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雲旗
第三章 風青雨白(三)
葉涼怔怔瞧著這具屍身,隨即忽如發狂一般,將其餘屍體急亂翻看了一遍,喃喃道:「沒有雷姑娘,沒有雷姑娘……」說話中癱坐在地,額上冷汗涔涔,彷彿虛脫。
寧簡介面道:「料想便是跟隨侍奉柳老山長的那個停雲弟子。」卻也記不得他的名字。
柳鷹哈哈大笑,拱手道:「李兄,那可實在多謝!看來我柳家在江湖中終有出頭之日了。」
葉涼一邊說話,一邊輕輕撥開了江海余皮開肉綻的手掌,裏面是一枚珠釵。
秦芸道:「不錯,但我也不知他們要找什麼。數百年前『天音宗』鼎盛之際,共有三大支派,在中原、西域、北荒分別設有總壇。舂山與臨江集的這座山,便是其中兩處總壇所在。」
楊仞聞言暗嘆,也拿不準柳空圖是真的犯病還是有意為自己緩住敵人,卻聽賀風馗問那刀客:「你說還有幾人,可看清楚了?」
葉涼輕輕「嗯」了一聲,雷纓鋒嘆道:「舍妹自幼便去了峨眉山學劍,多年來很少回家省親,我也不懂她心裏真正怎麼想。但憑我與她為數不多的相處中看來,她絕非心存邪惡、做事偏激之人,真不知此事是因何而起,其中到底有什麼誤會……」
那刀客稟道:「來者之中,並無女子。」
眾人一驚,一時間相顧靜默;忽聽腳步聲響起,卻是葉涼從船艙走出,慢慢地走近了江海余,輕聲喚道:「江前輩……」
秋剪水聽得迷惑,無暇與他多言,徑自轉身而去。
楊仞從旁聽得刺耳,心說:「你妹妹殺了吳重,你說她不是壞人,你打死了趙老兄,葉兄卻也曾說覺得你不是壞人……他娘的,老子一個人也沒殺過,卻是正氣長鋒閣亟欲除之的『刃賊』,這是什麼狗屁道理。」雖心中不豫,但對雷纓鋒終究懷有一絲敬意,卻也沒說什麼。
楊仞道:「嗯,那咱們便下山瞧個究竟。」
寧簡道:「這兩處密道均是年代久遠,從密道里的模樣瞧來,應是同一些人所修建的。」
田桑榆猶豫片刻,亦拱手謝道:「素微真人有心提攜,老朽實在是——」楊仞聽得不耐煩,打斷道:「李前輩,你方才說柳老山長犯了糊塗,不知他m.hetubook.com.com現下神智如何?」
眾人撲滅余火,進得船艙,但見裏面橫七豎八躺著不少人,都已死去,多是無顏崖女子,另有一具身材寬厚的男子屍身,已被燒得焦爛一片,面目難辨,料想便是吳重了。
楊仞恍然道:「原來如此。不論『天音宗』要找尋什麼,在他們全盛時尚未尋到,恐怕如今是更尋不到了。」
李素微正色道:「柳兄與田兄此舉非只救了貧道,亦是有功于『正氣長鋒閣』,貧道自會將此事稟明燕山長,如今正氣長鋒閣尚有閣主空缺,倘若兩位有意,貧道便向燕山長商議舉薦如何?」
遠處江面平闊,那艘大船上忽然騰起了熊熊烈火。
楊仞點點頭,心想:「這柳鷹相貌英悍,言辭爽快,倒不似卑鄙詭詐之人。嗯,不過也說不準,燕寄羽那鳥人不也是人模人樣的……」又聽李素微道:「楊幫主有所不知,先前貧道本已擒住了吳重,孰料柳老山長突然犯起糊塗,竟助吳重逃脫,當時偏生又遭逢幾個自稱『青崖六友』的蒙面人來襲……所幸柳兄與田兄路過,仗義相助,這才擊退了那伙蒙面人。」
龍鈞樂的左袖空落落地隨風飄擺,自賀風馗現身以來便臉色陰沉,淡淡道了聲「好說」;又對賀風馗道:「姓賀的,今日龍某定要討還斷臂之仇。」
「別叫我劉師侄!」劉萬山頓怒,緊握鴻翼筆,便待上前與楊仞拼殺。
李素微輕聲一咳,道:「劉師侄,你且守護好柳老山長,不必多言。」
「果然是江海余,他還活著。」李素微長嘆一聲,「想是他修為高深,護體氣勁盪開了火焰,故能保住性命。」
楊仞恍然道:「之前是你燃的黃煙么?原來是柳老山長和玄真掌教到了,這陣仗確實不小。」
楊仞尋思一陣,看著龍鈞樂笑呵呵道:「龍掌柜,莫非這家酒館也是你們龍家的產業?」
賀風馗面無表情,充耳不聞,只眺望岸邊,但見一艘大船緩緩駛離了渡口,忽道:「料想那艘船便是『無顏崖』殺手所雇的船了。」
李素微道:「這些女殺手並非被燒死,而是被細物射穿了喉嚨。」眾人端詳屍身hetubook•com.com,果然見咽喉處均有傷口。
田桑榆生性謹慎,只道:「老朽幸會楊幫主。」
眾人快步下山,楊仞留意到葉涼漸漸落後,低著頭僵硬挪步,宛如丟了魂似的,不禁心下微奇:「葉兄不是急著要追回吳重的遺體么,怎麼走這麼慢?」正要出言發問,秋剪水瞥見他的神情,沖他微擺了擺手。
李素微道:「確曾遇見。」他似已知曉吳重喪命之事,隨即又嘆道,「燕山長做事向來周全穩妥,想是不放心貧道的本事,故而才在臨江集早早備下一群無顏崖殺手,終究讓吳重插翅難逃。」
雷纓鋒走近葉涼,低聲道:「葉兄弟節哀。」
賀風馗微微搖頭,道:「趙兄有所不知,只有遇到極緊要的情形,才會同時燃起三道煙火。恐怕是有強敵來犯。」說完看向楊仞,又道,「但料想來者人數不多,若是大批人馬奔赴臨江集,必難瞞過咱們布置在各地的哨探。」
雷纓鋒道:「我與你一同尋到舍妹,問個究竟。」
秋剪水微怔,道:「劉師兄有何指教?」劉萬山快聲道:「秋姑娘,你趁此機會,豈非正好擺脫『乘鋒幫』那伙惡賊?」
楊仞點頭道:「甚好。」言畢身旁人影倏閃,卻是葉涼不知何時抬頭醒覺,當先朝著起火處疾掠過去;李素微、柳鷹等人緊隨其後,卻讓胡飛塵與劉萬山留下照看柳空圖。
楊仞點點頭,道:「無論如何,他們既然敢來,咱們正好將柳老山長救下,以免他再受到燕寄羽的誆騙迫害。」
葉涼心中微凜:「分明柳前輩與田前輩自己便在『青崖六友』之中,怎麼又去幫李道長擊退『青崖六友』?」轉念之際,忽瞥見柳鷹似有意若無意地瞟了自己一眼,目光中隱隱有警告之意,隨即明白過來:那幾個蒙面人定是柳鷹安排好的,所謂「路過相助」,不過是做戲給李素微看。
楊仞從前沒見過柳鷹與田桑榆,正自打量,聞言不禁好奇道:「劉師侄,你倒是挺關心秋姑娘?」
「還有四人。」那刀客當即詳敘了那幾人的衣著樣貌。賀風馗道:「前兩個是柳家家主柳鷹、胡家家主胡飛塵,那老者應是『神泉寨』的寨
和-圖-書主田桑榆,還有一個年輕書生,賀某卻不認得了。」
眾人聞言都端詳起那陳家酒館;燕海柱縮身在人群之後,本待找時機痛罵柳空圖一番,此際見他目光痴惘,思緒錯亂,卻又有些不忍了,嘆道:「柳老頭,當年你來到簡家時那般神氣,可曾想到會有今日?」
「聽秦姑娘所言,」游不凈沉吟道,「『天音宗』門徒行走世間各地,所謂的『聆聽天聲地籟』,其實是為了找尋某樣東西么?」
李素微默默環顧面前諸人,岳凌歌背負著嚴知雨,與他目光相觸,神色微變,笑嘻嘻道:「晚輩偶然路過此間,因我家侍女受傷,不能向各位前輩施禮,還請前輩們恕罪。」
楊仞奇道:「既然你是跟著他們,為何現下卻是你奔在了前頭?」
眾人眺望山下,趙長希道:「多半是那群『無顏崖』女子被賀兄布置的哨探發覺,故而燃煙傳訊。」
李素微回身瞧了一眼江邊渡口,道:「她們雇船去了,眼下多半尚未出航。」
李素微淡淡道:「岳公子不必客氣。」而後對著趙長希躬身一揖,道,「拜見長希師兄。」
不多時,那幾名乘鋒幫刀客取回了行囊,帶著燕海柱與被捆縛在麻袋裡的穆清池與眾人會合;雷纓鋒有傷在身,步履緩慢,卻也是此際才至,聽方輕遊說了吳重之死,臉色沉肅,良久不語。
楊仞道:「原來如此。李前輩可知那群女殺手去向何處?」
秋剪水聞言微微蹙眉,劉萬山又道:「秋姑娘放心,我與諸位前輩稍後便救你脫困!」
楊仞道:「李前輩過獎了,不知諸位先前可曾瞧見一群『無顏崖』女子經過?」
話音方落,便聽柳空圖悶聲道:「劉師侄,你好生孝敬,又帶著我回到舂雪鎮啦。」
眾人轉頭望去,楊仞道:「葉兄,你可要……」說著卻見葉涼兀自低頭出神,正待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猛然心頭一凜,幾乎失聲驚呼——
眾人默然相顧,驚疑不定,均知「天音宗」可謂是江湖中最古老神秘的宗派之一,門徒身著墨袍麻鞋,寡言少語,外人誰也不知他們的門規教義;本來他們極少與武林其餘門派往來,最近數十年裡卻似愈發熱衷名望和*圖*書,但也只有薛秋聲、譚寒音兩位長老率領一些門徒為正氣長鋒閣做事,傳聞中「天音宗」有一位教宗、五大長老,武林中人卻連教宗和另三名長老是男是女都不知曉。
「胡說八道!」柳空圖瞪眼道,「你瞧這酒館,與舂雪鎮上的春風酒樓一模一樣,這裏不是舂雪鎮又是哪裡?」
李素微嘆道:「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才穩住了心性,現下應是神智無恙了。」
秦芸聞言略一猶豫,輕聲道:「此事我倒曾聽吳師兄說過……」她提及吳重,眼眶不禁泛紅,靜了靜又道,「這些密道是許多年前『天音宗』修造出來,應是為了他們要找尋的東西而修。」
方輕游道:「也不知刀宗昔年選在舂山隱居,是否也與此相關。」
說話中,眾人來到江邊的酒館,李素微、柳鷹等人似有所預料,已在門外等候;劉萬山攙扶著柳空圖站在一伙人的最後,瞧見了楊仞身旁的秋剪水,神色頓變,脫口道:「秋姑娘,你、你被『乘鋒幫』的歹人擒住了?」
柳鷹卻爽朗一笑,道:「我與田老確是派了些門徒去幫戚晚詞,也正納悶為何她遲遲不至;至於邂逅素微真人,卻是巧合。」
楊仞皺眉道:「難道是弓魔的『青絲箭』?」說著霍然轉身走出船艙,諸人跟隨其後,望向船上一處角落,但見有一人蜷縮坐地,周身衣衫焦黑破裂,雙掌合攏緊緊護在胸前,似乎正握著一樣珍逾性命的寶貝。
眾人剛到山腳下,便撞見一名扮作漁夫的乘鋒幫刀客疾奔而至;那刀客稟道:「先前柳空圖、李素微、龍鈞樂來到了村中,同行還有幾人屬下不認得,但瞧身姿步法,似都是極厲害的高手。」
楊仞見狀暗驚:「這苦臉道士練成了『空游訣』第九重,功力果然駭人。」
卻聽柳鷹笑道:「李兄言重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楊仞請賀、趙、游三位前輩率眾刀客留待,與方輕游等人亦奔向岸邊。劉萬山眼看秋剪水身影閃動,似乎也要過去,急道:「秋姑娘,你、你別過去呀!」
李素微頷首道:「肅州一別,楊幫主的修為進境神速,可喜可賀。」他口中賀喜,面容卻極悲愁,宛如哭喪一般。
賀風馗和圖書道:「幫主所言極是。」趙長希冷哼一聲,道:「趁此機會,貧道也和李師弟做個了斷。」
葉涼點點頭,道:「我也很不明白。」
「多謝相告。」楊仞聞言看向葉涼,卻見他神色驚疑地瞧著柳鷹與田桑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刀客道:「那伙人快到山腳下時,似乎是柳空圖突然犯起瘋癲,吵嚷著要喝酒,他們便只得返回村裡去了;屬下猜測他們多半去了江邊的陳家酒館。」
趙長希仰頭望天,卻不理會;李素微苦嘆一聲,但見楊仞大剌剌上前,拱手笑道:「在下楊仞,見過李前輩。」
劉萬山一愕,道:「多謝柳老山長誇獎,只是……只是此地卻並非舂雪鎮,而是在滁州之南的臨江集呀。」
楊仞回過頭來,拱手與柳、田二人見禮,又笑道:「敢問兩位前輩怎會和李前輩在一起,我本還誤會兩位竟去相助戚晚詞那惡婆娘了。」
李素微神情頓變,略一遲疑,道:「楊幫主,咱們先去瞧個究竟,其他事稍後再說如何?」
劉萬山收筆道:「遵命。」這才醒覺當著諸多前輩,實不該自己先出言,忍不住又瞥向秋剪水,心想:「秋姑娘可別把我當作莽撞無禮之人才好……」
頃刻間,船上火勢愈發猛烈,等到眾人奔至靠近船的水邊,那船已在江心燒成了殘骸;李素微取過一根拉縴用的長繩,驟然抖直甩出,圈住了冒著黑煙的船艙,輕輕吐氣,將那艘大船緩緩拉近了岸邊。
楊仞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難道葉兄其實並不想追上雷姑娘?唉,不錯,他兩人若再相見,真不知會是何種局面。」
那刀客道:「之前那伙人來勢洶洶,步履飛快,直奔臨江集後山而來,屬下便遠遠地在暗中跟隨,那黃煙卻是另一兄弟所燃。」
楊仞笑道:「那是劉萬山劉師侄,他這回混在一眾高手之間,可威風得很了。」略一尋思,又道,「柳鷹和田桑榆既都來了,難道戚晚詞沒來么,他們不是結夥了嗎?」
眾人心知不久或有一場激戰,各自提振精神,朝著陳家酒館的方向行去。半路上楊仞忽而念及一事,沉吟道:「這臨江集的後山有密道,也不知和舂山上的密道有沒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