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誰知黠虜啟貪心
幾息之後,我們撲到距離山村最近的那條山樑上。那山村遠看不過百來戶人家,等靠得近了,卻發現屋裡道上坐的儘是人,少說也有數千之多。
我二話不說,忙張手讓她伏在我背上,背著她大步向那山村躍去。
南宮銘點點頭:「你們混天劍門也是名門大派,自然不會收攏那些惡貫滿盈的妖修。你們門下的小聖,與你而言是一個個真實可觸的同門師兄弟,與我們而言只是一個詞彙。你與他們同食同寢,說出的話自是比旁人一昧的偏見可靠,我信你。可是這小聖之事,並非你所想那般簡單。」
我握住她細細的腕子,把她拉到身前,一臉認真道:「我這便與你說。只是你若泄露半句出去,我可就萬劫不復啦。」
我自然答不出來,只能默默聽他講。
「你們竟然識得那怪物?什麼內丹金丹,我怎麼聽不懂?」
「您仔細說道說道。」
南宮銘走到我身邊,跟我送了一個笑臉。
「師弟,聽說你們混天劍門養了不少小聖,不知道是真是假?」
「壞了!你怕不是著了涼。」
雁小霜聽聞此言,連忙伸手捂我嘴巴:「那你不要說了,且等此間事結……等此間事結……你若還願意陪我些時間,我再聽。」
南宮銘搖搖頭:「若真是開了門戶,我們不會比你們少多少。可這不是我們不想招,實是不能招。」
不看還好,一看卻嚇了一跳。雁小霜衣服都被汗透了,臉色蒼白,喘的十分厲害。
我趕緊摸摸她的額頭,這哪裡是冷,觸手間熱呼呼的,似是個小蒸包。
南宮銘看我背上背著雁小霜,卻彷彿早已料到,淡淡道:「她們這等凡夫俗子,自然經不住如此精純疫氣。」
「我們也去!」雁小霜拉著我說,「或許深處會有線索。」
南宮銘收斂笑容:「熊師弟,你在山上或許沒有聽聞,可中原現在已經盛傳,說你們混天劍門已經快變成小聖的天下了。」
也許我後腦海里終歸還是埋著些反骨逆性,腦子一熱,再顧不得掌門講下的那條不許泄露身份的規矩。他爺爺的,只要小雁兒嘴巴緊點,誰又知道我跟她說了呢?
他說完,沿著山樑往山口方向去了,留下我一個人看著雁小霜直打鼓。
「你此言或許不錯,可不要忘了,你也一樣是修士。你若求這修行的好處,便要守這修行的規矩。你若不守,便棄了你這一身功法,做凡人去吧!」
雁小霜由著我牽著她,一個勁兒衝著我笑。她手多小啊,卻和圖書用力捏著我掌心,滿滿的都是力氣。
這太沖山群嶺之中,竟然憑空陷出一大片廣闊盆地,遙遙遠眺竟只能隱隱看到一抹邊際。這盆地似是從天而降什麼東西硬砸出來的一般,爆裂狀的溝壑齊齊向外散射。
南宮銘眼中流過厲色:「熊師弟,你卻忘了。我們修行中人,可不能干涉這凡俗間的災福。」
雁小霜下巴擱在我肩頭,輕聲道:「你不懼風疫,果然不是和我們一樣的凡人啊……你不會是那山上的仙人吧?」
「這可怎辦!」我手無足措道。
只不過,這頭巨牛看樣子已然死去多時。
「眼睜睜要死這麼多人也不管么!?」
「可若是它有這般本事,師兄可能對付的了它?」
雁小霜在我胳膊上拍了一把,口裡「走」字還沒出來,突然猛咳起來,一抹鮮紅盡噴在我手背上。
「凡人如蜉蝣,朝生暮死。你終會明白。」
我豁然將目光投在那蜚牛屍身之上。莫非那元獸身上的疫氣竟能播的如此之遠?
「你是不是熱?」我回頭看她。
「別的山頭兒倒不至於……我那師父興許是有點兒怪癖。」
山樑陡峭,我提著她的手助她翻爬,倒也輕鬆。只是走了一時,竟握了一手的汗。
半天以來南宮銘都遠遠吊在我們前面開路,偶爾有那林間稀疏岔道,他才會等我們片刻。偶爾同行的那會兒工夫,他不住的看我,彷彿壓著什麼話想說。
「就管了,那又如何!?」
「老死了?」我瞥著南宮銘的樣子,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他們聚在此處,卻未生風疫,你還想不到緣由么?幻戾仙王定然是驅動蜚牛內丹,壓下了這村中的疫氣。否則離蜚牛屍身這麼近的地方,疫氣濃重,村中凡人怕不是幾個時辰之內就要盡數暴死。那蜚牛的內丹能散疫,便同樣能驅疫。」
「咋的了這是!?」
「山口狹窄,不好隱藏身形。我們往山上走。」
「哦……我們那邊許是靠近西域,小聖多些吧。而且我們那些護法客卿興許也是沒有你們的厲害,所以才多招攬了幾個。」
我哪有心思想這些,只是瞪著眼睛看他。
「誒嘿嘿,叫慣了。」
南宮銘依然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獃獃的舉起手臂,指向盆地中的某個地方。
我喜道:「那這燕州大疫豈不是有救了!」
我「啊呀」一聲,嚇得僵在原處。
我一愣:「這從何說起?我們九峰峰主長老一干人等都是人修,護法客卿也不過兩三百個而和_圖_書已。」
南宮銘看我對雁小霜點頭,眉頭一皺,傳音過來:「師弟,我若單是保你,綽綽有餘。可若是這凡人女子落險,可莫要怪我置身事外。」
「你管一次,管不管第二次?人間的興亡,你次次都管么?」
要是摔一下我倒還好說,就是怕失足跌壞了她,故此我生了十二萬分的小心。等攀至山頂的時候,南宮銘已經等了許久。
她心中護我憂我,讓人好生感動。我心中暖熱,對她點點頭,拉著小雁兒的手往那山村方向去了。
「師兄所言我也懂得,不過我們門下小聖都是良善之輩。」
那些妖兵在路上走馬行跡分明,又帶著一群普通人,走也走不快。我們遠遠隱在林中居高臨下,跟著倒還算輕鬆。
我也不敢怠慢,背好小雁兒,順著山坡往下滑去。他剛才所言,仍然死死的纏在我胸口,悶得人喘不動氣。
「可救幾個人又能怎樣?救幾個人便能引得大戰征伐?開得這種玩笑!」我甚是不服。
我快步跑去:「師兄!」
南宮銘大笑:「熊師弟真是有趣,怎麼還『山頭山頭』,說的跟土匪一樣。」
雁小霜在我後背上捶了一拳,氣餒道:「不和你說了!快走快走!」
南宮銘斬釘截鐵:「不管。」
雁小霜看我著急,有些害羞:「你別擔心。我自己就是大夫,自己有沒有事難道還不知道嗎。」
我撓撓頭:「這倒也是。」
倒是雁小霜,三兩步走近了,跟那南宮銘東拉西扯。
南宮銘面色微變:「那也忒多了些吧?」
「人妖殊途,這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好壞能說的明白的。這世間本就沒有清清楚楚的善惡。於你稱善的,於我便可稱惡。小聖的身份便猶如旌旗,倘若有大股的妖修興風作浪,你又怎能保證門下小聖站在你們一邊呢?」
我原想找個機會問問,後來一琢磨,嗨,人家這都有傳音的本事呢,真要有啥要說的早就說了,我還是甭操那心的好。
南宮銘這一句話,堵得我是啞口無言。
「你說些這個做啥!」
南宮銘嘰嘰歪歪說這許多,我很是聽不進去。在彈雲山這些年,妖修人修之事在我心中早已穩固,可不是外人幾句閑言碎語能更改的了的。好在他說了這麼多話,總歸是出於善意,並非挑撥離間,我不與他計較便是。
南宮銘眉頭一皺,傳音過來:「你且仔細與她遮掩,我去那邊山村一探。」
「我們師出同門,自然不會刀劍相向。」我對於南宮銘的說辭絲和*圖*書毫不以為意。我萬難想象,大師兄、泰樂、六姑娘反過來對付我們的景象。
「這……這是怎的一回事?」我問南宮銘。
雁小霜呼了兩口氣,鎮定下來:「咳血之後,至少還有七到十天。我們快些找到那解病之法,我自然沒事了。」
雁小霜指著那十幾個騎手遠去的背影,著急道:「他們這是要把人抓到哪裡去?南宮公子,你快出手把他們救下來吧!」
「這一樣也是袖手旁觀的借口!修士佔了好處,自安自逸,卻好意思說這等話!」
往裡深去自然是多有危險。可雁小霜著意尋葯,我肯定攔不住她。趁現在南宮銘在此,也算天上掉下一個照應,此時不跟去,後面也難有這種機會了。
「我他媽才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你就說有沒有法兒救她!」我急了,面目都猙獰起來。
我這扯謊的本事實在是不太行啊……
山勢陡峭,卻難不住我們。我把雁小霜往胳膊彎里一抱,抓著山壁就往上攀登起來。姑娘開始的時候還臉頰飛紅,剛沒喜滋滋的過上一會兒呢,這小雁兒往後頭一瞧,竟已升起百丈之高。嚇得她緊閉雙眼,死死抓著我脖子不撒手。
我之前就瞧見,那裡似是躺了一塊黑色的卧石。那卧石近百丈長,幾十丈高,好像還生著一些雜草。可現在我再仔仔細細地看去,發現那竟是一頭巨牛!
女孩一句話吹的我酥麻了半個身子,連滾帶爬從地上爬起來:「我不愛吃酸的!」
我點頭:「是啊。我那一脈七人,有三個是小聖。」
「南宮師兄,那我問你,這害人的人多,還是害人的妖多呢?」
我們兩個一時驚訝,竟當著雁小霜的面說了這許多不該說的東西。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她比我們更驚。
我恍然大悟:「這定是那幻戾仙王所為!估計是它用什麼異法殺了老牛,又搶了老牛的寶貝,好在這裏造它自己的域外境。」
村兩頭山道上布著十多名妖兵,把住村道外圍,竟是把村中人們隱隱圈在其中。
南宮銘眼中泛著精光:「我已算過,它再厲害也斷然不能強過金丹。它手中的奇寶若是上古元獸內丹,那更是要試上一試!只是要精心計劃才好……」
「若沒有這個出世的規矩,到最後就是各個門派在俗世間畫起了地盤。能分地盤,便能搶地盤。待得諸門派全都棄了修行,你征我伐才好么?修士們真要斗將起來,呼雷喚雨,又要死多少黎民百姓?我們修士先賢,定下出世規m.hetubook.com.com矩,實是天大的智慧,你竟理會不得。」
那巨牛遍體黑色,唯獨一顆碩大頭顱如白玉一般,中間只長了一隻眼睛。它兩隻犄角彷彿尖刀利刃,在日暮下泛著紅光。
我心知其他門派對小聖多有忌憚,可這也並非反常。這山野中自持修行的小聖,若是自猛獸化形,啖食人肉便如同家常便飯一般,中原修士怎能容得。
南宮銘搖搖頭:「若是別人,我才懶得費這般口舌。只是看你憨厚傻愣,才和你多說幾句。你以為中原這許多修行門派,為何要定此規矩?」
盆地中草木枯死,亦無鳥獸,只在那妖兵前進的方向上躺著一座小村。那村子所在之處並非盆地範圍,想來原本就是依山而建的,只是此刻已經變成了巨盆邊兒上的一粒芝麻。
山中七繞八繞,足足行到日頭下沉。我們眼睜睜看著那隊人行入一個山口,還未待跟去,就被南宮銘攔住了。
我氣得胸口差點兒炸裂:「哪有這種道理!?」
南宮銘這京兆殿的金丹,想來規矩守得死,我當然不好強求,便對他點了點頭。
南宮銘用力搖頭:「這絕無可能。上古元獸皆乃天地元精所生,哪會有尋常的生老病死。它們藏身於自己織構的域外之境,就算要死,也只會是一身的天地元氣慢慢泄凈而逐漸枯萎。蜚生於疫疾,法身的元氣泄出來,才引得這燕州大疫……你看這盆地,怕是它原本的域外之境張裂開來所致……」
雁小霜看著我的模樣,嘆氣:「又不能說么?」
這話說的雖有些誇張,但卻並未全錯。她既然猜到此處,我也只能在兩可之間向她悶哼一聲。
可是他並沒有著急催我,而是獃獃的看著面前的景象。
雁小霜擺擺手:「不妨事,叫山上風一吹,有些冷。」
「有的的確不會,但有的卻會。你混天劍門門下小聖眾多,難免被人分化利用,你敢說就一定沒有引風吹火之輩?這火熊熊一燒,往往便身不由己了。所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有心之人,挑著一個妖族的名頭,無事也會生出萬般事端。那時候,只怕你混天劍門朝不保夕。」
我氣得跺腳:「你怎的不早說!我將她留在山下便是了!」
南宮銘看向我:「熊師弟心思也算機敏,所言倒是不錯。」
「兩三百個!?」南宮銘驚訝道,「熊師弟,你可知我京兆殿只有客卿護法三十?而這已經是除了你們混天劍門之外,八絕之中最多的一個了!」
雁小霜抹抹嘴,又用手敲敲自己https://m.hetubook•com.com胸口,顫聲道:「不應該,不應該的。我這麼久沒接觸病人,怎會染這風疫?」
還未等得南宮銘回應,走在前面的雁小霜突然一僵,側身往樹后就躲。
「那幻戾仙王所謀遠大,想是要在自己域外境中安養生息,細細發展。這裏的人,將來都會被他帶去域外境,或作勞力,或作口糧。」
你說我能連她一絲一毫的意思都領會不到嗎?我要傻到這程度,乾脆把腦子舀了做個辣烤腦花得了。
我試到後背那具小小身軀漸漸滾燙,冷汗沾濕了我的脖頸。回頭再看,她卻已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我心中似有刀扎。
我抬頭往那遠處一望,也立時愣在了原處。
看著我的樣子,南宮銘也不忍心再說。他搖搖腦袋,轉換話頭道:「我現在要下去殺那些個妖兵,你也下去。只要進村,她身上疫氣八成就可驅走。」
南宮銘卻慢悠悠的擺手道:「不需驚慌。我尋了好些日子,卻繞不見他們究竟駐紮在哪裡。此番正好跟去,探一探他們的老巢。」
「媽呀!那是啥玩意!?」我驚道。
南宮銘倚著不遠處一棵樹,也在向下觀瞧。
只是現在這當間兒,實在由不得我三心二意。雁小霜畢竟只是一個大夫,饒是已經見多生死,卻仍沒體會過那命懸一線的滋味。我喜歡看她在自己身邊笑逐顏開,那更要專心護得她周全才是。
南宮銘說完,像鷂鷹一樣從山樑躍下,直撲村口的妖兵。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今日或許真心救人,你敢說明日也是么?你敢說人人都是么?這救人二字最後也不過會變成為了其他目的而存在的千般借口。所以才需要有這鐵線一般的規矩,有此規矩,便不怕有人誅心,才會有如今修行界的安定平和。」
只聽南宮銘口中喃喃道:「千年前有古書曰,太沖山有獸,其狀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則竭,行草則死,見則天下大疫……誰能料想得到,竟然真在此地!可是蜚乃上古元獸,怎麼會死在這裏!?」
我連忙跑過去,順著她打手勢的方向一看,前面十幾丈處坡下,從灌木中露出一條踩出來的簡陋山道。一隊人馬正在道上行走,中間竟還驅著十幾個山民。
結果這南宮銘對雁小霜不假顏色,拉著一張硬邦邦的石頭臉,嘴裏最多還一個「嗯」字兒。雁小霜實在沒轍,偷偷瞅了我一眼,看我在那沖她瞎樂,朝我翻著白眼低頭專心尋葯去了。
南宮銘嘆口氣:「你看這村中,聚得數千人,你道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