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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不平詭計多端，對外號稱是要葬送天下，恐怕只是聳人聽聞而已。」

大師兄感覺到我異常煩躁，用手在我大腿上重重地拍了幾下：「小五，不可多言，此時節外生枝的話，只會有反作用。」

主持議事的正是京兆殿極臧天尊，他聽完言江真君的敘述，便道：「傳混天劍門沈樓上前。」

我心裡頭別提多著急了，真就想跳出來跟他們說說真相。可事到如今，說那些又有什麼用么。三哥做的事情已經再也無法挽回，就算我們彈雲山師兄弟們信他，又怎能說得動旁人？

大師兄說完這最後一句，便退了出來，重新跟我們坐到一起。我們這些小指頭一樣的普通修士，已是沒了再說話的資格，只能聽由堂上之人替整個修行界決斷。

這言江真君倒是個機敏開明之人，雖然此戰蹊蹺之處頗多，但他卻甚至輕重緩急，沒有與我們在這裏糾纏，而是與眾化神真君一同施了個大法術，將我們彈雲山一行七人都卷在一起，往京兆殿去了。

「你……你……」大師兄猛地站起身，「不平，你從一開始就沒想使凝宇劍！？你只是在假戲真做，以此逼得中原門派不得不改變，對不對！？」

我曾以為自己和三哥十分親近，深知他心。如今才發覺，我的想法有些可笑。我依舊是那個跟在他後面奔跑的孩子，還沒能並肩與他站在一起。

大師兄待我用繃帶替他裹好傷口，走到三哥身前，柔聲道：「不平，這對你來說，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那種責任與罪孽，不是一個人能抗下來的。」

這一路上大師兄一句話都沒說，皺著眉頭不停地思考，估計是在考慮措辭。哪裡該說哪裡不該說，這裏頭學問就大了。

三哥長嘆：「我自以為平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實則多是自作聰明。自我動念，拿天下人性命相要挾，就已經是在玩火自焚……如今只是感嘆，天命自有其理，報應不爽。」

我突然也意識到了什麼。

大師兄對他點點頭：「不平，你一定要死死咬牙多撐些時間，哪怕多挺一刻，說不定我們也能多救幾條人命。」

鑾龍真君面色慘白，由兩個弟子攙扶著才勉強走進殿中，這明顯是傷勢未愈便強行飛來了京兆殿。

大師兄捏緊雙拳：「我若是不用這掌打你，就沒有這等事情了……這都是我的錯。」

「原先呂不平定下的十日至期，到現在還剩六日。可這一戰之後，他眼看就要睡去，最多也不過還剩三四日。時間一到，便是天崩地裂，生靈塗炭，還望諸位掌門速速決斷！」

三哥坐在那裡，冷的像寒冬的鐵：「說什麼都沒用了。」

大師兄皺著眉頭，看了三哥半天。他的眼睛慢慢張大，倒吸了一口涼氣，似乎想到了什麼。

把我都急壞了，這些孫子，把時間全花在扯皮上了，有這功夫，早早做些準備，不知道能救多少和_圖_書人呢！

看吵架就能看出來，逐影掌門和曇花谷那女掌門算是一派，很堅定的要提前大開門戶。另一頭則是以極臧天尊和崑崙派掌門為首，全然不為所動。其他四個掌門，言辭之中也頗為保守，微微偏向著京兆殿一邊。

逐影掌門也不氣惱：「天尊有何見解？」

「我迄今為止只犯過兩個錯誤。在西涼征戰時，我高看了自己；在與你交手是，我低看了你。我千算萬算，沒算到我的大師兄竟然能有這般修為……」

極臧掌門道：「逐影掌門此言亦是有些道理，我也曾思考過個中情由是否可行。但你可知這俗間朝廷勢力繁複，想要以修行者替之又要花多少心血？這不是幾個信手拈來的主意就能達成的，需要從長計議。你道那凡俗間的皇帝捨得將天下拱手讓出？整個天下又得付諸多少官僚權臣才能運作？那時候只怕修行界人人學得玩弄權謀，世間再沒一片清凈之地。」

我和她並肩而坐，嘴裏格楞楞都在咬牙，聲兒還挺大。

「在那日比斗之後，我帶著重傷與他講，若是放我走，中原有更多人會來追殺於他。可他卻對我說了一句：『他們不會有機會的』。我現在細細想來，一句無心之語，卻彰顯出他心中所想，正因為很快就會天下大亂，所以他才篤定的認為中原門派無有餘力擒他。諸位掌門，如此看來呂不平絕不是口出虛言，我們還是早做準備為妙！」

這一席話，竟說的極臧天尊與崑崙掌門啞口無言。

一個修士看三哥不見了，立刻從隊伍中加速衝出來，一副急先鋒的模樣。

我們哪有心思放在這風土人情上，言江真君帶著我們徑直向那城中心的宮殿群飛去，直接穿過了好幾道護城大陣。

上面那些修士眼看已氣勢洶洶殺到，大師兄轉身想上去攔住他們，卻被三哥一把拉住。

言江真君先上到堂前，一五一十將我們與三哥打鬥的過程講了。雖然多少有些偏頗之處，但基本上也挑不出什麼大毛病。對京兆殿的這些人，若是不帶情緒去看，一個個還真是有板有眼，應該給他們脖子上掛個端正樸重的牌子。

三哥用無力的雙眼看著大師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的答案已經無比明了。

大師兄蹲下身子，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不忍殺我，我也不忍殺你，我們不是都在尋找不見血的解決方式嗎？」

柳夜輝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媽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還在商討。」

三哥在時，他畏首畏尾藏在人群中，三哥一走就出來人五人六，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既然敢罵他，那自然早有準備，不動明王配上巴蛇內丹，我往那一杵，拿臉硬接了他的巴掌。

三哥的聲音里再沒了一絲感情：「既然是做戲，自然要做的真。我早料到其他門派會跟你們來此尋我，若和_圖_書是跟你們說了，這兄弟相鬥的戲便演不真切，彈雲山也會被我連累。」

他答道：「對。」

「曇花谷掌門道：「可剛才劍門沈樓分明說了，破元獸域外境之事已脫離呂不平掌控。難道他是說謊不成？」

我們全都陷入了一片死寂，大師兄更是如遭雷擊。

我心情正無比煩躁，立刻跳到他面前罵道：「你眼瞎了！看不見我大師兄都傷成這樣！」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道。

言江真君面露愧色：「此乃權益之舉，只為拖延時間，好制得呂不平在此。卻不料他邪法甚多，這樣都能讓他逃去。」

「我在。」大師兄輕聲應道。

極臧天尊和崑崙派掌門一向是穿一條褲子的，立刻起身請他入堂高坐。

極臧天尊還沒答話，卻聽到崑崙掌門緩聲道：「我雖然未見呂不平真身，但卻抓住了他一絲氣機。我派鑾龍真君率護法追他到域外境內，企圖將他誅殺，最後卻功虧一簣。然而鑾龍真君雖然戰敗，回山之後即重傷昏迷，可歸根結底都是呂不平放得他一條生路。足見呂不平乃是心存仁厚之人，而非大奸大惡之徒。況且這天下間無數人命，他這種人是萬萬背負不起的。所以我認為，呂不平所作所為，不過是一場小孩子嚇唬大人的把戲。」

「你一個小小凝元修士，竟敢我堂堂金丹真人口出狂言！？」他口中罵著，一個大耳帖子扇過來。

遙遙天頂上的罩子破開了一條縫隙，幾十名修士正向我們飛過來。

隨著上面化神修士的厲喝聲響，三哥立起劍指向旁邊一劃，身形立時被劍痕吞沒，那剩下的四頭骨龍也隨著他瞬間消失。

大師兄咽下藥丸，對全身發抖的三哥道：「這套掌法可催動真元直達神念，鎮邪凝氣，尋常修士受我七掌，立時就能舒舒服服的睡上七七四十九天。你現如今屍魔之體，與神念連接不通，大概要過一段時間才會慢慢生效，不過最多也就睡那麼七八日吧。」

三哥點點頭，長嘆道：「是了……我若睡過去，那法力通道便不再受鉗制……凝宇劍將自行發動。我睡去那時，便是天地翻覆之日。」

「沈樓……你做了什麼……」

大師兄胸口的傷口不住淌血，我跪在他旁邊，把隨身的丹藥挑出幾顆合適的往他嘴裏塞。

「我倒想多問天尊一句，倘若呂不平真要動手，你就不在乎那白白損傷的人命嗎？」逐影掌門眼看時間拖得有些久，說著說著稍微就有點兒急了。

看大師兄的樣子，我們便知道周公掌無法可解。上古元獸的域外境破裂也再也不可避免，我們都不明白，三哥為何要說出「我輸了」這三個字。

三哥抬頭看著大師兄，沉默了很久。

「沒有時間了。」三哥重新振作精神，「大師兄，我仔細探查過身體，若是靜下心來全力抵禦，或許還能撐上三四日時間。你們一定要竭ｈetｕｂｏok.coｍ.ｃｏｍ力遊說，讓各個門派做好準備，以應天災。」

柳夜輝喃喃道：「他……最後關頭闖進來，一頓嘴炮力挽狂瀾，要是放在話本評書里，鑾龍真君這就得算是主角了吧？」

眼瞅著逐影掌門還稍微說動了龍虎山靈天宗的人，結果這節骨眼那鑾龍真君又蹦出來了，不知道又要鬧什麼幺蛾子！我咬牙切齒，腳底板不住地在地上磨來磨去。

「不平……這次，終歸是你贏了……」大師兄頹然道。

逐影掌門搖頭：「天尊所慮句句屬實，但倘若我們因噎廢食……」

「師兄……」三哥終於開口了。

他是屍魔，他所有的感情都只是影子，可此時此刻我們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真實。

言江真君道：「沈先生此戰辛苦了，莫要聽旁人聒噪。我們這幾百人都看得真切，你們彈雲山一脈為了降服呂不平已是拼盡全力，冒了天大的風險。待日我一定如實報于眾仙盟知曉。」

三哥苦笑一聲，扭頭看向自己的兄弟：「不嘆，你來說說，凝宇劍，是怎樣用的。」

「做戲做真，他敢以此相挾，那就必然要準備完全才好。」極臧天尊自通道。

試著跟蚊子撓一樣。我也不是那實在人，立刻滾倒在地嚎叫不已。

「時間緊迫，還請讓我們速去議事堂，有要事稟告。」

他衝到近前，凶神惡煞道：「混天劍門沈樓！你為何眼睜睜放這兇徒逃走！？」

大師兄還帶著傷呢，跟沒事兒人一樣快步走到堂前，對眾掌門深施一禮。

逐影掌門道：「就算呂不平玩了一出把戲，可我們如若藉此機會，真正的推開門戶，又有何不可？當今天下，眾門派正氣長存，莫不是萬眾歸心的好機會。眾修士放低成見，擬議一個新的眾仙盟規制，帶得天下百姓欣欣向榮，不也是一大大的樁功德嗎？」

逐影掌門藉著自己弟子剛剛退下的這個機會，率先道：「我先前不同意圍剿呂不平，便是出於這個緣由。此子詭術頗多，若非準備完全，終究還是會像這樣圖生意外。現如今已經沒了轉圜餘地，我們不如及早行事……」

「哼！本真人教訓教訓你，讓你知道長幼尊卑！」那修士打完我，一邊罵罵咧咧的往後走，一邊哆哆嗦嗦的把手往袖子里藏。我躺在地上眯著眼一看，那手腫的跟大蘿蔔似的。

逐影掌門的面色也逐漸難看起來，這可是混天劍門的老對頭了。

待大師兄說完，議事堂上一片嘩然，都在拿些喪心病狂、陰險狡詐的惡詞往三哥身上潑去。

大師兄聽到這句話，十分不解的看著他。

我現在才想起阿凜曾經對我說過話。她說三哥永遠都處於自己與自己的矛盾之中。先前三哥冷酷決絕，誓要把天下黎民的性命擺在天平之上，我卻全然沒有注意到其中的不協之處。其實三哥並沒有變……

先前帶隊的那個化神修士呵斥了他一聲，又轉身對wwｗ•hｅｔubook•ｃom•cｏｍ大師兄恭恭敬敬的施了個禮：「京兆殿，言江真君。」

「如果眾仙盟最終還是拒接了你的要求，沒有放開門戶，你會怎麼辦？」

三哥自始至終所保持的冷漠鎮定已經全都不見了，他踉蹌了幾步，半跪在地上。

那龍虎山和靈天宗的道士和尚，聽到這裏微微點頭，已是有些意動。

極臧天尊開口道：「逐影掌門與自己門下弟子多有親近，自然容易偏聽偏信。這怨不得你，但也不代表就如他說的那般真切。」

大師兄大喝道：「你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與我們說實話！？」

殊不知那鑾龍真君愣是不坐，他喘勻了幾口氣，朗聲道：「掌門、極臧天尊，我日前重傷昏迷，未將當日之事說得盡全，現在容我一稟。」

「言江真君道你有要事相秉，那便速速說來吧。」

言江真君把我們帶上了議事的大殿，只見八絕掌門排坐于上座，兩側還有幾十處較小的門派勢力，和當初昆崙山審案時頗有相似之處。只不過這一次可不止幾個長老，中原修行界但凡能說的上話的人都到了。

「大師兄不用擔心。我既然敢在這裏等你們，當然也是要留有後路的。」

三哥看著他，臉上的神情無比複雜：「我輸了。」

大師兄自然不會怠慢，連忙回禮。

我憋著一股子悶氣，對大師兄「嗯」了一聲。

「是你手下留情了，你若真想殺我，勝負還未可知。」大師兄道。

此時此刻，那幾條剩下的白骨巨龍像是失去了意識一樣，僵立在原地再也不動了。大家紛紛擺脫了它們，跳來大師兄身邊。

我一眼就看見逐影師伯坐在八位掌門之間，下意識跟他輕輕揮了揮手。也不知道他看見沒有，那眼睛實在太小了，看不清他往哪兒瞧呢。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修士急匆匆的衝進大殿：「崑崙派鑾龍真君請求上堂一敘！」

頭頂上，天空中，隱隱傳來眾修士的喧嘩聲音。他們似乎看到我們下面的戰鬥勝負已分，都有些蠢蠢欲動，想要下來一探究竟。但礙於三哥先前的威勢，一時間倒也沒敢解開法陣。

我這個時候才明白，他若是想走，隨時都能以斷宇劍劃破空間，鑽入大風的域外境內。上古元獸域外境廣闊，從另一端出來怕已是在千里之遙。可笑我們自圍上來之後，就一直防備著三哥逃跑。我們沒有大風域外境的法印，想要追也追不進去。

八絕掌門你一言我一語，來來往往就這麼辯了一個時辰。

「不，我早已說過，是我的錯。」三哥沉聲道，「只因我低估了你的修為，才會釀此大禍。」

三哥看著大師兄的眼睛，雙目中似是有什麼激烈的感情要迸發出來。

我在一旁，心中悲喜交加。

崑崙掌門安慰道：「你何必千里迢迢特意來此，一發訊劍足矣。你也是為修行界竭心儘力……」

呂不嘆雖不明白大師兄和三哥為何這般模樣，但他本和_圖_書能的感到有些驚慌，結結巴巴地說：「凝宇劍和斷宇劍如出一轍，只不過凝宇劍用劍痕打下模子之後，並不隨之灌注法力，而是以法決掐住法力的供給，需要的時候再將法力傳入，即可達到斷宇劍的效果。」

三哥看著自己顫抖的手，獃獃的叫了大師兄的名字。

他一邊說，一邊從芥子袋中掏出一張地圖交在大師兄手中：「我已在此圖上標記所有斬殺過的上古元獸的域外境所在，只要召集大量修士用大法力引動對應的元力法陣，或可以撥轉天災的作用方向，或可以與之抵消，十分傷害可減七八。眾仙盟中能人頗多，想來也不需要我再多說了。」

這時，八絕中唯一一位女掌門開口道：「這幾日各門派都已經派人去各地查驗，確實有豐厚元力隱隱積蓄之狀，足見呂不平所言不虛。」

大師兄嘆氣：「只可惜功虧一簣。請問真君，那先前訊劍所述，也是假的吧？」

極臧天尊道：「說謊還倒未必，但呂不平看我們前來捉拿，自然會猜測我們並無打開門戶之心，於是他才再編一套說辭，誑得那劍門弟子與我們知曉，引我們驚恐。我修行三百一十年，雖道行不深，卻深諳這世間一理——永遠不要因恐懼而做出決定。」

「呂不平！！」

果不其然，大師兄只道是三哥中了他的掌法，所以才掉以輕心，讓三哥從大風域外境逃了。這裏面的波折竭盡隱去，沒有公之於眾。

這特么可是自己人說的話呀，比起別人來可太好使了。

京兆殿的域外之境，乍一看儼然就是一座俗間的繁華大城，和其他山門全然不同。若是不仔細觀瞧，還以為自己進的不是修行界的門派，而是中原都城呢。

極臧天尊探身道：「那便請長老說來。」

不用問，這女掌門定是曇花谷的。一提曇花谷我心裏就打抽抽，心疼我砸進劵市的那些真金白銀呀。

「那現如今眾仙盟內議事如何了？」

悲的是我們再也無法阻止這場天災，喜的是三哥並沒有變成視人命如無物的邪佞。

只不過，這座城的街道沒有行騾馬，所以更無糞騷土臭，多多少少算是透出些仙氣兒來。

這簡簡單單的一問一答，卻蘊含著某種捉摸不透的含義。我們奇怪的看著三哥，大師兄也是一臉疑惑，疑惑與三哥此時精神的激蕩。

三哥搖搖頭：「你也是一樣。我原來以為，這場戰鬥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我死在你的手中。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你不僅贏了我，而且竟然能做到兵不刃血。」

——我們都在尋找不見血的解決方式。

「沈樓見過諸位掌門。」

我都聽傻了，慢慢的轉過頭去，和瞪大眼睛的柳夜輝對視起來。

有人給我們帶去側廂臨時的座位坐了，緊貼著議事大殿的中央，看樣子是要隨時傳我們問話。

「不敢！」鑾龍真君自謙一句，「但此事非要當面與諸位掌門說來，才好傳去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