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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子概冷冷道：「這裏輪得到他說話？」

勁裝男子上下打量他，見他腰間懸著劍，問道：「你是哪個門派的？不是華山境內的吧？」

此時，李景風已隱約猜到眼前的敵意與父親有關，可父親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竟要三爺出口保自己？他想問，卻覺喉頭乾澀，心止不住地下沉，剛張開嘴，牙關就不住作響，這一響就再也閉不上嘴了。

「擎天、厚土、神弓、飛騎的弟兄，列隊！」齊子概喝令一聲，數十名鐵衛聚集到堂前，列成兩個半圓，一前一後，約摸三十餘人，與長平門的對峙。這是直屬齊子概的堂兵，只聽從齊子概的命令。

校場里鴉雀無聲，年輕一輩的銀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聽了三爺的話，仍是莫名其妙，有想發問的，此刻也不敢多嘴。

洪萬里呵呵笑道：「很好！三爺，不是我們要留，是他不走！」

李景風轉頭望去，眼看那賊船就要逼近商船，自己這艘船卻轉了舵，漸漸遠離。他一咬牙，道：「我去幫忙！」

包成岳沉聲道：「長平門的弟兄，列方陣！守住道路！」

「不一定。有身份的說不定會綁了要贖金，其餘的就趕下船。拜崑崙共議的規矩所賜，姑娘們大多能保持清白。出來打飢荒，誰不是為了求財？要是惹來圍剿，麻煩就大了。不過也有膽大妄為的，就不說了。只是這艘船……沒那麼好運氣。」

一天夜裡，李景風正屈著腿靠牆睡覺，忽然被一陣敲鑼打鼓聲驚醒，見眾人亂成一團，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李景風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垂下頭。

他說到這，長長嘆了口氣，想了想，搖搖頭，接著道：「這事有些牽連，還不是能告訴你的時候，總之他自願出關當死間。我說過，一旦決定出關當死間，崆峒就發仇名狀，一方面掩人耳目，同時以家人作威脅，以防被策反。照理說，這該是隱密的事，唯獨你爹那次不同……有朝一日，我會告訴你真相。」

李景風一愣。他無門無派，也沒俠名狀，卻佩著把劍，他知道若不說清楚只怕又要惹麻煩，可到底該說自己來自青城還是崆峒？他一時為難，只得道：「我……我是四川人，往崆峒考鐵劍銀衛，沒過，只得去武當，想領個大門派的俠名狀。」

鑄房裡也一片雜亂，除了鋼爐笨重無用，連鐵塊煤炭等物也被搬空。李景風走到水池前，那是夯土所建，為鑄造儲水用，長寬近丈，高及腰部，裡頭鋪著地磚，池水早已干竭，唯有壁上還留著些苔蘚痕迹。李景風照著吩咐翻進水池，在磚塊上按了幾下，找了幾處后，果然有一處磚塊鬆動。他按了按，那機關多年未動，啟動不得，他站直身，用力踩了兩腳。

「先把火熄了，會被發現。」

包括朱爺和洪萬里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李景風身上。

李景風心念電轉間，洪萬里這一肘眼看就要撞上他胸口。忽地，一隻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又有一隻手掌在他胸前一擋，「啪」的一聲，那一肘便打在了巨掌上，洪萬里反被震退幾步，不由得怒目看來。

齊子概緩緩道：「那都是崆峒的往事，你不用問，知道也無益。」過了會又道，「你只要記得，你爹沒做壞事。他是捨己為人，當了替罪羊……那件事不小，當時我們雖然想幫他，可我哥當時還不是掌門，只能讓他冒險去當死間……」

李景風仍是搖頭。點蒼畢竟與青城對敵，到了點蒼，日後見著沈家兄妹與小八、朱大夫他們豈不是尷尬？

朱指瑕抬手示意金不錯不用說下去：「他若是蠻族卧底，李慕海不至於蠢到連姓名都沒換。他不過就是走錯門罷了。」

隨著「喀啦啦」幾聲響，石磚下沉，鑄房中央的地板上開出一個凹槽，約摸六尺見方，位置正在鋼爐前不遠處。李景風走過去，見那暗格深達四尺，裡頭堆著數十件古怪兵器與不知何用的器物，有的掛在暗格周圍，有的堆放在角落裡。

「他從青城來，不是從關外來。」齊子概道，「我就是要他走，別讓我一說再說。誰要問罪，先擒下齊某便是！」說著，他深吸一口氣，渾身噼里啪啦不住作響，這是他運起崆峒神功混元真炁的模樣。

李景風問：「怎樣？」

李景風心想，這剪刀一樣的裝置莫非是用來夾住對手兵器？他卻不知這銀鉤最關鍵的便是這柄玄鐵所制的小刃，若是套住木製的兵器把手，一夾即斷，若是勾中敵人手腳，只要一按機括，頓時就能把手腳剪斷。

李景風不想連累三爺，轉身對齊子概道：「三爺不用為我冒險。」說罷就要向前走去。然而齊子概鐵箍般的手仍緊緊抓著他手臂，絲毫沒有放鬆，李景風想要掙脫，哪裡掙脫得開？

李景風大喜，又見那商船雖已近到數十丈內，卻也即將被賊船追上，沒過多久，兩船已成并行，賊船搭上橋板，一群人持刀往商船上殺去，雙方交兵，不少人負傷跌入水中。

李景風被齊子概提著回到土堡，齊子概將他放下，道：「收拾東西，我送你出崆峒。離開甘肅，永世不要回來。」

通過兩層向下的階梯，那青年推開一扇艙門，裡頭葯香更是刺鼻。火光中，李景風見周圍堆著十幾個紅色木箱，顯是個貨艙。

李景風問：「這麼多俠客聚在一起做什麼？」

齊子概一挑眉：「這些人都聽你的嗎？」隨即大喝道，「鐵劍銀衛聽令！」

此時船艙中尚無敵人，青年取了走道上的火把照明。轉頭望李景風道「我想到一個地方可以躲！你跟我來！」

李www.hetubook.com.com景風聽他說得有理，這才接過圖紙，又問：「甘老前輩，你……真不想出去？」

李景風搖頭道：「不怪朱爺。」

李景風點點頭。三人走出兩里，直到天色昏暗，周圍不見土堡，李景風才道：「三爺，送到這就行了。」

「三爺……我爹到底犯了什麼事？」李景風垂下頭，這是他最後想知道的。

那旅客道：「那都是華山的戰船，那些人都是領了華山俠名狀的俠客。」

甘鐵池與齊小房一般，也在寫字，但他抄寫的是佛經。他依舊住在李景風為他貼滿佛經神像的房間，只要求添置了一張書桌，朱爺仍希望他能為崆峒鑄造兵器，對他甚是禮遇，應了這要求。見著李景風時，甘鐵池正在抄寫《地藏王菩薩本願經》，見李景風進來，他雙手橫夾著筆桿合十，恭敬地放下筆，這才起身相迎。

他覺得這雙眼似曾相識。

「你先下去。」那青年道。

李景風也不理他，擠入人潮中。兩船相隔數百丈，李景風不知該如何靠近，正猶豫間，忽見船邊掛著幾隻打撈貨物用的浮桴。他當即抓起一隻扔入河中，跳下河去，身後爆發出一陣驚呼。

「我送你一程，以後別回崆峒了。」握住胳膊的是齊子概的手，暖暖的，李景風轉頭望去，見到那高大的身影、堅毅的方臉與有力的大手。齊子概就像個偉岸的巨人，無論情勢多險，只要有這人站在身後，總能讓人安心。

「我的鑄造之術起於『來無影』，這是『來無影』的大成之作，可惜鑄造困難，無法量產，我只造了這一個。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去無悔』。」他想起甘鐵池的囑咐，「兵者兇器，望你善加利用，不可輕易傷人，但凡用之必定無悔。」

幾乎同時，距離他最近的洪萬里伸手來搭他肩膀。這一手極快，但李景風仍然看得清楚，肩膀本能一縮，身子向後退去。洪萬里一個墊步，左拳揮向他小腹，這一拳如風馳電閃，李景風沒料到他下手如此之重，胸腹后縮，再退，洪萬里又一步踏出，屈肘上擊，撞他胸口。

李景風心下不忍，四處張望，見一名勁裝男子正看熱鬧，知道是船上保鏢，忙從高處跳下，上前問道：「有船被搶，咱們不幫忙嗎？」

李景風知道「去無悔」裝填困難，也沒有試驗，揣入懷中，爬出暗格，重新關上機關，翻牆離去。

李景風道：「青城我回不去，也不知道要去哪。」

眾人又紛紛看向他。

齊小房跺腳道：「景風哥哥不要小房了！」

甘鐵池笑道：「景風兄弟也保重。我在這裏日夜誦經，祝禱你一生平安。」

他在青城被通緝，走四川一路只怕給自己招來麻煩，只得往華山方向走，沿漢水先到湖北武當境內，再向南往湖南衡山。

李景風見狀更是心急，正巧一陣大風吹來，把浮桴往大船方向吹去。到得近處，見那商船甚高，李景風正尋思該如何上去，忽見船舷垂掛著繩索，於是飛身一撲，恰恰抓住繩索，拽住往上攀爬。

「這已是崆峒最上乘的劍法，比起彭家的五虎斷門刀不遑多讓。你劍法尚未入門，修練困難，若日後得人指點，從基礎學起，學到精深處，靠著這劍法就算不能縱橫武林，也足可揚名立萬。」

那船夫怒道：「不是咱們被劫！別攔著我幹活，要不連咱們也被劫了！」

李景風道：「三爺，我爹究竟犯了什麼事，結了什麼仇家？要死也讓我當個明白鬼！」

他見李景風皺著眉頭，臉上有不忍之色。問道：「怎麼了？後悔上船？」

他又看到一個細長鐵盒，沉甸甸的，怕不有十來斤重。鐵盒前端有個圓孔，他掀了掀鐵盒上的機括，一篷銀光暴射出去，噼里啪啦打在牆上。李景風細看，那是每根長約一寸的鐵針，足有數百根之多，打在牆上，竟打出三尺方圓大小。

那人道：「連同這艘船在內，襄陽幫的船今年已被劫第三回啦！哪有這麼巧的？嘿，怕是被人盯上了。」

齊子概看著李景風，道：「難怪小猴兒那天欲言又止，細細一看，真有幾分像。小猴兒不想提往事，大概也是沒想到你爹娘竟連化名也不用，你又說來自青城，以為只是長得像，就放你上崆峒了，沒想到……景風兄弟，你爹幾時走的？」

「好端端的青城弟子幹嘛去當鐵劍銀衛，吃撐了嗎？」那勁裝男子顯是不以為然。李景風見他未追究，又問：「你剛才話說一半，難道這船被劫背後還有事？」

那青年聽他專為仗義相助而來，不禁一愣，來不及問他怎麼過來的，又有幾名匪徒殺到。青年喊道：「小心！」揮刀砍向李景風身後，與一名匪徒過上了招。

那是一雙火眼，瞳孔周圍滿布血絲，紅得像火一般。

只聽齊子概道：「話說完了，誰要上前請招？」他目光如電，環顧眾人，大堂上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李景風道：「我就想……你們遇到河盜，總需要……需要幫忙。」

李景風摸著她的頭，強顏歡笑道：「寫字無聊嗎？」

李景風倒抽一口涼氣，難道父親當真投靠了蠻族？那他是真的病死了，還是……出關了？又或者父親知道自己若回崆峒復命，必然逃不了被處死的命運，索性帶著娘遠走高飛？

「我叫李景風。」李景風伸出手示好。

這一打之後鐵盒足足輕了一半，李景風心想，這暗器要是就近射出，滿布三尺方圓，誰躲得過？只是鐵盒這麼醒目，看你拿著這玩意，誰還會近身？而且也太重了。他打開機盒，見裡頭凹和_圖_書槽櫛比鱗次，要把針裝回去只怕得花上大半天時間，不由得苦笑道：「也挺不方便的。」

「今年襄陽幫被劫的三艘船都是一個活口不留的。」

齊子概又問：「你娘呢？」

船上一團混亂，李景風一時不知誰是賊誰是商。他四顧望去，只見先前見過的那名臉上有疤的青年怒目圓睜，正被三四名壯漢包圍著，於是拔出初衷，搶上前去，從后一劍砍翻一名匪徒。

然而李景風仍是莽撞，河流湍急，他一艘浮桴在河中載浮載沉，維持不翻已是困難，遑論決定方向。幸而不知天意還是運氣使然，那商船竟緩緩向這邊駛來，許是見著附近有其他商船經過，想要求援，也可能是為了閃避盜匪。

李景風極力平息內心的震顫，他多麼希望朱爺能笑著對他說，這隻是三爺開的玩笑，要他別介意。

「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李景風大聲道，「也讓我知道為什麼躲！」

齊子概道：「景風哥哥不是不要小房，是不得已。你乖乖的，別讓景風哥哥擔心，以後說不定還能見面。」

勁裝漢子訝異道：「幫忙？你傻啦？」

青年上上下下打量著李景風，李景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問道：「怎麼了？」

齊小房點點頭。齊子概問道：「接下來要去哪？」

那旅客道：「你沒聽說嚴掌門有個兒子死在了四川嗎？唐門跟華山結大仇啦。」

他聽李景風說完始末，也覺感慨，勸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恩公是個好人，也許老天安排恩公離開崆峒，另干一番大事業。」

青年想了想，握住他的手：「我叫楊衍，武當弟子。你是哪個門派的？」

漢水是連結陝西和湖北的重要河流，沿線不少商船往返，李景風上了一艘往漢口的商船，沿河而下。

甘鐵池笑道：「你覺得我是被困在這？我倒覺得待在這心安理得。當了鐵劍銀衛，崆峒就是你的屋子，現在離開，崆峒以外都是你的屋子。屋子大小有別，大得跟天下一樣，心就安了，就真海闊天空了？我瞧未必如我在這贖罪，抄寫佛經來得平安喜樂。心無定所，能找著一個地方安置了，才叫安心。」

「不如去點蒼找小猴兒？他定不會為難你。要不回青城也行。」齊子概頓了一下，接著道，「我跟楚夫人說一聲，她會照顧你。」

青年道：「竟還有你這種好人。」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沒有道理。百年前的大戰幾乎覆滅了關內，蠻族處心積慮，入關前早在關內散播不少內間，當年連九大家內都有人信奉薩教，以致戰事初期頻頻失利。大戰過後，為了防堵蠻族，九大家連一滴水都不肯漏進來。」齊子概緩緩道，「你爹最後送來的消息就是蠻族五分，各自爭鬥的事。」

李景風支支吾吾，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楊衍見他不語，疑道：「說不得？」

李景風皺起了眉頭。

李景風心中激動，眼眶含淚，跳下馬來與齊子概相擁，道：「三爺，你待我真好！」離情依依，甚是不舍。

李景風忙也道：「是啊，小房要乖，聽三爺的話。你乖，以後我們還能見面，要是不乖，我就回不來了。」

除了朱指瑕，其餘六人圍成一個圓，包圍住了齊子概與李景風兩人。這六人俱是議堂重將，不是掌管要職便是總掌兵。鐵劍銀衛不出甘肅，雖在武林上名氣不響，但這六人任一個都是頂尖高手，何況還有個朱指瑕在旁，即便齊子概武功蓋世，這一關也難闖過。

然而沒人理會他，他的意見微不足道。

……

齊小房道：「爹喜歡，不無聊。」她見李景風神色憔悴，疑道，「景風哥哥，你怎麼了？」

勁裝男子翻了個白眼道：「幫什麼忙！那是襄陽幫的船，又不是我們白河幫的！再說了……」

「天真！」

說罷縱馬而去，只將齊小房的呼喚聲遠遠留在身後……

青年道：「你說你是特地從另一艘船上過來幫忙的？」

「讓他走。」這時，一個斯文的聲音說道，眾人愕然，齊齊望向朱指瑕。

齊子概道：「你爹犯死罪，出關當死間，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這一路上，他不住翻閱齊子概給他的龍城九令劍譜，只覺艱澀難懂。他見齊子概使過一回，不時拿起初衷試著演練幾招，總是不得要領。

此時兩船相距不過數十丈，那巨船吃水深，速度較快，不消多久便能追上商船。反觀自己這艘船，與兩船漸行漸遠，想來是船家擔心受到波及，從旁繞過。

朱指瑕道：「我自會交代。」他頓了一下，又道，「三爺的性子你們知道，真要鬧得崆峒大亂？」

李景風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齊小房眼眶一紅，幾乎要哭出來。李景風忙道：「別哭別哭！你哭……我……我也要哭了。」

齊子概知道李景風不想依仗權勢，否則以他跟沈家兄妹的交情，只需一封推薦信在九大家中就能找到名師，當下也不說什麼，只道：「我跟江西彭小丐有些交情，有事可以找他幫忙。」

明不詳？！

「你是個好小伙，可惜崆峒不能留你。」朱指瑕拍拍李景風的肩膀道，「別怪朱爺。」

……

「怎麼說？」李景風問道，「這艘船怎麼了？」

李景風向前踏出一步，大聲道：「我不走！」

一聲令下，鐵衛如波開浪裂，竟真讓出一條道來。

接著要去哪兒？李景風想著。少林？武當？衡山？少林雖是武學正宗，但規矩繁多，要習得上堂武學並不容易。武當……聽說武當內部甚是混亂。沈玉傾兄妹四處奔波，便是為了幫衡山取得盟主之和圖書位，青城與衡山必定交好，不如往湖南去……

「這群狗賊會對你手下留情？」李景風雖救了他性命，青年語氣仍是不善。

「別問了。」齊子概堅決不肯透露，「收拾好行李，跟小房告別。」

李景風水性本佳，游上浮桴，正要撐船卻發現無槳。這下可尷尬了，李景風正不知如何是好，有好心人忽然從船上擲出一物，喊道：「快划回來！」李景風順手接過，正是一柄木槳，不由得大喜過望，趕忙往那遭劫的商船劃去。

李景風心中突地一跳。

李景風與楊衍俱是一驚，忙循著聲音看去，只見船艙角落處竟還坐著一名青年。這船艙甚大，兩人下來時又未注意，竟都沒發現這人。

楊衍「咦」了一聲，甚是訝異，正要再問，忽地，又有一個聲音傳來。

齊子概問：「還想見誰？」

李景風吃了一驚，忙擠出艙門，往甲板跑去。只見船沿上擠滿人，見不著前方光景，他拉住一名船夫問道：「船被劫了？匪徒呢？」

李景風在冷龍嶺上便聽過死間的規矩，當時就覺不合理，當下不忿道：「我爹為崆峒做死間，反要被威脅仇殺三代，這是什麼道理？」

他轉往東路，先在臨洮搭船往西安，再換船南下。華山境內管轄嚴格，嚴刑峻法，通行往來不便，李景風路上遇到幾次盤查，推說自己是保鏢，護送客人前往崆峒，之後要往武當。

李景風道：「不回來了。」

李景風搖搖頭，道：「娘說是病死的。」母親雖這樣說，但他卻沒有父親生病的印象，只覺一切來得突然，好像父親某天突然就從他生命中消失了一般。

金不錯上前一步：「朱爺……」

「我叫明不詳，是個旅客。」青年淡淡道，「跟你們一樣，躲盜匪。」

那青年彎下腰來，藉著火光在艙房角落處摸了摸，像是在找尋什麼。李景風目力佳，見青年找著一個圓孔，伸手指勾住，將木板掀了起來，再一看，原來底下還藏著一間艙房，料來是藏貴重品所用。

李景風摸著齊小房的頭道：「景風哥哥知道，以後也要繼續乖喔。」

李景風道：「記不清了，只記得四歲還是五歲那年，有一天娘抱著我哭，說爹死了。我那時還小，看見娘哭，就跟著哭。那天之後，就再沒見過爹了。」

那老者一咬牙，道：「三爺，得罪了！」說罷雙腳一分，雙掌在身前交錯，腳下擺了個不丁不八的姿勢，雖然古怪，可架勢十足。

「擒下。」朱爺說話了。

金不錯道：「三爺要義助他？李慕海害死的可是你……」

那人道：「華山可不是武當那個糊塗地方，什麼事都明明白白的。漢水上停著這許多戰船，河匪還能這麼猖獗？呵……要是普通船匪，說不定還有見義勇為的道理，這船匪不普通，送上去不是找死嗎？」他這話意有所指，似乎暗示劫船是華山默許的。

李景風問道：「被誰盯上了？」

王歌苦笑道：「算不上什麼。」

李景風點點頭。底層沒有樓梯，李景風估計得有個七八尺深。他縱身跳下，那青年將火把遞給他照明，這才頂著遮蔽的木板跳下。

李景風眼睛一酸，他自幼失父，這幾個月受齊子概教導保護，就如父兄一般。但他不能只依靠三爺，他要為自己發聲。

齊小房噘起嘴道：「小房一直很乖！」

甘鐵池想了想，拿筆在紙上畫了張圖，交給李景風道：「你雖不願我叫你恩公，但我確實為你所救，一直無以為報。你往南行，經過武都時找甘向鐵鋪，鑄房裡有個機關，裡頭收藏著這些年我的得意作品，有樣東西你或許合用，帶著防身，其他的，揀喜歡的帶走就好。」

「你不用死。」齊子概道，「只要離開甘肅，遠離鐵劍銀衛，就不用死。」

齊小房正坐在桌前練字。齊子概人雖粗豪，卻是寫得一手好字，逼著齊小房也跟著認字寫字。李景風受傷后許久未來，齊小房見著他，丟下筆迎上前來，歡喜叫道：「景風哥哥！」

那青年武功不差，下手尤其狠辣，刀刀往要害處招呼。李景風見又有幾名匪徒殺到，連忙揮劍迎敵。他拳腳功夫雖佳，卻不能像三爺一般一拳打死一名匪徒，劍法雖只是三腳貓，當此危急之刻，利器在手無疑好過赤手空拳。

他是長平門總掌兵，這回試藝主要補充長平門缺員，不少長平門鐵衛本著看後進的好奇心參与典禮，此刻聽到直屬上司號令，一個個從人群中走出，堵住道路，十人一列，十列一陣，列了一個半方陣，估計總共有百三十人上下。階級最高的一人站到隊伍頭前，料想不是堂主便是掌旗令。

他再次坐船，有了前回經驗，暈船不太厲害，不用一天便習慣了。他沒錢，在船上只能與其他旅客共住，一間艙房睡了七八個人，連腳都伸不直。

齊子概道：「你爹久無音信，大家都以為他死了，沒人懷疑過……但你……」他頓了一下，道，「你就是你爹反了最好的證據。」

齊子概看著李景風，過了半晌，問道：「你今年……二十一了？」

「不是說二爺調停了？」李景風問。

就算能退，又要退到哪去？周圍都是鐵劍銀衛，來觀禮的便有上千人，怎麼走？就算脫出這個校場，邊關地界還有上萬名鐵劍銀衛，到哪都是敵人，如何闖得出去？

朱指瑕點點頭。王歌牽來一匹馬，喊了一聲：「兄弟。」

那青年得他相助，緩出手來，以一敵二，先是斬斷一名盜匪手臂，又與剩下一人纏鬥。李景風搶上，兩人聯手，對方哪支撐得住？那青年提刀猛進，插入盜匪心窩。和_圖_書

楊衍執著火把走上前去，問道：「你又是誰？」火光映在那人臉上，但見他相貌清秀俊美，披散著頭髮，一身洗薄了的白衣乾淨整潔。

這三招連環猛惡至極，被擊中必定重傷，李景風能連避兩招，于旁人看來已是不可思議。但第三下李景風勢已用老，無力再退。

李景風不忍道：「剛才那人斷了手臂，對咱們沒威脅。」

他看了幾件新奇暗器，這才見著甘鐵池要給他的東西。那是一根黑色油亮的金屬小鐵管，只有小指粗細，長約七寸，一前一後綁著金銀兩色綁帶，上有四個小孔凹槽，像是根小鐵簫似的。李景風拿在手中掂了掂，不過幾兩重，甚是輕巧，隨身攜帶容易。

只見齊子概踏步飛身，刺、挑、劈、削、撩，直將周身滾成一團銀光般，滾滾黃沙中如狂龍騰舞，凜然不可侵犯，直把李景風看得傻了。猛地，齊子概大喝一聲，千百劍影合而為一。齊子概一個翻身，退回李景風馬邊，順手一塞，將初衷送回劍鞘。

那青年得救，正想向李景風道謝，一看之下卻認不得，又見他全身濕漉漉，不由得訝異問道：「你是誰？」

齊子概問：「怎麼走的？」

無論哪種結果，父親都背叛了崆峒，背叛了鐵劍銀衛。

李景風想到自己即將漂泊無依，天地茫茫，連要去哪都不知道，反不如甘鐵池這般平靜，於是也不再勸，只道：「保重。」

洪萬里冷冷道：「也不能由得他這般胡鬧，崆峒不姓齊！」說罷拂袖而去。眾人見他大怒，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議論紛紛。

他不是沒遇過危險，福居館被追殺，隴川道上遇匪，風小韻埋伏的村莊，還有險險被饒長生所殺……他怕死嗎？不，那幾次遇險，他都能鼓起勇氣面對。

齊小房低下頭，「嗯」了一聲。

李景風一愣，顫聲道：「三爺……你……你說的那個當了死間的朋友……」

一名同住的旅客道：「有河匪打劫啦！」

李景風疑道：「怎麼說？」

李景風吃了一驚：「一個活口不留？」

甘鐵池嘆道：「我為鑄術害了好友性命，犯了這麼多錯，那些東西我再也不想見著。你心地仁厚，拿著行俠仗義也算替我贖罪，否則只是爛在那而已。」

齊小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也跳下馬抱住李景風。她一哭，李景風更是不舍，眼淚直流，過了會才翻身上馬，道：「三爺，小房，保重！」

「三爺，他是李慕海的兒子！」洪萬里道，「他身上背著仇名狀，你不能保他！」

他是武部總轄，圍觀的鐵劍銀衛頓時肅立。

李景風不知如何是好，只見周圍火把通明，將黑夜照得如白天一般，匪徒已搶佔了船舷，一波波湧上船來，船沿處都是敵人，即便想突圍跳河逃生也辦不到。隨即又有兩名盜匪搶至。兩人被退到船艙邊。這才殺了兩人。

「景風兄弟接下來要去哪？回青城？」

那青年道：「怎麼逃？」

平時無事，他便去甲板上吹風。這日他站在船沿眺望岸邊，忽見沿岸停著許多大船，約有數十艘之多。那些船造型特殊，船首雕著龍虎狼豹等各式猛獸，與一般商船大大不同。又見岸上不少人聚集，他心下納悶，問了同船的旅客道：「這是哪裡，怎地停了這麼多船？」

「四川，唐門？」那勁裝男子眼神忽地戒備起來。李景風猜測這人是華山弟子，忙道：「我來自青城底下的小門派，叫……」他想起當初在客棧時常不平提起的門派，忙道，「鐵拳門！」

李景風一愣，訝異道：「不可能！那我爹早在關外，我又……啊！」他忽地明白一件事，「你說我爹他……是從密道……」

「他做不到，你可以。」

李景風一路南行，途經蘭州，想起年初時諸葛然便是在此查案，找出密道方位，不過數月時間，當真恍如隔世。他又往南行，到了武都，找著了甘向鐵鋪。

接著，甘鐵池又說了些關於收藏的事，兩人聊了一會，李景風辭別了甘鐵池，提了行李到了城門口，見齊子概和齊小房已在等他，竟連朱爺也在。李景風走上前去，對朱指瑕行了禮，喊了聲「朱爺」。

「你說要學劍法，回來后也沒機會教你。這是崆峒派的龍城九令，『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這劍法比之前教你的功夫強多了。」齊子概說著，將一本書塞到李景風懷裡，正是龍城九令的劍譜。

話音一落，他足尖一點，提著李景風縱身飛起。眾人要攔，朱指瑕飄然閃到眾人面前，道：「讓他去。」

「我送你一程。」齊子概拉了齊小房一同上馬，陪著李景風來到土堡外圍。三人一路前行，齊小房想起中元節，問李景風道：「景風哥哥，你幾時再陪小房玩？上次那麼多人，小房好開心。」

李景風點點頭。齊子概嘆了口氣，搖頭苦笑道：「別跟自己良心過不去……李大哥，你這樣子，良心過得去嗎？」

「操他娘的華山，操！一個養畜生的地方，一群畜生養的賊！」他聽那青年不住咒罵，像是有無數怨毒急需宣洩。沒多久，船上保鏢一一死去，眼看上船的匪徒越來越多，敵眾我寡之勢更加明顯，自忖無力回天，李景風道：「兄弟，我們快逃！」

李景風道：「我沒拜師，也沒門派。」

李景風道：「六年前病死。」他頓了一下，又道，「我問過娘爹的事，她說爹出身甘肅，領過俠名狀，在城裡大戶人家當護院。」他忽地想到一件事，又是一驚，「難道……爹沒死？他到了甘肅，入了鐵劍銀衛？他為什麼拋下我和娘？又犯了什麼罪，當了死間www.hｅtｕｂooｋ•cｏm•ｃoｍ？」

他剛上船，便聽到有人高喊：「這是武當委託的商船！劫了這船，武當定要追究！」

「我沒做壞事！」李景風啞著嗓子喊道，吐出聲音時，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委屈，「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齊小房皺起眉頭問道：「不回來了嗎？」

幾條人影飄然飛上台來，是金不錯等五名議堂重將，李景風此時眼界早不是初入崆峒時那般懵懂，看他們身法就知個個是頂尖高手。

李景風道：「我是從那艘商船上過來幫忙的。」他指了指遠處商船，忽然看清那青年雙眼，不由得一愣。

「住口！」齊子概打斷金不錯，「我知道李慕海做了什麼，比你們都清楚！」

一名枯瘦老者向前站了一步，李景風不知他身份，只聽他道：「就算一滴水，只要是從關外流進來的，都得擦得乾乾淨淨，這是崆峒守衛邊關百年的規矩。」

金不錯道：「三爺，你真要為這小子內訌？」

李景風道：「我爹反了嗎？你們有證據嗎？若我爹沒反，為什麼要殺我？」

他跳下地洞，好奇查看，先見著一柄銀鉤，明晃晃的，順手取下。這銀鉤看似與尋常銀鉤沒區別，握在手中只覺劍柄拇指處似乎有個機簧，他好奇一按，銀鉤彎折處突然彈出一柄小刃，與那銀鉤並起，像把剪刀似的。

「我要他活著走出崆峒。」齊子概負手挺胸，冷冷道，「他一定要活著出去。」

李景風想了想，道：「甘老前輩。」

李景風道：「小房乖乖聽三爺的話，下回見面就帶小房去玩。」

這段日子李景風到城中學藝都是王歌照應，兩人有些交情，李景風不免感傷，道：「王大哥，這段日子多謝你照顧了。」

但沒有哪次像這次一樣，他毫無來由地身陷險境——他根本不知道父親做了什麼！這一次，令他牙關發顫的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委屈、冤枉與不甘心。

齊子概點點頭：「你才二十一歲，你爹是走密道回關內，帶走你娘，逃到青城。他回到關內，卻從未回來稟告密道的事，密道如此重要，為何不回崆峒復命？只有一種可能……」

鐵鋪早已荒廢，大門上了鎖鏈，屋檐牆壁大多損毀。眾人都說這是間鬼屋，前屋主鑄造發狂，想學幹將莫邪，殺了自己女兒徒弟投爐煉劍。李景風翻牆入內，只見庭院里雜草叢生，棄置著不少破敗雜物，大廳里的兵器早被人劫掠一空，連桌椅壁畫等擺設也一併掠去，唯留地上一大攤黑色污漬，料是甘琪琪三人相擁而亡的地方。

那商客搖搖頭道：「哪那麼容易。說是暫時不打，戰船俠客全聚在漢水，時刻待命。唉，華山唐門不接壤，戰船南下，第一個倒霉的怕不得是青城。」

李景風大聲道：「我沒做錯事！我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不能入鐵劍銀衛？你們要殺我，說跟我爹有關係，也得讓我知道我爹犯了什麼事！」

眾人面面相覷，包成岳問：「掌門回來怎麼交代？」

「劫了船，船上的人會怎樣？」

那青年低聲罵了一句，領著李景風往下方走去。商船甚是巨大，船艙下通路曲折，未點燭火，一片黑暗。李景風聞到濃烈的葯香味，心想：「原來這船是運送藥材的。」

李景風忙推辭道：「我不能要！」

他一落地，上面的木板就勢合上，他猶不放心，舉起火把，確認了邊緣嚴絲合縫，無半點不平，這才放心。

李景風道：「我要離開崆峒，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了。」

李景風一愣，趁著兵荒馬亂之際擠上高處，往火光處望去。只見百余丈外的大江上，一艘巨船不打旗號，揚著一張白帆，船上人高舉火把，火光映得江面一片通紅。那巨船正緩緩靠向一艘商船，商船上打著「襄」字旗號，船上人也高舉火把。李景風目力極佳，見一名臉上有疤的青年正指揮船上保鏢不住射箭。

包成岳沉聲道：「三爺，別為難自己人！」他回頭看了一眼台下眾人，又看向齊子概，搖頭道，「這裡有上千人，你救不了他！」

李景風驚魂甫定，喘了口氣道：「幸好有你。」

齊子概點點頭，忽地手一伸，從李景風腰間抽出初衷，道：「看著，我只演示一遍！」說罷縱身下馬，在荒野上舞起劍來。

「別叫我恩公，聽著彆扭，叫景風就好。」李景風道，「我不想幹什麼大事業，只想學好武功，做點有用的事。」

眼看逃生無路，四周都是敵人，那青年道：「先進船艙躲一躲！」說著往船艙中搶入。李景風只得快步跟上。那被青年砍斷手臂的匪徒正捂著斷臂倒在地上不住哀嚎，青年見狀，特地搶上幾步，一刀割了他喉嚨，這才回來領著李景風進入船艙。

只是匪徒畢竟太多，正如胡凈所說，三爺做事肆無忌憚，那是他武功蓋世，李景風憑著一股熱血上腦，卻無三爺一手回天的能耐，雖與青年聯手殺了幾名匪徒，依被困在船上動彈不得。

「讓道！」

至此，李景風終於明白自己在崆峒的確呆不下去了，鐵劍銀衛的夢想終究是斷送了。

「我們就躲在這，等他們劫完貨再找機會逃走。」青年道。

三名匪徒見有人幫忙，一人轉身揮刀砍向李景風。李景風今非昔比，對方這一刀對他而言毫無威脅，他側身閃過，雙方過了幾招，他覷准一個空子，反手一劍刺入那人胸口。他這一劍並未使出龍城九令——他還沒學會，這樣還能一擊得手，他不由疑惑：「怎地這群盜匪這麼弱？」

那勁裝漢子點點頭，道：「熱鬧看夠了就回房去。一堆人擠在船頭，被擠下河，黑燈瞎火的可撈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