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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閑之輩
尤添火大喝一聲搶上前去,何求安縮起身子,尤添火奔到他身旁他還不敢反抗。
「丁掌門,張世伯,許六爺,許兄。」楊冠清禮貌問候。
「能擲幾顆?」
崑崙九十一年 八月 秋
「明日還要打兩場,楊家大哥可是硬仗,要是都贏了,就算第三日輸了都有三十兩,咱們還得找明大俠幫忙。」
至今為止,何求安幾乎每場都是一招致勝,令人驚嘆。
「小時候我爹教的,要我時常練習。不過我爹吩咐過,石頭打到人會受傷,得沒人時再練。」
店老闆斥道:「郭傻子,回去,別嚇著我客人!」傻子見店老闆發脾氣,一跛一跛地帶著包子離去。
「尤兄弟不打嗎?」
「謝了。」尤添火策馬。他察覺到農婦的失望,壓抑著心火繼續前進。肯定是天氣太熱,他想,所以才心浮氣躁。他來到小溪邊放馬喝水,自己脫下靴子捲起褲管步入小溪。一陣沁涼從小腿上傳來,他感到舒坦,彎腰用冰涼的溪水洗滌臉上的污泥與躁氣。
「你爹還在嗎?他還說過什麼?」
問這問題,其實心底早有答案。再找兩個同伴一起幹活?不是不行……
那人收起架勢,拱手行禮后離開。
然而明不詳或閃避或格擋或接下,甚至擲石反擊,最後微微側身避開最後一顆石頭。
靜夜的溪邊只有潺潺流水聲,尤添火與何求安沿著溪水回屋。
話說到這,尤添火不知該怎麼說下去,於是問:「明大俠要去哪?」
「許六爺的叔叔是禹余殿主通機子,許公子功夫是通機殿主真傳,他本想安排許公子入玄武真觀服事,不過行舟掌門……說許公子年紀輕閱歷淺,沒有實績,所以許公子才參与這次打擂台。」
楊冠清道:「或許。兄弟,這時候進隨縣可找不到客棧住啰。」
「我爹沒啦,就是跟我說人多時別使,免得誤傷。」
「明大俠跟李大俠一起刺殺臭狼時,想過這問題嗎?」
「嫂子身體不好?」尤添火問。
「你現在只有一板斧。」明不詳道,「所以只能出奇制勝。」
小偷?尤添火暗罵自己不小心,快步上前,大聲喝叱。那乞丐吃了一驚,轉身一跛一跛地逃,尤添火從后搶上,一記穿心腿將人踢倒在地,掀過身來。
他掩上垂簾,帳篷外火光閃動,年輕人們堆起營火大聲交談著,或許還喝著酒。他聞到酒香,還有人動手的吆喝聲,擂台還沒開始就有人先行切磋了?
「那個許公子不是花拳繡腿能打贏的,他很厲害,至少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明不詳彷佛陷入思考。
看楊冠清表情,該是明白了罐子里裝著什麼,就聽他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尤添火想起搭褳還留在帳篷內,裡頭有錢窩子的銀票。他笨拙地揮刀滅火,但太慢了,坍塌的帳篷瞬間付之一炬,雖然找回半截搭褳,但裡頭的銀票已經跟著帳篷一道化成灰粉。
贏了五場就有二兩銀子。
「戰場瞬息萬變,尤其是高手對戰,無法預料。許公子高估了你,必會下狠手,你連內功基礎都沒有。真要打,照我說的,躲遠點,兩顆兩顆打,打中贏,打完認輸。至於躲,現在不用裝腔作勢,逃得狼狽也無所謂,寧願中劍。中劍只是外傷,千萬不能讓他近身,拳腳內傷,他若下重手……」
之後怎麼營生?他打算邊走邊想。當護院,加入鏢局,還是加入錢莊的鏢隊?這些都不是好行當。他聽說襄陽幫在征船隊,但他眼力不好,尤其左眼受傷后看什麼都模糊,大夫說早晚得瞎,這點本事,又瞎隻眼睛,找得到活嗎?
「人家送的。」尤添火不想繼續這話題,摸了摸鼻子,忍住眼淚,反問道,「對了,郭傻子身上哪來的錢買包子?」
「你必死無疑。」
第五個對手幾乎在鑼聲響起時就衝出,一刀劈下,動作之迅捷,連尤添火自己都沒把握躲過。
不過他能發揮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何求安能發揮多少。
張博一一笑:「你知道我是誰嗎?」
石窗竭力掩藏羞愧:「行吧,我送小麻雀回家。」
「你怎麼隨身帶著這些石頭?」
不過等他轉頭望去時,楊冠清已落入下風。許公子長劍瀟洒利落,如電如風,尤其身法詭譎,尤添火甚至看不懂他怎麼踏的步伐,有時看似往左卻是往右,有時看似矮身卻又跳起,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察覺即將失言,尤添火立刻閉上嘴。那青年沒打算為難他,鬆開手:「他是傻子,不是想偷你錢。」
操!他睡意全消,甚至不敢起身,一個打滾翻向帳外。他撞倒支架,才剛竄出帳篷就塌陷了。他抬頭看去,周圍都是濃煙、奔逃的人群和一頂頂燃燒的帳篷。
尤添火撲來,長刀刺出,許賈一掌拍向尤添火胸口。暈眩使這一掌偏了些,擦中尤添火胸側,但也足夠重創。
「我在搭褳里見著骨灰罈,你又是海捕衙門的人。」
想到那二十兩還沒著落,尤添火心下一沉。宛城不遠,可怎麼跟錢窩子家人交代?他坐在溪畔石子地上,嘆道:「昨晚一把火把積蓄都燒沒了。」他一肚子抑鬱難平,「還有我死去兄弟的二十兩銀。」
聲音從身後傳來,尤添火忙轉身,一張俊秀臉龐出現在面前。「明大俠?」他差點喊出聲來。
「錢窩子老家在宛縣,你送小麻雀回廬州。」
現場暴起如雷的掌聲,尤添火終於舒出一口長氣。
「我?」尤添火啞然失笑,「但願我有這本事。」他問,「明大俠怎麼還在百步村?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錢窩子身上有三張五兩的銀票,約莫兩三錢重的碎銀跟一把銅錢,小麻雀身上只剩二兩多,他不愛|女|人,所以聽勸,把錢花在好酒跟爛屁股上。不過這也難說,尤添火也不清楚小麻雀跟那些相公是誰出屁股。
「不知道。」楊冠清搖頭。
木屋很小,只有一間房,估計昨晚是讓出塊空地給客人。老闆娘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即便客人進門也只是仰起上身點頭示好。
「我不殺人。」明不詳搖頭,「我能幫你解決他身邊的護衛,但你不是許六爺的對手。」
沒人說話,幾天前的百步村英雄,現在就像是禁語,沒人再提起,所有人都對這片餘燼視若無睹。
「但是打到也得斷幾根骨頭……」何求安擔憂。
兩人把剩下的兩匹馬跟零碎的雜物細分了,連鍋碗都算得仔細。尤添火牽走錢窩子的馬,把骨灰跟遺物、帳篷安置在馬上,騎上自己的馬離開。
隨縣百姓都在呼喊著何求安的名字,嘲笑許公子的不自量力……
所有飛石倏忽消失,明不詳竟將十八顆石頭全都用手接下。
一開戰,楊冠全不是搶快,而是立即後撤,收劍於後。尤添火看出何求安第一下專打兵器,避開第一顆石頭,這個瞧不起人的傢伙果然比弟弟多練了幾年武,也更有臨戰經驗。
明知打不過,誰也不想多受傷不是?
「你爺爺鄭保田與我二姑親家黃山派結仇,發了仇名狀。」
「這錢我一定會還你,如果沒還,就是我死在道上了。」尤添火摁著眼眶道。
尤添火留下何求安慢慢考慮,自己即刻趕往隨縣想辦法。才三里路,騎馬片刻就到。
明年擂台不會這麼好打,何求安這三板斧會被識破,再來個許公子,他得被打死,而且何求安也不打算練武。
這是怎樣的天賦?他才多大年紀,為什麼能這麼聰明,有這麼好的武功,這是怎樣的天之驕子?善良,俠義,又這麼……親和,毫無架子。任何一個年輕人,不,即便是中年人有他這樣的修為、成就、名氣,都應該能俯視所有人。
張博一擺擺手:「我二姑三年前走了,她跟我親厚,嫁去黃山派後跟我說起這往事,我就找你們一聊。黃山派現在對這功夫沒上心,他家又不姓嚴,幾十年前的往事,誰還記仇?我是要跟你說,當年你父母一輩各自奔逃,你還有個叔叔跟幾個堂兄弟住在魯地,現已改回本姓。你知道先人往事,可以訪親,之後要姓鄭還是姓何都隨你,黃山派不會追究。」
啪啪兩聲,雙頭蛇撞上孫叔敖,打向肩膀的石頭正中目標,饒是他自尊高,也得發出幾聲慘叫。
「別勸酒,打完三天再喝。」尤添火勸阻鄉親,「大家別吵鬧,讓掌柜的好好休息。」
張博一忙抬起雙手安撫:「別慌,我只是說件往事。這又不是我家的仇名狀,你們怕啥?」
他若不快,也就吃上兩記,他偏偏快,又不夠快,除了右肩左胯兩下,原本預計要打在兵器上的那下結結實實打在他手腕上,打得他腕骨斷折,齜牙咧嘴不住大叫。
他先對上一名持雙匕的細瘦男子,尤添火覺得他原本的武器應該是子午鉞或短戟之類,匕首多少限制他發揮。
尤添火取回馬匹,將搭褳掛上,錢窩子的骨灰在裡頭。
楊冠全道:「多一個對手,多個人挨打,無事生非。」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根本不會來打擂台。你不說我能打,我自己也不知道,這錢本該分你。我昨天就跟老婆說好了,分你一半,一百兩也一半,三十兩也一半。」
「臉上你見著了,身上也挨了幾下,不過無驚無險地贏了。丁掌門說我不小心,還太年輕。」
「成了!」尤添火趕回百步村,「我幫你報名了,丁組五十一,你明日上擂台就行!」
掌柜顯然聽不懂黑話,尤添火只好解釋:「是撞上武功厲害的通緝犯。我兄弟死了,我送他的積蓄跟骨灰回家,卻不想遇上這禍事。我不知道哪來的顏面去見我兄弟,怎麼跟兄弟交代。」說著眼眶一紅,他捂著臉,幾乎要落淚。
店老闆說著揀出一顆扁石朝河面一扔,尤添火以為他要打水漂,不料那石頭疾如流星,竟越過十來丈溪面撞上對岸碎石,火星四濺。
唰唰兩聲,明不詳一個閃身,兩顆石頭落入水中,發出兩聲噗通。何求安有些放心,唰唰唰唰,連著四顆都落在水中。
一個發生在這世上,不足以流傳的故事。
「這就是郭傻子的銀子。」店老闆苦笑,「郭傻子是村裡人,打小就傻,沒事做,就會鬧事,郭嫂在時還能管束,十二年前郭嫂一走,他在村裡閑晃,想吃就拿,想拉屎就隨處拉,一被攔阻就砸東西。百步村窮,禁不起折騰,人人見他就打,想趕他出村,雖知道他出了村就是死路一條,可又能怎麼辦?」
帳篷里有淡淡的檀香味,明大俠雖然流浪,卻是細緻人,而且是個好人,尤添火想著。他很睏倦,很快就入睡了。
何求安泄了氣,原來這手絕技並沒自己所以為的那麼厲害。
楊冠全道:「幫你有什麼好處?」
「我還知道了我爺爺輩的事。」
尤添火瘋了似的揮刀砍來,但他武功低微,逼不近許賈身邊。
「五年前的事吧,山西蒲郡擺擂台,賞金有一百五十兩。」
有些託大了,尤添火心想,他甚至不知道明不詳該怎麼躲。
「開戰前要先行禮,行禮有這幾種常見姿勢,你記著。」明不詳借過尤添火的佩刀,刀尖朝下使個禮,接著舉刀向上拱手為禮,之後單刀起勢、懷中抱月、仙人問路,雙刀、雙匕、長槍、長棍等各種起手勢,直看得何求安眼花繚亂。
這手法,這勁力,即便尤添火武功低微,也看得出這絕對是頂尖的暗器手法。
許漸西棄劍埋身,踏入何求安身前七尺。他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棄劍用拳腳,無論臨機應變、事前籌劃,他都是一等一的人材。
尤添火長刀穿入了許賈的胸口,咬牙一劃,劃出大片血跡。許賈扣住他手腕
和圖書,折斷他臂骨,卸下長刀。尤添火長聲慘叫,許賈以為勝券在握時,尤添火攬住許賈腰部奮力一推。張博一問何求安:「誰教你這門打石頭的功夫?」
一百兩……讓錢窩子跟小麻雀送掉性命的也才五兩。
「不知道,隨意將就一夜吧。」
猛地,許漸西向左一撲。這一撲恰恰能攔住何求安,何求安吃了一驚,忙轉身要逃。
許賈雙掌推出,忽地背後風聲響動,許賈一掌拍去,是三四顆石頭,軟弱無力。
「前面就是百步村,往隨城就這一條路,尤兄一起走?」楊冠清問。
「不要閃躲,你一閃躲,人家就知道你武功底子差,冒險攻來的幾率就高。你要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像是等對方攻來。」
二十兩,大不了再回去當海捕衙門,大丈夫花幾年掙不到這錢?
他趕去隨山派,自然吃了閉門羹,守衛弟子不讓他進門,就連替他通報也不願意。
溪邊亮著七八盞火光,看來失去帳篷睡不著的人不少。他看見郭傻子愣愣地站在營地外,許是被火光與嘈雜聲吸引了來,一見他就逃。尤添火剛想叫傻子慢些,別摔著了,就聽有人問:「你的營帳也被火燒了?」
有把戲看,就有人潮跟熱鬧,有人主持,店家也樂於出銀兩。大城裡多的是節慶名目,權貴又多,不好施展,因此不興,小地方或因傳統,或因商事,都有人願意開擂台。
尤添火覺得需要殺殺何求安的銳氣,免得他太自信,自大在對戰時絕對是致命的。
「這是送死。」楊冠清道,「你沒有勝算。」
尤添火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來到百步村,包子鋪已成一片焦炭。
「操娘的,好歹幾年兄弟!」尤添火破口大罵,「這些銀子夠你挺幾下雞|巴?錢窩子家還有爹娘!」
「那是四十幾年前你爺爺時代的往事。黃山派是我遠親,不過,嗯,你們也不用擔心,黃山派不會追究這事。要說,唉,也就是我年紀湊得上,聽過這往事。」張博一想了想,像是在想該不該說親家壞話。
乞丐雙眼驚慌無神,既沒有解釋,也沒有求饒呼救,只是咿呀大叫。「裝傻?」這可是武當,什麼坑蒙拐騙手段都有,尤添火左手按著乞丐胸口,右手就去搜他身。
起火的原因很快就找到,那群年輕人沒翻火灰,夜風一吹,下方餘燼復燃,火星燒著帳篷,又挨得近,一傳二,二傳三,村外的帳篷近半受祝融之災,幸運的是竟然沒死人。
此時何求安與楊冠全都退到擂台邊緣,這距離可夠遠,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很有耐性。何求安將手貼在腰間石囊上,楊冠全則是手捏劍訣蓄勢待發,接著便是雷霆一擊。
尤添火說自己有個兄弟沒有俠名狀,卻想報名擂台,想請楊冠清協助。楊冠清聽完,訝異道:「沒有俠名狀,沒拜過師,賣包子的能打擂台?兄弟莫說笑,白花五百文報名費不說,挨頓打何苦?」
尤添火跟何求安沒法拒絕,因為隨山派幾乎是派人押著兩人去的。再次穿過幽靜的廊道,尤添火心底有些忐忑。
只能明天再走了。
假若故事能停在這便好了。
裝著錢窩子骨灰罈的搭褳在馬腰上晃動著,像是提醒尤添火別把銀兩花在劣酒跟女人身上。
尤添火看出何求安有些懷疑,這不怪他,他對武學所知真的太少。
尤添火腦門一轟,何求安腳下一軟,旁邊的楊冠清扶住他。楊冠清驚道:「張世伯……」
何求安慌忙下跪:「大人,我真不知道這是武功!我爹只說這是丟石頭的法門!我七歲搬來在百步村,之後就一步都沒走出去過!」
原來那傻子姓郭。
「這樣你還差五兩。」
尤添火還要婉拒,明不詳的身影已消失在黑夜中。不久,明不詳果然送來一頂帳篷,陳舊,但保養得很好,非常牢固,明不詳甚至為他搭起帳篷。
第一名對手是個劍客,一個懷中抱月請招,剛站直身子,「唰」的一聲,手中木劍就斷成兩截。現場頓時靜下來,下邊的觀眾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上邊的挑戰者劍就斷了,兩個人還愣愣發著呆。
郭傻子一跛一跛地從街道盡頭走來,在廢墟前咿咿呀呀地叫著,手上還拿著磨過的石頭。他左右張望,像在找尋,他不解,無法理解賣包子給他的店鋪去了哪,賣包子給他的人去了哪。他叫著,叫聲中滿是困惑。
「下回踢身體。」他說,雖然屍體身上的腳印比臉上更多。
「他拿了很多石頭來,我只要這樣式,讓他找,找不著就磨。他有活干,有飯吃,在河邊磨石不鬧事,村裡人就不趕他。有時我換給他幾塊破布,再撿些破衣修補,就能過活。」
這種破村子,一間包子鋪,肯定沒錢買葯。可就算窮,店老闆還是能勻幾顆包子幾塊破布給傻子。
「操!操娘的,操他娘的!」尤添火不住跺腳大罵,這群小夥子比傻子更傻!
跟個傻子有什麼好解釋的?
明不詳「嗯」了一聲,身子躍起,往百步村方向幾個起落便不見蹤影。尤添火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騎上坐騎,牽著另一匹馬走上小徑,恰恰撞上遠道而來的那兩匹馬。
「我在另一邊露宿,見這邊起火,想你也許在這,就來看看。」
「擂台上用的是榆木製的兵器,刀劍為主,長兵以棍代槍無槍頭,短兵奇兵以木匕取代,流星槌則裹布包,免傷人命。」
「兩位公子應該不缺這點錢。」
歡聲雷動。
在尤添火要跟著墜入陷阱時,一隻手拉住他衣領,將他提起。「明……大……俠……」尤添火呻|吟著,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擂台場地很寬,還是擠滿了人,何求安在第四座擂台與人動手。據說這次有兩百多人參加,何求安至少要贏八場。
「之後怎麼打算?」石窗站在東湖幫門口問。
「什麼烏七八糟的人都能打擂台了?」被楊冠清稱作許六爺的紫衣老人說道,「隨山派的俠名狀也不值錢了?」
好聰明,尤添火嘆了口氣:「骨灰罈還在,就是錢沒了,我死去同伴的錢。」
「我想把他們的骨灰送回家去,好歹給家人報個訊。之後……」尤添火沒想到之後要怎麼辦,自己也沒太多積蓄,錢窩子不只一次告誡他不要把錢花在劣酒跟爛婊子身上,可他就是不聽勸。
「你認出我了?」那青年問。
他想家了。
「能丟得准嗎?」
「你動了,他們就會發現你腳下虛浮,發現你武功底子弱,就能以各種方式擾亂你,你不會贏。」明不詳搖頭,「你現在學著一邊後退,一邊打石。」
下邊的人依然沒看清發生了什麼,直到有識者口耳相傳,才知道何求安用了暗器。
尤添火沒想到此處,被明不詳提醒,頓時滿身大汗。但是避禍……就算真有仇人,會這麼巧在這窮鄉僻壤撞見仇家嗎?
他們趁夜來到溪邊,明不詳已在等著他們。
但擂台有個好處便是熱鬧,能招來方圓數十里乃至數百里的武林人士,一小半為了賞金,一大半是沒出名的練家子要彰顯功夫,打得好找活容易,要是被哪個富商看上或者有個好名次,保鏢護院甚至進入門派當守衛弟子都有可能。還有些人則是為了出名,太平時一身功夫無處顯擺,打擂台搏名聲。至於世家弟子,打擂台能學得實戰經驗。
第二場對手是個刀客,沒比前一個好多少,一個單刀起勢,連聲喝都來不及喊,手上木刀已斷成兩截。
沿街算命的相士對他呼喊,說他面相有異,尤添火沒理會。算命的如果准,如果法術真有用,這世道就該是道士當家,人人呼風喚雨,用法術治理了。或許武當打算用這法子一統九大家,然則沒實現,現在共治天下的是九大家,可見武功是真的,法術是假的,顛撲不破。
那人捂著頭臉不住翻滾,嘴裏咿咿呀呀不知叫些什麼。尤添火舉起拳頭要打,口中喝道:「你偷了什麼?」
「打啊!」「上去揍他!」呼喊聲此起彼落,而何求安就這麼站著。
何求安跑不了多久,繞了三圈就開始喘,但他不能不跑。他在找擲出石頭的時機,但許漸西似乎察覺他的意圖,找著靠近的機會,他越來越難找到出手的時機。
尤添火吃驚地問:「怎麼回事?」
楊冠清很健談,楊冠全則沒搭理過他。
縣裡果然熱鬧,攤販、店家、雜耍,遊客雲集,至少有兩三百名武林人士。隨縣的擂台是隨山派每年八月初七舉辦的,慶祝入秋後第一束高粱收割,也酬神祈願來年豐收,已辦了二十來年,賞金逐年豐厚。
「假刀劍,點到為止。」
傻子哪來的銀兩?尤添火正要起身,那傻子不知給了店老闆什麼,店老闆從桌下取出一封包子遞給傻子:「明天再來。」
丁掌門立刻打斷他說話:「上場打,還得認真打,無論輸贏!整個隨縣的人都在看這場比武,幾百個打擂台的武林人都在看,你他娘的沒打就認輸,別人怎麼想?以為是我們逼你認輸!這他娘的以後隨縣擂台誰還肯來,誰還肯信?人家以為我丁養生玩假的,我能丟這臉?!」
青年面貌俊美異常,至少能把小麻雀——假如他還活著,看到眼珠子掉下來。青年的頭髮利落地用銅環束成馬尾,穿著一席洗得泛黃的白衫,抓著他拳頭的手掌雖然有力,卻如姑娘家般柔軟。
就算沒包子,就沒法替他買碗面買塊餅嗎?
「我是海捕衙門,撞上槌子,不是什麼好說的事。」
「他去找了張掌門!」楊冠清喊道,「掌柜家背著張仇名狀!」
他趕了一天路,正自疲倦,也沒太多銀兩,送完錢窩子最後一程,還得回淮縣。
「何全壽。」
「來不及啊!」
明大俠只更動何求安的姿勢,不求迅捷,只求好看。何求安練到半夜才把這一退練熟,雖然腳下虛浮,但確實有幾分模樣,至少普通人看不出破綻。
「你要退著打,一動手就後退,左手一顆打兵器,右手一顆打肩膀,如果沒中,左手再打一顆大腿,右手一顆繼續打兵器,四顆打完前,你要贏。」
「十丈內,兩寸大小,必中。」
郭傻子沒被劇痛影響,而是將手上的石頭敲向許賈,不重,足夠讓他頭暈腦漲。
這傻子拿著一顆溪邊隨處可見,一指節長兩指節寬的石頭,把一塊大石當磨刀石般不斷地磨。
尤添火道:「要是怕疼,也不上場了。」
他是第一個能避開兩顆石頭的人,台下百姓驚呼出聲。緊接著第三顆從大腿,第四顆石頭從手腕處晃過。
「臭狼算人嗎?」青年反問。
「你在這兒等我,我拿帳篷給你。」明不詳忽地停下腳步。
「老闆,十個包子!」店鋪外的客人喊著,瞧身板也是準備去擂台挨揍的。
明大俠怎麼知道的,他也在嗎?一個通緝犯擠在人群中看人打擂台?
「一天總能剩下幾個包子。」
小徑盡頭來了兩匹馬,一黑一白,吸引尤添火不安而四處張望的眼睛,尤添火忙道:「明大俠,有人來了,你要不先避避?」
磨石頭做啥?尤添火不明白,但傻子的心思誰能明白?他有些尷尬,不知該怎麼解釋,牽了馬準備離開。
「我可以一次丟出十八顆……」
他在村東口外架著帳篷等,他睡得不安穩,輾轉直至有人敲他的帳篷。
「明大俠呢?」何求安問。
才剛過三十,尤添火就覺得自己很老了。
「翻火灰了嗎?」
「楊世侄有事?」丁養生望向尤添火,問道,「這是你朋友?眼睛……挺特別的。」
村子就在前頭,尤添火遠眺hetubook.com.com過去,早看不著明不詳身影。他不想拒絕門派公子的好意,扯了馬匹跟上。
「這三天,我活得像個英雄,那些個什麼彭老丐、齊三爺、李大俠、明大俠,一定每日都像我這般威風。」何求安搔搔頭低笑,「我很開心,這輩子從沒這麼威風過,這麼……被尊重,被喜歡。有這三天,夠記一輩子,多少銀兩也買不著。」
何求安下台時,鄉親一涌而上,幾乎要將他扔上半空。他不住大叫,不知是高興還是慌張。尤添火正覺欣喜,肩膀被拍了一下,回過頭去,見是名華服公子,正是楊冠清。只見他額頭烏黑一塊,臉頰略腫。
楊冠清笑道:「原來如此。兄弟也要去隨縣打擂台?」
「我們是摘瓜的,撞上流星槌……」
尤添火大喜,忙拱手道:「多謝!」
公理去了哪?正義去了哪?
「丁掌門會替我們安排住處。」楊冠全很不耐煩,「走了。」說罷打馬就走。
「明天不能站著打。」明不詳搖頭,「今天第五場已經很危險了。」
「操!」他又大罵一聲,起身拿支火把,徑自往溪邊走去。他睡不著,得散散心。
「跟他說什麼呢?」騎在黑馬上的楊冠全不耐煩地喊,「沒事就走了!」
「丁掌門身邊的是鄂東金雁門張博一張世伯。」
尤添火到隨山派說何求安打算認輸的事。
尤添火沒跟上。隨縣才三里遠,走出村口一眼就能見著,但假若真沒客棧,自己得野營。他抬起頭,天色泛黃,下一個能歇息的客棧還不知道在哪,雖然能野營,但只有自己一個人或許不是好主意。
「你再考慮考慮,一百兩值得冒險嗎?」明不詳沒有說下去,轉身離開。
「需要幫忙嗎?」
他聞到包子的香味。
「衡山逃犯易持戈驗明正身。」仵作在文件上簽字,問,「要借瓜棚嗎?」
「臭狗逼養的于病山!」石窗走出刑堂,吐了口唾沫,「他跟咱要十兩銀的棚費!」
何求安見到明不詳也吃驚,訝異道:「我認得你,幾天前你來過百步村。」
「你不是本地人,對嗎?」明不詳問。
他昨天看到就有疑惑,今日湊巧撞上店老闆,索性問了。
忽地,一隻有力的手抓住尤添火手腕,尤添火吃了一驚。這小偷還有同黨?溪邊一片平坦,方才怎沒發覺?他右手一抽,左手一拳打向來人,卻像是打中了柔軟的棉花,拳頭已被捉住。
「我攻過來,你彈石頭打我!」尤添火穿上摘瓜子時的皮甲,舉起一根樹枝作刀。
那青年搖頭:「我不殺人。」
找誰幫忙呢?尤添火想起楊冠清,這位是雙鏢門掌門兒子,跟他要張俠名狀不難。
「五霞宮?蘇東的五霞宮?」尤添火訝異,「怎麼會千里迢迢跑到鄂北來?」
尤添火忙不迭點頭。
尤添火取下自己那匹馬上的搭褳跟帳篷來到村外。空地上立著幾十頂帳篷,過兩天會少一半吧,他想著。他不喜歡這些帳篷,太多年輕人缺少遠行經驗,帳篷搭得太近,沒拿捏好距離。
「不知道,或許是興之所至。總之三爺一來,誰不巴想著上去跟三爺過幾招?就算輸了也好出去吹噓。百姓聽說三爺打擂台,都來瞻仰,比武那三天蒲郡塞得水泄不通,是往年擂台的三倍熱鬧。熱鬧有了,名氣也有了,最後三爺拿一百五十兩走人,賓主盡歡。」
竟然四顆都躲過了!
「這二十兩……」石窗丟出個耐人尋味的問題,「怎麼分?」
「三爺名氣還不夠大,要上擂台彰顯威名?」
發瘋或發傻的男人比發傻的姑娘更沒用,而且更會惹事。
百步村的鄉親歡迎他們的英雄歸來,一個包子鋪老闆,年過三十,竟然身懷絕技。隨縣打擂台的習俗有二十幾年了,從人少打到人多,百步村連一個參加的人都沒,誰成想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何求安似乎也發現自己離擂台邊緣越來越遠,他想回到邊緣,又怕被許漸西追上。這場難看的追逐沒有持續太久,何求安漸漸接近擂台中心,眾人都看出端倪,隨縣的父老們緊張得不敢吸氣,現場鴉雀無聲。
隔天,何求安一早又開始剁肉餡,就算這三天他成了大英雄,包子鋪不開張,他也沒落下郭傻子每日那十顆包子。
尤添火剎時以為自己聽錯了,看向明不詳。
馬匹沿著河岸走,山下乾瘦的農婦正在收割高粱,除了間茅屋,沒其他住家。這塊地很貧瘠,高粱比農婦的頭髮還乾枯。農婦很年輕,腰身纖細,一雙瘦腿,手腳臉龐都被曬紅,揮動鐮刀時胸脯不住搖晃,粗布短衫腋下的裂縫透出粉白色的肌膚。
「打掉對方兵器就能贏了。」
果然許漸西看似向左的一撲,卻是向右撲去,正沖向何求安,何求安扔出兩顆石頭。許漸西高舉木劍,身子左側,何求安習慣攻擊對手兵器,舉劍果然引開何求安一顆石頭,「啪」的一聲,木劍斷折,許漸西身子側開,恰恰避開第二顆石頭。
「你沒錢了。」明不詳搖頭,「我至少能送你一頂帳篷。」
該死,他是個通緝犯,我竟然這麼問,這不是引他疑心,以為我要帶人追捕他?尤添火一開口就後悔了。
「無論他作哪種手勢,你就瞧著他兵器,鑼聲一響,立刻彈石打斷他兵器。」
「你這就是武功!」尤添火跳了起來,雙手搭在店老闆肩上,「這是最上乘的暗器手法!」
「若是用拳腳的呢?」
他真的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來嗎?
「這是用兵器擋。這裏石頭很多,你再試一次。」
「鄭家沒有門派,這擊燕十八拍是家傳絕學,你爺爺寄身黃山派門下,黃山方掌門想要這門絕技,將女兒許配給你爺爺,你爺爺娶是娶了……沒想後來方掌門的千金難產,母子俱亡,你爺爺說這功夫只傳姓鄭的,他要另娶,方掌門盛怒之下,親家成了仇家。」
尤添火接過搭褳,忽道:「你去打擂台吧,就算奪不了魁,也能贏點賞金!」
「擂台賽三天,第一天打五場,如果沒遇到太厲害的高手……」明不詳接過尤添火手中的樹枝舉起,「你站著能打中這樹枝嗎?」
尤添火搭起帳篷,他想遠離這些人,但那些年輕人似乎不明白道理,見他周圍有空地,就貼著搭起帳篷,幾乎是挨邊搭建。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年輕人兀自辯解著。
風聲呼嘯,這是尤添火第一次見到何求安連丟十八顆,猶如狂風暴雨,十八顆石頭幾乎籠罩住明不詳周身三丈。
「我認識一個人,跟許公子年紀相仿,他可以在五丈內一顆一顆閃避你的飛石,還能抽空在你身上戳幾個洞。」
宛縣不遠,約莫一千里路,一個人走只要幾天路程。幸好不在南方,青城衡山點蒼丐幫打得正激烈,他可不想越過戰場,至少現在少林境內平靜得很。
「啊?」尤添火訝異地喊出聲來。
「我們是雙鏢門楊家兄弟,在下楊冠清,黑馬上是我哥哥楊冠全。」
「其實我建議,最好別打,認輸。」
他沒死,錢窩子卻死了,因為生死難料,前途未卜。他拿到錢總是花天酒地,聽說夜榜的刺客也這樣。
仇名狀本就是論私仇,犯法自有刑堂,用不著仇名狀。
「每日一顆兩顆,日積月累,我那小屋子放不下。」店老闆又苦笑,「要是丟村裡,郭傻子撿著又拿來使可不成,我得丟回河裡去。」
尤添火轉頭望向另一邊擂台,那場是楊冠清對上許公子。楊冠清畢竟幫他不少忙,他想看楊冠清贏。
那人仍是咿咿呀呀叫個不停,身子不住扭動。尤添火罵道:「狗日的,別叫!」
許賈不知道何求安對武學的判斷如此粗淺,何求安一直很收斂,然而前一天明不詳的表現驚著他,他錯估了許公子的能耐。他怕死,所以使盡全力反擊,他以為許公子至少能躲過大半,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不行!」丁掌門一掌拍在桌子上,大聲喊道,「不能認輸!」
「你能贏是因為他們一開始低估你,後來又太高估你。」明不詳搖頭,「昨天五場是本事,今天這兩場其實驚險。如果他們知道你這麼沒經驗,會引誘你出手,就能避開你攻擊。」
她手舉得很高,故意露出破衣下的裂縫。她的丈夫在哪?在這破地方,尤添火確信自己只要扔個一兩銀子,就能讓農婦牽著自己的手進屋,如果她丈夫在屋裡,也會識相離開,說不定還會替自己打桶水。
「試試,你可以留點力。」
楊冠清道:「我剛才好像看到兄弟在溪邊與人說話?」
尤添火覺得這人眼熟,他畢竟是海捕衙門的人,尤其這人犯的案子太大太驚人,他懷裡還有他的通緝圖紙,不由得驚呼出聲:「你……你是……」
他覺得許公子會是留到明天最後一場的人。
「咦?」尤添火吃了一驚,「掌柜的會武功?」
他沒有真正的臨敵經驗,雖然裝得氣度沉穩,其實是個孬貨,他甚至無法判斷對手的強弱來決定要出幾分力,怎麼打。
「去做什麼?」尤添火起疑。
「別打了。」尤添火說道,「明大俠說得對,榜眼也有三十兩銀子,夠你過幾年好日子。」
楊冠全有些不耐,他素來沒耐心,只是敗給一個賣包子,前天才領俠名狀的人,他實在不甘心。
尤添火見店老闆神情不似作偽,他不知原委,嘆道:「算了,你說不是就不是吧。我收拾一下,去店裡取馬。」
楊冠清忙道:「只是從權。打擂台總要熱熱鬧鬧才好。」
明不詳點點頭:「我知道了。」
怎麼這位張掌門如此知根知底?尤添火心裏一驚,冷汗從頭淋到腳,又從腳麻到頭皮。
尤添火心中不解,怕驚擾他似的小心翼翼向前走了幾步,這才看清這乞丐在忙乎什麼。
「你今晚就在這歇息吧。」明不詳說道。
他們抓過最貴的賞金價值八十兩,也有過近一年沒開張,他險死過好幾回,除了眼角這傷,身上還有一道長六寸的傷痕,那次他昏了半個月,積蓄全拿去看大夫。
畢竟大部分逞兇鬥狠的都是年輕人,隨縣辦擂台,真引來不少人。
尤添火愣在原地,這要怎麼跟錢窩子交代……
拖得越久對他越不利,畢竟他可是世家公子,有名聲,跟個賣包子的打成平手成何體統?
尤添火低聲怒吼:「我要殺了許六爺!」
「傻子?」馬匹正好經過傻子身後,楊冠清看過去,「他在做什麼,磨石頭?」
何求安只包了十個包子,是給郭傻子的,他囑咐七歲的孩子,若見到傻叔叔就收石頭換包子。孩子早已見慣,點頭說好。
這話是沒錯,聽說天下大亂前,大小門派都會擺擂台,尤其相鄰的門派常常為了招收弟子特意擺下擂台彰顯功夫,附近不合的門派也會來踢館鬧事,爭搶弟子。崑崙共議后,九大家共掌天下,每個門派都是個小衙門,管著小至幾十里大到上千里的地,人人想進門派,也就不興擺擂台招弟子了。
溪水清澈如昔,潺潺流動,何求安將包子遞給郭傻子,跟著尤添火沿上遊走,確認四下無人。
「照明大俠的說法,繞著圈子打,躲遠些,兩顆兩顆打。」尤添火囑咐,「寧願中劍認輸也不要讓他近身,別讓他拳腳打到你。他高估你武功,一定會用全力,你會重傷。」
「他不會閃躲。」尤添火說著,他開始覺得自己確實衝動了。
一個人要有多少血性才算是個好人?他親手把一個善良誠懇的好人從殷實的土地挖出來,送上高台,再點火焚燒。
尤添火又試了幾次,總是不行,他沒想到
和-圖-書何求安空有絕技卻無臨戰經驗,且生性仁慈,又怕傷人,不敢全力以赴,無論怎麼勸,何求安總是慢了一步。何求安道:「你護送兄弟骨灰回家,弄丟了錢不好交代,我想……那家人失了兒子,又沒錢,挺可憐,打擂台而已,如果真掙到點賞銀,就分你一半,讓你帶去。」
「借住的人剛走。」店老闆道,「稍等一會,搭褳放在我房裡。」
「許公子武功高強……」
許六爺說道:「那也不是什麼人都能上台。上台前報了名號,一下子就敗下陣來,豈不丟人?」
沒了客人,多了清靜。不久,熟悉的咿咿呀呀聲又傳了來,那傻子一瘸一拐地走近店門口,尤添火以為店老闆會將他趕走。
「兄弟別怕,擂台比武本就講個公信,誰上場不是帶著受傷的準備?若是打輸就挾怨報復,以後誰還敢打?我們兄弟輸了也沒找掌柜的晦氣。」
「我都知道,我就找許六爺!」
「我們去河邊練習!」
擂鼓聲歇,鑼聲響起,何求安立即後退。短兵求速,對方快得意料之外,但何求安照著明不詳吩咐,開打之前就打定主意,兩顆先打兵器,兩顆打左肩右胯,四顆如風閃電馳,啪啪啪三聲響,那人雖然閃避奇速,仍是慢了半步。
尤添火大吃一驚。
「你輕些!」
隨縣正中廣場上,五座高高的擂台已經架起,代表武當的丹爐旗迎風飛揚,遠遠就能瞧見。
海捕衙門跟夜榜沒什麼差別,只不過夜榜里的人功夫比海捕衙門高多了。
第二天一早,尤添火在細微的腳步聲中醒來,掀開帳簾,見是包子鋪店老闆提著水桶來到河邊。尤添火喊道:「掌柜的,這麼早就來河邊?」
「那個三爺?」尤添火詫異問道,「他也打擂台?」
「我去。」何求安道,「不求第一,能贏些錢回來就好。」
店老闆認出他來,用憨厚的笑容答道:「客官幾時來取馬?」
當晚,隨縣煙火燦爛,百姓呼喊著何求安的名字,慶祝隨縣誕生了擂台狀元。
「你幫我把兄弟的骨灰送到宛城,還有這二十兩跟一匹馬。」尤添火說道,「這世上不差多條冤魂。」
尤添火不再打話,策馬往百步村急奔。
尤添火安慰:「沒事,跟練酒量一樣,膽氣越大,本事越高,本事越高,膽氣越大。」
「那還有啥好比?」尤添火道,「等著搶榜眼?」
那不關他的事,他想起錢窩子、石窗跟小麻雀。他是遇上錢窩子才入海捕衙門這行。那時他剛拿到俠名狀,沒有門路,當不了門派弟子,嫌棄保鏢護院錢少,又不願加入那些個乾著山寨行當收過路錢的門派。他到刑堂想求個職事,看到錢窩子押著犯人歸案,白花花的銀兩沉甸甸,他就跟錢窩子攀談上。錢窩子的同伴剛走一個,正缺人,看他武藝還行,就收他入夥。他們天南地北到處搜捕逃犯。
「掌柜的,今晚能借住你家嗎?我會付錢。」尤添火道,「明天就走。」
何求安站在原地不住喘息,有些暈眩。
「輸也要輸得好看,你他娘的敢未打先認輸,老子找你們算帳!滾!」丁養生大吼一聲將尤添火罵走。
不過同樣的姿態換成何求安就是另一回事了。
「銀子呢?」店老闆問傻子,「沒銀子就沒包子。」
郭傻子咿咿呀呀大叫著,手上拿著一塊大石頭,那是他磨石用的大石,跛著腳奔向許賈。他如此笨拙,許賈一掌就打碎他的臟腑,但他不認識郭傻子,不知道這是一個傻子,不明白傻子的反應不同於常人。
許公子的父親許六爺和張博一都在大廳里。
鼓聲再度響起,似乎在催促兩人過招。
「誰?哪個傻子?哪個傻子走了水?操!」他跟著其他失去帳篷的人一起破口大罵。他見起營火的其中一名年輕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帳篷外,搶上前去一把揪起對方衣領:「是不是你?」
雖然不想打,但尤添火還是對打擂台有興趣。大城裡是真不打擂台了,免得大門大派之間交手引來公仇私怨麻煩糾葛。
等他聽到叫好聲,才發現手上木棍已少了一截,而何求安還愣愣盯著他看。許是感覺難堪,下不了場,他扔下棍子,擺出伏虎拳的姿勢,尤添火還擔憂他真的出手,何求安就笨拙地學著別人的模樣報拳行禮,說了聲:「承認。」
又過了三招,許公子挑落楊冠清木劍,遊刃有餘。
錢窩子說,干這行沒有正義,只有賞金,要正義就去刑堂,別來海捕衙門。他們可以抓錯人,但最好別殺錯人,衡南羅家兩兄弟,道上頂尖萬兒,綽號天羅地網,殺錯人又被三爺撞著,在隴南還了七年生死夜。
「隨縣的人漸漸散了,明大俠說不定也走了。」尤添火摳著眼窩,將眼珠子摁回眼眶裡。
「哦!」
尤添火張大嘴不知怎麼回答。
尤添火開始緊張了。
馬車跟著十二人的護衛從百步村駛出。尤添火矇著臉,怒吼著沖向馬車,有勇無謀。
何求安的兩顆石頭落空,立即向自身左側繞開,他步伐笨拙,因為竭力奔跑而顯得狼狽。兩人就這麼繞著圈子,許漸西向左,何求安就向左,許漸西向右,何求安就向右。許漸西怕是誘敵,不敢急追,穩健邁著步伐,又避開兩顆飛石。
明不詳對著郭傻子的屍體沉思許久,又從尤添火的搭褳中翻找出一張李景風的通緝圖紙扔在陷阱里,落在許賈被穿刺的屍體上,隨即背起尤添火,在暮色降臨前飛身而去。
為了怕不會武功的莽漢打擂台,報名都要俠名狀,雖說俠名狀早不值錢,到處能買,可這當口上哪兒拜師去?
尤添火這才放下心來,裡衣被冷汗浸透,幾乎可以擰出水來。
明不詳教何求安身法,只有一招,向後退的姿態、重心、腳步。尤添火看著明大俠演練身法,雖只是向後退出三步,卻飄逸靈動,彷佛衣袖上的每條線都在飄著,彷佛頭髮也在飄著。
何求安搔搔頭:「這不是程咬金的三板斧?」
「對方若真攻來怎麼辦?」
「是。」楊冠清忙低頭,顯然三位老人之中,他對這位老人最為敬畏。
當晚,尤添火睡在何求安家中,聽到何求安與妻子竊竊私語直到深夜。第二天一早,天剛亮何求安就起身,趕集買肉,和面,包餡,如往常般準備開店,尤添火以為他要放棄,也不想勸。
進入隨縣時,街道是一片死寂,沒有了幾天前的盛況,即將到來的中秋彷佛也無人在意。
尤添火尷尬笑笑,臉紅得顯眼:「他家包子餡確實差了些。」
「這不是你的全力。」明不詳道,「用盡全力,十八顆全往我身上打。」
尤添火問:「你之後要幹什麼?」
第四個對手使的是長棍,應該說是長槍,擺個一柱擎天式開門。他已經知道何求安的暗器,一直注意何求安的手腕。
「你這狗娘養的!」尤添火怒吼,「你兒子自己打輸了!」
「我哥性子跟我不同,難親近。」楊冠清賠罪,「我去隨縣了,尤兄若是不忙著走,兩天後來看我打擂台。」
「承讓。」何求安拱手,臉上滿是自信。
「不要讓他近身。」明不詳道,「你帶十八顆上去,兩顆兩顆打,他進你退,繞著擂台兜圈子,不要慌。十八顆打完沒贏,你就認輸。」
「打擂台?不是。」尤添火搖頭,他甚至不知道隨縣有人擺擂台。「我送弟兄回家。」他說著望向馬上搭褳。
尤添火再度奔出,何求安吃了一驚,兩人相距甚近,何求安還沒出手,尤添火已一樹枝劈在他背上。
尤添火道:「我名裡帶火,定然遭殃了。不過這不是我想請你幫忙的事。」
「大夫說許公子右手左腿都廢了,臉也毀了,許公子……他素來心高氣傲,前晚竟忍痛爬下床……他……找到佩劍,自刎了。」
「這次是用手接,你可以再試試。」他將石頭交還給不可置信的何求安,這次停在約八丈處。
沒什麼懸念。
楊冠清肅然起敬:「兄弟千里送親,當真好義氣。」
「你可以對我試試。」明不詳道,「不用怕傷到我。」
何求安彎腰拾起石頭抓在手中,誠懇道:「你千萬小心。」
楊冠清拍拍尤添火肩膀:「別擔心,打就是了。」
「你若未打先認輸,行舟掌門肯定認為是舞弊,丁掌門丟了臉,隨縣擂台失了威信,許公子這擂台狀元……沒了公信。」
何求安握著尤添火的手,這雙手溫暖、結實、粗糙,而且真誠:「我臉皮薄,認輸的事,你幫我跟丁掌門講一聲。」
「他看人家給銀子就不會被趕,他分辨不出什麼是銀子銅錢,只知道一小塊,硬硬的,就拿石頭混充銀子來跟我買包子。」
楊冠清笑道:「都說有熱鬧不是?」
糟了,尤添火發現許漸西的意圖,他始終保持在何求安外圈,兩人看似繞著圈子,但他在從外圈逼得何求安漸漸向內縮,一旦繞圈的距離到了場中,他便能一撲攔殺。
「我還吃過他們家的包子。」丁養生指著尤添火笑著對黃袍老人說,「皮不錯,餡料不行,我說的對吧?」他又將目光移向尤添火。
尤添火沒理會石窗的嘀咕咒罵。
「客官要幾個?」店老闆熱絡地招呼。
今晚之後就難說了,明天、後天……不知不覺,他跟著明不詳的腳步在溪邊散步,尤添火覺得能跟這樣的大人物說話非常榮幸。一個敢於刺殺臭狼的俠客,而且是跟那位對九大家發仇名狀的李大俠一起動手,雖然江湖中都認為李大俠才是主謀,明大俠只是協助,自己之前也這樣認為,但見著明不詳后,他覺得明大俠至少是能與李大俠並肩作戰的大人物。
當鑼聲響起,許漸西不是前進,也不是後退,他向左側繞開,右手持劍,他知道何求安會打向他的兵器。
是陷阱,下頭布滿尖刺的深坑,那是尤添火在海捕衙門學會的技能,只會用在逃犯身上,永遠不會用到權貴身上的技能。
屍體七竅流血,老仵作用濕潤的粗布粗魯地擦拭沾滿泥巴的臉,上面的腳印太多了。
「再來一次,你先把石頭握在手上,等我一攻來,你就彈石!」
是個高手?尤添火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愣。
「楊二公子今天打得怎樣?」他找個話頭舒緩緊張。
他還沒從昨晚那場惡戰里緩過氣來。是的,他們撞上槌子,誰料到一個只值三十兩沒有聲名的通緝犯竟然有這麼好的武功。
贏了!台下百姓齊聲高呼,歡聲震天,整個隨縣都在震動。辦擂台二十幾年,隨縣第一次有機會本地人掄元。
「你要去隨縣過夜的話,這幾天不方便。」明不詳說。
奇怪,一個人活著時無論怎樣苦口婆心都聽不進去的話,等到人不在了,那些話卻像印上文件的朱記,抹都抹不去。
此時此刻,何求安完全不知如何應敵,面對可怕的拳腳不知所措,幾乎依靠本能地將剩餘十二顆石頭全部扔出——在這個距離竭盡全力擲出,不留一點餘地。
「你怎麼知道我是海捕衙門的人?」
百步村村民聽說包子店掌柜要打擂台,嘖嘖稱奇,幾乎全村的人都跟了去。
「我哥跟許公子也都贏了,尤其許公子贏得漂亮,幾乎沒受傷。明天我得對上許公子,掌柜的應該會跟我哥打。」
明不詳又向前走近兩丈,現在是六丈距離。
護衛們一擁而上,揮刀相迎,一條銀鏈伴著條白影飛來,當許賈從馬車中走出時,十二名護衛已昏倒在地。
「你不會,你要退得像個高手才不會打完第一場就露怯。」
「用包子砸他!」下邊的人譏嘲著,「你的兵器不是擀麵杖嗎?」hetubook•com.com
尤添火臉一紅,楊冠清問道:「聽說昨日百里村外帳篷失火,兄弟可有受波及?」
「接著是最重要的,你要聽好。」
想著想著,他沉沉睡去。半夜,忽地聽到外頭嘈雜聲,他覺得一陣燒灼,張開眼睛。帳篷外,不,帳篷正在燃燒,篷頂支架已經燒融,著火的篷布正向他身上搭來。
何求安老實回答:「我爹,打小就教我。」
店老闆大概三十來歲,留著細碎鬍渣,看著老實,頭髮油光,擀著麵皮,手臂與大腿格外粗壯。
「不用快,他們怕你。」明不詳道,「但要漂亮。」
何求安一怕受傷,二怕傷人,聽明不詳這樣說,頓時安心不少。
他大喝一聲,腳踏七星步,忽左忽右,木劍抖動,劍尖變化無方,猶如一條雙頭蛇般左右難辨。
「練多久了?」
「頭彩有一百兩呢。」
「你說隨城在擺擂台?」尤添火好奇問道。他幾年前看過打擂台,即便是兩個普通練家子搏鬥都精彩,若能見到高手過招,更讓人血脈賁張。
「賣完了。」店老闆歉然,「對不住,對不住。」
「客官的帳篷不是還在?」店老闆問道。
「沒問你話。」張博一打斷他,一雙眼睛仍盯著何求安,「問你呢。」
「我腳軟了。」何求安對尤添火抱怨,「差點爬下來。」
「起來,沒讓你跪。」張博一啞然,「是我嚇著你了,我好生跟你講。你這套擊石絕技叫擊燕十八拍,鄂東鄭家密傳,天下沒其他門派會。你應該姓鄭,不姓何,看年紀,你爹該叫鄭清,不是什麼何全壽。」
啪,樹枝斷為兩截,尤添火甚至沒看清石頭打哪飛來。
老仵作在水桶里把粗布滌凈:「把臉踩爛,分辨不出,收不到賞金。」
第二次,哐噹噹當,一連串緊密聲響,十八顆石頭全數彈飛,尤添火這才看清明大俠手上那條銀鏈。
「丁掌門讓我請你們去隨山派。」
去哪弄來二十兩銀子?他懊惱地坐在帳篷餘燼前,聞著陣陣方才沒發覺,現在卻格外刺鼻的煙味與焦味。
「何求安。」尤添火恭敬地道,內心狂喜。
何求安只是眼一眨,許漸西已在眼前,雙拳轟來。
「別賣了!」尤添火抓著何求安就走。
「啊?」
何求安猶豫半晌,點點頭。
何求安望向倒在地上的許漸西,見他掙扎著試圖起身,但情況非常糟糕。一顆石頭撞斷了他俊挺的鼻樑,打掉他好幾顆牙齒。原本何求安每一顆石頭都避開要害,打在手腕、大腿、肩膀等處,但他功夫實在太好,好到這千鈞一髮之際,他還能試圖避開。
他在磨石頭。
「我操你娘!」尤添火重重一拳打在年輕人臉上,打得他滿嘴是血。
「爺,別開玩笑。」店老闆笑道,「就是扔石頭而已。」說著將顆扁石扣在指尖,這回他甚至肩肘不動,彈指射出,石頭同樣越過河岸,在對面擦出火光。
「那壇骨灰是你兄弟?」
「他敢做出什麼來?」尤添火怒道,「拳腳無眼,刀劍傷人,打擂台就這麼回事!而且武當不是孤墳地,有人管的,就算他是通機殿主的親戚,行舟掌門會縱容他?丁掌門也不管他?」
「你賣給他?」
「已經被人借住了。」掌柜滿臉歉意,「今晚村裡所有屋子都借出去了,要不外頭怎會有這麼多帳篷?」
「不算。」尤添火脫口而出,放下些戒心。他沒動半點多餘心思,一個能在數千彭家守衛中刺殺彭千麒又平安脫身的人,就算弟兄們都在也沒膽掙這四百兩。而且他不想抓他,尤其在這人阻止自己欺負弱小——雖然這不是自己本意后,對之更多了點好感。他甚至想在這青年面前為自己辯解:「剛才是誤會,我看見他靠近我的馬。」
七年……還是八年前?那一拳打在他左眼上,重得讓他昏過去,醒來后就聽見錢窩子見鬼似的尖叫。他看不見自己的傷勢,錢窩子說他整顆眼珠快掉出來,是小麻雀硬生生把眼珠摁回眼窩裡。至今他左眼窩還有著明顯的凹陷,眼珠暴凸,他時常覺得自己的眼珠會掉出來。此後他多了個習慣,時不時會摁眼眶,像是想把眼珠子塞回眼眶裡。
農婦抬起頭與他打個照眼,忙擦去臉上污泥,帶著熱絡笑容快步上前,拉著韁繩指著前方:「沿河再三里路就是百步村,再走三里路就是隨縣。但你現在去隨縣應該找不到地方住。」
「贏這幹嘛?」店老闆搖頭,「又不當護院保鏢,我賣包子就好。」
「廬州更遠,我吃虧。」石窗反對,「為什麼不是我送錢窩子回家?」
楊冠清不頂撞哥哥,但也不理會,拉著尤添火的手進了隨山派。
「明大俠?」
尤添火又摳了摳眼窩,摁了摁眼珠子,有些緊張。
尤添火訝異:「我明日就走了……」
何求安點點頭,上了擂台。
竟然是雙鏢門的公子,尤添火忙拱手:「在下姓尤,小名添火。」
來到大殿,這兒只剩昨日那名穿黃色衣服的老人跟丁掌門。
第三天的擂台,連屋檐上都站滿了人。
「你爹叫什麼名字?」
「我幫你想辦法,你叫什麼名字?」尤添火問。
那乞丐一脫困便一瘸一拐地逃了,也沒逃遠,不過奔出二三十丈外,回過頭來看著尤添火,呼呼喝喝不知叫些什麼,又蹲下身子委屈巴巴地在地上撿了顆石頭。尤添火本以為乞丐要拿石頭打他,對方卻沒起身,就坐在溪邊,雙手磨刀似的不斷推著,不知在推什麼。
何求安點頭又搖頭,猶猶豫豫。
何求安根本沒有除了扔石頭以外的打法,他只有兩扳斧,也不知道其他打法,什麼游斗、虛招、預判敵人退路,他全都不會。
想什麼呢,自己這點本事。尤添火不是不心動,但他太清楚自己的能耐,要是真有本事,他又何必跟其他人聯手抓逃犯?
「翻什麼火灰?」
一拳正打在那人臉上。乞丐嗚了一聲,疼得不住翻滾,雙手推來,力氣頗大,尤添火正要再打,見那乞丐發須蓬亂,骨瘦如柴,衣服更是縫縫補補,倒是臉與身體還算乾淨。
這傻子應該是肚子餓了來討吃的,他應該是村裡人,畢竟傻子能走多遠?
「骨灰還在嗎?」
「你竟然為了我跟掌柜留下。」尤添火感激不已,眼眶又泛紅。
何求安拿到一百兩賞金,將五十兩交給尤添火,尤添火歸還了三十兩。
「那就不要被打到。」
「明大俠,你還沒走?」尤添火感動又興奮,彷佛見到曙光。
尤添火心底一顫,回過頭來,鼓起勇氣問道:「你要滅口嗎?」
店老闆連忙擺手:「怎麼又提起這茬?我真不會武功。」
只推開兩步,許賈腳下一空,向後倒去。
「這是我借的。」他重申,「我一定會還。」
尤添火離開隨縣的第三天,楊冠清氣喘吁吁地拍馬追上。
第二顆石頭貼著他胸口過去。
「好端端為啥要撞流星槌?」
何求安搖頭。
但這一刀劈空了,刀雖揮下,但半截刀刃已飛上半空。
「為什麼不一次把十八顆打完?」何求安問,他現在信心滿滿,覺得不可能有人能避過這十八顆,「我們留著這招不就是明天用?」
尤添火與何求安都愕然。
他掂了掂囊袋,還剩下七兩銀子,到了宛地,剩下的錢還夠他回淮州嗎?回到淮州后,就武當這破地方,能有什麼好營生?
尤添火一愣,他還真拿不出什麼好處。楊冠清忙道:「兄弟仗義,千里送親,這點小忙舉手之勞。只是現在不在雙鏢門,誰身上帶幾張俠名狀還有掌門印鑒出門?明日就要打擂台,今日報名,緩不濟急。」
「不用分我。」尤添火張臉漲得通紅,連忙搖手,「我是想跟你借錢,我想你要是贏了,就跟你借二十兩,我會還,一定會還。」
「我不是壞人。」尤添火忙道,「我以為你偷錢。唉,總之是誤會,我不會傷害你。」
尤添火看到傻子臉上的淤傷,不由得又慚愧起來,要是店裡還有剩餘的包子,他倒是願意買幾個給傻子賠罪。
石窗要是有想法,倒是大聲說出來啊,想讓別人當壞人,自己再為難地附和?真是個孫子!尤添火不自覺地摸著左眼窩凹陷處,隔著眼皮摁著眼珠子。
楊冠清拱手道:「是家父。」
丁養生埋怨道:「張兄這麼說話想嚇死誰?」
尤添火還是擔心,畢竟今天打到第五場時,對手已來得及出手劈砍,倒是何求安對武學一無所知,反而越打越是信心滿滿。
看來許公子真掌握了躲避飛石的本領,尤添火掌心攢滿汗。剩下十四顆,就算贏不了,也千萬別讓他靠近。
「你……你教教我怎麼打!」
而且他還孬,不是冒險的人,不會就不敢動,所以這場對峙,何求安根本沒有先手招可用。
「許六爺悲痛欲絕,他對許公子一向寄予厚望,我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來。」
行舟子繼任掌門后,開始著手去除武當弊病,通機子貴為三殿之主,連安排個侄孫進玄武真觀都不行。
「我來看看你走了沒。」明不詳對尤添火說,又走到何求安面前問道,「你要打擂台?」
糟糕,這是虛招!何求安無法分辨虛招實招,尤添火看過許漸西的虛實步伐,看似向左,實則向右。
錢窩子跟小麻雀的屍體被一把火燒了。棺材太貴,而且麻煩,尤添火從刑堂弟子手上接過證明兩人身亡的文件。錢窩子是個好人,管帳公正,就連最愛計較的小麻雀都沒懷疑過他喝的每一杯酒。
「就不想試試?起碼贏個幾場!」
雙鏢門是鄂南大門派,靠近衡山嶽州,掌門也姓楊。尤添火問道:「敢問楊掌門是兩位……」
尤添火無奈,只好守在大門外等楊家兄弟出來,這一等便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原來楊家兄弟早就出門了,在外晃了一上午才回來。尤添火忙揮手打招呼,楊冠清見著他,笑道:「兄弟來看我打擂台?」
而且不會讓人嫉妒,你無法嫉妒一個彷佛與你不在同一個江湖的人。
「全力扔,別怕。」他幫何求安助威。
「贏一場一百文,贏三場就有一兩銀子,要是能進前三,有二十兩銀子!大不了就是輸,挨兩拳疼不死你。」尤添火道,「有了賞金就能買葯,你就不想幫嫂子補補身子?」
這話越聽越不對頭,難道真是仇家?尤添火忙道:「張掌門……」
何求安幾乎是抖著上台的,點完名,擂鼓三通,就聽到下邊哄堂大笑。
「你沒法知道傻子腦袋裡想什麼,總之是個誤會。」尤添火又在心底為自己辯解了一次。
「許六爺是蘇東五霞宮許賈許六爺,他家公子許漸西。」替尤添火領路的楊冠清解釋。
「沒有擅使的兵器,加上你這彈石威力,只要你夠鎮定,誰也不敢冒險上前,只會拱手認輸。運氣好的話,第一天的五場你能輕易過關。」
片刻后,他的對手恭敬行禮,告退下場,而何求安還留在場上,直到被人驅趕才緩緩走下台。
「會疼……」
張博一道:「你爹真沒跟你說過其他事?」
「我聽說包子鋪起火,就猜到你會回來。」明不詳說道,「我趕到時,已經來不及了。」
「啊?」尤添火疑惑。傻子見到他立刻退開幾步,指著他咿咿呀呀又叫又跳,只是聽不懂說什麼。尤添火忙起身,擺著手試圖安撫這傻子。
還有一匹馬,不,馬也是錢窩子,他家人應該得到二十兩銀子跟一匹馬。如果賣了自己的馬湊數……走回淮州?盤纏肯定不夠……再回去摘瓜子?他想起通緝犯圖像放在另一個搭褳里。靠自己一個人?他連一個二十兩的逃犯都未必能抓著。
和*圖*書青年點頭:「我知道。」
「你不虧嗎?」
馬上青年年紀不大,約莫二十齣頭,兩人面貌有些相似,像是兄弟。騎著白馬那人喊道:「兄弟也要去隨縣?」尤添火「嗯」了一聲。雖然這裏接近鄂西襄陽幫一帶,治安稍好,但畢竟是武當地界,強盜不多,坑蒙拐詐的不少,他得多點戒心。
「這不難,我會。」
「那你們……」
何求安連忙擺著雙手搖頭。
一面之緣竟然能讓明大俠惦記,尤添火不由得感動:「我就是倒霉。」
丁養生忙緩頰道:「也不是大事,我就開張俠名狀給你吧,叫什麼名字?」
「我把馬匹寄放在這,你有草料嗎?幫我餵飽這倆畜生,我給你五十……七十文。」
包子很快送上,麵皮筋道,柔嫩彈牙,餡料則太過油膩,只能算滋味平平,但搭配這樣的麵皮就顯得般配不起。
尤添火舐舐下唇,舌尖還有淡淡血腥味。
尤添火忙解釋:「我不會說出去,只是問問。明大俠刺殺臭狼,江湖高義,在下沒丁點冒犯的意思,也沒這本事。」
幾人都身著華服。他們一件衣服,我干一趟活都買不起,尤添火恭敬地站在門外低頭想著。他猜測坐在主位的老人便是隨山派掌門丁養生,另外幾個卻不認識。
「我沒有俠名狀,怎麼報名打擂台?」
「打大腿、手臂,你就把他大腿手臂當樹枝打,最多骨折,不傷性命,不壞筋骨。」
「三爺也打過擂台呢。」楊冠清大笑,「你沒聽說過?」
「一人五兩。」尤添火回答,「錢窩子跟小麻雀都有一份。」
「婆子,這附近有能過夜的村子嗎?」
「快回去,掌柜家要出事了!」
二十一兩三錢……他要拿什麼給錢窩子一家?他摸著頭懊惱無比。搭褳里還有幾兩碎銀子,但遠遠不夠。
許漸西完全沒料到他還有這一式九發的絕技,砰砰砰砰一連數聲響,許公子大叫一聲,身子向後彈飛,倒落在地。
石窗莫可奈何:「就照你說的辦。」
店老闆連連擺手:「我真不會武功!」
尤添火反倒緊張起來。
還是個包子鋪老闆。
所以他是想幫我才答應打擂台的。尤添火覺得自己是個仗義的人,但在明大俠面前,在這包子店鋪老闆面前,他竟然覺得羞愧。
「不是!」年輕人分辯,但語氣不肯定,「我們熄火了……我們熄了火才睡的!」
尤添火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怎樣的準度?
何求安照著明不詳的吩咐與尤添火過招,一連幾次都精確命中兵器,不由得信心大增。尤添火大喜,佩服道:「明大俠當真好手段,起碼明天的五關能過了!」
教外人看來,這兩人正在對峙,再出手便是決勝。或許楊冠全是如此,尤添火想著,劍要打贏對手當然得近身,他猜測楊冠全沒有近身避開石頭的把握。
雙鏢門是不小的門派,楊家兄弟不為錢,那就是圖名氣,或者楊掌門想讓他們磨練。
他又摁了摁眼角。
「這事可不照兄弟想的走。」楊冠清笑道,「這年頭擺擂台圖什麼?熱鬧。打擂台為啥?出名。」
「他們今晚都住在這?」尤添火有些不舒坦,人多的地方,盜匪也跟著多。
這話終於說動店老闆,他道:「我姓何,叫何求安。」
第三個對手仍是使刀的,出手前,擂台下所有人都凝神專註看著何求安的手。只見他手一動,像是一個甩腕,簡單直接,然後就看到對手木刀斷成兩截,靜默片刻后才暴起如雷的一片叫好。
「這是上好的暗器功夫,先祖有此絕技卻傳而不宣,是為避禍。」明不詳道,「或許掌柜先人不想絕技失傳,又不希望掌柜闖蕩江湖,才不告知你所學何技。」
「傻子?」尤添火細看這乞丐,見其目光獃滯,嘴角流涎,表情驚恐,五官頗不協調。
「你要掏石頭打我!」
尤添火指著溪邊的傻子推託道:「是個傻子,我以為他偷東西,差點誤傷。」
「二十幾年啦。」
楊冠清有些尷尬,尤添火忙道:「是。」
隨山派不大,楊冠全進門后便自顧自回房,尤添火跟著楊冠清穿過庭院來到大廳。大廳里坐著三個老人,都五十來歲,還有一名年輕人侍立在旁,高鼻朗目,神色冷漠,頗見傲氣。尤添火聽得他們隱約提起行舟掌門、通機殿主之類的名字。
「普通人不會這麼快認出我。每間客棧都貼著通緝圖像,誰會認真看?」
店老闆看看干黃枯瘦的妻兒,矛盾猶豫全寫在臉上。
「你怎麼不彈石頭?」
許六爺冷著臉道:「我兒子輸得起,但這樣贏,贏不起。」
這名許公子應就是昨日見著的站在三名老人身邊那傲氣的年輕人。
「我還要賣包子,這幾天生意特別好……」
百步村離溪邊很近,幾句攀談的工夫,三人就進入村落。這是個很小的村落,幾十間木屋零零落落,路客卻意外的多,小村裡處處可見停歇的馬匹,還有搭建在村外的帳篷。
尤添火安慰道:「許公子武功不可能有明大俠這麼厲害,差得很遠。」
這一次何求安才真的用盡全力,尤添火甚至感覺到自己頭髮被激蕩著飛揚。
「義氣救不回弟兄的命。」尤添火嘆了口氣,不自覺摁了摁眼眶。
楊冠清稟明來意,丁養生哈哈大笑:「你說百步村那個賣包子的要打擂台?」
「去少林得經過隨縣,現在那裡人多,我等擂台打完再走。」明不詳又問,「你今晚睡哪?」
「爹!」一個七歲孩童在廚房裡剁肉末,見著父親進來就喊人。
不,是他自己的問題,他早就看出這些人沒經驗,早該離他們遠遠的,他就不該留在百步村過夜!
「隨縣這麼小,隨便打個照面就能說認識?」守衛弟子嘲諷,「人人都來求見,幾位貴客不得忙死?」
「四個包子,肉餡的,再一壺……給我一壺水。」尤添火坐在唯一一張板凳上。
「你要去打擂台嗎?」明不詳問。
第五場時,幾乎所有人都擠在這個擂台周圍。百步村的村民為自己村裡的英雄吆喝加油,聲如雷吼,連剩餘的武者都在注意這個名不經傳的包子鋪老闆。
「繼續賣包子,郭傻子還得吃包子。這些銀兩夠我給老婆買葯,還能買塊田,把院子擴充一下,或許養幾條豬。」
尤添火看得出,兩天打下來,許公子跟何求安一樣一點傷都沒受。何求安靠取巧,許公子是有真本事。
「讓我先拿幾個包子!」何求安忙道,「今天包子鋪不開門,郭傻子得挨餓,我拿去河邊賣他!」
「別去。」
尤添火跪倒在地,大聲嚎哭。他的左眼劇痛,眼珠子好似要掉下來,怎麼摁也摁不回去……
「可撫州的通緝……」
說的也是,尤添火頓覺失望,道謝后正待要走,楊冠清又道:「不如你跟我進去,我向丁掌門說一聲,給你派張俠名狀。」
石頭當銀子,只能在這家包子店買東西……
公帳的囊袋裡還剩下四兩三錢,被公平地分成四份。
怎麼能這麼快?尤添火覺得何求安出手比跟自己練習時更快。
店老闆啞然,從腰間取出個布囊倒在手中,裡頭是十幾顆約莫一指節長兩指節寬的小石子,不就是昨日郭傻子在河邊磨的石頭?
每個人都會想家,包摘瓜的都清楚,在逃犯老家附近最容易抓到人。每個人都不喜歡離開熟悉的地方,就算罪犯也一樣。即便一開始會離鄉千里,幾年,十幾年,總有一天他們會想回家,回到自己長大的地方。就算街道變了,街坊變了,總能找到一棵熟悉的老樹,一段破舊的籬笆,一張熟面孔,讓自己回到夢裡。故鄉就是故鄉,水是甜的,鹽是鹹的,即便魚腥味也鮮。
這實在是災難,他雖然避開了一些石頭,但被另外的石頭擊中右膝蓋跟左肘關節。
「雙手同發各九顆。」
何求安第二場對上的是楊冠清的哥哥楊冠全。能打到最後的幾乎都是世家弟子出身,畢竟學武除了看天份,還得看錢,有錢才能拜上好師父。
之後他就有了個外號,叫獨眼狗,小麻雀說他像長黑眼圈的狗。不響亮的外號,卻很符合他的身份,對這天下,他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從前他沒有赫赫名聲,往後也不會幹下豐功偉業,他的故事無足輕重,就只是發生。
他被放在草地上,明不詳回身去看郭傻子。郭傻子已經死了,死時眼神依舊迷茫。
何求安猶豫片刻,站到明不詳面前十丈處。他對這位師父敬若天神,畢竟聽明不詳的話,自己才能打贏這兩天的擂台賽。但他還是不信,不信有人真能閃過十八顆石頭。
尤添火聽過金雁門,約莫是個跟雙環門差不多大小的門派。這對何求安來說已是大人物,他連隨縣刑堂也沒去過,他慌得一雙手不知道放哪,險些就要按到腰上裝打石的囊袋,那可是大不敬。尤添火推推他手肘,示意他拱手行禮。
「我要你對著小麻雀的骨灰發誓,一文錢也不貪他的!」
不是剩的,尤添火想起昨日店老闆說包子賣完了,實際上還留了一封給郭傻子,他是先留了一份。這世道除了明大俠,還是有好人的,尤添火摁了摁眼眶,這回不是習慣,是想掩蓋微紅的眼眶,雖然他眼珠凸出太多,實在太「顯眼」。
「你不能這樣教。」
第二天的擂台,幾乎所有人都來看何求安。百步村就在隨縣外三里地,都是自家人,不少人買過何求安的包子,人不親土親,他一上場就是轟天的喝采聲。
若能奪冠,回淮州就能找到活干,至不濟一百兩也足夠買幾畝良田放租……尤添火搖搖頭:「不打。」
尤添火不敢回話。
「拳腳無眼,刀劍傷人。」尤添火道,「受了傷不划算。」
「明日正午……百步村外三里,我只能幫到這……」楊冠清低頭,「許六爺乾的事不地道,丁掌門也很生氣,以後隨縣的擂台誰敢來打?可是沒辦法,許六爺的叔叔是通機殿主,這是規矩,而且張掌門想巴結……」
何求安不可置信,俯身撿了些合適的石頭,尤添火也幫他找。
「我幫你加些麥皮跟高粱。」
尤添火與何求安同時轉過頭去,來者卻是明不詳。
那人看清他模樣,忍不住一愣,眼角不自禁地顫抖,像是覺得疼。尤添火有些煩躁,知道自己眼眶凹陷,眼球突出,很多人第一次見著都會訝異。
「掌柜的怎麼學會這樣丟石頭的?」
楊冠全冷冷道:「無事求人人不來,他與你有什麼干係,特地來看你丟臉?」
「生產時差點血崩,之後身體就差。」
「我要去少林,走大路不方便。」明不詳回答得很坦蕩。
但現在有什麼好解釋的?許賈一掌擊中尤添火肩頭,尤添火在地上滾了兩圈,握著刀怒吼著咬牙再上。
等他把短衫打濕,準備上岸時,卻見一個細瘦漢子,衣衫襤褸形如乞丐,正鬼鬼祟祟站在馬旁。
「我是真沒法子才慫恿你打擂台,但我也想你真的會贏,我就想借錢而已。」他不住口地辯解。
尤添火站在東湖幫刑堂門口等待,庭院里遮蔭的大樹還未被秋風侵蝕,他站在樹下,陽光透過雲隙與葉縫溫暖地灑下,錢窩子跟小麻雀的屍體卻冰冷地跟逃犯一同躺在刑堂里。
許賈同樣憤怒:「他明明可以不用下這麼重的手!」
「然後你就沒石頭了,背太重的石囊會影響行動。」
「其實我不是為了你或掌柜留下,我很早就知道你們是怎樣的人。」明不詳沉思,「你要我幫你什麼?」
還去不去宛地了?他想,就還個骨灰,幾兩碎銀,讓老人家難過。把這幾兩碎銀給了人家,自己又要怎麼回淮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