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呂不平激將道:「你們當然要封嘴,因為你們自知理虧。」
我捧著三哥的腦袋,也跟殺豬一樣大聲哭嚎起來。
況且他也並沒有說謊。只是我仍然疑惑,為什麼不是由當時在場的榆引真人前來對質呢?
我再也忍不住,遠遠在高台上跳著,大叫一聲「三哥!!」。只盼他能看到我們,知我們救他的心意,說上幾句軟話。
那有沒有可能,昆崙山也和我一樣?正因為他們不確定手中之人的身份,所以才擺出這種場面來觀察我們的反應。要是連我們都沒有相認,那自然就是假的。
「西涼各路諸侯令行之下,遍燒戰火,手下兵士多有殺戮,一樣是有罪之人。我將其伏誅,又有何罪?」
彈雲山上下很快哭成一片。
京兆殿長老與身後隨衛說了幾句,那隨衛走下台來,湊到三哥身前,上上下下仔細查驗了一番,倒也確實沒有什麼傷痕。
「修行界攏成一團,在這世間分出了一個上下。你們有傀儡之術、有栽養靈藥之術、有千里訊劍之術、有上天下地之術,但你們都不捨得與俗世分享。」
就在這時,呂不嘆突然在我身後說出一句話。
四座修士皆把目光投向我們,三哥也抬起頭來,和我四目相對。
這真真假假的一串勾連,思索起來著實讓人頭疼。我唯一能確認的是,無論堂下之人是真是假,我們都該擺出一副心焦如焚的模樣才好。
「不必費事了!」呂不平扭過頭去,不再看我,「我此番只盼能在廣大同道面前直抒胸臆,再也沒什麼遺憾。願賭服輸,我還你們一條性命便是。」
昆崙山金丹以上似乎全數到齊,此時都坐于掌門和長老之後。我一個一個審視過來,卻並沒有看到榆引真人的身影。
昆崙山十幾名金丹見我們衝上場來,都聚在周圍,防備我們造次。可如今他都死了,我們還能劫人不成?
榆引死了。我深吸一口氣,腦子使勁兒轉起來。這怎麼看都像是故意的,或許這一切都出自是三哥的安排?現在榆引死無對證,只要三哥咬死不認,六派長老一時半會也拿他沒有辦法。
座上六派長老都在點頭。
心中卻樂開了花。
台前六派長老互相看了一眼,由京兆殿長老道了一聲「開審」。
呂不平朝他冷笑道:「我何時認罪了?」
「你們可以活活兩百年,三百年,四百年,但你們依舊是人。你們可以欺騙自己,並麻木下去,但https://m.hetubook.com.com你們永遠無法超脫。」
京兆殿長老和旁邊幾位低聲交談幾句,又問道:「崑崙派可是與你用過什麼刑罰?令你屈打成招?」
我大叫著,向場中躍去。誰曾想光芒閃過,竟有一張無形的罩子攏在場中,嘭的一聲把我撞翻了。
鑾龍真君高聲道:「有罪之人,自當伏誅。」
我分明聽見,他剛才叫了一聲三哥。
那人朗聲道:「正是。我其時身在呂涼軍,行軍途中被昆崙山四名修士截住。他們先行動手,以金印殺我全軍百餘人,我迫不得已將三人斬殺。冤有頭債有主,如果他們沒有對我們行兇,我又何必出手?」
「罪徒莫要喧嘩咆哮,如若再犯,便要封你的嘴了。」京兆殿長老高聲道。
場內微微響起噪動,我觀瞧著不遠處其他修士的神態情貌,一個個面露愕然。他們不明白那受審之人為什麼還在嘴硬。
還未等我們反應過來,只見他強運了一口氣,胸膛猛地一漲,自爆了心臟,口吐鮮血倒在地上。
我回過頭去看他。呂小七眉頭緊皺,也站起身來,遙遙的看著場中之人。
「修行者出世,便是安天下。這是亘古以來修行先輩的大智慧,你卻領會不得。」
我和六姑娘一邊將鼻涕眼淚往其他的師兄弟身上抹,一邊偷偷跟他們做鬼臉。
鑾龍真君正色道:「呂不平所言不錯,但其中還有前因後果。那日,吾派河洛真君率三位真人路過西涼地界,察覺到異樣妖邪之氣,前去巡察。但見兩路大軍在一處廝殺,戰場上血氣彌散,不少屍身有飛劍之傷,分明有妖魔邪祟作怪。於是他們一路追去,攔下那呂涼軍來。初時,呂不平言語中遮遮掩掩,險些被他糊弄過去。虧得河洛真君生出一計,假意以真氣攻之,立刻將他們一隊妖兵嚇出原形,這才施展法力將他們伏誅。無奈呂不平身負邪法,竟能以凝元期力敵化神金丹,始料未及。」
鑾龍真君和一眾長老在側觀瞧,均是沉默不語。周圍各派修士也被我們的悲哭聲引得微微動容,連聲哀嘆。
三哥呵呵笑道:「不曾有過。這幾日崑崙派好吃好喝,並不曾虧待於我。」
「這……這是師父曾經隨口對三哥講過的話……我聽到過……」
我向崑崙派一眾弟子所坐之處看去,仔細尋找著榆引真人。
可另一方面,三哥的際遇成迷,手中m•hetubook.com•com奇技深不可測,真若是用什麼異術補全肢體,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我一時之間還無法確定那人的真假。
同樣的話,我曾經在太沖山聽南宮銘說過。
鑾龍真君怒氣敷面:「依你之意,我等修士見到邪佞侵擾凡人,理應袖手旁觀!?」
殷九凜緊隨其後,抬手就是一掌。然而這法罩的強大卻超乎想象,她連打三掌也紋絲不動。
未待京兆殿長老說話,旁邊的蓬萊島長老率先開口。
呂不平看著面前的六派長老,朗聲道:「俗世間武學高手,也有著引氣期的真氣修為。千年以來,前輩修士在這世間遺留的秘術典籍不在少數,寡寡數言便能為武林人士所用。有的藉此行俠仗義,有的藉此為非作歹,你們卻一概坐視不理。這是因為,區區殺鬥打戰之事在你們眼中算不得什麼。唯獨那生息耕工之法,你們卻萬萬不敢下傳。」
可如今我們也顧不上這許多,連滾帶爬的衝到三哥屍身之前,將他抱在懷中,伸手一探,早已沒氣了。
鑾龍真君嘆氣:「執迷不悟,不堪一駁。」
如果三哥已死,那這就只不過是昆崙山自己唱的一出鬧劇而已,是為了給死去的真君真人一個交代,維護崑崙的威信。
京兆殿長老的話傳遍全場,引得人人頷首。
「當日西涼懷遠府與梁氏在渙蒼江邊激戰,我下手取了懷遠王性命,又驅飛劍從軍中殺出一條血路。這些事情,都由我親手做下,我認。」
但我清楚,三哥的后招還有很多。
呂不平緩聲道:「那你們若把我殺了,也是罪行昭彰了?」
只聽京兆殿長老道:「空口無憑,可有人證?」
若是榆引真人在大戰之前提前脫逃,那天下知道三哥斷臂的活人就只剩下我一個。
「你們可以毫無顧忌地俯瞰眾生,然後在自己心生憐憫的時候,感慨一下世間疾苦。但若是讓你們屈尊紆貴,給下面的人分一杯羹湯,你們便怕了。」
「不認。」
然而,我所上心的已不是他所述內容。那人說起話來,一股氣勢外露,頓時動搖了我原本篤定的心神,我很難再完全說服自己那不是三哥……
倘若堂中這人的確是假的,那麼三哥的死活,將決定我們該怎麼應對。
「但這還不是你們最醜惡的地方。你們最醜惡的地方在於,當有的修士與你們生出異見,想要改變這世上的不公之時,你們便把大大的規矩壓下來,切m.hetubook•com•com斷一切可能的道路,再美其名曰『以修行界利益為重』。或許在你們引氣凝元的時候,也無數次想過要改變這一切,但等你們在修行界位重德高之後,就和自己的前輩們一樣,開始高築城牆。」
哭吧,反正今天高興,這戲做足了再說。
朝夕相處這些年,我從未見過大師兄出手。今天甫一見,倒是嚇了我一跳。
京兆殿長老皺眉道:「你所謂句句屬實,是什麼意思?」
六派長老都皺起眉來,不知道他為何要說這些。
「戰禍災荒乃這世界的運行規律、天地命理,我們修行本來就是在奪天壽數,又怎能再加干涉?可妖魔們修行邪法,戕害百姓,那便是修行界自己遺害。便如你一般,催使飛劍殺人,片刻就是千百條性命,殆害無窮。」
「你殺傷三名崑崙修士,卻自認無罪,是這樣么?」
「可西涼並非中原,你拿中原的規矩,斷西涼的案,站得住腳嗎?」
這哭也不是假的,是高興著呢。
呂不平說完了,全場一片寂靜。
旁邊六姑娘面目扭曲,厲聲道,「你們逼死人命,我要為三哥……」
蓬萊長老連連搖頭:「你做不到。」
呂不平大笑道:「我早已叛出師門,何須守你們的規矩?你們能把我捉來此處,不是因為你們有理,而是因為你們拳頭更大。」
那雙熟悉的眼睛里,沒有我所熟悉的目光。
但如果三哥真的未死,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這很有可能是三哥為了掩人耳目,故意弄出的替身之人。他任憑崑崙派將其抓去,好斷絕他們追捕的念頭。
過了很久,京兆殿長老才重新開口。
「那便是認罪了?」
「我若只殺那該殺一人,止了戰禍,又待如何?」
「呂不平,你卻是有大慈大悲之心。但你所思所慮,仍然是少年心境,太過膚淺。我看在你一腔熱血上,便與你多說幾句。」
就在我們急得喘不過氣的時候,大師兄飛到近前,伸出雙手,竟然將那法罩撕成了兩半。
六姑娘聽我哭的古怪,激憤之下多看了我一眼。我歪鼻子斜眼,跟她眨巴了一下,她頓時心領神會,也不再掙扎,只是抱著我肩膀繼續哭泣起來。
「如今中原修行界,八絕為首,大小門派四五十個,再加上各路散修。為何大家能相安無事、各享太平?因為你剛才說的對,大家所握權柄即是長生。只要能將修行的重心放在長生之上,修士們即可去欲存心。如若這hetubook.com.com方便之門大開,那中原修行界便不再是【八絕】,而是八國了。當修士們不再偏安一隅,開始在俗間遍尋靈地寶材之時,終究會落得一個烽煙四起。」
「堂下之人,請述身份。」
鑾龍真君一番話講的在情在理,眾修士都聽得入心。
「但你的道理,並不是所有的道理。因為你小看了人心。」
「在爭鬥之中,傷了三名修士性命,被崑崙派捉來至此。」
他在押之時定然要被封住全身真氣運轉,可此時一聲大喝,卻直灌入耳,震的滿堂寂靜。
「你們想的對。因為當這天下所有人都能修行的時候,你該多的,就會少;你該有的,就會無。所以不要裝什麼仁德公義,你們就只是自私而已。」
「他是不是傻了!?」六姑娘急的跺腳。
「我曾經歸於西涼諸侯麾下,為其征戰。」
呂不平指向旁邊的鑾龍真君:「那正是因為崑崙派橫加干涉,否則西涼戰事此時已平。」
三哥此言一出,全場大嘩。
然而還沒等審案長老發話詢問,就聽三哥道:「無需人證。鑾龍真君所言,句句屬實。」
「原是有的。」鑾龍真君沉聲道,「那場禍事中唯一倖存的榆引真人,不久前在追擊擒拿呂不平的時候被他戕害了。不過,此乃四五年前的舊案,四年來榆引真人將此事述與我們何止百遍,我崑崙派真人以上,誰都可以出來印證。」
京兆殿長老點點頭,看向坐在矮處的鑾龍真君:「現有崑崙派訴你在俗間征戰殺伐,你可有什麼說法?」
但如果三哥斷臂的事情也被他看去,那昆崙山沒有理由確信自己所擒是三哥真身。
只聽呂不平大喝一聲:「你們袖手旁觀的時候還少嗎!?」
「我倒要問問,這道理哪裡說不通?」
「為何被擒於此處,心中是否明白?」
六派長老原本還存著滿腹的謹慎仔細,聽到此處已是連連搖頭:「兀自強辯。」
我越聽越寒。那人所言所語擲地有聲,坦蕩磊落,和三哥完全一樣。
鑾龍真君抬手指著他,厲聲道:「既然叛出師門,那便把你一身的修行還了,想必這也合你的道理!」
呂不平點點頭:「長老苦口婆心,我自然領會得。我在混天劍門之時,長輩們也多有答解,我都虛心聽去了。只不過,你們仍然忽略了一件事情。你們有你們的道理,我們有我們的道理,你們又憑什麼不許我們按自己的道理行事?若天下黎民都在出言苦求解脫,又有人願和圖書意施以援手救他們脫離苦海,你們又有什麼資格阻攔?」
「你們是如此恐懼,連一個縫隙都不敢露出來。你們心中的座右銘便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因為這事關長生,而長生就是最大的權力。你們不在乎任何東西,你們只在乎這最大的權柄。你們貪戀這項特權,最怕的就是天下所有人都擁有通向這種權力的機會。」
之前遠遠看時,只覺的哪裡都像。可如今相距咫尺我才發現,這人的面容和三哥還是有細細的差別。讓別人來瞧或許看不出來,但我和三哥多親,臉上一顆痣都不會忘的。
京兆殿長老轉向鑾龍真君:「請崑崙派鑾龍真君鑒證,他所言可是事實?」
六姑娘異常激動,一見此景,即刻放聲大哭起來。
「我請問長老,這世間妖魔邪祟害人幾許?戰禍災荒又害人命幾許?為何只管妖魔邪祟,不管戰禍災荒?」
崑崙派鑾龍真君也上到台前,坐了一個較低的位置,和呂不平遙遙相對。
京兆殿長老道:「你以修行法門殺傷西涼一府諸侯,又屠戮俗間士卒,難道不是罪行昭彰?」
「理越辯越明,修行界幾千年規矩自有其理,不怕你辯。天下之大,鍊氣士當然無法幫的面面俱到,但若是路見邪佞禍亂一方,所有修士都該為民除害。」
我連忙衝過去,一邊嚎一邊把六姑娘抱在懷裡,哇哇大哭,生怕她衝動之下生出事端。
鑾龍真君道:「我崑崙派名門正道,說了要論一個公道,怎麼會做這種不恥之事。呂不平雖然兇惡,但如今能坦誠認罪,也不失為一條磊落的漢子。」
既然他不是三哥,那三哥一定還活著。
「你剛才所言,有其道理。如你所講,修士們若捨得分出自己七八十年的資源,使得天下百姓人人安居樂業,壽數近百,也未嘗不可。假如事情能如此理想,那各派都會有大批修士樂意施以援手,將修行界和俗間融為一體。」
那人昂然應道:「呂不平,九丘雲嶺混天劍門棄徒。」
那一端,京兆殿長老發話道:「因為你身出修行界,你這一身的功法都是修行界所傳,自然要守修行界的道理。難道你師承的混天劍門不是中原門派么?」
鑾龍真君此時站起身來,正對著呂不平道:「你身為修士,插手凡間戰事,已是破了修行界的規矩。你在混天劍門修行之時,師門沒有與你告知嗎?」
崑崙派金丹把三哥押解至堂中一個蟠龍柱前,將他雙手鎖于柱上,立在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