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人面不知何處去,誰人替我笑春風
「他們倆啊,真是切切的應了那個詞,名師高徒。一個恨不得把肚子里的東西都掏出來,另一個則是學得廢寢忘食。兩個人一旦講起道來,甚至能好幾天不睡覺。」
殷九凜呵呵笑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道理。修行界和凡俗融為一體,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呢?這根本是不是一個值得問的問題。」
這六派長老也真是老油子了,變著由頭拿銀錢平事兒,熟練得很嘛。
逐影掌門帶著大傢伙兒先回山了,我卻拽著殷九凜沒走。
鑾龍真君向童寒掌門道:「掌門,這呂不平曾經也號稱在陣前身死,可怎的又活了過來?這其中必有蹊蹺。天下之大,難免有什麼奇生假死的異術,屍體若是就這麼被人帶走……總之還望掌門三思!」
六姑娘道:「找他幹什麼!?再叫有心的人跟上你,尋到他把他害了!」
「阿凜,在你眼裡,三哥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就說這事兒!你看你大呼小叫個什麼勁兒。我拖家帶口的,能學他啥?」
正悠哉等著倆掌門商談呢,冷不丁讓後面的呂不嘆在屁股上擰了一把,疼得我差點沒叫出聲來。回頭一瞪他,只見這小子擠眉弄眼,抻著脖子跟我直揚下巴。
逐影掌門令我抱起屍體,拱手道:「那我們混天劍門就此告別了。也好回去儘早將喪事辦了。」
大家圍坐在我身邊,都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呂不平身殞,那麼此案也沒有再審的必要了。崑崙派也不再給他坐實罪名,只落一筆堂前自盡,逐影掌門意下如何?」
「你創的!?」
「你很了解他……」
「你們這兒有什麼啊?」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大跨步往前一邁,高聲大叫起來。
「怎麼?」我連忙問。
「不如由六派長老定奪如何?」
司徒昶道:「既然老三還活著,為什麼不回山呢?」
待走近到環山部,附近無人,大傢伙一撒手把我扔在地上。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咯咯笑起來。
那些話未必真的出自三哥之口。因為就像阿凜之前說過的,那人看起來太鋒利了。如今我細細想來,只覺得她說的十分有理。
「等著吧,一會兒就好。」
「他是我見過的人中,頂聰明頂聰明的一個。你師父炎祖真人也算是智慧超群了,可呂不平比他還強。別人想不通透的東西,呂不平三兩句就能弄得一清二楚。他真的是一個好徒弟,你師父在收www.hetubook.com.com他為徒之後的日子里,別提有多快樂了。」
「吃點什麼?」
逐影掌門思忖很久,最終嘆道:「那便如此吧。」
我點點頭:「呂不嘆說,三哥的很多想法,都是師父教給他的。」
殷九凜被我問的一愣。她用手支著下巴,偏頭看向窗外的雪山,思索了很久。
「那再好不過了。」
六姑娘最著急,蹲在我旁邊小聲問:「你認出來了!那人不是三哥,對嗎!?」
泰樂滿臉都是笑:「一定是他隱名埋姓,不想招惹麻煩嘞!三哥沒死就好,不回來就不回來吧!大不了我們主動去找他嘛。」
「為什麼修行界不能自己慢慢改變呢?」我忍不住嘆氣。
「你說那呂不平可真夠邪勁的,自己硬把命送了。」
逐影掌門眯眯眼裡儘是狡黠:「呂不平身故,入土為安乃是常理,我這弟子出言不遜還望掌門不要怪罪。」
我一邊將水澆下,一邊望著面前的道路。
我們本來都轉身準備往外走了,讓他一嗓子喊停了腳步。
殷九凜淡淡地說:「我一直認為,他會是最終殺死我的那個人。所以自然會多看他幾眼。但就是這幾眼,卻讓人再難以挪開視線。他心中有一個敵人,那就是他自己。看著他不斷與自己戰鬥,十分有趣。」
殷九凜在桌下伸起腿來,隨意擱在我的膝蓋上。她的腿很輕,讓人有些發癢。
「那什麼才值得問?」
不過那並不著急,先把這喪事辦了再說。
六派中有兩個經驗豐富的執法長老湊上前來,開始仔細查驗屍體。這人已經死透,自然驗不出什麼。他們正起身,對其他人微微點頭,以示沒有異樣。
「或許吧。」殷九凜道,「但據我所知,炎祖真人並不喜歡給別人灌輸想法。他只會給弟子擺出無數種可能性,讓他們自己思索。所以我才說,他是個好老師。」
逐影掌門嘆道:「呂不平一意孤行,自尋短見,怪不得貴派。他在眾修面前慷慨激昂了一番,倒也逞了胸中快意,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崑崙準備如何了結此案?」
童寒掌門見縫插針,連忙就著這個機會開口道:「此次審案我們押檢有所不周,竟沒有發現呂不平身上藏著未觸的自戕法陣,這才鬧出這種結果,還望逐影掌門見諒。」
這是一家貼著下山要道開張的小館子,一共七八張桌子。我們挑一個僻www.hetubook.com.com靜地方做了,老闆兼的跑堂立刻就湊上來。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抬起頭,問了面前的女孩一個問題。
「或許吧,這誰也說不清楚。」殷九凜笑得有些輕蔑,「你可知呂不平最令我喜歡的是哪一點嗎?不是他的聰明才智,而是心中永遠擺不脫的一層迷惘。」
「那人運的功,是我創的……」殷九凜愣愣的看著那人消失的地方。
柳夜輝齜牙咧嘴,嚇得泰樂連連擺手:「不找了不找了!」
我巴掌狠狠一拍:「他媽的!那是元炎!!」
「將心比心,自當理解。」童寒掌門道,「可若是說呂不平有什麼起死回生的邪法,也並非沒有道理。逐影掌門也不想將來又出現一個呂不平,四處敗壞混天劍門的名聲,對嗎?」
「或許三哥能做到。」
我微微懸起的心重新沉下來。我看著她道:「你不需要。」
一名修士從我的眼前滑過,向山下許可御風的廣場走去。我突然覺得那修士十分眼熟。
「那還請逐影掌門摒退貴派弟子,驗一下呂不平的屍身,也好由各派長老見證。」
老闆端著菜來了。我第一眼就看到一盤醬燜耗牛肉,食指大動,抬手就抓來放進嘴裏。
呂不嘆給我扯吧的滿頭大汗:「你意思意思就行了!別那麼敬業!」
阿凜洗罷了手,用力甩了甩水珠。她抬頭看見我目光有些獃滯,便問:「怎麼了?」
阿凜也順著我的目光去看:「需不需要去確認下面容?」
事兒都是昆崙山自己做的,仔仔細細不留絲毫漏洞。當屍體妥妥噹噹燒盡之後,我能感覺到崑崙派的上下都鬆了一口氣。
我嘴多大呀,唾沫星子劈頭蓋臉就往鑾龍真君臉上噴,他趕緊拿袖子去遮。
老闆一笑:「外地來觀審的?」
童寒掌門雙眉緊皺,微微頷首。
殷九凜搖搖頭:「不認識。不是散修就是不知名的小門小派。這次六派共審,著實來了不少人。」
崑崙派童寒掌門都下來了,和六派長老、自家鑾龍真君站在一起。他原本想和逐影師伯道慰幾句,可我們這哭聲兒實在是太大了,兩派掌門私底下傳音也有點失禮,只好站在旁邊等我們消停。
我剛想往那邊走時,那修士已經運起功法御風而起,穿域外境而去了。我只得作罷。
「那肯定不是,絕對是三哥找的替身兒!」
「那時呂不平一直纏我,我一時性起,將hetubook.com.com自己體內水火之勁的運作規律下書了一套特殊功法。炎祖真人看后大加讚賞,賜名為【冰火兩重天】。」
之前阿凜與京兆殿定下死約,京兆殿幾日之內就將她的身份撅的清清楚楚。好在那身份本來就是她用來遮掩的,這才沒有釀成大禍。各個門派現在還沒有互相心存詭念,但想要收攏什麼情報的話,總有大把的人可以收買。
「他倒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死到臨頭,什麼話都敢說。」
「有個屁道理,吃你的飯。再有道理,你說了算么?我說了算么?咋的,你還想學他不成?」
逐影掌門口中應著,走過來命沈樓將我們一個一個勸開在一旁。
童寒掌門走到掌門師伯面前:「逐影掌門怎麼看?」
本以為此間事了,殊不料旁邊鑾龍真君卻突然道:「屍體且不要帶走!」
三哥絕對不是喜歡將這些咄咄逼人的大道理放在嘴邊的。他或許會說,但也只會和他認可的、志同道合之人來說。這種臨死之前爆髮式的怒吼,不是三哥的作風。
「不行!不行!我要帶我三哥回去!」我繼續大喊大叫,揮舞著鐵棍一樣的臂膀在眾師兄弟懷中掙扎。
「吃飯吃飯。」
「你們逼死了我三哥!還要燒他屍身!爾等行徑天人公憤!」
殷九凜冷哼一聲:「現在混天劍門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別派的眼線。他若現身,就不是替身被抓了。」
我悶悶嗯了一嗓子:「給我們來點你們這兒特色的,一樣雙份。」
「那是犯了瘋病了,你聽聽他說的那些話,絕對中了邪了。」
我躺在地上沒有做聲。
開始的時候滿座的修士都一臉的不落忍,到後來時間一長,一個個橫鼻子斜眼的。要是就這麼走吧,人家大老遠請你來了,事兒還沒了就撤退,顯得有點兒不太地道;可要是不走吧,這指不定還哭到啥時候呢。
「依童寒掌門看,這屍體我們今日是帶不回去了?」
六派長老早就想來打圓場了,私下裡也交流了一會兒。此時京兆殿的那一位走上前來:「人死如燈滅,若是此番不能使這場恩怨盡去,那就是本末倒置了。崑崙童寒掌門所言在理,但混天劍門痛失兄弟,想要入土為安也是人之常情。不如這樣,我們就此做場法事,將屍身焚了,再讓劍門將骨灰帶回山去好生安葬。這場喪事一應籌辦就由崑崙派承擔,以示誠意,不知如何?」
我也舀起水來,給https://www.hetubook.com.com阿凜洗了手。
殷九凜頓了頓:「他在你們面前自然是沒有,但我知道他從來沒有解脫。他永遠矛盾著,一邊死死抓著自己認定的真理,一邊不斷尋求著能夠推翻自己的可能。正是這種迷惘和矛盾,才使得他成為了一個性情仁厚的男人。」
醬香撲鼻的厚厚肉塊,用牙一咬,裏面藏著一根根充滿嚼勁兒的牛筋。撕在口中反覆咀嚼,滿嘴都是濃濃的肉味,解饞。手邊又擱上了兩大碗干乳酪泡的酥茶,送在喉中,奶甜中帶著一絲小小的苦味,層次分明。
不是因為別的,實在是不久之前看見昆崙山這邊有好幾家從來沒見過的特色小吃。好容易來一趟,不試一試我著實心有不甘。
「那就老老實實,別胡想八想,沒你的好。」
我抬手向那走遠的修士指去:「那人……我看著身形有些熟悉……」
「我倒覺得,他說那話有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昆崙山做事還是很體面的,該弄的都弄了,上下置辦的極有分寸。我們在昆崙山多呆了三天,看著那頂替三哥的人被焚成一團青煙。
我哭笑不得的問老闆哪裡有水,老闆強忍著笑意往屋后指了指。
我搖搖頭:「剛才路過的時候我就看過,面生的很。只是那步伐身量,似是在哪裡見過。他身上的服飾,是哪門哪派的?」
沒有任何貓膩,那存留的一點點疑慮也消散了。童寒掌門率長老給我們恭恭敬敬的送了行,還多搭了一百萬兩的撫恤,也算給足了混天劍門的面子。
我沿著街挨家挨戶的探過去,終於找到一家合心的。從這店裡出來的客人一個個都帶著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保管錯不了。
「哪有破綻?我這明明是心情沉重引發的暴飲暴食。」
童寒掌門立時道:「我崑崙派願出八十萬兩,以籌呂不平喪辦。」
因為我是一定要去找三哥的,不管他在什麼地方。這是我心中最大的疙瘩,我若是想將它解開,就必須真真正正看著活生生的三哥站在我面前。
可回頭看殷九凜時,她面色卻微微變了。
我顫聲問:「你還會讓他殺自己么?」
我們兩個走到屋后的水缸旁邊,她用水瓢為我舀了水,又抓了一旁盒中草木灰給我。細細的水流淌下,我不慌不忙的將自己的手臉洗了個乾淨。
她露出一抹略帶邪氣的微笑:「我需要麼?」
我這邊咋咋呼呼一鬧,崑崙派可更疑心了。一群金丹將我們緊緊圍住,那意思和*圖*書是不准我們跑了。
我們這勁兒使得可能有點兒大,一哭一鬧大半個時辰就這麼沒了。
「因為修行界的規矩已經根深蒂固,沒有人能推得動它。」
我心裏嘿嘿樂,小樣兒,想的倒挺周全。可這屍體本來就是假的,誰怕誰呀。
尤其混天劍門分有九峰,相對鬆散,更容易被人趁虛而入。
還有一道燉羊大骨,吃完外面一層脆肉,再吸飽其中鮮香的骨髓,美的冒泡。
「是達到這個目的的方法。」殷九凜說的非常輕快,彷彿這是一個明明白白擺在面前的答案,「每個人都有心中理想的世界。可是你如何將其變為真實?這不是站出來對人們說出一番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就能做到的。毀滅這個世界大半的修行者和凡人,或許能在廢墟上重新建造些東西,但這種代價又有誰能承受得起?修行界幾千年來的傳統如此,究竟需要什麼樣的力量才能將這種成規打破?為了打破成規需要犧牲什麼?這些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殷九凜跟著我在環山部這一圈來迴轉悠,無奈道:「你這也囂張了吧?人剛死就在崑崙派地盤吃吃喝喝,不怕讓人看出來什麼破綻?」
大師兄二師兄聯手給我按住了,不讓我跳腳。我胡亂掙扎幾下,假模假式兒的瞪著崑崙派的人直喘粗氣。
我聽到這裏,忍不住打斷她:「我記得,三哥從來沒有迷惘過……」
我還在聒噪,讓逐影掌門喝罵我幾句,讓沈樓將屍身奪下,又命其他人強擰著我離開了洞府。逐影掌門和沈樓留在那邊和崑崙派參辦,我們其他人則直接下山去了。我一路上又鬧又罵,算是眾目睽睽之下把戲做了個足份兒。
「那麼你覺得,前幾日那替身說的話有理么?」
我們坐在座位上,周圍窸窸窣窣傳來其他客人的交談聲音。
呂不嘆還真是夠機靈的,我們越鬧,他們越會覺得有貓膩。人家本來就沒提這屍體咋處理,我非攔著不讓燒,那他們還不得一門心思往那上頭琢磨?
再憨的牛也有想草吃的時候,等我們力氣用的也差不多了,聲音這才降下來一點。
殷小九看我吃的歡,乾脆也上了手。我們兩個連吃帶喝,著實快活了一番,弄得滿手都是油。她探起身子,狠狠在我臉上一抹,然後笑的前仰後合。
逐影掌門呵斥了我一聲,然後又埋頭思忖半晌:「那就交予六派長老吧,只望能有一個公正的交代。」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心裏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