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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一)

作者: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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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俠路相逢 第二章 俠路相逢

第六卷 俠路相逢

第二章 俠路相逢

帶頭的壯漢罵道:「娘個賊雞|巴,不給錢就滾!」
「朱大夫,好久不見。」楊衍說著,眼眶微濕,嘴角微微揚起。這是李景風第一次見他打從心底里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
楊衍冷冷道:「沒理由卻要害人的也多了去。只是這故事荒誕,要扯到明兄弟身上也難。」過了會道,「他還吃素呢。」
……         ……          ……
「有時有用。」明不詳道,「真有人因此精進功力,才有更多人痴迷此道。」
李景風問道:「你不回武當嗎?」
楊衍打斷他,道:「不用了。幫我診治的也是一位神醫,我這輩子沒見過比他更好的大夫。」
李景風愕然。他聽說武當治安敗壞,可沒想到竟然能敗壞出一套規矩,當真不可理喻,於是又問:「可你們怎麼不用給錢?」
馬屁拍盡,廉恥丟盡,本事展盡,他的身份扶搖直上,終於,他繼承了岳父的家業,當上了襄陽幫幫主。
忽地,楊衍刀勢一變,縱身而起,一橫一豎,畫了個十字,氣勢威猛,與之前截然不同。李景風驚嘆地想,果然,以自己這點功夫,怎麼去分辨高明與否?單這一招,看似簡單,實則威猛無匹,前面那些粗淺刀法不過是為這招鋪路罷了。
「操!一群狗道士!盡巴望著人供養,真當自己是活菩薩了!」俞繼恩破口大罵,又拾起一根銀棍,往一個布包假人狠命敲打,直打得氣喘吁吁,這才丟下銀棍,坐在太師椅上歇息。
李景風道:「怕打擾了你。」
明不詳道:「襄陽幫雖是門派,也是商家,也能說是商匪勾結。」
李景風覺得他所說有理,這兩日相處,明不詳無一絲可疑之處。要說最可疑的,是以他年紀竟能有這般學識機敏。可那件事當真只是巧合?
這石室是他的「怒房」。他平素喜怒不形於色,每當心事鬱結便來這間用石材建成的怒房摔砸物品發泄。這些物品多半由金銀所制,摔不壞,砸不爛,聲響雖大,聲音卻不外泄——且不破費。
俞幫主道:「稍晚還有客人。我已備好房間,三位權且住下,需要什麼,吩咐下人便是,怠慢之處海涵。」
「好久不見。」朱門殤道,「這些年過得怎樣?說說。」
李景風正想著這些個輩份,被楊衍一叫,回過神來,尷尬道:「沒……沒,就發獃而已。」
武當山上的道士們只管索要,把地方事務分給大小派門處理,誰繳的稅多,誰的份量就重。這些年靠著苦心經營,襄陽幫成了武當境內最大的門派,每年捧著大筆銀子供養那些道士。
沈未辰興奮道:「你又怎會在這?」
楊衍不答,李景風本不愛探聽是非,但覺得楊衍之所以難以親近,原因多半在此。兩人沉默良久,李景風忍不住問道:「你跟……嚴掌門……怎麼結的仇?」
他把所有的情緒都留在這間房裡,他告訴自己,只有在這間房裡他才有脾氣。
恍惚間,連他自己也聞到了那味道……
他已經走了三十幾年船,也遇過幾次河盜,逃過生,也被抓過,還是襄陽幫替他付的贖金。他見炸沉河匪的是這三名青年,不由得大是佩服,挪了三間大房讓他們歇息。
楊衍哼了一聲,道:「昨日我以為必死,所以胡言亂語。這事跟你不相干,不用問。」
楊衍轉頭對李景風道:「瞧,這就是武當在當地的威風。」
他換上笑臉,準備迎接客人。
明不詳拱手還禮:「少林,明不詳。」
沈玉傾拱手行禮道:「在下青城沈玉傾。」
李景風道:「若當我是朋友,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就算我武功低微,沒什麼本事,知道了,也能替你分憂。」
他轉到了襄陽幫的內部,從師爺做起,把每件商事都辦得妥當熨貼。
俞幫主道:「一年被劫了四艘船,幫里損失慘重,這樣下去漢水這一路生意是走不通了。今年要送上武當的藥材也全沒了。這……不行,不行……」他皺眉苦思,緩緩道,「嚴掌門那邊,還需令師出面才好說話。」
明不詳看著李景風,良久才問:「你覺得是我害死他們?」
楊衍道:「這種破功夫,再練十年也報不了仇。」說著舉起刀來,在地上比劃了一下,接著道,「我見過一人,他這招揮出,隨手就能劃出兩橫兩豎。他說他年輕時能橫三刀豎三刀,我就想,我要是能練到跟他一樣三橫三豎,或許就能報仇。可我怎麼練,也只這一橫一豎。」
楊衍笑道:「還不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
李景風覺得他話中有話,但又不明其意,只得道:「告辭了。」
李景風道:「土匪就土匪,贖金就贖金,什麼血錢!講得再好聽也是土匪!」
楊衍「嘿」的一聲笑出來,道:「出了武當地界才好打九大家的名號,在武當境內,這叫閻王管不著小鬼!」
李景風疑問道:「怎地襄陽幫的總舵不在襄陽?」
楊衍指著一名船夫道:「你給他解釋解釋!」
李景風忙道:「我沒俠名狀,幹不了幫會的事!」
李景風應了聲是,想著有些話還得跟明不詳問清楚。hetubook•com•com
楊衍道:「這哪是私路?這是匪路!那些都是土匪,留買路錢的!」
李景風知道他打定了主意不講,兩人畢竟認識不久,不好追問下去。
兩人走到明不詳屋外,楊衍敲門問道:「明兄弟在嗎?」
妻子足足比他重了兩倍,也是他生平所見最擔得起「龐然大物」這四個字的人。
「外丹一直是道家重要法門。以前藥材貴,礦物稀缺,所以練丹的人少,現在的武當轄著安徽湖北兩地,什麼藥物都有,也足夠。」明不詳道,「至今還有不少人靠著煉丹修練內功。」
李景風乍逢故人,歡喜得猶如炸開來,忙上前去拉朱門殤,道:「朱大夫你也在,真是太好了!我有個朋友……」他說著,回過頭去,只見楊衍僵立原地不動,怔怔看著朱門殤。
他走過廊道,兩側共十幾間上房,每間都精心布置,用來招待貴賓。以李景風身份,原本怎樣也輪不著他住,但他救了一船貨物人命,那得值幾千兩銀子,俞繼恩自然善待他。
沈玉傾見他們故人重逢,不好打擾,見旁邊還站著一人,問:「景風兄弟,這位是?」
「見過。」明不詳道,「他們一家慘死時,我正與他一同打鐵。」
楊衍說完漢水上的遭遇,俞幫主甚是讚歎,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多虧你們才保住這條船,大恩必當酬謝!」說著眉頭深鎖,又問,「連同這次,今年已被劫了四艘船,漢水怎地變得這麼兇險?楊兄弟……這事你怎麼看?」
俞繼恩再次見到兒時鄰居時,對方仍只是一名領了俠名狀的保鏢護院。俞繼恩命人搬來一桶豬屎,對他說:「跳進去,給你五十兩。」
李景風問明不詳:「你認識甘鐵池甘鐵匠嗎?」問完盯著明不詳雙眼,只覺他眼神深邃,幾不見底。
但他也不是沒有遺憾。每當他見著現在的妻子,就回想起他的前妻。他覺得虧欠,派人送去銀子周濟。不料這事被妻子知道了,大吵大鬧,不得已,他只好當著妻子的面把前妻打了一頓,連同跟前妻生的一對子女一併趕出宜昌,這才讓妻子氣消。
還有接下來的客人……算算時辰也該到了。如果有這客人當靠山,或許還有條路走……
他要往上爬。
李景風左右張望,只見遠處林木蒼翠,近處雜草叢生,哪裡住著人家?心想這伏虎門在哪?這明明是小徑,而且前頭是席家寨,怎麼後頭又是伏虎門了?五個人走這條路,還得花上三百文錢?忍不住問道:「伏虎門在哪,我怎麼沒見著?」
明不詳應了門,請兩人進屋。楊衍說明來意,請明不詳前往襄陽幫,明不詳想了想,道:「行。」
李景風一愣,心想:「這聲音好耳熟……」望向門口。楊衍也望著門口,表情甚是古怪。
李景風想了半天,實在找不到疑點,又見明不詳神情坦蕩,毫無扭捏心虛模樣,只得道:「是我錯疑了你,抱歉。」
楊衍道:「你真沒師門?那你武功哪學的?」
李景風點點頭:「原來如此。」可轉念一想,猛地醒悟道,「不是!這不還是土匪嗎?只是變了花樣搶錢!幾十年過去,土匪都自個做出規矩了,武當不管?」
李景風忙道:「我們也是自救。要不是楊兄弟明兄弟,我也得死在船上。酬謝不用,只需在襄陽放我上岸就好。」
楊衍道:「要升仙,抹脖子快多了!」
楊衍罵道:「我哪知道!」
李景風見他說話時臉上壓不住抑鬱憤恨,想起他昨日說與華山掌門有仇,話中語意也是直指華山故意縱容河匪,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借口報復。
「有用嗎?」李景風問。
鄭保道:「逼日,這怎麼行?啊,我不是日你逼,唉,我的意思是,這可不行!你要是不去,我怕幫主怪罪!」又道,「李少俠千萬別客氣!襄陽幫在湖北可是西霸天,玄虛掌門都得賞我們幫主幾分薄面!你救了他一艘船,幾十上百兩的花賞是有的!你英雄年少,說不定俞幫主欣賞你,給你留個職事,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楊衍聽李景風說起不相干的事,甚是好奇,問道:「怎麼回事?」
果真如船夫所言,這小徑上一共七道關卡。過了小徑,到了宜昌,黃昏時恰好抵達襄陽幫總舵。李景風看那莊園,雖比不上青城氣派,也遠不如崆峒城的規模,卻也是頭尾將近百丈的大院落,裡頭也不知幾進,不禁舌撟不下。楊衍上前遞了令牌,並著鄭保寫的書信讓看門的護院送進去,過了會,一行人便被請了進去。
李景風心下惻然,說道:「我認識一名大夫,醫術超凡,我親眼見他醫治過一名盲眼琴師,說不定能幫……」
李景風見他身居高位,仍然禮貌周到,不禁生出好感,拱手道:「不用了。」
鄭保道:「那種小玩意,不用俞幫主出面,下了船我幫你買些,要多少有多少,當廁紙都行!」
然後他就造了這間怒房。
只聽對方道:「娘個雞|巴毛!武當弟子了不起,走私路不用給錢?我這路就不給走,你上武當告我去!」
他終於明白他被https://m.hetubook.com.com嘲笑的原因不是因為豬糞,而是因為出身低賤。只要你比別人低賤,別人就能輕易嘲笑你。無論換什麼工作,無論離豬屎多遠,你身上永遠有那股臭味,那是一股名叫「低賤」的味。
明不詳點點頭:「發生這種事,確實不可以常理推測。不過人心本就無法以常理推測。」
李景風道:「哪裡差勁了?我瞧這最後一招,氣勢威猛,化繁為簡,實在厲害得緊,武當被譽為天下功夫第二,果然有過人之處。」
李景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問道:「武當怎麼變成這樣的?」
李景風道:「想去湖南。」
楊衍道:「怎麼剿?那是華山的地頭!背後沒人,能這樣趕盡殺絕?一船貨沒卸就趕著搶第二艘,真缺錢,怎麼船也不要,贖金也不要?這不是衝著襄陽幫,就是衝著武當來的!」
他正說著,前方又有柵欄,楊衍當先喊道:「我是武當弟子,求借個路!」
「兄弟,發什麼呆呢?」楊衍問道。
他經過明不詳房間,竟然聽到誦經聲。他聽了一會經文,只覺寧靜祥和。他不想打擾明不詳,徑自走到中庭,卻見楊衍也在中庭練刀。只見月色下一團刀光翻滾閃動,李景風看了會,覺得這刀法雖然不差,但也算不上高明。
他休了妻子,娶了前任漕幫幫主的獨生女,一個只會吃的女人。他總覺得這老婆這輩子就只干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吃,第二件是思考待會要吃什麼。
一行人堪堪走了五六里路,又見著一個柵欄,頭前擋著四五人,喊道:「這裡是伏虎門的私道!一人十文,一騎二十!」
楊衍以手掩面,甚是懊惱。李景風安慰道:「武當的功夫博大精深,你才入門,不急,假以時日必然能學到高深武功。」
俞幫主看上去五十開外,一張略顯福泰的圓臉配上同樣的身材,鼻樑略歪,似乎是受過傷,戴一頂方帽,身著翠綠錦袍,上頭綉了各色雜七雜八的魚,綉工精美,只是看著眼花繚亂。李景風心想,這衣服看著就貴,但也太俗了點,即便是姑娘家也沒穿這麼花的。
楊衍冷冷道:「分什麼憂?不過多個人知道而已。你幫不了我,我也不想假手他人,這份心意我收下了。」
於是俞大肉把掙來的錢都請了老師,學文學武學經商。他力爭上遊,方滿二十歲就當了船上二把手,二十五歲就當上船老大,船上的人從此再也不敢輕視他,也算年少有為。他讓父親不再殺豬,也不讓母親繼續收豬糞,把他們請去襄陽,自己掙的錢夠二老養老了。
李景風問道:「煉丹修仙,真能成嗎?有用嗎?」
楊衍搖頭道:「難。那一票師叔伯,連我師父在內,一心想的都是煉丹修仙。你瞧瞧這武當,敗壞成什麼樣了?山上的人不管事,只要按時繳稅便不管底下門派搞什麼動靜。你猜猜,武當山的道士什麼時候下山最勤?」
他在家鄉被人看不起,十五歲時就加入漕幫行船。他年紀雖小,卻勤奮努力,頗得船老大賞識,引來其他同輩船夫嫉妒。這些人知道了他出身,每每經過他身邊時都會故意捏著鼻子說:「好臭!哪來的豬屎味?」他為此沒少打架,但總是寡不敵眾。他知道自己還擺脫不了這味道。
「可我只剩這個機會了,要報仇,我也沒別的功夫好使。」
李景風道:「我想來想去,也覺得明兄弟沒有害甘鐵匠一家的理由,或許真是巧合。」
李景風頓時啞口無言。他又想起之前在艙房中聽到明不詳說話,總有種古怪感覺,現在與他面對面說話,那古怪感卻又消散無蹤,也不知是何原因。明不詳見他許久不說話,於是道:「還想問什麼?」
「我說的是『這是向海來討回公道』。我又問他,『弄到這地步,是不是後悔害死了自己兄弟?』」明不詳搖頭道,「我去過元字型大小,不少老師傅都這麼說。那一日我見到慘案,只覺匪夷所思,或許冥冥中自有天意,於是問了一句。後來見甘師傅神態,更加確定,於是才問他是否後悔害死自己兄弟。」
楊衍道:「劫船不要贖金,把人都殺了,還姦淫|婦女,肯定有人指使,還是大人物。」他冷哼一聲,道,「再怎麼裝聾作啞,也知道怎麼回事吧?」
「師父正煉一顆太上回天七重丹,還差著幾分火侯,不日便要大成,到時就該白日飛升了!」楊衍哈哈大笑,「就是等不及,這趟才讓我下山押船,結果全沉在漢水了。」
李景風怪道:「改成沿途攔路了?」
李景風道:「他叫明不詳,少林弟子,是路上結識的朋友。」
楊衍搖頭:「我奉了師命押船,把船都押沉了,得向俞幫主交代,才好回武當。再說了,你要不跟俞幫主見一面,到湖南保不定還得多生些枝節。」
船夫又道:「可就算這樣,匪多行人少,怎麼辦?爺再想想,走一趟商不過掙個幾十兩銀子,這邊搶十兩,那邊搶十兩,爺剛才說得是,走到宜昌連褲子都脫了,這條路誰會走?於是路上的盜匪收了血錢,就得保路客不流血和-圖-書,也有些保鏢的意味,只是得雇他們當保鏢。前頭的匪徒保了鏢,後面的收不著錢,自然不樂意,兩邊就得械鬥。只要道上有錢掙,打跑一批土匪,總會新來一批眼紅的。死的人命多了,匪也不樂意,刀口上搏命,掙沒幾文錢,值得?索性又改了規矩。」
俞繼恩站起身,收拾了心情,離開怒房。
他把去無悔重新安放進袖口,見時辰還早,練習了幾次如何施放,又覺無聊,正打算練劍,剛拿起初衷,見周圍俱是玉器花瓶字畫,房間雖大,只怕一個失手,隨便砸破點什麼都賠不起,只得到中庭去。
李景風點點頭,覺得有道理,忽又想到:「且慢!這……這在別的門派叫官匪勾結吧?!」
說到底,無論襄陽幫多大,在九大家面前就是矮了一截。
李景風「咦」了一聲,頗感訝異。楊衍坐了下來,似乎滿懷心事,過了會才道:「你去衡山是要拜師學藝嗎?」
兒時鄰居二話不說,跳進了豬屎桶里,還問他:「要不要把腦袋也泡進去?」
那船夫卻不回話,楊衍也不置可否,只道:「李兄弟,你真是個實誠人。」
俞幫主訝異道:「打了武當的旗號還被劫?」
出了白河縣,到了湖北地界,一天後便到襄陽。鄭保派了兩名保鏢護送他們前往宜昌,原本走的是大道。湖北比起甘肅富庶得多,襄陽往宜興又是商路,道上時見商旅。
李景風點頭說是,坐到他身邊,問道:「你心事忒多,怎麼了?」
「他女兒游移不定,許是情殺。」明不詳道,「向英才說要回武威,也許在武威聽著了什麼。」
「這地頭是襄陽幫的地頭,治安管理都是襄陽幫掌管,剿滅他們不過舉手之勞,他們自然不敢得罪。但凡用襄陽幫的船運送的貨,一併蓋上印記,沿途就不能抽貨稅,這也是保平安的意思。所以襄陽一帶的漕運幾乎都由咱們襄陽幫承接。只是過了鄂西,那就管不著,還得另行處置。」那船夫又接著說道,「我們幫主逢年過節也會送些禮物給他們,互相給些面子。這令牌只有船老大有,在襄陽幫的地盤上,通行無阻。」
一男一女從廊道轉了進來,李景風只覺一陣暈眩,脫口喊道:「沈姑娘?!」
李景風搖頭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李景風點頭道:「是這樣沒錯。」
一行人轉走小徑,沒幾里,見著三名壯漢在道上拉了柵欄,李景風訝異道:「這路走不得了?」
李景風怪道:「這條路有多少門派?這樣一次十文,走到宜昌連褲子都得脫了!」
楊衍見他答應得爽快,當下就要告辭,見李景風猶豫不走,問道:「又怎麼了?」
楊衍冷笑道:「在武當,這叫『無為而治』!你瞧,你走大路不用給錢,走小徑就付點關卡錢。快有快走的路,慢有慢走的道,這不是天下太平了?」
他怕打擾楊衍練功,正要悄悄退回,楊衍卻已發現他,說道:「你要練功?怎麼不出來?」
這樣算起來,自己倒是跟諸葛然平輩論交了,不過自己若叫上一聲「諸葛兄弟」,只怕不挨一巴掌也得挨一拐杖。再往下想,如果三爺跟青城掌門是同輩,那沈玉傾兄妹不就要稱呼自己「世叔」?我叫小房「妹妹」,沈姑娘不是要叫小房「阿姨」?
楊衍沉默半晌,道:「就只有這招不是武當功夫。」
李景風三人救的這艘船叫「安運號」,船老大姓鄭,名保,表字安之,薙短髮,皮膚黝黑,是水上男兒標準的膚色。鄭保看著五十有餘,身材仍是壯實,只是小腹微凸,掩不住老態。
俞幫主雖是武當一霸,態度卻是謙和,楊衍是武當使者,他見了也起身拱手相迎,喊了聲:「楊少俠。」
楊衍道:「這麼差勁的功夫,無所謂打擾不打擾。」
李景風心想,怎麼動不動罵人?又聽那兩名隨行的襄陽幫保鏢喊道:「這三位是襄陽幫的客人,借個道!」說著亮出一面令牌。
李景風咋舌道:「五人五騎,不就得一百五十文?」
楊衍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楊衍說話時,李景風甚覺無聊,又不好失禮,只得拿眼角餘光往周圍看去。他先看這大廳,見比福居館還大些,雕樑畫棟自不待言,又擺著許多玉器、瓷瓶,還有金器,心想若是在這摔倒,打破了個把花瓶玉器,只怕下半輩子都得賠在襄陽幫。他又往另一邊瞄去,見明不詳穩穩站立,目不斜視,似乎專註在聽楊衍說話,反倒顯得自己輕挑了。
李景風搖頭道:「不知道。」
不行,實在忍不住了!
李景風仍是連連推卻:「不用,當真不用!」他想起自己初到崆峒時遇到北鷹堂掌門,說是拜師學藝,不過也是變著法門賣俠名狀。
俞繼恩表面平靜,實則憂怒交加。連打著武當旗號都不濟事,四艘商船,那得是幾千兩的損失!還有商譽……他走過三個廊道,進了書房,推開夾壁暗門,確定掩上后,這才拾起桌上銀磚金條,惡狠狠地往地上砸去,「鏘啷鏘啷」的聲響在石屋裡不停回蕩。
朱門殤見著楊衍也是一愣,隨即走上前去。「好像長高m•hetubook.com.com了些?」他上上下下打量著楊衍,伸手搭上他肩膀,挑了挑眉毛,「壯了不少。」
李景風示意楊衍不要插嘴,又問:「他們一家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那船夫點點頭,對李景風說道:「爺是外地來的,不懂規矩。早幾十年,這條襄陽往宜昌的小路也是險徑,原是拼殺起的頭,過了幾十年才沿變成如今模樣。爺就想,有了大路,為何還要走小徑?大路上人來人往,安全多了,匪徒也無得手機會。走小路,不就跟我們一樣?貪快!」
「在下謝孤白。」謝孤白也行了一禮。他拱手作揖,彎腰時,恰恰與明不詳四目相對。
李景風不懂他話中含意,不過既然順路,一路上又有楊衍隨行,多個伴也是好的,於是道:「那就跟楊兄弟走這趟了。」
李景風道:「當土匪一次收十文?也太窮了些!」
「只怕是打了旗號才會被劫。」楊衍道,「殺人,姦淫|婦女,他們還想劫安運號!」說著便將一路上事情講了一遍。
這人當真一點毛病都沒有,無論言行舉止都沒半點差錯失禮,讓人覺得穩重端莊。
再也沒人敢笑他臭。
李景風見她身邊跟著朱門殤,背後便是沈玉傾與小八——不,是謝孤白。眾人在此不期而遇,都是又驚又喜。李景風忙搶上前去,喜道:「你們怎會在這?」
華山明擺著沖自己來,然而武當不解決,只管索取煉丹藥材。更嚴重的是,漢水這條商路若是斷了,襄陽幫收入勢必大減,自己在武當的分量就輕了。
俞幫主道:「漢水的路不通,只有青城唐門那邊送來的藥材。那條水路過半是三峽幫的船,我已儘力籌辦,只是今年送上的藥材最多只得三成。」
他正想著,明不詳道:「甘鐵匠家中不合,這事早晚要發生,只是發生時誰在場罷了。若那日是你在甘向鐵鋪,難不成便是你害死的?」
「玄虛掌門二十年沒收徒弟了。」明不詳道,「他對你肯定青眼有加。」
襄陽幫的船夫又取出令牌,道:「這是俞幫主的客人!」
「大夫說我血氣攻眼,平常還行,到了晚上就不好使,得要光。」楊衍道。
宴席結束,兩人並肩回房,李景風想起楊衍的眼睛,問道:「楊兄弟,你的眼睛……」
楊衍道:「你要去衡山,我們在襄陽下船,往宜昌走一段,到襄陽幫總舵見過俞幫主再南下,也不耽擱行程。」
「不是幾時變這樣,是一直都這樣。」李景風聽聲音便知道是明不詳,他誦完經,不知為何也來到中庭。或許也是來練功的,李景風想。
李景風與楊衍連忙起身,正要迴避,忽聽到一個姑娘聲音道:「你到了客房,別看人家東西值錢,順了回去!」
壯漢罵道:「就你也想看伏虎門在哪?有錢交錢,沒錢滾你娘的蛋!」
李景風一愣,又問:「甘前輩痛失愛女愛徒,你不安慰也就算了,為什麼這樣說?」
李景風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一轉頭,看見明不詳正在身後。明不詳知道他疑惑,策馬上前,緩緩道:「只有蓋了襄陽幫商印的貨不抽貨稅,如果襄陽幫把境內的土匪都剿了,別家漕運跟襄陽幫也就沒差別了,那襄陽幫的生意豈不是受影響?」
沈未辰也訝異道:「景風?!」
明不詳也搖頭道:「我也不用。」
李景風道:「我在崆峒認識了一名……兄弟,他教我的。」他想起往事,又想到齊子概。雖說以年歲輩份,甚或依著三爺對自己的照顧,叫他一聲「師父」、「叔父」都不為過,但齊子概性情豪邁疏懶,兩人相處起來更像兄弟,三爺平時也叫他「景風兄弟」,於是只得說了「兄弟」兩字。
楊衍道:「怕師叔伯們只管生氣,不管別的呢。」
他為自己改名俞繼恩,表字報之。「繼恩報之」四字報的不是父母師恩,而是表達對前任老幫主知遇之恩的感激,有恩必報之。
鄭保皺起眉頭罵道:「哪來這群沒屁|眼,逼日的在河道上趕盡殺絕!這漢水臟成這樣,碼頭兄弟要往哪營生?逼日的還姦淫|婦女!逼日的,天下共誅的大罪!早晚剿滅了他們!」
他本名叫俞大肉,父親以殺豬為生,幫他取這名字,是指望他長大后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是個衣食無缺的意思。他打小便跟著母親去養豬戶收集豬糞,賣給農家堆肥,那時他身材瘦弱,無論何時身上都沾著豬屎味,同齡孩童都嫌棄他,每當他經過,那些孩子都會捏著鼻子喊:「好臭!好臭!」遠遠跑開。
回房途中,楊衍好奇,李景風便把甘鐵池一家的事情說了。楊衍道:「聽起來不像跟他有關。」
那五人又連忙拉起柵欄,喊道:「請過,請過!」
楊衍道:「嗯,也請明兄弟走一趟吧?」
這宴席由鄭保親自主持,還有幾名船上的要員重客,船上飲食雖不比陸地豐盛,也足見誠意。李景風見明不詳不在,問了問,才知他因吃素推了這飯局。席間鄭保舉杯道:「兩位少俠硬是要得,要不你仨仗義,安運號真被那逼日的船匪劫了,老鄭可沒臉讓俞幫主贖第二次!」
俞幫主眉頭一皺,www.hetubook.com.com顯然有些不悅,吸了口氣道:「我曉得了。」過了會才對李景風和明不詳道,「怠慢兩位弟兄。兩位智勇過人,這次仰仗二位甚多。兩位有什麼要求,俞某都會全力做到。」
李景風心想,襄陽幫的俞爺果然有名望。又想,怎麼武當地界,不是楊衍拿出武當令牌,反倒是拿了襄陽幫的令牌出來?
李景風瞪大了眼,終於信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楊衍道:「難道還能是崆峒主使的?」
三名壯漢見著令牌,忙道:「原來是俞爺的客人,請!」說著搬開柵欄,放五人通行。
李景風試探著問:「是跟……你的仇人有關嗎?」
可某一天,他在岸邊督促船夫運貨上船時,一個路人經過他身邊,捏著鼻子講了一句:「好臭!」他轉頭去看,認得那是兒時鄰居,現已加入武當。那人用輕蔑的眼神看著他,說道:「大老遠就聞到豬屎味!」
朱門殤罵道:「這他娘的什麼孽緣!你往北我們往東,這都能撞著!」
明不詳道:「我勸過向英才別把馬成鋼放在心上,甘師傅的女兒終究要嫁給他,也勸過馬成鋼退讓。我更勸過甘師傅留心他的女兒徒弟,鑄造當日還說了一遍。他們不聽,事發時我在鑄房,怎會與我有關?」
李景風正要再勸,楊衍又道:「我這樣也很好,睜開眼就時時提醒我還有什麼事沒辦。」
楊衍道:「我會回稟師父,只是師叔伯都在催促著藥材……」
楊衍笑道:「你真是頭一次來武當!」說著縱馬上前。當前一名壯漢喊道:「這是席家寨的私道!要過路,一人十文,一騎二十!」
李景風吃過飯,置放了行李,換了衣服,從舊衣袖口中取出去無悔。這去無悔一次只能裝四支箭,裝填困難,那日船上遇險,敵手太多,又是一團慌亂,他還不善使用,竟不及施放。下回若遇著危險,可得牢牢記住,要不白死了,還把這東西落在別人手上。
「你對甘前輩說這是向海前輩的報復,」李景風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楊衍拱手還禮道:「客氣。」
楊衍道:「若真被劫了也不用贖。連同前一艘商船,今年襄陽幫被劫了三次,哪次有活口?」
楊衍看看天色,道:「看這天色,得走小路,天黑前才能到襄陽幫總舵。」
俞繼恩這才笑了。
「俞幫主,楊衍無能,船又被劫了。」楊衍也拱手行禮,打了一躬賠罪。
李景風怪道:「你們幫主不消滅這些路匪也就算了,還送禮給錢?」
另一人道:「呸!我真要錢,耍個把戲,他還不服服貼貼送上,求我救他性命?」
楊衍道:「催繳稅款時最勤!誰繳的錢糧多,誰就有分量。就像這襄陽幫,表面是武當轄下,可俞幫主說什麼掌門師父都會依著三分,沒別的原因,就是錢糧藥材繳得多!」他嘆了口氣,「早不是武當轄著底下門派,而是底下門派供養著武當。山上只剩幾個師叔伯有心管事。要不是當年留下的根底厚,只怕比唐門青城都不如,瞧,這不被華山欺負到頭上來了?」
楊衍問道:「你原本打算去哪?」
說完,他又對李景風說道:「你去衡山拜師,也得留意挑個好師父。我若早知如此,當初便不來武當了!」
李景風走過青城、唐門、崆峒、華山,各地規矩雖然不同,總還想得出根由,唯有這武當各種匪夷所思,於是又問:「那怎麼不打武當的旗號,卻打襄陽幫的旗號?襄陽幫還歸武當管呢!」
俞幫主起身來回踱步,甚是焦躁,過了會才道:「楊兄弟的意思……是華山主使的?」
……         ……         ……
楊衍回答:「青城也不在青城山啊。」
嚴非錫到底有什麼目的?這些年給華山的禮數沒有不周到,何苦這樣捅他屁|眼,鬧得他不歡騰?
發完脾氣,俞繼恩靜靜坐下來,思考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船夫道:「這路上的一眾匪徒,不管哪家山寨哪處洞府,聚在一起計較,算出個公道,一路上設關攔路,走一程,過一關,行人十文,騎馬二十,帶著貨車的抽五十。這價格如果太貴,就降低些,往來要是多了,價格就抬高點。這樣不動刀兵,不傷人命,錢也掙了,人也平安了。若是有其他山寨想來分杯羹,一路匪眾就團結起來把對頭給拱回去,確保了這條路上的收益。這條小徑上一共七道關卡,得花七十文。」
一扯到華山,鄭保就皺起眉頭,道:「兩位少俠救了安運號,不如隨我前往幫里,俞幫主賞罰分明,必有重酬。也順便……幫我把事情稟告上去。」
李景風包紮了傷口,這兩天他身心俱疲,倒頭就睡。第二天清醒時已近午,船夫通知說船老大為他們辦了個宴席,邀請他入座。
船夫接著道:「沿路搶劫,一開始是謀財害命,可謀財害命多了,路就不會有人走,沒人走就斷了財路,給人留條生路,才能給自己留條活路。於是謀財害命便改成打劫商貨,索要贖金,不給錢便傷人,這叫『血錢』,不想流血就得給錢。」
明不詳忽道:「有人來了,是俞幫主的客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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