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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說完，葉涼已驀地掠近劈劍，一道血痕從柳鷹眉心直畫到丹田，柳鷹身軀一綳，戛然死去。

燕寄羽轉身面對楊仞，道：「十余年前對陣『摩雲教』時，燕某尚未懼怕，楊幫主此言，未免將我瞧得小了。」

眾人一驚，先前葉涼自離了舂山便全然失憶，楊仞、方輕游等人均猜測這是被燕寄羽的「驚鴻影」惑亂了心思之故，卻沒想到今日燕寄羽竟會自行提及此事，還說要為葉涼解去這一束縛。

楊仞笑呵呵道：「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難得燕山長也能做件好事。」

一時間酒館周遭戰局混亂，金鐵聲不絕於耳；柳續略一遲疑，閃身去救柳鷹，眼前道袍呼啦啦一晃，卻被李素微揮劍攔截，兩人面色一個愁苦一個冷淡，卻均一言不發，刀劍變幻交擊，頃刻間已斗得極是兇險。

他隨手振去劍上血跡，歪頭打量著柳鷹。

「放屁。」楊仞冷笑一聲，不斷劈刀，燕寄羽身形左閃右折，似欲去助戚晚詞，但一時卻也甩不脫楊仞的追斬。

「原來如此。」燕寄羽悵然嘆道，「一閃而沒的雷電，日出便即蒸散的露水，都是天地間驚動心魂的一隙……恐怕等我見到此刀，便是落敗身死之時了。」

楊仞聞言哈哈一笑：「怎麼，你怕了么？」

楊仞冷哼道：「那你還啰嗦什麼？」但見燕寄羽看向葉涼，又道：「葉涼，你我師徒情分既盡，我自當為你解開你身上的『驚鴻影』，否則等我落敗之後，就無人能解了。」

田和_圖_書桑榆暗嘆一聲，心知僅憑「織星劍」弟子支撐難久，當即下令「神泉寨」的徒眾相助；這些「神泉寨」弟子論修為未必強過「飛光門」刀客，但皆使矛、槍等長兵刃，揮掃開來威勢頗大，短時將敵人迫在下風。

倏聽賀風馗道：「燕山長要為葉兄弟解開『驚鴻影』之毒，我等自也無阻攔之理，但賀某想請燕山長先允諾，除去解毒之外，不得旁生枝節，不知燕山長可願答應么？」

「這世道便是如此，即便你是天資最高之人，遇上了世上最好的師父，和世上最美麗的女子相戀，但你依然過不好此生。」

楊仞出刀愈急，心底倏動：「以燕鳥人的本事，未必不能破解吳重的手法，他去年之所以只將葉兄迷亂的心神暫時鎮住，便是為了以後再誘發出來，為他所用。」忽而又恍悟一事：燕寄羽故意先說要和柳續踐約決鬥，再提出「臨死之前」為葉涼解毒，便是為了打消眾人的疑慮，好讓他能從容施展手法，可是眾人卻也萬沒想到，解開「驚鴻影」對於葉涼而言，卻是有害無益。

燕寄羽微微搖頭，握住葉涼右手脈門渡勁，眼神深處細微閃動，片刻後轉身走開。

楊仞瞥見葉涼眼中彷彿倏忽蒙了一層霧氣，神情和在肅州道觀里一般無二，心頭頓凜；便在這時，葉涼姿勢詭異地折身一跳，手中短劍深深刺進方輕游腹里——

這話說得不甚客氣，燕寄羽卻也並不氣惱，只道：「我若答應，賀兄便能信hetubook.com.com我么？」

燕寄羽亦是神色凝凜，問道：「柳兄，你攜此刀意南下，不知所欲為何？莫非便是為了殺我么？」

驚變乍起，趙長希、游不凈大驚失色，立時各出指掌，鎖拿葉涼肘腕；方輕游手捂腹部，身軀晃了晃，幾乎摔倒，側頭看向戚晚詞，疾步提刀追去。

趙長希沉吟道：「眼下葉兄弟雖已恢復了不少記憶，但還有些要緊事，譬如舂山上刀宗之死的真相，仍記不起來，若能徹底驅除身上的『驚鴻影』，那倒是一樁好事。」

「我的刀，以天地為鞘。」

短劍尚未墜地，便被葉涼矮身抄住，順手向身側一抹，叮噹一聲，卻削在秋剪水的燭台上；秋剪水手指酸痛，暫退一步凝神調息，猶覺左臂虛飄飄的，內息竟難運至。

楊仞好奇道：「這便解開了？」

燕寄羽淡淡道：「不錯。」

柳續道：「名為『電光朝露』。」

一眾女劍客聞聲揮劍衝上來，與「飛光門」和「乘鋒幫」刀客陷入廝殺。戚晚詞心緒激蕩之下，俄而噴出一口鮮血，竟沖開了被封的經穴，轉身向門徒匯合而去。

楊仞心下暗凜，生怕柳續被燕寄羽說動，那就平添一大強敵，插口笑道：「燕鳥人，你要打便打，怎還賣起話來了？」

——眾人聽柳續淡然說出此句，心弦倏而一震，如今刀宗已逝，武林成名刀客之中，只怕也唯有柳續能有這般氣魄與刀意了。

話音方落，葉涼不自禁地臉頰微抖，一陣困意如刀劍般刺上眉睫，m.hｅtuｂｏok•coｍ•ｃoｍ他心裏隱約害怕起來：「我要睡著了么……不、不能睡，絕不能睡過去……」

燕寄羽恍若未聞，凝視柳續道：「敢問柳兄的新刀術，可有名目？」

柳鷹似也未想到會有這般變故，神色既驚疑又歡暢，笑道：「好個葉涼，你……」

方輕游身軀一顫，眼瞧葉涼目光痴惘狂亂，只覺一股股劍勁源源不絕地貫入自己的丹田，摧經毀穴，朝著心脈蔓延而去；一瞬間他握住刀柄，揮臂便能將葉涼斬殺，猶豫剎那，卻只劈出左掌，將葉涼震退；這時葉涼手腕旋擰，短劍在方輕游腹間轉開一道蜿蜒的血口。

「燕鳥人，」楊仞覷向燕寄羽道，笑道，「方才賀前輩所言，你是非答應不可，否則你若趁著解毒將葉兄扣為人質，要挾我等，那又該如何？你雖能不要臉，於我們可有些麻煩。」

柳續靜默片刻，道：「非只武學，任何道路走到最後，都是虛空一片。又談何歸宿？」

葉涼正在柳鷹身旁提劍呆立，忽覺眼前一暗，頭也不抬，應機縱起，短劍旋轉橫掃，天空中血肉紛飛；有些柳家刀客相距葉涼稍遠，見狀急急沉勁落足，仰望去，鮮血遮蔽了視線，宛如紅色的斗篷罩落。

賀風馗淡漠道：「江湖皆知，燕山長素來言辭誠實，絕不說謊，這一節賀某倒還信得過。」

楊仞急怒中一刀斬向燕寄羽，喝道：「你這言而無信的鳥賊！」

燕寄羽避過刀光，飄然倒掠丈外，道：「我並未食言，確只解開了『驚鴻影』，葉m•hｅｔｕｂｏoｋ•com•ｃoｍ涼的心性，是去年在肅州被吳重引亂的。」

楊仞一凜，去年吳重與雷纓絡合謀，將心性倒亂的葉涼送去肅州道觀，重創庄誠等「停雲四賢」，破解了道觀里的一場危局，當時他亦擔憂葉涼的神思能否恢復，曾聽雷纓絡說，憑燕寄羽的本事，定能將葉涼治愈；後來他再遇葉涼時，果然見葉涼已心思清醒，也就未再多想，直至今日才知，去年燕寄羽根本就未將葉涼治好。

燕寄羽頷首道：「柳兄所言，確是至理。但我卻想在虛空中為這武林尋個落腳處，讓千百年前、千百年後的江湖武人，都能有個安頓的所在。」

「我不認、我不認……」他喃喃說著，心神深處隱隱掙扎了一瞬，隨即又陷入狂惘，緊握劍柄，向下一個人掠去。

戚晚詞見狀倏而清叱——「『織星劍』弟子，還待何時！」

葉涼瞧著柳鷹的屍身，臉頰倏一抽搐，似乎記起了什麼，一句話語緩緩掠過耳邊：

葉涼眼前無人，一劍揮空，當即墜地擰身，又朝旁邊的柳家刀客掠去，他雖未學過輕功，但「秋水」劍意流轉之際，身軀如輕風細雨一般，彷彿渾無重量，刺死一個刀客之後，眨眼間斜飄數丈，又將另一柳家刀客刺斃，他在一個個刀客之間倏忽來去，等到身形定住時，衝過來相救柳鷹的柳家弟子已然死絕。

他說完見柳續不答，輕嘆一聲，又道：「武學只是器用，只是道路途徑，並非最後的歸宿。不知柳兄手握神鋒，究竟要去向何處？」

楊仞與方輕游、趙長希、游和_圖_書不凈等人雖知燕寄羽不會當眾食言耍賴，但亦有些擔憂葉涼的安危，也都走到葉涼近旁。戚晚詞瞥見方輕游提刀離去，急急加緊運功沖穴，卻仍覺周身酸麻，難以摧散經絡中的刀勁。

於此同時，葉涼雙臂一振，格開了趙長希和游不凈的攻勢，隨即身影如一溜鬼煙般古怪繞動，遽然來到趙、游身後，棄劍揪住了兩人背後衣衫，兩人駭然運勁相抵，未及返身，葉涼手上劍勁迸發出去，甩得兩人嘔血跌飛。

葉涼目視燕寄羽，心頭百感交集，輕聲道：「燕山長……多謝你。」

柳續聞言眉目微震，沉吟不語。眾人面面相覷，暗自驚異。燕寄羽繼續道：……此事或許難成，或許不過是痴人說夢，但我仍想一試。——柳兄，你可願意助我么？」

柳家刀客趁機繞近酒館門前，便想將柳鷹救走，卻被「飛光門」刀客所阻，一眾柳家刀客留下大半人手與敵人纏鬥，另有十余個刀客旁突斜闖，距柳鷹愈來愈近；十餘人相顧一眼，忽然齊齊拔地高躍，掠過地上的敵人，向柳鷹坐處落去。

燕寄羽頷首道：「好，我答應諸位，稍後除了為葉涼解去『驚鴻影』，不做第二件事。」言畢緩步走向葉涼。

他轉念中揮刀朝燕寄羽追掠而去，又聽燕寄羽道：「諸君都當『驚鴻影』是害人的毒物，卻不知其亦能救人。——去年吳重的手法極為高明，我也只得使出『驚鴻影』，才能暫鎮住葉涼的心性。」

葉涼搖了搖頭，恍惚間卻已分不清這句話是從前柳鷹所說，還是自己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