,短時倒不知從何問起了,忽聽秋剪水道:「請教秦前輩,世上真有人能將自身內力盡數傳給他人么?」
楊仞聞聲一怔,心想:「原來弓魔也有這般輕柔說話的時候……嗯,弓魔一直不知秦芸未死,多半也不知嚴姑娘的父親是誰……」回頭望去,秦芸的身姿被眾刀客擋住,料想江海余是斷然瞧不見的,可是聽他語聲,卻似正對著眼前不遠處的一人溫言細語。
眾人聞言暗自搖頭,均覺溫蔚語無倫次,墮了一派掌門的尊嚴;然而江海余卻神情微震,喃喃道:「不錯,不錯,你說得很有道理……」隨手將溫蔚遠遠擲出,再不看他一眼。
秦芸輕聲道:「有些事我曾立誓終身守秘,有些事我已不願再提,但也有些事,我自當實言相告。不知楊幫主想問什麼?」
「倘若你不是秦師妹,這貨郎竟敢騙我,我立時便殺了他;倘若你真是秦師妹,那太好了,太好了,你還活著,我多少次夢見你還活著!但我也要立時殺了這貨郎,因為他那一句真話,厲害過世間所有風雨和刀劍,已然先將我殺死……」
江海余斜覷溫蔚,冷笑一聲,便待發勁將他擊死,溫蔚心念電轉,想到弓魔曾言無論和-圖-書這女子是不是秦芸,他都要殺死自己,實在無法可施,情急中胡亂道:「因為她、她既是秦芸,又不是秦芸!」
秦芸頷首道:「既然如此,楊幫主一定有許多事想要問我,是么?」
葉涼道:「江前輩,你……」未及說完,屋裡遙遙傳出秦芸的語聲——「葉涼,你是吳師兄的徒兒么,請進屋一敘。」
楊仞點頭道:「賀前輩多加小心。」隨即與秋剪水、方輕游、趙長希等人轉身走回院中。
「秦師妹早不在月下了,我也不再是張青,誰又能知,屋裡那女子是不是秦師妹?」
楊仞一怔,心知秋剪水牽挂自己內功的隱患,當即介面將柳空圖傳功一事說出。
秦芸起身道:「楊幫主,你們乘鋒幫來到臨江集,是為了尋我么?」
「先前在山腳下,我遠遠地跟著你,不敢靠近。我怕走近了瞧得清楚,卻又不是你,我只能躲起來,望著你上山去了……可是我遇到這貨郎,他卻告訴我,那確然是你;一句話之間,這貨郎已成為我平生最恨之人,因為他的話語,我不得不上山來,再也沒法躲避下去…」
江海余望著籬笆院門口層層疊疊的人影,目光卻彷彿穿透了人群,落在那道素裙綰髻、清瘦落寞的背影上。
眾人的驚呼聲中,葉涼已在江海余身前站定,道:「江前輩,你別再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