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重刃
第二章 段峋
停雲書院門規森嚴,門徒不可隨意離山,段峋熟悉山上路徑,小心避開了夜裡巡山的弟子,繞過朝雲殿時,望見燕寄羽所居小院的屋裡燈火通明,頓時一驚。
方天畫卻若未聞,繼續道:「你速速離山,尋到寧簡寧姑娘,為我傳一句話。」
當夜亥時過後,段峋悄然出了寢舍,朝山下行去。
倏聽盧修冷冰冰道:「憑你自己這點兒本事,也敢對燕山長搞鬼?」
「那可真是稀世好酒了,」段峋應了一句,又道,「不知來了什麼了不得的貴客,大半夜的,卻擾動燕山長親自接見。」
方天畫卻只斜眼瞧著段峋。
段峋卻看也不看方天畫,將吃食擱在桌上,便告辭轉身,忽聽方天畫道:「兄弟,瞧你失魂落魄一般,莫不是山上出了變故?」
「你、你……」段峋愈發驚疑。
段峋回望一眼,華山隱沒在濃重夜色里,他嘆了口氣,倏忽想起柳續離山前說的那句「此次我多半會死在外面吧」,咬牙加快了步伐,打算先在左近的村落尋一匹快馬。
方天畫淡然又道:「那日柳續憑一柄柴刀闖下山去,鬧得華山大亂,我本以為他已就此與燕寄羽決裂hetubook.com•com,卻未想到他仍會捨身救護燕寄羽。」
張博道:「段師弟,你深夜經過此間,是受了哪位師伯師叔的召見?」
段峋悶聲道:「山上好端端,無甚變故。」說完便走向門邊,方天畫又道:「柳續沒能為你師父報仇,是么?」
段峋哼了一聲,道:「興許是柳副山長查明了燕山長的清白,先師遇害也並非燕山長所指使。」忽然神情震動,脫口道,「你、你一直被囚困於此,又如何能得知柳副山長捨命之事?」
那張博晃晃手中酒罈,笑道:「今夜有貴客遠道而來,正在屋裡與燕山長會談,我奉命取了這酒與貴客品嘗。」說著低頭湊近酒罈嗅了嗅,咂嘴道,「據說這壇酒是柳老山長壯年時所留,可有數十年陳了,難得、難得。」
走出十余丈,驟聽側方有人語氣遲疑道:「……是段師弟?」
隨後,段峋繼續下山,一路東藏西繞,等遠離了山腳,已是凌晨丑時。
段峋心念一動,覺出怪異來:「盧師叔即便知我擅自離山,要追捕我,派些弟子便可,絕不該暗夜裡孤身一人前來才是……」
方天畫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不但知你請求柳續幫你報仇,還知你名叫段峋,是郭正的弟子。」說話中坐起身來。
「你說什麼?」段峋一驚。
張博隨口道:「我先前本在燕山長的屋裡伺候,卻也不認得那客人,那人是個模樣極老的老頭,說的是西域話,嘰里咕嚕的,我也聽不懂,偶爾聽他提及柳老山長的名諱,語調很有些傷心,似乎對柳老山長的離世頗覺震驚。」
段峋不禁連連搖頭,他知方天畫被燕寄羽禁錮了修為,況且此屋與柳續所住的屋子之間還隔著三間房屋,無論如何也不信方天畫能聽得見。
段峋大驚,轉頭瞧去,卻見一個年輕書生手捧一壇酒走來,段峋迎近幾步,辨出他是齋舍執事盧修的弟子,名為張博,平日里是掌管廚房膳食的,便道:「張師兄,你怎在此?」
段峋道:「方前輩,我絕不會幫你。」
方天畫道:「這句話只八個字,便是『明珠彈雀,時機已至』。」
張博打量他一眼,道:「那麼段師弟這便去吧,我須送酒去了。」
段峋眼瞧方天畫似笑非笑,也不知他此言是認真還是意存譏諷,只道:「hetubook.com.com我自不會為你犯險。」言畢快步出門。
初秋,華山,木葉飄黃。
方天畫道:「段兄弟,你不必慌亂,我只是那日聽見了你在柳續屋裡與他的對話罷了。」
燕寄羽素喜清靜,居處附近甚少有巡山弟子走動,故而段峋才取道於此,卻不料燕寄羽深夜仍未歇睡,眼下若再靠近院落,恐怕形跡泄露,不由得猶豫起來。
段峋笑道:「是庄師伯召見我,我正要去見他老人家。」
段峋心頭凜駭,瞠目結舌,暗想:「看來張博終究將遇見我的事稟給了盧師叔……」他知盧修性情刻薄,處置起犯錯弟子手段最狠,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眼見盧修面目陰沉地盯著自己,片刻過去,卻一言不發。
段峋道:「師兄所言極是。」心中卻閃過了郭正從前端正溫和的面孔。
方天畫重又躺倒在床,忽道:「或許確如段兄弟所言,燕寄羽和郭正之死無關,段兄弟還是莫要為我犯險,從此省心待在華山,他奶奶的安穩做你的停雲弟子,實為明智之舉。」
段峋暗自沉思那八個字的含義,一時卻不介面。
段峋顫聲道:「你怎知道……怎知我請柳副山長幫我——」忽然和圖書住口,不再往下說。
方天畫一笑:「那些看守在屋舍外圍的書生們,這兩日可沒少議論此事。」
段峋震驚不已,鬱郁失落,眼看距九月十九的華山大會尚有兩個月,山上書生們卻已開始忙於修繕房屋,採買桌椅器具,人人辛勤籌備,似乎皆已將郭正慘死之事忘得乾淨;段峋心不在焉,干起活兒來不甚賣力,已遭過師長的一回訓斥。
幾天前,燕寄羽歸返書院,段峋當日便從幾名師兄弟口中聽聞:臨江集一場激戰,不但柳老山長與方白殞命,副山長柳續更是為救護燕山長而死。
他本就對方天畫這等粗鄙放浪的江湖豪客很是厭惡,他的兄長段峻被天風峽刀客趙風奇所殺,而方天畫與天風峽掌門鐵風葉交好,那就更是厭上加厭,心說:「我是為了師父,絕非是幫方天畫。」當即屏息凝氣,緩挪腳步,仍打算從燕寄羽的居處旁經過。
方天畫嘆道:「不錯,算來距我在青州與諸多英俠結下『青崖之盟』,也近七年了。當年我便勸柳續與我結盟,共抗燕寄羽,那時柳續與燕寄羽已頗為不合,卻仍不肯答應我,卻在我與鐵兄的圍攻之下重傷逃離……想來他心中自有執念,卻是m.hetubook.com.com至死固守。」
段峋皺眉道:「……時機已至?」
張博道:「但我今夜才知,原來燕山長精擅西域話,卻與那客人對談如流,實在厲害。唉,燕山長他老人家當真是博學多能,無所不會。」
「方前輩,晚輩送飯來了。」段峋敲了敲門,進了方天畫所居的陋室。方天畫正在床榻上酣睡,睜眼瞥了段峋一眼,「呵」地一笑。
今日又輪到段峋為被囚的方天畫、鐵風葉等掌門送飯,他手拎食盒,心緒煩亂,走到後山時已快誤了午飯的時辰。
張博眨了眨眼,道:「你若不是受到召見,深夜不歸寢居,豈不違背門規了。」
段峋一怔:「什、什麼?」
段峋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段峋沉默片刻,道:「我是停雲弟子,如何能做危害燕山長的事?」
便在這時,身後響起衣衫獵獵振動之聲,隨即眼前一花,一個灰衣方巾的中年男子已從他頭頂掠過,落足擋住他的去路,赫然卻是盧修。
段峋將信將疑,暗忖:「難道此人的耳力當真如此靈敏……」卻聽方天畫又道:「如今戚晚詞雖死,燕寄羽卻仍活著,你若真正想為郭正報仇,不妨便為方某做一件事,則燕山長死期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