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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一)

作者: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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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俠路相逢 第八章 歧路亡楊(下)

第六卷 俠路相逢

第八章 歧路亡楊(下)

這時原本站在左右兩邊的守衛還捂著喉嚨跪倒在地,口中發出「嗚嗚」的悲鳴聲,楊衍見明不詳搶入,即刻照他吩咐跟進,才剛把門掩上,回過身來,明不詳已分別將對側這兩人擊暈,這幾下兔起鶻落,直把楊衍看得呆了。
楊衍點點頭,他知道兇險,深吸一口氣,突然覺得胸口煩悶欲嘔,忍不住咳嗽起來。他以手掩嘴,只覺手心濕潤,打開一看,滿手是血。
李景風點頭道:「當然記得。」
只傷不殺,不算違反規矩。
行舟子按住楊衍的肩膀,不讓明不詳離開。楊衍感覺明不詳手上一緊,似乎準備動手。
楊衍見著了嚴非錫,也見著了華陽子,還有一名年輕人,是那天跟著李景風一起來,被嚴非錫扇了巴掌那個。
楊衍幾乎是撲上去的,蹲在牢門后喊道:「明兄弟!你怎麼進來的?」
七丈……
步天樓內約十五丈方圓,一樓是守衛,只有一座前門,四面皆壁,二樓以上才開窗。二、三、四樓皆是囤放藥材的房間,丹汞雄黃,各式藥材都有。五樓有三個丹房,是掌門以下三宮領導所屬的丹房,三間丹房俱都鎖得緊密,楊衍聞到一股莫可名狀的異香,當中夾著刺鼻的硫磺與焦炭味。到了六樓,只有一面牆壁和一座精鋼鑄造的大門。
明不詳立時停步,楊衍問道:「明兄弟,怎麼了?」
哨音驚動的不只是武當守衛,還有嚴非錫,以及跟在他身邊的華陽子。
「你有……有辦法……幫我……偷葯嗎?」楊衍咬著牙,一字一字自牙縫中擠出。無所謂了,就算背叛了師父也無所謂!所有人都能忘記,自己不能!
然而對手短劍竟然還跟著自己!難道那少年的手臂竟有六尺長?方敬酒只得舉短劍格擋。可他左肩之前被那個莫名其妙的小子所傷,還未痊癒,出劍速度不到原本一半,擋之不及,只得彎腰滾地避開,竟避得有些狼狽。
楊衍道:「師兄弟們一定會趕來救火……啊!」他頓時恍然。步天樓起了大火,武當一團亂,若是後山也起火,定是有人縱火,會派人來救。那裡住著許多武當宿耆,一聽起火也會出來察看,這下前後包抄,便插翅難飛了。
「他能看錯,我們不能走錯。」明不詳道,「往玄武門走。」
朋友……楊衍所見過的「好人」當中,彭老丐待他如親,朱門殤如兄,玄虛是師父,與李景風相處時間少,算得上朋友的或許只有屢次冒險幫他的明不詳。他不由得感動道:「兄弟……今日的恩情,楊衍必然回報!」
距離玄武門只剩三丈……
「有義氣,好本事。」行舟子眉頭一挑,拍了拍楊衍肩膀,道,「青龍白虎守備森嚴,你被認出就走不掉,從朱雀門走。」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面令牌,遞給楊衍道,「這是我的令牌,不認得你的弟子不會攔你。」接著又道,「這是武當欠楊景耀的。」說完頭也不回,又往步天樓指揮救火去了。
沈玉傾道:「你乖乖待在房裡好些,要是被冤枉作賊,就名正言順了。」
沈玉傾問道:「景風兄弟怎麼了?」
李景風回到房間,心知沈玉傾不肯放行,但他心念已決,收拾了行李,拿起嚴烜城的手巾,見無人在,偷偷去敲了沈未辰的門。
明不詳喊道:「讓開些!讓開些!別擠!」說著就要奔出。
眾人面面相覷。沈玉傾知道李景風目力過人,於是道:「幾位仙長,麻煩派人通知一下,就算虛驚一場,也不過白跑一趟罷了。」
繞了一個彎,見人少了,行舟子才問:「誰放的火?」
「我能幫你離開這裏。」明不詳道,「沒有誰幫得了你。九大家的規矩,仇不過三代,誰都不會幫你。放下這仇,全武林都當沒這回事,大家都忘記了,你也要跟著忘記。」
楊衍咬牙道:「當然!」
「景風兄弟?」明不詳緩緩坐起身來。李景風忙道:「別起身!你傷得很重!」
朱門殤罵道:「這武當上下真是修仙修瘋了!」
「他們剛換完班,還要很久才會發現我來這。」明不詳從懷裡取出一支鐵針,在鎖上撬了幾下,「喀啦」一聲,鎖頭應聲而開。楊衍忙解開鎖鏈,搶出牢外,他本以為報仇無望,這一生要困在牢中,此時掙脫牢籠,怎能不心神激蕩?不由得緊握著明不詳的手道:「兄弟,多謝!」說著,喉頭竟有些哽咽。
問話的人叫行舟子,是大赤殿之主。大赤殿是三司殿之一。武當三司並列,位僅次於掌門,大赤殿主掌刑兵守衛,禹余殿掌人事內外交際,華陽子便是當中的知客道人,清微殿則掌行政錢糧及雜務。行舟子是武當門人中少數的實務派,從不煉丹,也不痴心妄想白日飛升,空著的丹房讓給了師弟赤陵子。他聽弟子說守衛暈厥,料是有人闖入,問道:「什麼人來過?」
他再看明不詳,只見明不詳衣衫多處遭焚,破了許多洞,知道他趁著濃煙難辨時冒火衝出,受了不少燙傷,不由得更是感激,卻也疑問道:「明兄弟你……你方才在樓上怎麼不怕煙?」
著地滾開的方敬酒起身,向前一彈,箭一般飛來,又攻向明不詳。明不詳甩動不思議,在眼前織起一片刀網,一邊護著楊衍一邊殺傷馬匹。方敬酒殺招在左手短劍,受傷后難以發揮,一時不能突破。
沈玉傾接過,看了上面的文字,笑道:「看來嚴公子對你甚是有心啊,說與你相遇一面,于願足矣。」
行舟子道:「已經去打水了。」
「明兄弟……」楊衍顫聲問,「你……你能幫我嗎?」他說著,目光投向了步天樓頂層。
李景風甚是擔憂,卻不敢打擾明不詳。只聽明不詳繼續說道:「我現在教你……易筋經。」
明不詳的話沒讓楊衍放棄,反倒點燃了他心中的怒火。所有人都忘記了,這件事就沒發生過?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沒有發生過!
楊衍低聲道:「明兄弟,你怎地這麼有把握?我是說……你不怕嗎?」
楊衍一落地,兩道明晃晃的寒光就在眼前炸開,是臉上刺青的男子出劍了。他從沒看過這麼犀利的劍法,但對方攻擊的目標不是自己,方敬酒長劍橫掃,短劍突刺,指向明不詳。
他定定看著沈未辰,好一會,嘆了口氣,取出手巾遞給沈未辰,道:「這是嚴公子昨夜托我轉交的,他是個好人,祝你們百年好合。」
他終究沒那運氣,服下的也不是仙丹。他好不甘心……好不甘心!眼淚和著血不住流出,他好想放聲大哭,但已吸不進一點氣。最後的瞬間,他看到了光,彷佛所有的苦痛折磨都離他而去。
明不詳逼退方敬酒,楊衍這才看清明不詳那把怪異短刀後頭系著一條細鐵鏈,能當成鏈子鏢使。方敬酒這一退便讓開了道,明不詳一甩手,不思議猛地轉彎,刺向一旁拉車的馬腿,那馬劇痛之下,當即亂竄亂跳。
謝孤白目送李景風遠去,想起了昨夜之事。
……
他功力深厚,見只有二樓火起,料來火勢不大,可若是燒壞了那顆太上回天七重丹,那可真要了性命!當下一提氣,快步上前,準備闖入火場救那寶貝。
沈玉傾嘆道:「我留過了。人各有志,既然他去意已決,我也不能強求。」
守衛道:「沒瞧見,只有嚴掌門的公子剛經過,掌門正準備送客呢。」
一隻大手搭在他肩上,楊衍心中一抖,睜開眼,就瞧見行舟師叔那張尖削的小臉和兩撇八字鬍。
玄虛道:「來不及了!」
他親眼見到楊衍發作時的痛苦,當真生不如死,卻又不知如何解救。他本想回頭去找朱大夫,卻被楊衍阻止,說是怕被武當發現,非要等明不詳醒來籌劃。
沈玉傾是青城世子,身份尊貴,他既然發話,幾名守衛自然點頭稱是,派人往後山察看。
楊衍走到丹爐前,掀開爐蓋,一股熱氣冒出,一顆色如硃砂的丹藥放在當中,比拇指頭還小些。
嚴非錫認出了那雙火紅的眼,是楊衍。他怎麼出來了?華陽子瞠目結和*圖*書舌,大感訝異,喊道:「楊……楊衍?!」
楊衍聽他語氣虛弱,回過頭去,但見明不詳臉色蒼白,嘴角帶血,忙問道:「明兄弟,你怎麼了?」
楊衍點點頭,道:「我信你。」
「我看不見,只是記得。」明不詳道,「每階樓梯有多高,每層有幾階,步天樓哪裡放著什麼,我都記得。你別吸氣。」
他親眼見到明不詳背後的烏黑掌印,這絕對是嚴重內傷,一動便會全身疼痛,但明不詳卻恍若未覺,坐起身來問道:「楊衍兄弟呢?」
然而方才明不詳推門,六人倒下時還是弄出些響動,只聽外頭有人敲門道:「出什麼事了?」
楊衍愣在原地,他在武當四年,與行舟子沒說過幾句話,卻沒想他記得自己,連闖入丹房也不追究。他不知道行舟子是感念祖父仁俠還是覺得楊家可憐委屈,又或者對煉丹不屑,在這危急關頭竟願放他一馬。
只聽明不詳道:「往……山上……走……繞到……朱雀門……後面。」
嵩山的車隊還在門口等著,行舟子心下起疑,道:「掌門一時怕到不了,去通知華陽師侄,請華山派稍候片刻!」
見救火的弟子們提著水趕來,明不詳站起身。該是冒險的時候了,他想著,就要推開丹門。
他剛想開口,便覺得嗆得難受,當下無法多問。轉眼已走到三樓,突然,一陣清涼感傳來,渾身濕淋淋的,楊衍知道是明不詳正在淋水——三樓有個煉丹用的儲水池。接著,明不詳又往二樓衝去。
……
明不詳看著他,緩緩道:「我們走吧。」
照守衛規矩,這六人須得貼牆站著,這樣若有人闖入也有充足時間響哨,可如今這六人卻站在靠近中央處。也是武當紀律鬆散,這六人為了方便閑聊靠得近些,全無戒備之心。
楊衍驚疑不定,不知道行舟師叔為何沒揭穿他。明不詳也聽話,背著他便往宮樓過去。
朱門殤挑了挑濃眉,道:「行!我又不急!」
明不詳接過,見是一團用幾十根繡花針揉成的鐵球,早已銹跡斑斑。他從上面取下一根,插入鎖孔,雙手並用,「喀!」的一聲,鎖開了。
前頭的明不詳猛然低身,放開韁繩,左手捂住馬眼,掏出不思議,往馬臀一刺。那馬突然失明,又覺屁股劇痛,發了狂地飛奔,二十名侍衛揮刀砍去,往明不詳身上招呼的都被他用不思議格擋,往馬身上招呼的一刀也沒落下。馬被砍得遍體鱗傷,狂性大發,人立起來,不住亂踢亂踹,把二十人陣式打亂。明不詳向後一個翻身,半空中搭住楊衍肩膀,一個借力落在楊衍身後。
「我打暈了守衛。」明不詳望著牢門外,說得極是輕描淡寫,楊衍卻知道,雖然治安荒廢,但這裏畢竟是武當,自牢房門口走入至少有十余名守衛,兩兩照應,身上各自帶著響哨,一旦遇敵,即刻吹哨,明不詳到底怎麼潛入,實在難以想象。
朱門殤皺眉道:「去衡山幹嘛?要拜師,青城的功夫不好嗎?」
確實,朱雀門地勢險峻,易守難攻,駐守的守衛最少,且囚禁楊衍的牢房在迎賓廳附近,往朱雀門不用經過眾多弟子居住的道居,只需穿過丹房、步天樓等地,深夜人稀,容易走避。但也有一處兇險,得要經過「別有福地」。那是武當高層寢居,裡頭的人物可不等閑,不是輩份尊榮,就是在武當中領有重要職事。大多武功高強,比尋常守衛難纏十倍。
李景風回過頭去,他目力極佳,見後山客居處似乎隱隱也有火光,不由得一愣,喊道:「失火了!後山也失火了!」
楊衍載著明不詳急奔,喜道:「明兄弟,真有你的!」
「威脅是逃不掉的,這裡是武當,兩千多人圍著你,你能跑去哪?」明不詳道,「以質為脅是要能確保生路才行得通,沒路,等你東西一放下,人家追上還是得死。」
明不詳問:「你要離開武當嗎?」
明不詳道:「嚴掌門受了傷,掌門命我來拿些田七,宵禁了,只得來這裏拿葯,我有手諭。」說著示意楊衍閃身躲在門后,自己也側了身子。
華陽子走上前來,訥訥道:「嚴掌門,要不……多留一天?」
起碼對香火錢是不好的。
但也有成功的……
嚴非錫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怎麼走?」楊衍咬牙道,「下面有幾百人,我好像還聽到行舟師叔的聲音。」
「騎馬。」明不詳道,「停客所有馬。」
「不冒險,不犧牲,想著萬全才動手,什麼事也辦不了。天下事,哪有想怎樣擺弄就怎樣擺弄的?」明不詳看向倒在地上的六人道,「他們當中但有一人多點戒備,或者站得遠些,再或者隨時拿著響哨,我們都得逃命。」
楊衍道:「我……」他說了個「我」字,話卻接不下去,過了會才道,「天下這麼大,總能找個地方容身。」
兩人避開守衛多的地方,一路走到北極殿。若真閃不過,遇到楊衍不認識的盤查便拿出令牌,有些人雖覺得楊衍面熟,卻也想不到大牢中的楊衍已被救出。武當上下兩千多人,誰能全認識?加上紀律鬆散,有了令牌,大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兩人未遇刁難。
「失火了!丹房失火啦!」
楊衍吃了一驚,原本委靡的精神受了刺|激,瞬間醒覺過來。他望向窗外,聽到許多弟子吆喝呼喊,怒罵一聲:「該死!」
忽地,道旁樹林中衝出一人,啞著嗓子喊道:「景風兄弟!」
「有弟兄不小心摔了。」明不詳道。
一個熟悉的聲音問道:「你背上背的是誰?」
楊衍訝異道:「是景風兄弟的聲音?」
謝孤白道:「這熱鬧看不得,大家先回房歇息。即便後山真的失火,我們也管不了。」
第一匹馬倒下,打亂了侍衛陣形,開出了一條小路。還有七八名侍衛得空,揮刀往楊衍跟馬身上砍去。如同之前,往楊衍身上招呼的都被明不詳擋住,砍在馬上的一刀不落,那馬身中數刀,撲地跪倒,將楊衍與明不詳掀翻起來,明不詳抓著楊衍趁勢一躍,越過了玄武門。
李景風道:「大哥二哥,我不跟你們回青城了。」
楊衍推開牢門,跟在明不詳身後,見兩名守衛昏倒在地。他換上道士服,跟著明不詳離開大牢,到了門口,又見門后躺著兩名昏倒的侍衛,知道是明不詳所為,更是佩服。
明不詳健步如飛,轉出樓梯,快步向樓下衝去,楊衍覺出他毫不遲疑,便似看得見路一般,心想:「明兄弟怎麼不怕煙?」
明不詳搖搖頭,也不知道是說少林不會收他,還是說他不可能跟自己一樣厲害,或者兩者皆是。
「是行舟師叔?」楊衍一驚。這行舟子是武當少見的精細人物,掌管大赤殿有法有度,眾人都有些怕他。
明不詳回道:「我一點把握也無。」
掌門的丹房點滿了燭火,亮如白晝,珍貴的九龍丹鼎就居於正中。這是楊衍第一次來到這煉丹重地。正面是真武大帝的神像,與牆壁一般,早被煙熏得有些發黑,歷代掌門常派人來打掃粉刷,只是煙火既重,沒多久又染上一片焦黃。
沈未辰開門,見是李景風,問道:「什麼事?」
楊衍點頭道:「懂了。」
楊衍的心沉了下去。逃出來又如何?還不是跟關在牢中一樣?玄虛不可能再教他武功,他也不想留在武當,但他又能去哪裡學武,又該怎樣報仇?
對於武當,他實無半分留戀,反倒恨自己白費四年時間。卻聽明不詳問:「要去哪?」
明不詳見他吐血,問道:「沒事吧?」楊衍搖搖頭,翻身上馬,道:「兄弟,無論這次能不能逃出,楊衍欠你的一定會還!」
見著了姐姐,他要跟姐姐說,她看上的男人是個孬種。
「少林……會收我嗎?」楊衍問,「去了少林,能跟你一樣厲害嗎?」他的語氣已接近悲憐乞求,只希望有點渺茫的機會。
沈玉傾點點頭,道:「大家歇息吧。」
終究被抓到了,楊衍心想,這裡有幾m•hetubook.com•com百弟子,還有師父玄虛跟行舟師叔,明不詳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去。
楊衍在夜間目力不行,幸好路上都掛著燈籠,還能視物。明不詳領頭,兩人遮遮掩掩,避開守衛前行,楊衍心頭不踏實,明不詳倒是走得從容,彎來繞去便能避開巡邏弟子,似是摸熟了一般,楊衍甚感佩服。
李景風道:「我瞧見火光了!」
然而楊衍從不信這些,那些奇葯異草、金石丹汞、硫磺硼沙這些年不知吃死了多少前輩。
他正要伸手去拿,明不詳突然抓住他手臂。
李景風道:「他……」
「要怎麼過去?」楊衍問道,「華山那群狗……」
楊衍心跳加劇,渾身不自禁地顫抖,聽到裡頭有聲音問道:「誰?」
謝孤白道:「這就是第二件事,你還記得朱大夫抓蟲的事嗎?」
他見沈未辰手上拿著一方手巾,問道:「這是什麼?景風送你的禮物?」
這本是駭人聽聞的事,明不詳回頭望向楊衍,平靜的表情卻無一絲變化。
「已經有弟子去叫防火班了!」
「我那時也閉著眼。」明不詳答道。
楊衍在地上不住翻滾,啞著聲音道:「能……能聽見……」
距離玄武門只剩一丈……
死了也好,這幾年活著又有什麼好?去見爺爺、爹娘,見弟弟……見姐姐。
丹房失火,必定驚動掌門,行舟子心想。
「這丹藥未必有用。」明不詳道,「你功力淺薄,吃了這葯只怕會死,你想清楚了嗎?」
嚴非錫細看,這才驚覺那馬不是被刺傷,而是被刨下一大塊後腿肉。他心下大怒,奮起一腳踢在馬頭上,那馬被他一踢,足足滑開三尺,腦漿迸裂,登時動也不動。他再回頭看去,只見車隊的馬匹縱跳橫躍,亂得一塌糊塗,有的已摔倒在地,除了楊衍騎走的那一匹,其餘皆受重創。
「你想偷葯不是?」明不詳道,「總得冒險。」
「能動嗎?」明不詳問。
用完早膳,沈玉傾打聽了消息,找了李景風、朱門殤、謝孤白三人閑聊,討論昨夜兩場大火燒得古怪,又告知楊衍逃獄,據說是有人幫忙,不但偷走了大赤殿行舟子的令牌,還偷了掌門的太上回天七重丹。妙的是,玄虛雖哀傷惋惜,悲痛欲絕,長吁短嘆,卻不怪楊衍。
沈未辰點點頭,若有所思,又問:「哥,你真不留他?」
令人意外的是,玄武門竟然沒關,門口還站著一群人。
不知為何,此刻楊衍懊惱之餘又有鬆了一口的氣的感覺,道:「我們走吧。」
明不詳放緩腳步,回道:「我也不知道。裡頭都是硫磺硝石,毒氣重,他吸了幾口就暈了。」
沈未辰訝異道:「你不跟我們回青城?」
起碼現在是安全的。
但李景風似乎尚有志向,不願留下。
出了牢房,楊衍掩上門,問道:「明兄弟,我們從哪個門走?」
他本以為自己只要專心習武,終有大仇得報的一天,但自己苦練多年,彭老丐親授的縱橫天下依舊只能一橫一豎,即便再練十年也未必能練到兩橫兩豎。他刻苦勤奮,今年才十九,本比同齡弟子還優秀些,他也自詡有天分,或能大成,但李景風並未拜師就有此能耐,明不詳出身少林,才二十二歲就……相較之下自己的天分只怕微不足道……微不足道……
他唯恐叫聲惹來敵人,咬住自己手臂,他的手臂早已麻木無感,他這才後悔剛才不該莽撞吞葯,等逃出去再吃也不遲。
明不詳聽音辨位,彎腰弓背,向後一彈,身體屈成一個「ㄑ」字形,左手拇指中指扣圈成圓,一記拈花指彈向追來的嚴非錫。
「走!」明不詳一聲令下,兩人放馬往玄武門急奔。
……
李景風點頭道:「我知道了。」說著收起地圖,對謝孤白又多了幾分感激之意。
這些材料都是容易放出濃煙之物,濃煙猶如黑霧,一瞬間佔據了整個二樓,沿著樓梯往三樓竄去。
他重又抬起頭,望向步天樓。武當沉迷煉丹,據說曾有人煉丹功成,白日飛升。他在武當四年,往往聽人誇耀服用丹藥的成果,說是功力精進,又或者身強體健,也見過一些仙長服食丹藥后氣色紅潤,身體強健,但多數是失敗的,失敗的人又各找理由收集藥材重整旗鼓,以求下次功成。
嚴非錫這一掌幾乎要了他的命。
他想跟娘說,娘,上回我沒吃到蘿蔔燉排骨,再煮一次好嗎?
那大門高達丈余,左右闊達七尺,顯然上了鎖。楊衍用火把一照,推了一下,頹然道:「打不開。」
李景風來到停客所,見謝孤白牽了一匹馬正在等他,李景風訝異道:「大哥,你……」
明不詳想了想,道:「我想,我把你當朋友了吧。」
李景風道:「我還想四處走走。」
李景風騎著馬,自山上望下,但見林木蔥鬱。他情傷未復,又與好友別離,不免心頭鬱結,就想:「我且不忙下山,往山上走走,看看風景也好。」隨即調轉馬頭往山上走去,繞過武當真武大殿,直到朱雀門后,又繼續上山。
沈未辰道:「是嚴公子托他轉送的。」
李景風指著遠方道:「那裡有火光!」
沈玉傾道:「三弟,你我已結拜,你若還這樣見外,還算得上兄弟嗎?」
怎知才走到門口,忽地「轟」的一聲,也不知裡頭燃著了什麼,步天樓大火雄起,濃煙滾滾,火勢竟更大了。
明不詳又應了聲是,將門掩上。
楊衍點點頭,明不詳把他背上,楊衍驚問:「明兄弟你幹嘛?我自己能走!」
楊衍心中一驚,難道那藥力還沒消散?這個念頭剛起,肚中那團火再度爆開,楊衍慘叫一聲,全身如遭火焚,抱著明不詳從馬上滾落………
于這電光石火間,明不詳雙手如電,在門后兩人耳後各敲了一下,兩人雙眼一睜,昏了過去。
謝孤白道:「我知道你定會離開,在這裏等你。」他把馬牽到李景風面前,道,「有馬方便些。」
那道人道:「好端端的怎會起火?值班守衛呢?在哪?!」
他不住在地上翻滾攪動,劇烈的疼痛讓他的身體呈現各種不規則又詭異的扭曲狀態,時而弓起腰來,時而抱膝翻滾,時而側身,像是被人自兩端拉著身體似的挺直。
裡頭兩人先把門開了個小縫,只見到明不詳衣角,又稍稍推開個尺余的縫隙,見是不認識的道士,問道:「手諭呢?」話沒問完,明不詳輕推一下,那人沒注意,門被推開了四尺來寬。
明不詳想了想,對楊衍道:「楊兄弟,聽得見我說話嗎?」
朱門殤道:「瞧著好似失火了?去看個熱鬧?」
「玄武門?」楊衍訝異道,「那是大門,又是北極殿所在,燈火通明,認得我的弟子也多,而且大路上一片平坦,很容易被追上!」
他走到三樓,正要往下,卻看見了閃爍的亮光,燈火的亮度似與上來時不同。
是華山的車隊?楊衍一愣,咬牙切齒,又是華山!
楊衍雖然疑惑,但他對明不詳欽佩得五體投地,這少年雖然只大他幾歲,卻端的是聰明機變,武功高強,智計過人,簡直無所不能。
沈玉傾皺眉道:「先回青城,見過掌門,謝過了你救我兄妹之恩再離開不行嗎?」
明不詳往頂樓走去,到了楊衍屍體旁,將鐵門掩上。
明不詳看著他七孔流血的屍體,臨死的一刻,楊衍應該忍受著極端的痛苦,表情卻不是猙獰的模樣。他雙眼圓睜,滿是不甘,嘴角卻掛著一絲微笑。
李景風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想了想,道,「青城是我故鄉,又有二哥你們在,我隨時都能回去。但天下這麼大,不趁年輕時走走,豈不可惜了?」
「可留守的道士認識我,拿師叔令牌怕過不了關。」楊衍道。
……
楊衍望了一眼停客所,大抵猜到發生何事。他和明不詳各牽了一匹馬,明不詳道:「這是最後一關。我們衝出去,會遇到華山的人攔阻,楊兄弟,你信得過我嗎?」
明不詳道:「幸好他們站得近,不然要得和*圖*書手也不容易。」
明不詳不語,走到階梯旁道:「趕緊,沒時間。」
客居外本有不少弟子守衛,步天樓失火后,行舟子擔心有人故意縱火,聲東擊西傷害沈玉傾眾人,又加派了人手守在外圍。幾名弟子聽到李景風呼喊,快步走來,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隨即,他耳中充斥了巨大的嗡鳴聲,那巨響就像有人在刮他的耳膜,尖銳刺耳,又夾雜著海浪般的聲音。
「用丹藥增強功力只是傳說,鮮少成功。」明不詳道,「因吃丹藥而死的人更多。」
楊衍瞪大了眼,對明不詳更是佩服。只聽明不詳低聲道:「硝石燒得快,煙大火小,這火沒多久就要撲滅,到時他們肯定翻了地抓人,得快走。」
楊衍一愣,他心知肚明,即使自己死命練功也未必能勝得過嚴非錫,何況殺他?就算遇著名師指點,能否在自己失明前練成也是問題,更何況就算自己在失明前練成絕世武功,嚴非錫有整個華山當靠山,門下數萬,自己又要怎麼報仇?
……
小弟,哥要牽著你的手一起長大。你若生病了,哥認識一個醫術很好的大夫,就是性子有些古怪,你別怕他,別怕他……
楊衍猛地慘叫一聲,啞著聲音道:「又……又來了!呃!……」喊完翻倒在地,不住翻滾,像是忍受著極大痛苦一般。
「這該怎麼辦才好?」楊衍道,「我瞧那邊黑漆漆一片,不像有火光,也許是景風兄弟看錯了?」
只見楊衍不住咳嗽,疲憊地弓起身子。
李景風搖頭道:「不了。」
楊衍的「屍體」猛地大聲咳嗽起來。
李景風搖頭道:「我想去衡山拜師。」
明不詳問道:「他怎麼了?」
李景風見楊衍痛苦萬分,焦急問道:「明兄弟,你這麼聰明,有沒有辦法救楊兄弟?還是……你傷勢這麼嚴重,我要怎麼幫你?」
楊衍眯著眼,只見周圍有熱心弟子擁上,趕緊把臉埋在明不詳背上——他是掌門的關門弟子,認得他的人不少。
「等所有人都忘記了,這事就沒發生過。」明不詳說著一個理所當然的道理。
楊衍大為感激,問道:「你……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
響哨聲此起彼落,大批守衛聞聲趕來,怕不有幾百人之多,把步天樓包圍得水泄不通。
也罷,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更古怪的是,此時他全身皮膚龜裂,手、腳、滿臉都是剝皮脫落的痕迹,一張原本清秀的臉龐此時竟變得慘不忍睹。
怎麼回事?方敬酒百忙中不及細想,腳下一蹬,身子向後退開。這一蹬退了足足三尺,刺向楊衍肩膀那一劍就這樣硬生生失效。
不料明不詳沒有閃避格擋,而是抓起楊衍,擋在身前,把楊衍當成了擋箭牌。這兩劍若不收勢,還不把楊衍刺成篩子?什麼人都能殺,滅門種絕不能殺,方敬酒吃了一驚,急忙撤劍。
北極殿前一片平坦,是一大塊空地,再過去便是停客所,過了停客所便是玄武門。玄武門左右每二十丈設有崗哨,左右各五,每個崗哨有十名守衛。加上大門守衛共有一百二十人。這是最難的一關,且這個時刻大門緊鎖,要騙開也不容易,但楊衍相信明不詳會有辦法。
明不詳抬頭望去,楊衍久居武當,自然知道他看的是哪裡。那是一座高塔,名叫「步天樓」,武當丹房眾多,步天樓卻不一般。他是掌門與三司殿專用的丹房。這處可是最緊要的命|根|子,每一刻鐘便有兩班守衛經過,裡頭還有六名弟子把守,兩名守在門口,門后左右各一,還有兩名守在大門對側,一旦發現有人闖入,立即鳴哨為號。
過了又如何?失了坐騎,守衛們回身就能追上。
明不詳將針與針球一併還給楊衍,楊衍照著原先的凹痕凹折了鐵針,心想:「這是姐姐保佑嗎?她也希望我得到這顆丹藥?」一念及此,之前對師父僅有的一點愧疚也消散無蹤。
到底怎麼回事?步天樓無故失火,後山也無故失火,到了玄武門又被華山的車隊擋住,彷佛天要跟他作對似的,逼得他走投無路!
緊接著又是一陣清涼,他聽到明不詳大喊:「有人昏倒了!有人昏倒了!」他知道安全了,但等著他的是另一重危險。
李景風神色黯然,轉過頭去,明不詳順著他的目光見著坐在屋角的楊衍,只見他神情委靡,臉色蒼白。
「不是我們。」明不詳道,「這火引來弟子,又把我們困住。」
話音未落,楊衍覺得一股熱氣猛地自腹中升起,一開始暖暖的,甚是受用,沒多久便如吞了一團火般,在肚子里不住燃燒。很快,楊衍只覺一把火在腦中猛然炸開,他滿臉通紅,五內如焚,全身火燒般劇痛,忍不住倒下哀嚎。
明不詳看著他,緩緩道:「跟我來。」走向了步天樓。楊衍本以為他會道出什麼計策,沒想到卻是長驅直入,不由得吃了一驚。他雖下定決心,但步天樓的守備他清楚,六名守衛弟子武功不差,只要哨響,整個武當兩千余名門人只怕有近半會過來,包括師父玄虛跟許多師叔伯在內。
最先冒出血來的是鼻孔,鼻血止不住汩汩流出,之後是眼睛,眼珠像是被烤熟了般漲大,撐破眼角,幾乎要奪眶而出。楊衍喉頭緊縮,「嘎」的一聲,他覺得肚子里有什麼東西衝出來了,濕濕的,卻被口中的布條堵住。
方敬酒尚且突破不了,遑論華山其他弟子?明不詳把不思議舞得密不透風,連連傷及馬匹,頓時血光飛濺。那些馬受傷之後胡亂跳竄,把華山車隊弄得大亂,嚴烜城喝止安撫,不知為何竟是安撫不住。當中一匹突然發惡,踢向方敬酒,方敬酒只得躍起避開。
兩人尚未倒地,明不詳已向里搶進一步,穿過樓門,雙手向左右分擲,兩道白光似銀箭,正射中左右兩名守衛喉嚨,原來是兩塊磨尖的碎銀子。
……
聽說明不詳中了嚴非錫一掌,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若死去,你便一個人逃吧。你本領高強,他們找不著你。」楊衍抓著明不詳的手,沉聲道,「我欠你的,無論生死,必當償還!」
「到涼快的地方歇一下。」意料之外,行舟子並沒揭穿他,反倒指向另一處屋角道,「跟我來。」說罷當先走去。
就在這瞬間,從楊衍身後飛起一道寒光,快而犀利,像是柄短劍。方敬酒頭向後仰,堪堪避開,右手長劍遞出,刺向楊衍肩膀。
楊衍心中仍有些內疚,可那顆丹藥終究沒幫上忙。此時他腳下虛浮,渾身難受,不但沒有增長功力,反而白受了許多苦。
「關門?」楊衍不解其意。明不詳只是點點頭,不知從懷裡掏出什麼東西,握在雙手上,徑自敲門。
嚴非錫只覺勁風撲面,他沒料到這人年紀輕輕,竟能使用拈花指這等絕學,左掌運起真力,「啪」的一聲將拈花指力消于無形,腳下不停,右掌向前一推。
沈未辰聽他說得古怪,不由一愣。李景風提著行李就走,等她回過神時,李景風已去得遠了。她本想喊住他,不知為何卻沒喊出口。
謝孤白道:「朱大夫那個信還沒捎給蕭公子,你別去衡山,改去嵩山,幫朱大夫把這個訊息傳到,說是江大怕事,先回武當了。」
「明兄弟……咳咳!……怎麼回事……咳咳!」楊衍不解發生了什麼,他在極端痛苦中見著了寧靜,接著便像是睡著一般,隨即喉頭一嗆,忍不住咳嗽起來,然後就被吵雜紛鬧的聲音吵醒。醒來時,整個丹房已充滿濃煙,還有一股濃重的硫磺味,他全身劇痛,眼前一片模糊,連聲音也聽不清,突然覺得肚中翻滾,「呃」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
明不詳沒有立刻衝出,現在衝出去太危險了。他不但不走,反而把硫磺、硝石、木炭在窗口堆起,點起更大一把火。
針?楊衍一愣。他剛從牢中逃出,怎會帶著這種東西?但他只猶豫了半晌,便從懷中取出了一團鐵球。
師父那顆太上回天七重丹只差著最後一層。楊衍咬和圖書著牙,師父一向待他不錯,那是師父花了十二年時間與無數心血煉製,他不能……
明不詳再次睜開眼睛時,第一個見到是李景風。
那是血,他吐血了。
沈玉傾見她悶悶不樂,猜她感傷李景風的離去,找了些話題逗她,兄妹倆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
楊衍復活了?
不一會,玄虛快步趕到。他本要前往大門送客,見步天樓火起,嚇得魂飛魄散,顧不上嚴非錫還等在門口,忙喊道:「快救火!」
明不詳道:「自己做的。」他試了一會,搖搖頭道,「這鎖精緻,是巧匠所制,打不開。」
門外那人道:「我進去看看。」
李景風道:「我要走了,你……你幫我跟你哥告別,還有跟大哥告別。」
說完,李景風內心酸楚,原來說出來比心裏想著還要難受十倍,不禁扭過頭道:「後會有期。」
「那該什麼時候吃?」楊衍道,「我若有辦法將功力練到師父那樣深厚,又何必倚仗這丹藥?」
……
李景風一夜沒睡好,起了個大早練劍。過了卯正,沈玉傾等人也紛紛起身,李景風見俞繼恩跟他打招呼,心想:「這俞幫主也真能睡,昨晚那麼大動靜也沒見他出來。」
他們兩人途經的恰巧是嚴非錫住的那排客居,與沈玉傾等人所住就隔著兩間房,忽聽有人喊道:「失火了,後山失火了!」
離玄武門還有五丈距離……
更難得的是,他待自己一片赤誠,願意冒險幫自己。
楊衍聽見弟子們提水救火的呼喊聲,聽到水淋在燃燒物上的嘶嘶聲,還有高溫蒸氣帶來的濕熱感,然後是一陣劇烈的灼熱感。那令人生懼的熱度他方才體驗過,跟火焰帶來的灼傷一樣,難道明兄弟竟然越火而過?
李景風搖頭道:「還是不了。」
謝孤白道:「此中有密,密藏崑崙。你到此處,於你大有助益。」
明不詳推了推門,那鐵鑄的鋼門怕不有數百斤重?楊衍見明不詳吸了一口氣,雙手按在門上。隨著「嘎嘎嘎」的聲響,這武當最重要的丹房大門竟真被明不詳打開了,一股更加濃烈的藥味刺|激著楊衍的鼻頭,他捂住嘴不住低聲咳嗽。
大火正好堵住了往一樓的出口,何況這時只怕也不能從大門走出……
楊衍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疼痛他早受得慣了,道:「我沒事……」
明不詳道:「待會跟在我身後,別搶快。」
李景風訝異道:「為什麼?」
「紅眼的是滅門種,抓了,另一個殺了。」嚴非錫道。這話當然不是說給嚴烜城聽的,而是方敬酒。
李景風咬牙道:「都是那顆什麼七重丹害的!楊兄弟從昨晚起,每兩個時辰就要發病一次!」
「等我一會。」到了停客所,明不詳將楊衍留下,隻身一人走入。不一會,裡頭傳來輕微的響動聲,明不詳又從停客所走出,道:「到後面牽馬。」
停客所離玄武門不過十丈距離,是武當接待客人之地,哨所見兩匹馬衝來,連忙鳴哨,瞬間聲動四周,守衛紛紛起身攔阻。
玄虛只能站在門口,瞠目結舌。
恍恍惚惚間,明不詳奪下他手臂,在他口中塞了布條。楊衍沒想到,比起之後的痛苦,這隻是開始。
謝孤白又道:「你上回離開,我沒送你什麼禮物,那本《九州逸聞》算是若善送的,這回我補送你一份。」說著從懷中取出一份羊皮捲軸,李景風接過一看,是張地圖,除了方向,並未標示地名,而且筆墨尚新,顯然是新繪不久,不禁疑惑。
謝孤白望著李景風的房門,微微皺了眉,又望向俞繼恩的房間。
行舟子點點頭道:「我想也是。」他是武當少有的精細人,一聽自然明白,又問明不詳,「你是誰的弟子?」
明不詳淡淡道:「你死了就不用還。」說著也翻身上馬。
李景風明白謝孤白的意思,點點頭道:「多謝大哥體諒。」說著牽過馬。
死了……楊衍知道自己死定了,神智昏迷前,他放棄了最後的希望。
楊衍知道不能久留,低聲道:「這裏危險,我們走。」
師父的太上回天七重丹。
早前,嚴非錫見玄虛未來送行,正感不悅,又聽說武當失火,從玄武門看去確實可見濃煙。他料或許有事,停了車隊觀望,等了大半個時辰,只有華陽子前來道歉。
李景風仍舊指著遠方喊道:「失火了,那邊失火了!」
明不詳道:「我是楊兄弟的朋友。」
朱門殤訝異道:「他不怪楊衍?」
兩人依著原路折回,果然沒多久就聽到敲鑼聲,有人呼喊後山起火,大批弟子趕往後山。楊衍低著頭,心想:「當真好險!若走朱雀門,只怕真要被困住了!」
「這騷亂驚動了整個武當。」明不詳道,「兵荒馬亂,未必有人注意你。正因為是大門,無險可避,反會掉以輕心,盤查或不及青龍白虎兩門,這險必須得冒。」
「是。」明不詳拉開門。楊衍大驚失色,只道明不詳真要開門,正自心驚,明不詳卻學著之前那人只開了條小縫,道:「師兄要進來得要手諭,要不也得吃罪。師兄讓人先看著,向掌門師伯請了手諭再來,方便嗎?」
那兩名守衛雙手捂著喉嚨喘不過氣, 深處那兩名守衛正要呼喊鳴哨,明不詳跨步如飛,搶至兩人身前。起腳踢向一人手腕,手刀切向另一人脈門。他出手如電,將兩人響哨敲落在地,隨即手刀斬向兩人耳後,將兩人擊暈。
李景風疑問道:「這跟明兄弟有什麼關係?」
「你終於醒了!」李景風喜道,「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楊衍死了。
謝孤白道:「你要見蕭公子恐怕不易,我幫你準備了一封青城文書,你具名拜帖即可。」
一名道人快步走上,喊道:「搞什麼?快救火啊!」
與此同時,門口的守衛也已衝出玄武門,明不詳喊道:「上馬!你先走!」同時向後退開,不思議一甩,刺中一名華山弟子肩膀。那華山弟子大喊一聲,摔倒在地,空出身邊馬匹,楊衍翻身上馬,卻哪裡肯撇下明不詳?
「那你怎麼看得見路?」楊衍問。
「要是沒吃那顆丹藥就好了。」楊衍道,「捏著那顆丹藥威脅師父放行,比捏著他卵蛋還有用。」
他知沈玉傾還沒放棄救出楊衍,反正嚴非錫今晚就走,與其意氣用事,不如之後再想辦法,最好能靠著青城的面子放了楊衍,也少後顧之憂。
謝孤白拍拍李景風肩膀,李景風翻身上馬,臨走前又回望謝孤白一眼,隨即「駕!」的一聲,往玄武門奔去。
眾人看過去,只見一團黑,哪裡見著什麼火?
說罷,明不詳向前一衝,拉開鐵門,一股濃煙彌天蓋地撲來,伸手不見五指。楊衍閉上眼,他聽人說過,火場最可怕的便是濃煙,燒死的人少,熏死的人多。此時他只覺周圍有些燥熱,但這熱度與他方才所受相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麼,他心想,也不怎麼熱,怎地煙如此之大?
沈玉傾訝異道:「你不跟我們回青城了?」
「納氣丹田,散於四肢,行若無力,動若有神,意守心間,神遊物外。」明不詳道,「把內力聚集在氣海,照我說的方法運氣。」
沈未辰接過手巾,這才看了上面的文字,淡淡道:「嚴公子是個好人。」說完將手巾放在桌上,道,「我手不方便,哥你幫我收著吧。」
「朱雀門。」明不詳回答。
明不詳與楊衍往朱雀門走去,這路上必須經過客居,路上守衛弟子甚多,遇著盤查,楊衍便展示行舟子令牌。此時兩人臉上都被濃煙熏得漆黑,又是深夜,也沒遇著與楊衍相熟的弟子,一路通行無阻。
楊衍道:「我若不能報仇,不如死了。」
嚴非錫身後還站著一個人,楊衍不認識,只覺那人站在火光下,一張嘴大得出奇,等靠得近點,才發現不是嘴大,而是兩頰上刺了青。
那顆太上回天七重丹實在是劇毒之物!
楊衍大惑不解,明不詳將他扶起道:「失火了,外面都是人,你師父也在。」
他聽到樓外的呼喊聲,走至和_圖_書二樓,只見原本堆放硫磺的所在燃起一片大火。
……
失火了?
沈玉傾道:「據華陽仙長說,掌門只嘆自己福澤不足,機緣未至,沒化消楊衍仇恨,是以上天派楊衍偷走他葯丹,才有今日這一劫。」
這一切只發生在轉瞬之間,嚴非錫猛地一矮身,腳一蹬,沖向前去,這一下當真快如雷霆電閃。明不詳扯回不思議握住,短刀反刺,嚴非錫身子後仰,右手鐵掌自下而上擊向明不詳面門。明不詳堪堪避開,掌緣掃到衣襟處,「刺啦」一聲,道袍竟被割裂開來。明不詳縱身後躍,聽到楊衍喊道:「兄弟,快上馬!」
他要跟爺爺說,他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人,跟爺爺一樣愛說故事,年輕時是個英雄好漢。
這一句把謝孤白也從屋裡喊了出來,李景風見著謝孤白,不禁一愣,心想:「大哥幾時回來的?」
「你身上帶針了嗎?」明不詳問。
所幸嚴非錫反應極快,見馬身傾倒,立即躍至一旁。那馬倒在地上,竟不能起身,後腿血流如注。
大門前此刻聚集了二十名侍衛,一齊湧上。「闖不過……」楊衍心想。
武當前後左右各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座大門,正門是朝北的玄武門,朱雀門通往後山,地勢險峻,只有一條小徑通往大路,還得經過一條十丈左右的短弔橋。至於武當領俠名狀的一般守衛居所則分散在青龍白虎兩處,他們多半也戍守在這兩處入口。玄武門前臨著大道,武當山居高臨下,若有人從大道上侵犯,一目了然,守衛多了,侵擾了香客反倒不好。
謝孤白聽說楊衍明不詳逃走,不動聲色,見李景風沉思,問道:「三弟在想什麼?」
他抬起頭,見明不詳正看著他,臉上既無欣喜也無驚訝,或者說,沒有任何感情。
明不詳說著,雖沒露出痛苦神色,但說話間已有些喘,顯然是傷勢沉重,真氣不足。
明不詳道:「假如後山真的失火,會怎樣?」
他伸手去取七重丹,一仰頭,將那顆丹藥「咕嚕」一聲吞下。
李景風正睡不著,聽到遠方有呼喊聲,似乎頗為吵雜。到了外頭,遠遠見著遠處似乎冒著火光,他正自疑惑,見沈玉傾和朱門殤也走了出來,極目眺望。
楊衍抓住明不詳的手臂,火紅的雙眼裡有著熾熱的光。
謝孤白道:「你見著蕭公子,問他明不詳,他便會告訴你,比我說有用得多。」
明不詳問道:「你想報仇,怎麼報?」
李景風見他不高興,當下也不好說什麼。何況與這群好友分別,自己也確實難受,只道再考慮看看。
李景風點點頭,道:「我都會記得。」
她關上房門,只見沈玉傾正坐在桌前,原來他早就在屋內聽著。沈玉傾問道:「景風兄弟還是走了?」
轉過幾個彎,明不詳忽然停步。「怎麼不走了?」楊衍低聲問。明不詳將他拉到一旁,兩人貼在轉角處,一隊六人守衛經過,並未發現他們。
他伏低身子,自頂樓往下望去,見玄虛已經趕來。如他所料般,濃煙竄得很快,不一會便竄到六樓,他雖掩上門,濃煙仍沿著門縫侵入,沒一會就覆蓋了楊衍的屍體,明不詳並沒有理會他。
那是一團用繡花針揉成的鐵球,是他用從楊珊珊那偷來的一根根繡花針揉出的。他在武當飽受欺凌,怕有人偷了這針球丟棄,是以從不離身。不知為何,他總是把這針球放在貼著心口的位置,有時會不小心扎著,但他也沒換過位置。
沈玉傾道:「我不管,我們剛結拜,你連回去見我父母都不肯,這算什麼兄弟?先回青城,之後要去哪我都不留你。」他只道李景風仍是自卑,所以不肯與他回青城。
明不詳半空中扭身,還未騎上馬匹,背後猛地一道巨力撞來,撞得他重重向前飛出。他後退時對準的是楊衍的位置,楊衍見他飛來,伸手抓住他胳膊,明不詳順勢借力,扭身跨上馬背,喊道:「走!」聲音已是虛弱。楊衍更不遲疑,縱馬急馳,兩人一騎奔出。
「吸口氣,閉上眼睛。」明不詳道,「沒我吩咐不要張開,也別吸氣。」
李景風雖然不解,仍點頭道:「我知道了。」
他想拽住明不詳,哪裡拽得住?
那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嚴非錫見他們逃跑,更是大怒,揪住一匹亂奔的馬,翻身而上,縱馬要追。不料那馬只跑了幾步,撲地摔倒。嚴烜城見父親就要落馬,慌忙喊道:「爹,小心!」
不過武當有宵禁,戌時后不得隨意走動。明不詳說守衛剛換班,那是戌時盡,亥時初,這個時辰那些仙長們不是已就寢就是在煉丹,誰也沒空理會他們。
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楊衍無意反駁明不詳,無論怎樣自己也沒資格懷疑他,此時即便明不詳叫他跳樓,他也相信自己能飛,於是點頭道:「聽你的!」
「你不能走。」明不詳道,「吸氣,閉眼。」
楊衍依著明不詳吩咐,繞到朱雀門後方山上,此時已是深夜,一時找不著地方露宿。他擔心明不詳傷勢,正沒奈何間,突覺腹中一熱,不久前服食七重丹的感覺重又出現。
明不詳道:「我試試。」說著彎下腰,從懷中取出之前開鎖那支鐵針。楊衍此才細看,只見那鐵針看似直的,其實頗多彎曲,問道:「明兄弟,這玩意哪弄來的?」
謝孤白道:「還有幾件事,臨行前想囑咐你。第一,日後若見著明不詳,能避則避。」
「稟太師伯,值班守衛都被打暈了!」一名弟子回答。
外頭那人問道:「我聽到動靜,怎麼了?」
熾熱的高溫越來越強烈,宛如沐浴火中,空氣像是滾燙的岩漿,灼得他無法呼吸,楊衍全身冒汗,彷佛每一滴水分都被蒸騰出來,每一塊肌膚都被烤乾似的。
「那……那你不是很冒險?被發現了,要逃可不容易……」楊衍道。
明不詳蹲低身子,取出他口中布條,闔上他的眼睛,沒有逗留,轉身往樓下走去。
弟子們望過去,仍是黑漆漆一片。謝孤白忽道:「三弟,那裡黑壓壓一片,你怎麼知道失火?」
過了會,那人許是嫌麻煩,道:「不用了,沒事就好。你看著點,別只顧著玩。」
楊衍低了頭,與明不詳往朱雀門快步離去。
楊衍一愣,他見明不詳從容不迫,不慌不忙,以為他早有計劃,成竹在胸,卻沒想明不詳一點把握都沒有。
他想跟爹說,爹你說得沒錯,我真的好想姐姐,好想姐姐。但你不能告訴姐姐,我才不要讓她得意。
「你看我進去,就跟上關門。」明不詳道。
他相信李景風絕非池中物,本想把他留在青城栽培,運氣好的話,一兩年內小妹若沒婚配,景風又已大成,這門婚事雖然渺茫,但只要小妹有心,自己在一旁說好話,也不是不可能。正如嵩山掌門也把女兒嫁給了一個來路不明的蕭情故,正是看重他的才能。
「他們來救火,得快點走。」明不詳看著地上,濃煙已漫至兩人腰間。
然而他估計錯誤,他沒能避開那短劍。就在他以為對手短劍已刺到盡頭時,那短劍卻絲毫不停,像是對手手臂陡然間又伸長几尺般直進,往他左眼窩刺來。
楊衍心下一驚,知道是巡邏的守衛。明不詳不慌不忙走到門口,隔著門低聲道:「沒事。」
再回到步天樓,火早已滅了,正如明不詳所言,火小煙大,滅得甚快。一些弟子正在收拾,不見掌門與行舟子,行舟子自是率隊前往後山救火,至於掌門……
明不詳沒有答話,雙手環住楊衍腰間。楊衍知道他傷重脫力,需得抱住自己才不會摔下馬去,不由得膽顫心驚,只照他的話往山上去。
沈玉傾隨即又提到昨晚嚴非錫攔阻不了楊衍,還跟武當索要了馬匹,直耽擱到丑時才離去,看來對武當甚是不滿,連多待幾個時辰都不肯。朱門殤拍手叫好,李景風猜測是明不詳幫忙,心下想:「明兄弟只大我一歲,功夫見識智計卻都遠勝於我,我怎麼還能耽擱時光,毫無長進?」
何況最難纏的還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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