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重刃
第六十一章 方天畫 吳思邪 李素微
方天畫道:「天音宗尋求珠釵也好,書信也罷,以及先前派出長老攀附正氣長鋒閣,都是為了找到他們教義中最終要尋之物。」
方天畫沉吟道:「言之有理,那麼除非刀宗留下的書信是在秋掌門身上,否則我也想不出還能有何因由了。」
「郭師叔,我有一事不明:若說這小子走運,那也罷了;可那方輕游究竟如何能從燕山長眼皮底下走脫,這可讓弟子百思不解了。」
楊仞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暗忖:「好在方前輩得知了此事,自是更不願再為難葉兄了。」眼見秋剪水與方輕游從旁凝望過來,便對方天畫告辭走離。
「忽然有了?」楊仞奇道。
楊仞心下訝異,拱手對李素微見禮:「李道長恕罪,晚輩可是來得冒昧了?」
楊仞心神微震,眼見李素微頷首贊同,遙想刀宗昔日的境界,惘然若失,一時沉默。只聽方輕游低嘆道:「去年青石老店中,薛秋聲死前曾說刀宗不過遠遠看了他一眼,便讓他功力盡廢……此後一年多來我常常思忖,這般出神入化的造詣,仍想不出如何才能達到。」
「那倒未必,」楊仞道,「天音宗與明光教不同,他們早在十多年前便曾去圍截秦芸、周固、張青一行,那是早知珠釵在秦芸前輩手裡。」
「不錯,」秋剪水介面道,「雲前輩先在蘇州簡家見到了秦芸前輩,得知了天下內力在深處相聯的真相,而後創悟『意勁』,也即是自創出了一部分『心外之心』功法,而後才去荒台石室。」
李素微尋思片刻,道:「刀宗實也不算破例。」
方輕游道:「楚師妹是被燕寄羽的陰謀所害,與師叔無關。」他既已退教,便不再稱李素微「掌教真人」,而僅以師承輩分稱呼。
李素微頷首道:「在我修成『空游訣』第九重后,便已將那影毒化解。不過柳老山長實在太高看貧道了。」
「險也要去。」楊仞道,「以燕寄羽的狡詐,用計虛實難測,若不敢去華山,興許反倒中了他的計謀。」
翌日天蒙蒙亮,乘鋒幫眾刀客便著手砌造石室;葉涼隨寧簡、陳徹趕往涼水鎮,金厭昔亦隨三人同行,途中若撞見卓瀛洲所率的「游刃坊」刀客,便可乘機收服。
楊仞「嗯」了一聲,不知為何,神思卻仍鬆懈不下來,冥思苦想一陣,此前和_圖_書屢次浮現的不安之感忽又掠上心頭,一霎里如被雪光照徹,凜然道:「不是方大哥,而是……」
「適才我和秋姑娘商議,想起去年舂山上吳重自言道,『昔年雲荊山『意勁』初成之際,我與燕李等人便在他身旁……』」
「憑什麼只要依照心訣,便能修出內勁?」方天畫看他一眼,淡淡道,「佛說有三千世界,興許哪處另有個世界,便怎麼也練不出內勁。」
楊仞心中不以為然,轉口道:「那麼天音宗的教宗究竟是誰?」
「還有五人?」楊仞一驚,「是誰?」
「故而到時華山上實是險地,」李素微道,「楊幫主真決意要去么?」
李素微臉色稍變,卻見楊仞霍然回身,對著乘鋒幫眾人喝道:「速速備馬!葉兄和陳兄他們走出多遠了……咱們須得追上他們!」
李素微道:「依我推想,燕寄羽從離了舂山以來,一切計謀似乎都只是權宜之計,譬如派去青鋒令使接管各派,只能短時壓服,長久必生變亂……他這些計謀,似都只為拖延支撐到華山大會之期……」
「請教李道長,」楊仞念及一事,又問道,「據雷姑娘和吳重前輩所言,『心外之心』有兩種練法,只有修過『心外之心』之人,才能從珠釵里參悟出『心外之心』的功法來,那麼刀宗當年卻如何能看懂珠釵里映出的圖案?莫非他天資恁高,竟可破例么?」
楊仞心弦一凜,當即問道:「那麼等葉兄進石室觀影之際,是否也須有人護法?」
楊仞搖了搖頭,喃喃道:「不對,斷不可能,這一年來方兄斬傷燕寄羽,殺死戚晚詞,不久前還曾在觀雲亭前捨命救護我……他為楚姑娘復讎之心決絕堅韌,絕不像是中了『驚鴻影』。」
楊仞心下惻然,不禁回望一眼,但見樹林掩映間,吳思邪遙遙佇立,背影落寞,卻正獨自眺望著華山方向。
隨後,他過去與秋、方打聲招呼,三人邊走邊談,卻聽方輕游輕聲道:
「竟有此事。」楊仞一驚,又聽秋剪水道:「昔年中原武林抗擊摩雲教時,李道長亦是武林領袖之一,必知曉不少內情,咱們不妨過去請教他老人家。」
「不錯,」李素微頷首道,「他們五人為了我中原武林擊敗摩雲教,不惜犧牲己身,視死如和圖書歸,實是莫大的勇氣仁心。」
「楊幫主可是想到了什麼?」
「我也不知……或許燕山長另有用意,故意放脫了方輕游,也未可知。」
「好生神秘,」楊仞微訝,心想天音宗過往悠久,必有一套獨特的傳承之法,便只拱手道,「多謝方前輩解惑。是了……方前輩可知葉涼才是秦英前輩的親生子?」
方輕游一怔,不解李素微為何猝然言及此事,沉思一會兒,躬身淡淡回道:「應是不難。」
「嗯,恕我直言,天音宗此舉不過是閑極無聊,自尋煩惱。」楊仞哈哈一笑。
「道長說得是。」楊仞拱手受教,隨即問起昔年在雲州荒台,意勁初成時的情形。李素微靜默片刻,嘆道:「剛才我對吳兄所講,本也是此事。也罷,這便也告知你三人。」
秋剪水與方輕游相視告退,楊仞訝道:「李道長有何指教?」
楊仞亦曾想到此節,點頭道:「道長所言極是,照此看來,九月十九便是燕寄羽那『大驚鴻影』陣法的布成之日,等到那日,他圖謀得逞,便再無顧忌了。」
楊仞沉思不語,耳畔倏地晃過自己初離舂雪鎮那日,躲在暗道里偷聽到的郭正與停雲弟子的對話:
三人走過去,但見李素微眼神凝重,吳思邪卻是滿面悲戚,也不知兩人剛說了些什麼;吳思邪對著楊仞等人一拱手,慘然笑笑,徑自走開了。
李素微點點頭,眼光微悵,似又出起神來,忽而呢喃道:「當年在雲州荒台,刀宗進得石室,我與燕山長、吳重在密室外等候,隨著刀宗一同入室的,卻還有五人……」
「他娘的,燕鳥人分明自己開啟珠釵中的秘密,助刀宗功成,待摩雲教潰敗后,卻過河拆橋,又要消除『意勁』,實在令人齒冷。」楊仞回過頭來,憤然罵道。
李素微環視三人,良久卻沒再開口,目光落在方輕游身上,沉吟道:「輕游,以你現今的修為與悟性,若要突破玄關,將『空游訣』修至九重圓滿,料想已非難事吧?」
眾人聽他說得豪灑篤定,心頭均是一暢;寧簡翻身上馬,回望見方天畫獨立遠處,瘦高的身形似有些傴僂,暗想:「若非方盟主得知刀宗已死,心氣大為頹落,昨夜恐怕未必便肯輕易答應楊仞的提議。」
方天畫道:「不錯,既然是忽有之物,那便和-圖-書有個起因,有個源頭。——天音宗千百年來要追尋的,便是內力的源頭。」
楊仞微凜:「倘若真有這樣的人,華山會期愈近,也該有所舉動了……」說到這裏,忽然明白過來,脫口道:「道長將方大哥支走,單獨和我說話,莫非是懷疑他?」
「只盼是我多疑。」李素微一嘆,「不過若真是輕游,以他現下修為,也該能自行衝破影毒才是。」
楊仞心念微動,他在岳州將刀宗書信交由秋剪水保管,此事並無旁人知道,料想天音宗要麼只是有此猜測,要麼便是想擒住秋剪水以脅迫自己交出書信;旋即問道:「不知天音宗要刀宗書信做什麼?」
「道長太過謙了,」楊仞放下心來,思及柳空圖,暗嘆一聲道,「柳老山長讓我將刀宗書信交與道長,實是極有道理:李前輩不但自身修為極高,且統領玄真教萬余名教徒,若下令舉教遍覽書信,所造就出的意勁高手,自然絕非停雲書院能敵。」想起在肅州時不明李素微是敵是友,未敢將書信交出,後來聽秦芸講了「意勁」真相,顧慮更多,實難說當時決斷是對是錯。
「這……」楊仞愕然失笑,「所謂內力,是習武之人依照心法口訣,從經絡中修練出內勁,而後貯存於丹田,又要什麼源頭了?」
李素微深深看他一眼,嘆道:「輕游,你師妹輕鴻之死,你是否有些怪我?」
楊仞一怔,只覺方天畫所言倒也極難反駁,卻聽方天畫莞爾又道:「不過楊幫主說得不錯,方某實也是這般想,故覺得教義虛妄,於世無益。」
方天畫點頭道:「正是如此,世上道理追尋到深處,恐怕也都是自尋煩惱,難得其解。天音宗正是覺得,千余年前北荒摩雲教能創出玄邃如『心外之心』的功法,多半是曾接近過內力的源頭,故而才一心追索珠釵與刀宗書信的下落,卻是想藉此鑽研推究內力源頭之事,倒並非貪圖高強武功。」
「我也不知。」方天畫搖頭道,「我在教中雖位份不低,但教宗的真身,便是五名長老也沒見過。所有教徒,也都只聽過教宗的聲音罷了。」
楊仞道:「正該如此。」三人在人群中穿梭,找見李素微時,卻見他遠遠佇立在一棵枝杈結霜的枯樹下,正和吳思邪交談。
方天畫神情一震,聽楊仞解釋過和_圖_書後,良久才道:「秦楚當年是我和義兄秦英共同收養,我自知他非義兄血脈;但葉涼之事,義兄卻連我也瞞過了。」
三人聞言駭異相顧,秋剪水輕聲道:「原來燕山長的五位師兄,是這般死的……」
李素微點頭道:「興許燕山長那時也未想到,刀宗功成之後,修為竟可高到那般凌古超世的地步。」
李素微靜默一瞬,道:「那倒不必。葉涼的情形與當年刀宗不同,其師吳重多年來潛移默化地將『心外之心』栽種進葉涼體內,葉涼懵懵懂懂,不知此事,心中毫無負擔,反倒更利於習慣這一功法。」
「無妨,」李素微溫和一笑,「楊幫主有何吩咐?」
「道長這番誠懇之言,足見信得過晚輩。」楊仞道了聲謝,卻聽李素微繼續道:「近日貧道思及此事,總覺有些憂慮,也不知是否仍有別人,亦被燕寄羽引改了心性,卻尚未被咱們知覺。」
「如此最好不過。」李素微聞言輕吁了口氣。
方輕游眉目微動,只覺李素微此言似乎別有蘊意;李素微不待他開口,又道:「我有幾句話,想和楊幫主單獨商議。」
李素微輕嘆道:「那便是柳老山長的弟子,『柳下春草』之中,燕寄羽的五位師兄。他們皆是自願進入石室,為刀宗護法。」
楊仞目送寧簡、葉涼等人離去,轉身走近方天畫,問起先前天音宗追殺秋剪水一事;方天畫眉頭微皺,詢明當時詳情,道:「那些教徒既稱是奉教宗之命,多半與明光教為難秋掌門的原由相同,都誤以為珠釵的秘密經由燕寄羽而至郁剪寒,最終傳到了秋掌門之處。」
李素微道:「意勁高手,若是那般多了,也未必是好。」說完微微搖頭,鄭重道,「楊幫主,你現今統御各派,是反燕的頭一把交椅,也須得及早想清『意勁』一物,到底的存亡歸宿。」
三人均鬆了口氣,卻聽李素微嘆道:「思邪兄身為柳老山長的第六弟子,之所以早早與燕寄羽決裂,一則是其師因燕而瘋癲失蹤,二則卻也一直疑心五位師兄亦是遭燕寄羽所害,今日我對他講明了真相,實對他觸動極大。」
方天畫略一遲疑,嘆道:「本來這是天音宗教義中的最高隱秘,但多年來方某對此早覺得虛妄,料定只是痴人說夢而已。如今既已加入乘鋒幫,那也無須瞞和圖書著楊幫主。」
「楊幫主此言有理。」李素微想了想,轉口又道,「十多年前,貧道身中燕山長的『驚鴻影』,未解之前,實則卻也未被引上邪路,那影毒似只是順應我的心性,讓我不自禁覺得,燕山長所謀大有道理,消除『意勁』實是為武林造福……料想當年弓魔江兄所中的『驚鴻影』,也是這般順心導念,才激發了他本心裏的殺性。」
楊仞笑道:「自然要去,我既接了他的請帖,正好當著武林各派,堂堂正正地將他打敗。」
李素微目光凝重,卻反問道:「等到九月十九,不知楊幫主可要率眾上華山去?」
「甚至於直到今日,貧道心底仍難斷言,是否燕山長只是手段失正,『意勁』仍該泯除?」李素微說著微露苦笑。
楊仞聽他以「他們」來稱天音宗教徒,似已對天音宗的教義不甚認同,便道:「我在臨江集也曾聽秦芸前輩說起,天音宗弟子行走世間各地,是為追尋某樣東西,敢問究竟是什麼?」
李素微黯然道:「正是如此。試想以一人之力承接所謂『天地丹田』,功成的一瞬間,血肉、經絡、臟腑俱受極大震動,若無旁人分擔,恐怕即便天資根骨高絕如雲荊山,亦難存活下來。故而當時須那五位高手互握脈門,圍繞在刀宗身側,將內息與刀宗的經絡相連……」
李素微道:「你們三人年紀輕輕,俱已是不世奇才,若能擊敗燕寄羽,拯救武林危局,成就未必在刀宗之下。」說完再度注目方輕游,緩聲道,「輕游,你雖自言退教,但我卻從未准允……在我心中,仍當你是我玄真教的得意弟子。」
他頓了頓,繼續道:「據天音宗教義,這世上的內力,不是亘古自有的,而是某一日忽然便有了內力……」
「為何還要護法,」楊仞愈發驚疑,「莫非那『心外之心』修成時,還有什麼兇險嗎?」
楊仞為求穩妥,又派岑東流帶著數百名原「飛光門」弟子同去,笑道:「等你們和雷姑娘、妙夷真人歸來,石室約莫也造好了,到時葉兄大功告成,必能破解燕寄羽的陣法。」
「不敢當。」楊仞想了想,先問道,「晚輩曾聽柳老山長提及,本來李道長是武林中唯一能與燕寄羽抗衡之人,可惜……可惜卻中了燕寄羽的『驚鴻影』,請教道長,現下可是已將驚鴻影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