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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沈玉傾快步上前。謝孤白睜開半閉的眼睛，望著連他都略感意外的來人。

他沒有以上司的身份命令謝孤白，也未對他動之以情，甚至也不是用兄弟之間的口吻，沈玉傾像是在對謝孤白分析當中利弊，想說服謝孤白這些人「值得救且必須救」。

「世子不知用什麼方法通知了城外駐軍，雅爺指示，我們可能得往黔地走走。」

「那些都是青城子民。」沈玉傾沉重道，「我不希望他們打起來。」又對謝孤白說道， 「衛樞軍與巴縣駐軍都是精銳，以後還有許多地方用得著，不該在這損失。」

「雅爺說你造反！」葉敬德佩服這位世子的沉著，反倒他自己有些焦躁起來。

她走向大門，站在門口，對著剩餘的十人道：「巴縣駐軍已經攻進來，爹輸了，你們快放下兵器，解甲投降！」

「幫雅爺，別讓他鑄下大錯！」沈玉傾斥責過後，又轉為柔聲，「他想毀了青城。」

「雅爺贏不了！」沈玉傾道，「我明明能跑，卻偏偏留下來，就因為我知道雅爺贏不了！」

「因為一些傳言，還有，對您這樣的大小姐，刑堂這種地方太齷齪。大小姐，恕我直言，適合您的地方就像是這，是有花香的閨房跟溫軟的床，針線還有夫家。唐刀對您來說太重了。」

葉敬德世居巴縣，是計韶光的師弟，算起來是沈未辰的師叔，輩份上是雅爺的同輩，那只是名義上，他可不敢叫雅爺一聲師兄。但他家人都住在巴縣不假，他與妻子感情好，兒子剛入三峽幫，李湘波不在乎，自己卻難免拖累家眷，不說別的，兒子肯定失陷敵手，妻子跟女兒也不見得能帶走，就算帶走了，還有父親跟奶奶等一乾親戚，這得怎麼辦才好？

沈玉傾沒有接過長針，他懂謝孤白的意思，這根針是要他在失敗時偷襲。但若如此，就是要往取雅爺性命去。

沈未辰沒有安慰夏厲君，說她會找到一個歸宿，或者她並不臭，只是特別。她知道這些安慰對夏厲君而言都是虛偽。

當下二十人一擁而上，團團包圍住沈玉傾。眼看長槍抵在周身，沈玉傾卻不閃躲，只道：「葉統領，你是衛樞統領，是讓你拿著兵器對著世子的？」

「我效忠雅爺！」葉敬德大聲道，「衛樞軍最重要的就是忠誠，雅爺就是咱們的頭！」

「得位不正，天下共擊。」沈玉傾道，「雅爺需要你幫忙，葉統領。」

夏厲君看著沈未辰，她看了很久，似乎也猶豫了許久。沈未辰知道她有話要說，也不催，只是靜靜等著。

和_圖_書「我是世子，為什麼要造反？難道我爹還有其他兒子？」沈玉傾推開架在身上的長槍，往前踏出一步。持槍衛士不敢動手，沈玉傾就近了幾步。

爹又真能平安抵達黔地嗎？單是從巴縣突圍出去，就是多少死傷？到時亂軍之中，誰又能保住誰的平安？自己該護著爹逃出，還是留在巴縣幫哥哥？還是……

沈玉傾望著那根針……

來人正是沈玉傾。只聽沈玉傾道：「葉統領，我需要你幫忙。」

沈未辰「喔」了一聲，她早有察覺，並不感覺意外。

這個扇形以十人一列，共計二十列，加上前面的千人，這已是一千兩百人。他們之所以還未發動攻勢，是等著攻城車來到。雖然四丈多高的城牆，高手可以借力躍上，但被照頭一刀劈下也不是好過的。當然，如果利用鉤鎖鐵鏈等物會更輕鬆，但仍不如攻城車來得實用。

沈未辰一生之中從未遇著如此難以決斷之事，她連作夢也沒想到過，自己有一天必須在父兄之間抉擇。

「帶我去見你本來就要去見的人。」沈玉傾道，「你說不定會改變主意。」

她說完，翻身下床，當真跪倒在地。沈未辰連忙扶起她，道：「夏掌刑不必如此。」

「胡說八道！」李湘波大聲喝叱，「誰造謠，抓著了，抽筋扒骨！」

「娘被單獨囚禁在謙堂，堂兄和常師叔他們被送往城牆上作威脅，家眷被關在太平閣的賓居。」

面對沈玉傾逼視，葉敬德將目光移開。沈玉傾說出了他心底最怕的事——雅爺贏不了。

李湘波道：「今日世子壽宴，把客人留得晚些。趙統領，你大張旗鼓率兵困住城門，一開口就要見世子，有什麼目的？」

「所以，我能做我想做的事。就在我嚇跑爹替我安排的第三次婚事後，我幫自己改名嚴厲的厲，然後到了刑堂。」夏厲君道，「大小姐剛來刑堂時，我並不喜歡您。」

但雅爺要走，自己就不得不走。青城衛樞軍是最後一道防線，忠誠是衛樞軍第一要務。他先傳了令，命人往西南角加緊搜索，又派人將所有人質分成兩部分，領有要職的送往城牆上恫嚇來人，親眷關在太平閣後方賓居——那裡原是留宿賓客之處，這些人也算「賓」了。最後派人通知雅夫人與大小姐，隨時準備離開青城。

「我不等。」沈玉傾道，「我說了，我要說服雅爺。大哥，你有想法嗎？」

這當真得來全不費功夫，只要抓著沈玉傾，就用不上李湘波的謀劃了。葉敬德大喝道：「擒下世子！」

沈未辰和-圖-書點點頭，她雖跟夏厲君認識不久，但這人直來直往，執拗得不知變通，很容易就能明白。

兩邊說的都是場面話，李湘波固然是拖延，想要快些抓著沈玉傾，趙天佑也在等著攻城器具。他估計沈玉傾若已遭擒，定成人質，若是死了，自己也不能假作不知，枯等著掌門回來時領罪。

「葉統領，你知道真正造反的是誰。」

「大小姐……」夏厲君喊了一聲。沈未辰很意外，她竟然稱呼自己大小姐，而非自己現在的職位堂主，於是走到床前，問道：「夏刑使有什麼事嗎？」

她想起這旗幟的意涵：「君子之威」。

數百支火把整齊劃一，聚集在吉祥門外，持火把的兵士每五人一伍，甲袍整齊，十伍一排，前五排手持鐵牌，大刀在手，后五排手持長槍，再五排腰懸長刀，最後五排手持強弓，合計千人。

葉敬德猶豫，過了好半晌才道：「世子，我不為難你，雅爺是我領頭，你是世子，我幫誰都為難。你有什麼話，我領你去跟雅爺說，要不你走，我也不留難。」

「地牢巴律，與君共密！亥時一至，天下盡知！」

「但他以為你是。」謝孤白道，「他一直看不起你。」

「我本名叫夏麗君，麗人的麗，但我沒有長成漂亮的人。這件事可能從我懂事時就知道了，我不是男人，是個女人，不但不漂亮，還有臭味。」她竟說起她自己的事來。

葉敬德覺得耳熟，舉起火把，見著一張俊美秀雅的臉龐，不由得脫口喊出：「世子？」

……

「堂主是有勇氣有本事的人。」夏厲君道，「無論您幫誰，都不該在這浪費時間。」

他在等更多的人馬與攻城器具，等得越久，勝算就越大。

沈未辰吃了一驚，細細聽去，是熟悉的更夫聲音，喊的卻不是時序。沈未辰如此聰明，一聽便知道這是要逼哥哥出面。

不，若真到了那個地步，或許哥哥會讓出掌門之位，避開青城內戰，這是哥哥幹得出來的事。可之後呢？讓爹當掌門？如果哥哥堅持不讓，又該怎麼辦？

……

他最後帶著一支二十人左右的隊伍，照著雅爺的吩咐，去密牢帶走那名叫巴律的人。雅爺有吩咐，一見著這人就把他下顎扭開，別聽他說話。葉敬德不知理由，但他會照做。他率領隊伍前往密牢，正行間，忽見一名衛樞軍猛地衝出攔路，葉敬德訝異問道：「你是誰？來做什麼？」

「雅爺真該聽我的建議。」李湘波心想。

沈未辰幾乎把下唇咬出血來，她點點頭，走到衣櫥前。

「操和-圖-書！你這麼快就來了？是被抓了還是來救我們？」朱門殤罵道。

「其他人呢？你娘和小小？」朱門殤見門外只有守衛，人數不多。

「世子，我們得趕緊，遲了怕會暴露形跡。」葉敬德提醒沈玉傾。

夏厲君說道：「為青城，更為您自己。」

「但這不是我不喜歡大小姐的原因。我不喜歡大小姐是以為大小姐把刑堂當作戲耍的地方。或許對其他人而言無所謂，對我而言，這侮辱了我。」

那是比雅爺造反更大的事，雅爺絕對不該，也不能泄露這個秘密。

謝孤白沉吟半晌，道：「我沒有比你更好的辦法。」他似乎猜透了沈玉傾想做什麼，「你能贏雅爺嗎？如果連一點勝算都沒有，這跟送死沒兩樣。」

「快點！」葉敬德臉色蒼白，就在兩刻鐘前，他聽到了青城最大的秘密。

他知道這不能泄露，一旦泄露，青城就完了，自己辛苦爬到的地位也沒了，他的家人也極有可能沒了。

「地牢巴律，與君共密！亥時一至，天下盡知！」

沈未辰不禁一愣，這倒是她沒想到的。

沈未辰緊咬著下唇，她在猶豫。

李湘波也自心驚，他居高臨下，親眼望見四面八方，或多或少，數十乃至數百人馬正緩緩向吉祥門靠攏。

劉明支支吾吾，好一會才道：「小人的家眷都在巴縣……」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什麼，又吞了回去。

沈未辰急道：「爹威脅說我若離開，就要殺你。」

沈未辰無奈，只得道：「回稟雅爺，說我知道了。」

謝孤白問朱門殤：「有帶著你那根尺半長針嗎？」

「還記得唐二小姐跟段寨主的事嗎？」謝孤白接過長針，遞給沈玉傾。

「那就好。」謝孤白道，「其實你不用來救我們，找個安全的地方等著就行了。」

「那些卷宗若是落在其他掌刑手裡，不是換錢就是燒了，沒人敢辦。您已經是每個姑娘最想活成的模樣，但您並沒有打算活成大家最想要的模樣。」

「實不相瞞，有人撿著了字條跟世子的令牌！」趙天佑揚了揚布條，道，「上頭說雅爺造反，想囚禁世子！」

守衛們面面相覷，一人上前道：「大小姐，別讓咱們為難。你若離開，裡頭的夏姑娘……」

沈未辰吃了一驚，見劉明蒼白著臉，問道：「你怕什麼？他們攻進來了嗎？」

夏厲君坐倒在床沿，她受的雖不是重傷，失血也不少，還有劇烈的疼痛。但她此刻一張臉漲紅著，似乎很有精神。她緊了緊手上戴著的鐵手套，道：「我做我該做的事，您做您該做的事。」

「你和*圖*書說巴律？」

沈玉傾默然。據他所知，雅爺武功甚至比父親沈庸辭更高，他或許，不，應該就是現在青城武功最好的一個人。

「通知城外人了？」謝孤白問。

「爹把全副心力都用在照顧弟弟。我如果是男人，無論多醜多臭都不怕找不著老婆。他們天生有著身份，但往往沒有擔起這個身份意味著的責任，卻自以為擔著了。」

「都不是。」沈玉傾道，「我要說服雅爺。」

「我現在就是在幫雅爺！」葉敬德大聲道，「拿下！」

看來爹打算事敗之後就退往黔地投靠四叔。絲毫無退讓之意，沈未辰更是焦躁煩惱。

朱門殤揚了揚那雙在牢里幾乎要綁在一起的濃眉，從袖口取出他的尺半長針，問道：「你要我吃飯的傢伙做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沈未辰忙問，「為什麼要離開青城？」

在這千人身後是一群手持不同兵器的猛士。這些人手上兵器各異，多半是大槌、狼牙棒、鐵棍等鈍器，也有雙短槍、判官筆等奇形兵器。他們看似不整齊，其實在弓箭後方呈扇形排開，將弓箭兵拱在裡頭。這是交戰隊，一旦盾牌掩護，長槍、大刀發起衝鋒后，他們會隨後掩上，這些人都是武功較為高強的弟子，選用自己善用的兵器，一旦沖入敵軍，就能發揮所長，展開作戰。

「我也只當造謠，不過職責所在！」趙天佑道，「還請世子出來會個面，若是我弄錯了，受罰應該！」

守衛臉色一變，急道：「大小姐！」

李湘波走到樓台前，高聲道：「趙統領安好！」他喊這一聲氣定神足，比趙天佑更行有餘力，顯然功力高上一截。

李湘波道：「這不難，請趙統領稍候，我這就去通報！」

「這是在下對大小姐的錯看，是我的愚昧。這些話我本來不用說，以我的身份，喜歡或討厭對大小姐都不值得一提，但我覺得我必須道歉。」

不只是自己，兩千衛樞軍不知道有多少人跟他一樣，親眷都在巴縣，這一走得多少妻離子散？

「他焦躁心慌，我可以動之以情，或者激怒他。」沈玉傾說道。

然而不只雅爺，葉敬德也打從心底不贊同李湘波的策略。李湘波敢這樣說，誰都知道他跟妻子不睦，厭惡兒子，老家又在貴州，他大可一走了之，可自己呢？

為了青城。

「誰敢動我！」沈玉傾大喝一聲，周圍衛兵俱不敢進，反退開一步。這種情況下，唯有身先士卒，一如雅爺在太平閣率先動手一般，單靠命令難以令行。葉敬德還是有些猶豫，今天事發突然，他全然沒有與沈和*圖*書玉傾放對的準備。

但她更是明白，無論父親到了黔地，又或者揭穿了巴律的事，事態都將一發不可收拾，沈未辰想再勸一次父親，可又忍不住望向床上。沈雅言以夏厲君為要脅。自己若是離開，只怕要害她性命……

「你應該幫雅爺，而不是害他！」沈玉傾道，「等城外弟子開始進攻，一切就來不及了！」

「勞煩李總領了！」趙天佑拱手謝道。

沈未辰揚起手中唐刀道：「別攔我！下回我拔刀，就不只斷手骨了！」

不能亂……然而即便告知自己不能亂，又怎能不心亂如麻？沈未辰想著，爹如果將巴律帶去見四叔五叔，他們會幫爹嗎？如果幫了，豈不是又一場內戰？

沈玉傾點點頭。

「你應該效忠青城，青城才是你的主，不是我，也不是雅爺！」沈玉傾指著南方吉祥門的方向，「就在那裡，不用一個時辰就要打起來了！只要駐軍發動進攻，死的全是青城弟子！你這叫盡忠？誰才是你的主子？是青城還是衛樞總指？」

趙天佑也不在乎，回道：「南門巡守特來迎接世子！李總領，世子可安好？還請他出來相見！」

沈未辰不再說話，逕自前行，兩名侍衛不知頭尾，搶上要攔，沈未辰一矮身，抽出唐刀，左上右下，閃電般二連擊，兩聲慘嚎不分先後同時發出，兩人臂骨已被打折。

領頭的是南門副統領趙天佑，他站在隊伍前端，向前跨了一步，飽提真氣，高聲大喊：「吉祥門李總領在嗎？」

沈玉傾點點頭。

「雅爺可不是段寨主。」沈玉傾道。

「葉總領不認得我了？」那是個斯文穩重的聲音。

葉敬德問：「你想說服我？有什麼話跟雅爺說去！」拔出佩刀指著沈玉傾。

她除下在太平閣因動武撕裂的華服，解開髮髻，將垂至腰部的長發利落地盤上一圈，用金箍束緊，換上她在刑堂所穿的勁裝，將唐刀系在腰間。

「我怨恨自己不是個男人，但跟我爹不同，我很高興我不漂亮，又有這味道。」

「什麼意思？」朱門殤問，「城外的人打不進來嗎？」

她不能等，她該做只有她能做的事。更何況，她姓沈。

假如哥哥不現身，爹真要把這秘密公諸於世？

一名侍衛走入，看服色應該是小隊長。那人拱手彎腰，道：「大小姐，小人劉明。雅爺吩咐，請大小姐收拾行李，晚些指不定要離開青城。」

「你們不能動她！」沈未辰打斷他的話，搖頭道，「否則等我回來，必會處置你們！」

她挑了一匹馬，往鈞天殿急奔，遠遠望見青城的竹劍旗幟正迎風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