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重刃
第六十二章 岑東流
雷纓絡臉頰微紅,低低道:「葉涼,你來了就好。你先為妙夷真人、岳公子他們解毒。」葉涼答應一聲,運轉新領悟的刀意,揮掌在蘇妙夷臂膀上輕斬,先為她解了毒。
去年他和趙風奇說這兩句話時,卻正坐在青石鎮的客棧里大嚼醬肉,其時他本已快打消了疑慮,后又得知途中郭正曾數度追近與趙風奇交手,便仍覺護送方輕游、岑東流的一行人里藏有內奸。——後來他和雷纓鋒一齊趕赴那處無名荒林,問起戚晚詞怎麼知道花流騖在樹林中設伏,雷纓鋒卻道:「戚前輩究竟如何得知此事,卻沒向我提起……」他還曾想:「花流騖他倆做事卑鄙鬼祟,未必敢報與戚晚詞知曉;難道說,那一眾天風峽刀客里真有內奸?」
只是林中一戰,卻見趙風奇手下的九名刀客個個義氣激昂,且都已死在荒林中,他便又疑心奉命去天風峽報訊的俞凌;然而不久后他與俞凌、楚輕鴻相遇,卻覺俞凌對趙風奇、對天風峽情義深重,顯是錯疑了他,此事便一直懸而未解,再後來所經漸多漸險,他便將此事拋之腦後。
留守宅院的雷家弟子頓時圍向岑東流;院門轟然破碎,數十個刀客湧入,將岑東流護在當中。雷纓絡踏前一步,從容對岑東流道:「岑前輩,你只一人,即便挾住了葉涼和陳公子,今日也難取勝。」
一瞬間諸人震駭失語,岑東流襲斃金厭昔的同時,右臂空飄飄的袍袖裡倏然拂出兩顆石子,打在陳徹、葉涼後腦;兩人一個自廢了修為,一個疲憊已極,加之絕難想到平素豪爽不羈的岑東流竟出此舉,剎那裡已中招暈厥過去。
雷纓絡沉吟答道:「少數貴派刀和_圖_書客,先前亦中了驚鴻影,已被我派人安置到別處宅院,另外大批刀客,本也該隨卓瀛洲抵達此鎮,卻遲遲未至,這倒有些奇怪。」
方輕游聞言黯然,心想那時呂東遊剛慘死,岑東流又殘缺了一隻手臂,潦倒頹唐,再經「驚鴻影」引動心性,怕是不得不屈服;當時「乘鋒幫」三字不過是楊仞嘴裏的空談,諸人連遭追殺,疲於逃躲,確也難以料想乘鋒幫真能崛起,成為能和燕寄羽、和停雲書院抗衡的武林大幫。只是不知後來岑東流眼見乘鋒幫日益壯大,心中是否也曾痛苦悔愧。
一幕幕情景掠過心頭,終於豁然開朗:每次他覺出不安,都是在岑東流趕到,與他相見不久之時。
楊仞暗嘆一聲,倏而念及:那日柳空圖突兀犯起糊塗,而後才吵嚷著要看畫,更激劇了瘋癲,終於逃往臨江集;也不知此事是否亦和岑東流相關,心下惕然一凜。
想起這數月里無論是在青州、靈州還是觀雲亭,停雲書院似總能知曉自己和乘鋒幫的行蹤,這自也是岑東流與燕寄羽暗通消息之故。在靈州城的小酒肆中,他曾詢問岑東流是否已將「飛光門的眾兄弟」安置好,岑東流卻嫌他見外,不以「乘鋒幫兄弟」稱之,現下想來,數月里自己確似總也難將岑東流和飛光門當作親近幫眾。
本來以金厭昔的修為,猝然遇襲也能有所應變,但一則他深信岑東流,二則岑東流出手之際,周身氣機平穩,竟無一絲一毫的殺意,實難警覺;恍若只是將金厭昔當作一具全無生氣的酒壺,拍肩如捏壺柄,運轉開「壺中日月」的刀意,血泉如酒水般從金厭昔眉心激射出來hetubook.com.com——
下一刻,兩道身影先後躍過院牆,落地站定,赫然卻是卓瀛洲與劉萬山來到。
「趙老兄,怎麼我與你同行不久便引來了停雲弟子,難道是你手下人里出了內奸,將你的行蹤賣了?」
楊仞點頭道:「不錯。」同行刀客相顧一凜,卻也均知除了楊仞的「雲旗」,別人對上燕寄羽,實難說有勝算。
「也不知燕鳥人那籠罩江湖的驚鴻影是如何布法……」楊仞不欲眾人太過憂慮,便岔開話頭,說起陣法之事,「料來陳兄數次相助我幫,燕寄羽卻始終不難為他,自是想讓他多在江湖上走動,好將所負刀意流瀉到各處,利於布陣;而燕鳥人曾讓葉涼和方兄約戰比斗,自也是為了多激發葉兄的劍意。」
天上陰雲漸凝,葉涼與寧簡、陳徹等人縱馬馳入涼水鎮,遙望見吳綺率一群「織星劍」女弟子守在街上,沿街門窗殘損、草木斷折,一副破敗景象。
陳徹見狀走近葉涼,從行囊里取出烙餅,遞過去道:「葉兄,你先吃幾口,養養氣力。」
「我老趙素來信得過自家兄弟,你小子莫他娘的亂說話。」
卻聽方輕游嘆道:「多半是為了他的師門。」他知岑東流看似瀟洒,實則多年來為給「飛光門」博名,早就奔波疲累,那次在青石鎮上欲追殺吳重而護刀宗,后被簡青兮斬去右臂,只怕已是他最後的一次奮勇。
「狗懆的燕寄羽,」阮青灰痛罵一聲,又道,「可是老岑他究竟是為了什麼,他是豪灑之人,難道真能被『驚鴻影』硬生生拗轉了性情?」
岑東流亦道:「不錯,葉兄弟,你先緩口氣。」說著左臂抬起,隨手在身旁金厭昔的肩和*圖*書頭一拍;金厭昔渾身抖震,眉心處突兀破開一個血洞!
「我們在前去舂雪鎮的路上撞見了『飛光門』的岑東流,還有原玄真教弟子方輕游,當時他兩人正與一個停雲書院的年輕書生打鬥,方兄弟早已身受重傷,全靠岑兄一人苦苦支撐……」
寧簡道:「看來鎮上布置的『驚鴻影』已被雷姑娘下令毀去。」眾人鬆了口氣,下馬迎近吳綺等人,吳綺先打量葉涼一霎,又瞥見岑東流、金厭昔面目陌生,且還有數百飛光門刀客隨行,不禁目露警惕之色。
寧簡耳聽雷、葉兩人說得情真意切,念及自己和陳徹,心下暗嘆,又見陳徹眼巴巴地望著他倆,不禁冷哼一聲。金厭昔牽挂自家門徒,拱手問道:「不知諸位可有見到『游刃坊』刀客來鎮?」
楊仞道:「應錯不了。」解釋了幾句,又憶起天風峽刀客最初救下岑、方二人時,楚風蕭說的話:
風聲呼嘯,楊仞與秋剪水、方輕游等人疾馳在曠野間,心緒焦急中,眼前卻時而閃過趙風奇的面容。
陰雲下,眾人催馬疾行,良久不語。
話音未落,只聽街上爭殺聲愈響,夾雜著織星劍女弟子的驚呼,似乎短時間敵人又來了許多強援;岑東流臉色謹慎,環顧院落,並不介面。
葉涼趕忙解釋了幾句,吳綺點頭道:「請隨我來吧。」幾人隨她進得雷纓絡、岳凌歌等人歇息的宅院,岑東流一眼瞧見院子角落被幾個雷家弟子看押的簡青兮,哈哈笑道:「上蒼有眼,讓岑某今日得報斷臂之仇。」
寧簡展開「春日游」步法,似要過去救援,但見岑東流踩在陳徹要害上,又蹙眉頓步;旋即聽見院外的街上傳來喧鬧刺耳的金鐵和_圖_書聲,似是飛光門刀客已和織星劍弟子廝殺起來。
秋剪水正待介面,忽瞥見前方遠處有一片白,隨風翻動,宛若層層疊疊的雲朵聚在曠野間,朝這邊緩移過來;方輕游神色微變:「是明光教的白衣僧。」
此時蘇妙夷、岳凌歌等人剛解去影毒,正自調勻內息,倉促間行動不得;岑東流身形一閃,已掠近葉涼陳徹,將二人踩在腳下。
他將此話對身邊諸人敘出,道:「料想那時岑老兄便已中了燕寄羽的『驚鴻影』,投靠了他,卻是燕鳥人故意安排,讓他和方兄一起被天風峽救下……」說著心念微動:「興許燕寄羽故意放脫了方大哥,也是為得此事,如此便有像李道長那般的疑心者,也只會先懷疑方大哥,而極難想到岑東流。」
葉涼飛奔到雷纓絡身旁,牽住她手,柔聲道:「雷姑娘,你……你久等了。」
直到今晨與李素微交談過後,他才重思及此事,心想:「趙老兄與十個刀客都已死去,若一行人里確有內奸,那麼不是方大哥便是岑老兄……」這道理本不難想通,只是他對方、岑二人都頗信任,長久以來都不願這般去想,但心底卻也隱約察覺到了異樣。
而後他便率眾追往涼水鎮。先前經過華山腳下一戰,輾轉至晉州附近,乘鋒幫的馬匹散失了許多,大半又都被飛光門刀客騎乘而去,楊仞便請方天畫以及「九川十三崖」群豪留守繼續砌造石室,自己先率百余騎動身,賀風馗、鐵風葉則帶領更多刀客從后趕來。
……
忽聽身旁的方輕游問道:「楊兄弟,你已能確信岑東流是內奸么?」阮青灰與岑東流相識多年,最難容忍舊友叛變,亦道:「等我見到老岑,https://m.hetubook.com.com定要當面問個明白!」
途中,楊仞越想越清晰:數月前岑東流率門徒南下,在臨江集入幫,多半也是奉燕寄羽之命趕來,倘若其時燕寄羽陷入絕境,難以自行逃脫,多半岑東流便會反水相助。
說話中,葉涼已接連為岳凌歌、凌素瑤、嚴知雨、雷纓絡解去了「驚鴻影」,不知不覺額上見汗,先前在華山後山,他只為影使一人解毒,未覺如何疲累,此際不斷運轉刀意,且須將分寸拿捏極准才能不傷人,卻是極耗精氣;他咬牙沉下一口氣,想去別院為玄真教徒和游刃坊刀客解毒,身軀踉蹌一晃,險些摔倒。
楊仞沉吟道:「當時燕寄羽新殺了刀宗,又擒住了諸位掌門,正是掌握武林、權勢盛極之際,岑老兄為保全師門,除了投靠燕寄羽,唉,似也別無他法。」
方輕游道:「單憑他兩人,能走多少地方,見多少人?此陣要籠覆江湖,定非那麼簡單。」
眾人都知楊仞施展「雲旗」身體損耗頗重,蘇醒后不過只歇息了一夜,都勸他也留下,楊仞卻執意先行;賀風馗便請游不凈、蕭野謠、阮青灰等高手隨同。
眾人馳近半里,望見數百個白袍教徒擋在去往涼水鎮的路上,在眾教徒之前,卻有個瘦小的灰影,宛如雲中尖刺,扎在道路中央,卻是明光教主秦顯。
又馳出數里,秋剪水看一眼楊仞,忽而輕聲道:「你執意要先趕來,是擔心燕寄羽也會現身么?」
他隨即回思過往,當時方輕游身中影毒未解,若要沿途留下暗記訊號之類,怕是多有不便;又記起俞凌來見趙風奇時,曾恨聲道:「那岑東流整日要酒喝,難伺候得緊,若不是他醉酒撒瘋耽誤了趕路,我們也不會被賊子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