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箭似光陰
「借一還三。」黃掌柜道,「你要回不來,我得白虧。」
朱貴利渾身止不住顫抖,那些舊事……這是在提醒他嗎?
他沒法當死士,就近搏殺,見血就暈。
「錢太少。」朱貴利隨意回答,「不夠開銷。」
「你們是艇戶?被巨鯨幫掃蕩,想報仇?」朱貴利當即明白,搖搖頭,「這檻過不去還幹什麼買賣?」
朱貴利不賭也不嫖,花在女人身上……算是吧,但解釋幹嘛,誰愛聽呢?他攔住打算回廚房的老吳:「我就想知道誰接的。」他也沒有打點老吳的錢,只好隨便編個借口。
一開始他學箭是為了好玩,沒想過靠這個討生活。那時想過很多以後的事,卻從沒想過自己會在夜榜營生。
「干正活的都像你這麼窮?」蔡寡婦問,她真沒見過其他刺客。
「還沒拿主意。」朱貴利回答。
「黃掌柜問我,這活你還接嗎?」跑堂的道,「所有人都不接,再也沒人來桂州城了。」
跟泉羅周掌柜不同,黔南黃掌柜話多,關心人,但也恰當,不會問太多私事。這人還有個好處,每日都供他兩餐,有些掌柜不願意讓干正活的留在院里招惹是非。
箭還未發,一條人影從道旁猛地衝出,與那人交手。
「我沒活干,又沒錢,太閑。」
「不去,我在這等你。」朱貴利從竹簍里撈了條白魚,滑不溜秋的魚身,仍是熟悉的觸感。
大庸,五十兩。崇山派不大,刑堂堂主身邊護衛應該也不多,朱貴利正要開口……「我要了。」坐地板上那人先一步應聲。
這是最粗的針,不能幫店家接活,就只是個眼線,但對個寡婦而言,五錢銀子已經大有幫助。
老槌子是真的老了,才幾十里路就走得有氣無力,甩出舌頭時,朱貴利都不知道它是要喘氣還是要斷氣。
連老槌子在馬廄里都吃得好,只是不見它長膘,估計是老到連長肉的勁都沒了。
朱貴利趴在草叢裡已經四個時辰。他三天前就上山勘查地形,等著靶心經過。這四個時辰里,他聽蟲鳴鳥叫,聞著草味花香,細心嗅出這裡有幾種花香。他喜歡聞花香,喜歡看日出,喜歡聽風聲,這些都很舒服,最重要的是,這些都不花錢。
「血饅頭的買賣不多,你這半年一顆饅頭也沒吃上,還不如當死士。」周掌柜道,「就算沒大活,也不至於沒飯吃。」
「很貴。」
「我無處躲藏,無處營生,這才想到我還有一門本事……」
「來半年了。」夜榜這行當,每幹完一票活,最好是躲到另一個九大家地界避避風頭,九個月前他才在粵洲幹了一筆買賣。
「沒了。」黃掌柜搖頭,又問,「你不去?在桂州城摸個底也好。」
「想趕我走?」朱貴利問。他確實打擾許久了,越久越不安全。
他想過報仇,但自己空有高手的能耐,卻不能見血,而且馬匪們搶到這筆巨款,早就散夥各自營生,他一個也找不著。
「你是干正活的?」
朱貴利來到馬廄,聽得一陣騷亂,原來老槌子搶食,引得其他馬匹不快,挨了兩蹄子。朱貴利牽出這匹老瘦馬,蹬著破草鞋走出莊院,走入秀水鎮往來的人群里。
「最後一個。」周掌柜低頭看看,「蘇承佑,霞縣……」
「要是每個干正活的都抱著這念想去晃晃,陶員外家附近不得多幾十個尷尬人,能不招疑心?幹什麼行當,還湊熱鬧。」朱貴利不以為然地答道。
他買了一大袋便宜腌肉,騎著老槌子往東去。他走得慢,近半時間得下馬陪著老槌子走,半個月後抵達桂州城,見了接頭的跑堂。
「你竟然暈血?」蔡寡婦露出虎牙,不可置信地笑了,「你是刺客,竟然暈血?你怎麼殺人?」她幾乎笑到捧腹。
朱貴利花了很多工夫,包括確認蘇承佑長相,打聽他們出海巡邏的時間。這本來不難,但才十兩銀的買賣找夜榜的針幫忙,花銷不起。
「還要等嗎?我怕被發現。」哥哥焦急的詢問打斷他回憶。
陶員外會在卯末左右起身,梳洗后離開卧房到書房,路線端看他前晚睡在哪個小妾房裡。百余名高手至少三班倒,駐守院里各處,他沒什麼機會,陶員外出入至少貼身跟著六名高手,他的箭必定會被擋下。
朱貴利每日查探完就回蔡寡婦家,打完招呼就進房,蔡寡婦有個菜園子,養了幾隻雞、兩頭豬,平日里種點菜進城賣,忙進忙出時,會帶起門口的風鈴聲。
不去寧國寺不過就是多睡半個時辰,日子與之前並無不同。
「馬販子賣得很便宜。」朱貴利道,「我也以為它快死了,被它騙了十年。」
雞血洶湧冒出,瞬間掩沒朱貴利的視野,他渾身顫抖,心跳加速,只覺得腹部抽搐,周身不能動彈,冷汗直冒,聽不清蔡寡婦的呼喊。
這問題無法回答,就像夜榜的花紅,有一條命十兩,也有一條命兩千兩。
「學箭不能沒有靶心,脫了靶,箭飛得再高再遠也不知道要去哪。」這是師父教朱貴利學箭時說的話。這四千七百兩就是他的靶心,他飛了十五年,靶心就在眼前。
「我覺得也沒其他人想養它。」
「你又為什麼干這行?」蔡寡婦問。
六月,天氣漸熱,釘死的窗板不透風,悶出一身汗來,朱貴利想到山上乘涼,聽見乒乒砰砰的敲打聲,走出房間,蔡寡婦正在拆窗戶上的木板。
他拍拍老槌子屁股,馬背上的家當哐噹噹響著,沒上弦的弓垂掛在馬側。這張「百丈殺」是他渾身上下最值錢的玩意,是金羽山莊的作品,當初花了二十兩銀買來的。
霞縣?朱貴利湧起熟悉的感覺,有些恍惚……
殺了陶大山就夠一千二百兩,但勢必掀起滔天巨浪,朱貴利要出逃桂地。而不殺陶大山,就算改去接別的行當,蔡寡婦也沒法跟著他東奔西走,亡命天涯。
蔡寡婦噗哧一笑,又立刻板起臉。和圖書她笑的時候會露出一顆虎牙,看著年輕幾歲。
可這一箭中靶,下一箭又要射向哪?
「你真要接?才十兩銀!」小庄一臉驚詫,被踩著尾巴似的瞪大眼睛。
朱貴利在金羽山莊買下這把「百丈殺」。他喜歡它未經雕琢的樸實模樣,當然價格也因此實惠,就是這張弓比老槌子都老,麻煩的是金羽山莊也不造弓箭了,聽說他們改用袖箭。
朱貴利明白她意思,把馬系在小屋前的樹上。進門時聽到風鈴的響聲,他抬起頭,一串風鈴掛在門后,一開門,風鈴就咣當響。
「我借一兩就好。」
「你睡那間房。」蔡寡婦指著右手邊的房間,「我吃飯你就跟著吃。」
「我想問十兩銀那買賣。」朱貴利偏過頭小心地不望向廚房,也不看腳下,問,「誰接的?」
「不怕閑話?」朱貴利問。
今晚要在哪過夜?他想著。他背著通緝,雖然已是很多年前的事,客店認不出,但就算這樣他也住不起客店。他知道村外有幾間無主木屋,城東口那間窗戶還沒腐朽。
自己真不該學武,壓根就不該學武……
「我男人才是針。他以前在城裡作買賣,探消息,我都不知道他干這勾當,他死後,店家的朋友來弔祭,見家裡窮,讓我頂了這缺,一個月五錢銀子,幫著探消息就好,其他啥都不用干。」
「沒了。」她答。
「操!」坐在左邊板凳上那人罵了一聲,右邊板凳上那人噗嗤一聲笑出來。
「我當不了死士。」朱貴利搖頭。
能活下來的都是仔細盤算,知道杵兒難掙的硬茬子。
押鏢這行當本就講人和多於武藝,各路山頭只需打點清楚,大家收點好處,打打殺殺未必划算,馬匪也是人,死一個少一個。
蔡寡婦察覺他神色有異,正色問道:「怎麼回事?」
「殺掉債主不就得了?」黃掌柜疑問。
他想起他看見過的戰船上威風凜凜的丐幫弟子,起了學武的心。
「還債。」朱貴利隨口答話,不住用手背摩擦臉頰。
朱貴利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金羽山莊莊主段清,當時不覺得他是個使弓的高手,反像個商人。他穿著蜀錦製成的雲紋長衫,頭上戴著清透的翠玉冠,正逢唐門兵堂堂主前來,段清親自出門迎接,巧言令色,口能生花,跟朱貴利想象中的高手不一樣。
朱貴利心底撲地一跳,扭過頭觀察周圍,這裡是片山坡,左右無其他住戶,離附近村莊有一里多路,得繞過個彎,很隱蔽。
故事不複雜,也不動聽,他們一家上岸墾荒,受盡欺凌,想著挨過幾代人就能落地生根,不用海上逐波,雖然日子艱難,總算能過。一年多前,他們一家乘船拜訪還住在海上的親戚,卻被巨鯨幫船隻襲擊。
朱貴利挖個大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大槌子拖進坑裡,原來這畜生這麼重,之前裝什麼瘦呢?
從隴地來的案子,這麼遠肯定是大件,也是辣件,這種大件店家通常只抽兩成五。他沒聽說過這個叫蔡小六的人,但猜測不容易對付,不棘手也不會傳到閩地來,必定是隴陝蜀三地都覺得棘手。
他帶著兩百名鏢師押送八千兩現銀從徽地回慶元號,那裡是武當地界,治安最亂,但盜匪們早有規矩,銀號也打點清楚,他才會接下這任務。
他是在一艘破船上見著那對兄妹。衣服破爛到遮不住手臂大腿,跟這對兄妹比起來,朱貴利這身破衣都算華服。哥哥細瘦矮小,妹妹比哥哥更瘦小,眼睛眯成一條縫,比個大孩子高不了多少,還有黝黑的皮膚,矮短的身材,朱貴利一眼就認出他們是曲蹄。
老槌子倒是悠閑地散步嚼草,累了就睡會。它這幾年越來越愛睡,朱貴利每次都得戳它屁股才能確定它是死了還是睡了。
「還沒。」
江湖人找出十個夜榜成名高手,以箭似光陰為鰲首,並稱夜榜十大高手。
箭離了弦,就無法回頭。
他跟總鏢頭的女兒定親,所有兄弟都拜伏在他武藝之下,相信他,佩服他,他被委以重任……
這人有錢得連朱貴利都聽說過。
「一座莊園,一家店,賣點小玩意。」
「你還打算住上了?」這天吃飯,蔡寡婦冷不丁來了句,「兩個月了,還不走?」
「我不進霞縣。我以前住那兒,那兒的人認識我。」
後院有四張大圓桌,每張桌邊坐著七八人不等,這些人名為護院,多半是行當里的死士。死士是亡命之徒,功夫不見高,收入卻未必微薄,干一次活,活著的能有十兩,死了也有安家費,只是在這桌上吃飯的人沒兩年就得換一輪。
箭似光陰,一去不返。
「領俠名狀后,我不敢進門派,門派里打殺太多,就去慶元號當鏢師。我跟其他鏢師練手,沒人是我對手,大家都佩服我,喜歡我。我押過幾次鏢都平安,二十三歲就當上小鏢頭,總鏢頭把女兒許給我,我定下親……」
「一百兩,我就定一條命一百兩,四十七條命,四千七百兩。我掙到錢就請夜榜送去給死去弟兄的家眷,我還了十五年,還了三千五百兩,還差一千二百兩。」
桂州城五更三點,也就是寅時五刻開城門。寧國寺卯時早課,和尚們會聚集在大殿誦經。朱貴利混在趕早集的人里進城,用走的比騎著大槌子還不惹眼,也更快。
「總有幾個客人愛說故事。沒點深仇大恨,殺人鬧著玩嗎?這些故事聽聽就好,每個都只說自己慘,你咋不問,他們一窮二白,這十兩銀哪來?」小庄搖著槳,小船在波浪上搖晃,「其實我曾祖父也是艇戶,靠岸本來就難。」
「兩千,店家只抽兩成五。」
……
「還要多久?」
「接了。」朱貴利躺下,仰望著藍天。
「我打小就想學武,我爹說暈血的人學武也沒用,我不聽,拜入鼓山門。我學武有天份,內功練得很好m.hetubook.com.com,二十歲就是同門弟子中的第一。」
這什麼爛活,也混在裡頭?誰開的價,又是哪根傻針允了?
蔡寡婦倒不怕朱貴利,夜榜有規矩,這規矩有時比九大家更可靠。
朱貴利相信這對兄妹知道什麼是飄石,那是前朝某個大將軍傳下的技藝。那時節海外常有蠻賊來犯,成了地方大患,大將軍就教百姓用飄石禦敵。後來海鯨幫跟著怒王起義,義軍貧困,弓箭少,就用飄石代替弓箭,可打五十丈遠,功力高的打百丈遠也行。據說當時海鯨幫的錢赴仁錢幫主能掄兩百斤重的大石,一石能把官船砸個大窟窿。
兩個月後,朱貴利完全摸清陶員外起居,雖然他對院內細節布置仍一無所知,但知道這些就已足夠。問題是,要如何越過那六名貼身高手,射中陶員外?
他一直很有耐性,可以重複一樣的活,重複一天又一天。
朱貴利每天都趁早去寧國寺,他的機會只有陶員外從卧房走到書房的那點時間,一旦陶員外進入書房,他便收起弓箭回蔡寡婦家,幫她打理菜園,養雞,干農活。
朱貴利仍是苦笑:「一身賤骨頭,哪來的骨氣,我真干不得死士。」
哥哥將妹妹推上前:「我妹可以陪你睡,幾次都行。」
某天晚上,他在睡夢中驚覺窗外有腳步聲,立時戒備起身,但對方只到院前,低聲罵了句穢語就離開,估計是見到門口的老槌子。
朱貴利閉上眼,房裡頓時陷入靜默。
這一次真的等太久,久得連大槌子都沒熬過,朱貴利苦笑,又捨不得。
朱貴利喜歡黔南,山多,好隱蔽,他也討厭黔南,不認識的蟲子比他聽過的還多。
「我不怕殺人……但我怕血,很怕……一點血還好,一多就暈。」朱貴利顫聲說著。他喉頭髮干,喝下蔡寡婦遞的水才稍覺平靜。
這兩個月已經欠了六兩多銀子,還有黃掌柜那一兩……不,是三兩銀子。
「弓箭跟比武不同,過招有套路,有攻守,有見招拆招,箭手的勝負在放弦那刻后就不由自主。」
「掙不了正活才當死士,沒聽過掙正活的幹不了死士。」周掌柜道,「一把年紀,又窮,傲什麼呢?」
「巨鯨幫祥吉號船老大,庚字船隊小隊長,十兩。」
老吳是跑堂,朱貴利從粵地來時,是他帶路到周掌柜那兒去。跑堂偶而也會做針活。
「我欠債。」朱貴利道,「還沒還清。」
朱貴利實在找不到話頭,尷尬著正要離開,周掌柜忽地問道:「你來泉羅半年啦?」
「為什麼要等出海?」哥哥不解。夜榜高手不是應該潛入刺殺,或者趁對方落單時動手嗎?為啥非得等仇家上戰船,領著整船弟子,而且根本不知道對方會不會露面時下手?
黃掌柜擺擺手渾不在意,又道:「想知道誰要殺他嗎?」
他的願望很快就落空,刺客一刀捅死獵物,揚長而去。朱貴利抖落滿身樹葉站起,白忙活了,而且全身搔癢。
他不想起爭執,不自覺地為目標祈福,求上天保佑獵物殺掉刺客,自己再來收拾殘局,這樣最穩妥。
「我總是贏。」朱貴利淺笑著。
「十兩太少。」朱貴利道。或許是這行干太久的原因,他沒感受到義憤填膺,平靜得連自己都意外。
「多少?」
原先的跑堂兩年前便避難去,新的跑堂對他極為尊敬,不住哈腰:「我聽說蔡寡婦跟她女兒是四個月前走的,蔡寡婦生完孩子後身子就差,後來女兒又病死……她之前就死過兩個孩子……」
大廳里除周掌柜外還有三人,左右兩邊板凳上各一人,一個壯漢席地而坐,幾人間相隔著在破廟避雨時偶遇的古怪距離。
「你臉怎麼了?」黃掌柜吃驚地問。
「這回有大買賣,先跟你說,要是辦成,你欠多少債都能還上。」
「桂地首富陶大山。」
周掌柜換上第二張:「蔡小六,隴地金城人,鐵劍銀衛,天水門人,三百兩。」
「我沒事。掌柜的,跟你討些針線。」他鞋底穿破,回程山路走得很辛苦。
才五十兩,要是平分,店家抽五成,剩下不過二十幾兩,扣掉路費和沿途開銷……朱貴利正琢磨著,坐地板上那人罵道:「這麼點肉末還得分兩口嚼?」
「你還要什麼?」
「你來幹嘛?」老吳防賊似的左右張望,「有事?」
「學箭不能沒有靶心,脫了靶,箭飛得再高再遠也不知道要去哪。」
那個夜晚沒有月亮,巨鯨幫一艘能載百餘人的蒙沖亮著燈火在海浪中前進,哥哥划著小舟在水面浮沉,緩緩向著戰船逼近。
在碼頭見著小庄時,小庄正把一簍雜魚拖進魚攤場里,濃重的魚腥味跟腐爛的臭氣撲鼻而來,還有海邊獨有的帶著鹽的氣味。這是朱貴利熟悉的味道,十幾年沒聞著,忽地覺得感傷起來。
再醒來時,他躺在床上,猛然驚醒。
他想起霞縣那活兒,為什麼有人十兩銀子就想買命?還是個船隊長的命,為什麼針會把這點銀兩的活接給線?
幾天後,他從窗口看見蔡寡婦正在後院鋤地,於是來到後院,接過她手上鋤頭,蔡寡婦驚懼地退開兩步瞪視著他。
罵跟笑是緣于同一個理由,十兩銀子也來買命?巨鯨幫的船老大,又是船隊隊長,好歹得有點功夫,還得分半給店家,誰會為五兩銀子去殺一個船隊長?還不如去當死士。
「這活我接了。」朱貴利道,「但我不進霞縣。我要一艘船,他們得想辦法。」
回程途中,朱貴利問小庄:「你聽了他的故事?」
「今晚沒月色,他們瞧不見你。掌好舵,仔細些。」朱貴利道,「慢,慢點好。」
「你干這行都好幾年,又不賭又不嫖,也不吃穿,錢都花哪去?」
「裝得很像,城外最窮的獵戶都比你體面。」蔡寡婦說著走到大槌子身邊,吃驚地問,「這是你的馬?」
「周掌柜好和-圖-書。」朱貴利打完招呼就在大廳靠門側邊角上坐下。那三人沒有把目光投來,他也盡量避開不禮貌的注視,在這裏幹活,沒必要的話,少跟其他人往來,路上見著也別打招呼,對人對己都好。
「我來吧。」朱貴利不用鐵鎚,手一扳就將木板拆下,屋裡頓時明亮起來。
潛入寧國寺很簡單,和尚們沒有戒備,他登上塔尖,隱匿著張望陶家大院。有時他會白日來,假作上塔參拜,有時午後到,觀察陶家大院的動靜。他小心翼翼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也不讓人記住。
「我看到他了!」哥哥驚呼。朱貴利也已發現,船隊長服色跟一般弟子不同,蘇承佑剛從艙房走出,正在船沿巡察。
朱貴利在桂州城慢悠悠繞個圈,經過陶員外那四進大莊園,只走這一圈就見著至少五六個高手。他窮得明目張胆,老槌子也老得無人問津,即便在如此風聲鶴唳的桂州城裡也沒引起注意。他望向陶家大院南側,隔著三條街有座寧國寺,寺里有寶塔。
「三十文!」小庄罵道,「誰也不能白拿我一條魚!」
也難怪這貨這麼辣。
小舟很慢,避著燈火,風裡有熟悉的鹹味,朱貴利舔舔嘴唇。在海上,風聲格外清楚,嘩啦嘩啦的水流若有節拍,他摸黑為百丈殺上弦,弓弦繃著弓身吱嘎響,混在黑夜的波浪聲里。
他快餓死了。天上有鳥,山裡有獸,慣常出遠門的都得有鍋有碗,還有頂帳篷,朱貴利這些都有,但他肚子餓也只能挖野菜充饑。
「這可是兩千兩,你不是缺錢嗎,夠你還債。」
錢太少,而且是在霞縣,他不想回霞縣,但他沒講出來,也沒人想知道。夜榜里,所有問題都是多管閑事,朱貴利不會去問那三名刺客的姓名來歷,也不想跟他們交朋友,掌柜的也從不關心這些人離開院子后的日子。
「還要不要別的?」他問。
「一條命值多少?」朱貴利問蔡寡婦。
小船掉頭就走,于戰船發生騷動前隱沒在黑夜的汪洋中。朱貴利望著岸上方向,這箭過後,他就得離開閩地。
他分兩天將弓、箭帶進城,藏在寧國寺塔頂天花。
小屋旁升起火堆,朱貴利吃著一捏就碎的干饅頭,混著水才能吞下。
「要不,霞縣不遠,五兩銀湊得上幾個月飽。」
他沒留在門派,而是當上了保鏢,待遇最好的那種。他在丐幫最大的銀號慶元號當鏢師,刀劍無對,拳腳無雙,靠著一身驚人武藝,二十三歲就當上小鏢頭,前途似錦……
兩千兩,扣掉開支和店家抽頭……
去年百丈殺折了,他在蜀地請巧匠製作新弓,四十兩銀,好大一筆開銷。他幫新弓取個父親會取的名字,叫「一本萬利」。
第二天他來到桂香樓。大堂里人不多,這是間名店,走進去沒幾錢銀子出不來。他一身破衣草鞋站在門口,與掌柜的老吳打個照眼,就牽著老槌子繞到廚房後門。沒多久,後門打開,裡頭傳出剁骨刀在砧板上的敲擊聲,走出來的正是老吳。
「把這債還了吧,不還,你一輩子過不去。」蔡寡婦將窗戶釘死,「今晚早些休息,明早還要去寧國寺。」
「你還欠著債。」
「蟲咬的。」
「我試試。」朱貴利改了主意,「但掌柜要借我路費。」
箭,不能沒有靶心,不然飛得再高再遠也不知道去哪。
尖銳的破風聲在波濤中異軍突起,回彈的弓弦不住顫動,猶有餘響。
「這種大件很多人搶,輪不到我。」朱貴利補著鞋子,鞋緣滿是針孔,這雙鞋也到頭了,下回連下針的地方都找不著。
等了四個時辰,那人終於出現,騎著馬從馳道西邊走來,獨身一人,比預想晚三個時辰。朱貴利吸口氣,搭箭——
兩年後,朱貴利回到桂地,回到蔡寡婦家,門戶緊閉,屋牆頹倒。
於是他加入了夜榜。
他醒來時遍地屍體,死了四十七個鏢師,小陳、老吳、鐵臂張、老檐鼠……全是他在鏢局的朋友。他渾渾噩噩,不敢回家鄉。門派清點屍體,發現他失蹤,又沒有回來,想到戰場上這小鏢頭突然無聲倒下,懷疑他勾結馬匪,發通緝逮捕究查。
「想說什麼?」周掌柜問。
沒有掙扎,掙扎已經結束,沒有定心的箭不會命中,然而箭離手,朱貴利心底仍是湧上巨大酸楚,像是扎著心。
剩下的只有等。
但他趴了四個時辰,這四個時辰里有路過的狐狸,蹬過脊背的野兔,還有咬了他小腿的山鼠跟沾了滿身的鳥屎,除了這些,最討厭的莫過於數不清的蟲子。
如果不是領隊的朱貴利不知原因突然倒下,眾人頓失指揮一片大亂,鏢師們不會輸。
「後院開飯,留下吃個飯?」周掌柜低頭望著朱貴利破得露出腳拇趾的草鞋問。
他開始幫蔡寡婦種菜打發日子。
周掌柜見沒人應聲,留下一張,將剩下兩張收起,道:「就這三件。」
崑崙六十四年 春 三月
「看花紅,三五十兩也有,通常百兩上下,店家還要抽頭。」朱貴利不想被追問,反問,「你怎麼會當夜榜的針?」
他第一次見著蔡寡婦時有些錯愕,她有七尺二寸高。朱貴利對自己判斷長度跟距離的本事有自信,七尺二寸四分,不會更多一分,踮起腳尖能親到自己額頭。她穿著藍色粗布衣,板著張臉,頭髮烏黑但粗劣不顯光澤,約莫三十齣頭。
北方蟲倒是少,就是冷,趴在雪地里四個時辰,雪能埋住眼睛。
「你長鬍子了。」那天吃飯時,蔡寡婦忽地說道。朱貴利摸摸臉頰,鬍鬚已經爬滿下巴,他很久沒刮鬍鬚了。
朱貴利每回接過銀票都會仔細點數。
「你接了?」小庄把朱貴利身上的破衣、草鞋、瘦馬、老弓,還有那細瘦的身材一一打量個遍,眼神帶著疑惑,「那可是一支船隊隊長。」
艇戶在外海是股大勢力,有些成群結幫,有幾百艘船https://m.hetubook.com.com,雖然多為小船,但擾亂治安打劫漁民也是隱患。這幾年丐幫想招安艇戶,允諾助他們墾荒,會武功就安排進門派當弟子,然而曲蹄上岸不容易,他們受到歧視、冷落、排擠,墾荒也是艱苦活兒,沒些年功夫養不出幾畝良田。
「太貴了,這種雜魚以前只值二十文。」朱貴利將魚扔回竹簍,「你為什麼收這活?十兩……」
他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他開始期待蔡寡婦進出時帶起的風鈴聲,那是屋裡少有的聲響,他用來判斷蔡寡婦現在人在屋裡還是屋外,還有她身上的油煙味跟雞屎味。
九大家各地銀號間銀票流通,累積足夠的銀票就得去其他家銀號以銀票兌取現銀,押送大批銀子回來,數額巨大又長途跋涉,因此需要鏢師護衛。裝著現銀的鏢車通常護衛眾多,防守周密,尋常馬匪山賊不太劫掠這種鏢車,而且這會驚動九大家,勢必遭到圍剿。
「不用。」朱貴利搖頭,他討厭爭執,不打算跟那人搶,反正後面還有兩張。
為這原因,閩東一帶打飄石成了傳統。孩子們打飄石戲耍,比誰打得遠打得准,也不知砸破了幾家屋瓦幾扇窗戶,大人們喝罵不止,驅趕孩子出城玩去,朱貴利就跟著其他孩子一起到海邊扔石頭。
坐在地上那人起身接過周掌柜手中紙張,跟板凳上那兩人一起離開。朱貴利站起身,卻不忙著走。老槌子在馬廄,馬槽里有草料,老槌子能吃飽,他正循思找個理由拖延,卻找不著,就這麼與周掌柜對望著。
一日一錢銀子,這當然是夜榜先墊上,之後得還。
「陶員外抓著想殺他的人了?」
三百兩……他想試試,但太遠了,怕沒有足夠的路費,最怕的是走到半道上就被人搶先。朱貴利沒有應聲,板凳上兩人也沒應聲。
「閉嘴。」朱貴利早從夜榜聽說消息。他推開屋門,掛在門檐上的風鈴發出脆亮的聲響。
「我睡了他妹才答應的。我就報個活,沒人接我也不吃虧。」小庄嘲笑著,「你試試,那娘們可賣力了,之後就說事不成不收錢,白嫖一回。」
他安逸太久,竟鬆懈了,蔡寡婦也不知道他的毛病。
「人死了,債還是要還。」朱貴利說道。
「掌柜就是找個話頭而已,這買賣誰也做不得。」朱貴利忽道,「掌柜,這針送我吧。」
他想起他八歲時,爹要殺豬,讓他打下手……
「我不想聽故事,故事聽得多,會短命。」朱貴利把針別在袖口,問,「還有沒有別的賣賣?」
「我小時候就在海邊跟同伴打飄石。」
蔡寡婦跟女兒被葬在大槌子旁邊,是夜榜代立的墓碑。
「慢慢說,我聽著。」蔡寡婦說道。
「就是說買賣還在。」朱貴利不經意瞥了眼蔡寡婦,「我還要留在這等。」
「讓人知道我家裡有個男人,方便些。」
「太熱了。」蔡寡婦說,「得透氣。」
三百馬匪向他們發動襲擊,其實這是該守住的一仗,尋常馬匪不是門派弟子的對手,尤其押送鏢銀派出的肯定是精銳,畢竟給的月酬遠高於普通門派弟子。
周掌柜一如既往地不急不徐,品口茶,用杯蓋敲擊杯碗的脆響化解了廳中的寂靜。從胸前掏出三張紙來,每張紙都是一樁買賣。
那天,原本該上前守衛的高手緩了幾步沒跟上,陶大山又走快了幾步。
他語氣中沒半點愧疚,也沒絲毫同情,跟自己一樣。
朱貴利隨意挑張桌子坐下,那些死士都望向他來,認得他是干正活的,怎地破鞋舊衣,穿戴得還不如院里人好?朱貴利裝作沒注意,狼吞虎咽,隨意打個招呼,到前廳跟周掌柜道謝,就要告辭。
弓箭殺人可以不用見血,遠遠見著也只是一小點,像抹蚊子血。
「同情這兄妹,才收這買賣?」
兄妹倆都吃了一驚,竟不知道自己請來的刺客是當地人。
「沒事了就早點回來。」她囑咐著。
「干一筆買賣掙多少銀兩?」
「現在掉頭走,越快越好,越遠越好。」朱貴利說完,抬手,揚弓。
他想起在霞縣的日子。父親是個屠戶,家裡有七個孩子,四個兒子取的名是厚利、福利、貴利、吉利,他從小就覺得自己名字難聽,連姓都難聽……
「我想要個孩子。」喘息聲后,蔡寡婦說,「男的女的都行。」
屋裡左右各有一間房,屋角有個搖籃,但蔡寡婦沒孩子。每扇窗戶都用一塊木板封起,只留上下兩道三指寬的氣縫。
周掌柜像是察覺了朱貴利的意圖,抬眼問:「你也要?一同?」
十兩,就十兩?太古怪。
干這行最忌諱聽故事,故事聽得多,會短命。
「不只大,也很辣。消息走漏,陶員外請了百多個高手當護院,覺字輩僧人就請了十來個,更別說武當、天水門高手,加上保鏢護院,就算幾十人闖進陶家大院,都得橫著出來。」
一千二百兩,還要還多少年?
「之前來過四個,都走了。」接頭的跑堂說道,「人少闖不進院里,人多進城就惹嫌疑,貨太辣,誰想咬都得燙舌頭,陶員外正在找誰要殺他,要是找著,這買賣得散。」
幾天後,朱貴利從寧國寺回來,大槌子躺在樹下還在睡,朱貴利踢了它一腳,大槌子沒起身。
朱貴利想起房門口的搖籃,他聽說蔡寡婦生過兩個孩子,都是未滿周歲就夭折,村民說她克夫克子,她才搬離村子獨居。
他在魚攤市集外等了半個時辰才跟著小庄撐船出海,小庄嘴裏還在嘀咕:「其實這不合規矩。」
夜榜干正活的窮人不多,每回幹完活,銀票也不點就塞進錢囊里的刺客通常活不久。這種人不是把錢花在女人身上,就是賠在賭桌上,銀兩用磬後接下一個活,直到某日撞上硬爪子死在道上。
「我得先把這簍魚賣了。」小庄甩個眼色,「跟我去集里等等?」
「他們把我們當成海盜,殺了領功!把我兩個
和圖書還沒學站的表弟扔進海里,剮了六個還不會殺魚的苗!我家連親帶眷四代人十二艘船七十四口,全死了!我護著妹妹跳海逃生,還中了一箭!」哥哥大哭著拉起袖子,手臂前後一個銅錢大小的疤痕。唉,該死的,又有人搶活!就算現在放箭,得手了也得吵上一番。刀口上的活都是錙銖必較,平分不可能,遇著傲氣的,除了白忙,指不定還刀刃相向。
「問這個幹什麼?」老吳擦去脖子上的汗水,瞪著他。
「我不知道。」朱貴利搖頭,「花了大錢,我得把活幹了,要不還不起。」
「我幫你鋤地,你幫我帶大槌子走走,快悶死它了。」
得省著點,最近開銷太大。
「不,埋了吧。」朱貴利說道,「明早我不去寧國寺。」
朱貴利抱著墓碑慟哭一宿。
他甚至希望這痞子能敲門鬧點事。
師父說過,箭要快,人要慢。
他沒有耽擱,立即離開寧國寺,離開桂州城,離開桂地,他跑得很遠很遠,比他射出的箭更遠。
「那打擾了。」朱貴利沒拒絕掌柜的好意。
弓箭跟比武不同,過招有套路,有攻守,有見招拆招,箭手的勝負在放弦那刻后就不由自主。
他猶豫許久,終於說道:「不還了。」
朱貴利望向岸邊,黑壓壓一片,一點燈火都看不著。雖然什麼都沒看見,但霞縣的模樣依稀就在眼前,或許已經變了,但自己不知道。
「那就別問。」
他們平日不交談,包括吃飯時,一開始尷尬,後來就習以為常,只要別太靠近,蔡寡婦就會當他不存在。
爹說自己不該學武,學武也沒用,但他還是要學。他拜入鼓山門,他有資質,進展神速,二十歲就領了俠名狀,比試武藝,誰也不是他的對手。
「我巴不得你住久一點,他們一日給一錢銀子。」蔡寡婦道,「但我心底得有個數。」
崑崙六十六年 春 二月
箭越快,人越慢。
馬廄里有七匹馬,比原先多了三匹。朱貴利把老槌子趕進馬廄,穿過前院廊道時,他看見庭園裡的石斛方綻,忍不住駐足,等確實聞過花香后,才繼續往大廳走去。
「菩薩保佑,這馬老得像是快死了,多大年紀?你見過其他馬能活到這麼大歲數嗎?」
他可以投案,但就算不死,這輩子也完了,自己這條命還不起四十七條命。
干這行當還守規矩?朱貴利心想。
他想起教他箭術的師父,他是十二歲那年遇上師父的。師父並沒有顯赫的名聲,出身也不是什麼大門派,這是個后羿復生只能打更的世道,師父混到四十來歲仍只是個尋常護院,窮得連箭都買不起幾支。他看到師父在海邊練箭,他好勝,用飄石跟師父比準頭,輸得一塌糊塗。他想學,師父說,這世道學弓箭沒用,打死就是個門派弟子,自己練箭只是好玩。
重複得夠久就會變成習慣,直到老死。
以往等待時,朱貴利習慣搜索聲響跟氣味打發時間,他睡的房間不大,也沒有床,窗戶被封去大半,房間陰暗,風聲、鳥聲、花草香都稀少,只有些微的霉味。
「我以為經過這麼多年,我武藝大成,又長年紀,這毛病就會好。」朱貴利說道,「可夜路走多,終究會撞上。」
永遠會有地痞無賴想試探家裡沒男人的年輕寡婦,尤其在這麼僻靜的地方,朱貴利相信蔡寡婦枕頭底下肯定有把匕首。
「張有勛,湘地大庸崇山派刑堂堂主,五十兩……」
「你是掉蚊子窩裡了?臉腫得比我家的鍋還大。」
朱貴利搖頭:「我在等機會。」
「把馬系在樹上,被人見著就說是我堂哥。但我還是希望你少被人見著。」
蔡寡婦在廚房喊道,「朱貴利!」他沒多心,來到廚房,只見蔡寡婦倒提只雞,拇指扣住雞脖,朱貴利連聲「慢」都來不急喊,蔡寡婦右手持刀在雞脖上劃過,口中道:「今日是中元,你去城裡買些金紙!」
七月,這天他上山劈柴,回來后就坐在院外樹下乘涼,聞著花香,聽著蟬鳴,心底踏實,卻又有些空蕩蕩。
「剝了馬皮?死馬也有價。」
他甚至會避開魚檔、市集、廚房這些地方。
崑崙共議六十六年八月秋,一箭碎陶震驚九大家,點蒼震怒,將桂地搜索個遍,沒抓到兇手。
為了活命,陶員外至少開銷上萬兩白銀,當真無懈可擊……
「我要找個地方住下,城外,南邊,最好少人走動,要供兩餐一宿。」
「大槌子死了。」蔡寡婦說道。
朱貴利扒著飯,默然許久后才答:「來錢快。」
他並不來興緻,越貴的買賣貨越辣,只問:「什麼人?」
「輸光了還是擱枕頭上?」老吳察覺自己多問,立即改口,「別多管閑事,干這行忌諱聽故事,故事聽得多,命就短。」
蔡寡婦起身,找著棄置的木板重新釘上窗戶。
自己一時還不會餓死,他想著,老槌子不一樣,馬無野草不肥這話其實是錯的,只吃野草的馬必然不肥。
朱貴利「哦」了聲,這才發現小庄不高,皮膚確實有些黑。
朱貴利重新回到寧國寺,張著弓等著,等著守衛有瞬間鬆懈,或者陶大山不小心多走兩步……
蔡寡婦走進房間,朱貴利看見她從枕頭底下摸出把匕首,又將匕首遞給他:「刮個臉吧。」
他將坑填起,晚上又問了蔡寡婦一樣的問題。
山上的花樹開了花,滿山繽紛,跑堂來的時候,朱貴利正在幫蔡寡婦施豬肥,滿身豬屎味,大槌子在樹下睡到吐舌頭。跑堂來得意外,蔡寡婦忙將他帶進屋,免得被人看見。
暗示已足夠明顯,那晚,朱貴利推開蔡寡婦房門。
「我們是良民!」哥哥紅著眼眶喊著,「咱們家受丐幫招安,上岸當良戶,說好讓我們墾荒開田!」
朱貴利在野地也不打獵,他沒法殺雞屠狗,就算射殺獵物也不能處理。
他發現蔡寡婦正打量著自己,於是挺身收肩,露出厚實的胸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