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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續未想到他竟會停留原地，神情震惑了一瞬，又露出瞭然般的淡笑；天上雷光閃動，兩人默默對視了極短的時間，一切該講的不該講的言辭都顯得蒼白微弱，唯有雨意壓在舌尖，如刀割一般。隨即，柳續手中的柴刀清聲振鳴起來。

——遠處，燕寄羽猝覺背上微痛，步履踉蹌了一剎，返身回顧，神色驚疑。

寧簡眼看柳續低眉端坐，衣衫齊整，周身卻隱有銳意瀉出，整個人宛如坐在一式劍招里。

燕寄羽見秋剪水來到，抱緊柳空圖屍身，轉身疾去。

「方老兄……」楊仞胸中哀痛，卻無法可施，霍然轉頭瞪向柳續那邊，心想柳續分明極欽佩方白，卻又出刀擋下方白那一劍，分明燕寄羽對他一直提防陷害，他卻還要相救燕寄羽，行事顛倒錯亂，實是冥頑之極。

楊仞心弦一顫，對方白點了點頭。便在這時，方白心口處流下一道細血——

江水、村落、遠山，都籠在陣陣雨氣里。

楊仞大驚，躍步橫刀一攔和圖書，指勁打在刀面上，楊仞虎口迸裂流血，只覺雪刃欲斷，足見燕寄羽殺心之盛；楊仞怒喝一聲，擋在方白身前，猛揮一刀斬向燕寄羽胸腹，刀風破雨銳嘯——

楊仞衝破雨幕奔近了，但見在方白和燕寄羽之間，柳續的身軀輕輕柔柔地坐倒，周身已無生機：方才刀劍交格的一霎，他的神魂已被劍意刺滅，柴刀散作飛灰，飄湮在風雨中。

燕寄羽懷抱柳空圖，回身望著那道不斷掠近的白衣身影，肅然而立。

方白似猜到了楊仞所想，卻流露出釋然勸慰的眼神，仿似在說：「不必難過，對我而言，再沒有更好的結果了。」

一場苦戰如雨而息，日頭照舊掛在天邊，渾不知這世上有人生，有人死，更不懂生死之間還有千百回的哭笑生涯、情仇遭遇。

楊仞雙目赤紅，勉力站起追出一步，忽覺眼前刺痛，周遭風雨景物消隱一空，自己站在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不遠處孤零豎立著一支旗。他感到肩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再度灼起火焰，走過去將旗幟拔在手裡——

此時章瓊與凌素瑤已掠近燕寄羽，章瓊訝然將燕寄羽攙住，未及詢問，便聽燕寄羽沉聲道：「速速撤離，不得戀戰。」說完便掠去了渡口。

衡陽雁去，尚有歸期；人之逝矣，永不復還。

方白身軀微晃，重又閉目，右手垂落，指節煞白如雪，手中劍拿捏不住，墜入泥濘。

他忍不住便要大罵柳續，瞥見寧簡殺退了殘餘的幾名刀客，衝到柳續屍身前跪下，卻又沒罵出口。

楊仞驟然撲摔出去，氣血倒沖，忍不住嘔出一口鮮血。

章瓊一怔，眼下「遼水三刀」弟子尚有百人之多，而劉獨翼已被葉涼擊倒制住，一旦撤離，恐怕就難救回了，然而見燕寄羽說得凝重，與凌素瑤對視一眼，便即率眾急急退卻。

楊仞迷惑不已，眼見此刻柳空圖分明仍被燕寄羽抱著，並未動用內勁，不禁茫然搖了搖頭，手腳冰涼僵硬，隱約已猜到了和-圖-書緣由，卻又難以相信：剛才的一瞬里，燕寄羽選擇了一個能最快擊倒楊仞的方法，他殺死了柳空圖，從而徹底抹消了楊仞的內勁。

——柳續面目安寧，入定一般，彷彿見識到方白的劍境之後，已是心意圓滿。寧簡心中悲肅，明白柳續死前出刀救燕之舉，一則想與方白那式「風青雨白」較量高下，二則卻也是擔憂「意勁」普傳，實是為了武道的延續。她想起今晨柳續匆促傳刀，似乎已預見到了自己之死。

霎時間肩頭熱意灌注進旗幟中，那旗呼嘯飄展起來。他眨了眨眼，發覺自己佇立雨中，前方燕寄羽逃到了十多丈外，已然追之不及，他滿心悲愴，猛朝前方背影劈斬一刀，刀光劃過眼前，憤憤然垂落。

楊仞低頭看看手裡雪刃，心知自己已全然領悟了「乘鋒刀法」第二十式，他牽挂方白傷勢，立即擰身奔過去；秋剪水亦閃步掠近，握住方白脈門片刻，卻沖楊仞輕輕搖頭。

「他娘的，燕鳥人死了沒有……」楊仞心和_圖_書神震凜，又隱覺不安，方才漫天雷電躥閃的一隙間，他依稀瞥見一抹蜿蜒電光異樣地逆著雨線，不似天降，倒像有人憑空織就，離鞘般迎向劍光——

江岸重歸昏晦，雷聲隆隆過耳，諸人卻猶覺心中空靜，彷彿風雨中一痕劍意仍在飛流飄淌。

蔽日浮雲，洗天風雨，盡成過往。

楊仞轉回目光，暗嘆不語，心知柳續適才多半沒能傷及方白，只是方白這一年來奔波涉險，所受的傷損本已按抑不住，念及一年多前與方白的初遇，深心裏頗覺愧疚：「若早知會是這般結果，我當時便不邀方老兄入幫多好，算來實是『乘鋒幫』牽累了他……」

葉涼、陳徹奔到近處，腳步倏緩；諸人相顧靜穆，良久不語，忽然不約而同地想到，今日距刀宗雲荊山之死，尚不足一年零一季。

他莫名身軀失衡，一刀揮空，渾身難受已極，想要凝勁躍起，驚覺提不起絲毫勁道；從前他也曾遇過內力消失的情形，但經絡中卻從未如現下這般空蕩乾淨，恍如江河wｗｗ.heｔuｂｏｏk.coｍ•ｃoｍ被烈陽蒸干，涓滴不剩。

楊仞眼看著方白倒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陷在巨大的驚詫中，神思脫離了軀殼；旋即才覺身體一輕，卻是秋剪水趕至，扯住他倒掠數丈。楊仞瞧見自己跌倒之處砰然濺開一朵水花，才明白剛才燕寄羽又彈出一道指風，卻想將自己也殺死。

他思來想去，左右環顧，卻遲遲不敢與方白對視，忽聽方白微聲一咳，終於低下頭去，眼見方白面容清瘦疲倦，不由得眼眶酸熱。

燕寄羽瞧出此際似是方白最空乏虛弱的一刻，將懷抱著的柳空圖交於左手，右手倏然彈出一縷指風，射向方白心口。

這血色彷彿過於濃重，滴落在野草上，立時壓得草葉斷折，流淌在地，泥土上顯出深痕，隨後，劍意散發殆盡，方白緩緩閉目。

在楊仞跌倒的剎那，燕寄羽彈出了第二縷指風，如一線冷雨浸入了方白的心臟。

燕寄羽靜靜佇立，左手微振；

閃電接連綻放，將陰雨的江邊照得如同白晝，那道淡細的劍光消隱在一片明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