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洪武二十八年十一月十八日
毫無睡意的朱允炆,眼底布滿了血絲,回頭看向正在安靜熟睡的秋娘,臉上這才露出一絲溫情的笑容。
「你放心!孤絕不以身犯險!」
一夜無語。
老頭子瞧著你這般年紀,家裡孩子定然也不止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總不能讓一家子餓著肚子過年是不是?」
街面上處處張燈結綵,好似是要提前過大年一般的喜慶熱鬧。
北巡行在大營的中軍大帳里,朱允熥已經罕見難得換上了那身老爺子賞賜的明黃常服。
衙門裡雖說多是冷麵無情之輩,但心裡頭流的血還都是滾燙的,這些年多少兄弟因為種種原因只能退下來,但大夥也都是時常幫扶著,算不得孤寂。
從桌子上收回托盤的時候,那十枚銅錢也一併消失不見。
太原城在滿城白煙里蘇醒了過來。
屋內,朱允炆瞪著明亮的雙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儘管當下太原城被皇太孫一紙行文給封了城,可太原城裡的官府衙門,對於晉王府生辰一事,還是給足了重視。
此時方才過午,城中各處官宦、縉紳、商賈人家便已經開始驅趕著馬車,將一車車的賀禮送往晉王府。
一座座小院前,是百姓們合家老小握著鏟子除雪,為一家人清理出一條走出去的道路。
張輝卻是將銅板推到了老漢兒面前:「我不缺錢,今晚還要去晉王府說書的,管事答應了,給足賞錢,等幹完了這一單也就不在太原城了。」
漆黑的夜。
當真是越老越是人精。
朱允熥思索了片刻,點頭道:「這麼說今夜便能到城外了。」
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起,在街道兩側一路排到了巍峨的晉王府前。
啰嗦。
今天同樣是天公作美,滿天無雲。
張輝三人貼著路邊走動著,他忽然開口道:「炆廢人的夫人也有了身孕,今晚還不知道城裡會怎麼樣,也派了人過去盯著吧,別出現什麼意外。」
這時候,張輝也就有了和老漢兒搭話的功夫。
老漢兒瞪大了雙和圖書眼,有些難以置信:「你真的被晉王府的人叫過去了?」
「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
「晉王府?」
街面上的積雪根本就存不下來,就會在天明之後被人們的雙腳給踩踏的消失不見。
張輝目光閃爍著,心中有些哀嘆,低聲道:「我不適合有家有室。」
冬日降雪,富足人家可以躲在家中烤火取暖,但芸芸眾生卻還需要為了每一日的活計而忙碌著。
那銀錠子便落進了老漢兒的那堆傢伙事裡頭。
張輝則是挪挪嘴,對老漢兒這樣表裡不一的態度早就習慣:「那你將錢還給我,我去前頭劉老頭那吃飯。」
老漢兒什麼都好。
朱允炆的手指從秋娘的發間掠過,為其壓了壓被褥,自己這才重新躺下。
但生意卻還是要做的,自家那麼多的孫子,總是要挑出一兩個有資質的送去學堂里讀書。
他說的小聲,但老漢兒卻是聽得清楚。
「左右不過是填飽肚子而已,能吃飽就成,哪管是什麼個滋味。」
張輝淡淡的說了一句,這時候兩張餅都已經被他撕好,也開始用勺子在湯碗里轉動著。
朱允熥目光幽幽。
很少會穿上這一套裝束的朱允熥,張開雙臂,任由田麥伺候著為自己繫上玉帶。
定然是瘋了。
說罷,老漢兒也直接站起身,開始收拾起自己的攤位。
但錦衣衛內部卻又是最規矩森嚴的,上下等級分明。
以至於城中有些地段開始出現擁堵的情況。
城中某處院子外,老漢兒將自己的攤位傢伙事放在一旁的牆角,拉著張輝小聲的叮囑著,臉上流露著喜悅和期待。
張輝點點頭:「騙你作甚?要不要現在就收了攤,等今晚我帶你一起去王府裡頭轉轉?」
等到兩張餅都進了肚子,張輝這才將第一碗湯盡數喝下。
卻很是乾脆的點著頭。
田麥點點頭:「臣下已經安排好了人手,只等今夜晉王府發出訊號,營中大軍便可沖入太原城中。」
「他是有病吧!」
便是這樣一鍋糊糊一樣的東西,煮好之後揭開鍋蓋,那股子濃郁到直衝天靈感的香味,總是能讓所有過路的人味蕾大開。
老漢兒撇著嘴,愈發瞧不上這個混不吝:「你就是山豬吃不了細糠!」
老漢兒眯著雙眼,盯著張輝默默的注視了好一陣。
做完了這一切,張輝如釋重負。
還是原本擺著茶攤的位置,只是老人家入冬降雪之後便不再煮茶了,而是每天趕著最早的時間,將好幾種張輝認識或是不認識的食材,放在一鍋里煮出來,然後加上辣子。
不知有多少人,午夜難眠。
等候在此的麾下有些疑惑,百戶官可不像是這等有著慈悲心腸的人。
等三人走到城中主街上,只見早已經是熱鬧非凡。
心中更是不由的生出一份後悔懊惱和憐惜。
雖說一人吃飽全家不愁,過的自在。可等你再上些年紀啊,就覺得孤單了。
但這個老頭子啊。
太原城外。
老漢兒撇撇嘴,瞧著張輝的眼神高低是有些看不上眼的。
……
田麥嗯了聲,擔憂的重複著:「等今夜城中發出訊號,鎮遠門那邊就會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行文調令,接管鎮遠門。
他看著忙碌的老漢兒,心中清楚,這個老頭子是察覺出了異樣,也明白了自己並不是個說書的。
「老規矩,兩碗湯,四張餅。」
說罷,老漢兒瞧著街面上大抵也沒有多少客人的樣子,便將抹布耷拉在肩膀上,側身坐在張輝對面。
院里傳來哐當一聲。
張輝點點頭:「放心吧,等著我過來找你。」
吸溜吸溜。
老漢兒的臉色微微一變,這還是眼前這個年輕人第一次提及自己的出身。
翌日天明。
張了張嘴,未曾再說話。一閃手的功夫,那先前的十枚銅板,就重新出現在了桌子上。
「吃完沒有啊,趕緊的別耽誤俺回家抱孫子。」
田麥不假思索,開口道:和*圖*書「今早送來的消息,晉王府三護衛兵馬已經到棋子山附近,距太原城不過四五十里的路程。」
今天街面上的人少了一些,大抵是因為這幾日人們發現太原城已經不能隨意出入,百姓們總是能敏銳的察覺出一些不同,而選擇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裡,亦或是將吃食買回家中吃。
兩人當即頷首:「屬下明白。」
張輝面上一愣,心中忽然緊張了起來。
這人啊,總得要有個牽挂,不然就像是那無根的浮萍,總是飄在水上,誰知道明天就會被水衝到哪裡去。」
老漢兒習慣性的擠兌著,大抵也有些希望張輝能多些志氣去打拚掙錢的意思。
「這就是老頭子的家了,你可得記住了,晚上別忘了過來接老頭子去王府裡頭轉轉,這輩子連衙門都沒進過,沒成想竟然還有機會去一遭王府。」
帳外,被挑選出來的部分行在文武官員,已經在內閣大臣高仰止、景川侯曹震的帶領下,與一支千戶所兵馬集合完畢。
自己乾的都是毀陰德的事情,這輩子若是當真有家有室了,那也該是禍及家人的命吧。
最後在張輝疑惑的眼神下,老漢兒忽然湊到他的面前,小聲道:「你該不會不是說書的吧。」
張輝翻了個白眼,將桌上的銅板收進袖中,端著碗到了老漢兒的鍋爐旁,自己盛了一瓢水將碗勺沖洗乾淨放進籮筐中,便開始幫著老漢兒收拾起攤位來。
為了明日將要發生的事情,朱允炆開始催眠起自己。
張輝尋了個避風且能遠遠望見李府大院的位置坐下,從懷裡掏出十枚銅錢,拍在了桌子上。
覆巢之下無完卵。
朱允熥目光深邃,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低聲詢問著。
「說說,這些日子可掙到錢了,有沒有進到哪個大戶人家去說書?」老漢兒皺著眉,低聲勸說道:「再有一個來月就到年底了,總還是要掙點錢帶回家的。
張輝加緊時間往嘴裏扒拉著碗里的食物,老漢兒則已經開始收拾了起和圖書來,有了客人到跟前便是揮手指向遠處的劉老頭攤位。
想了半天,他也沒想明白老三今晚跑過來找自己說那麼一番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說罷,張輝退出院子,看著老漢兒進了裏面的屋子。
最好,傲嬌老漢兒臉色鄭重的盯著張輝。
隨後,他便開始慢條細理的將餘下的兩張餅撕開,撕成一個個小塊,丟進第二碗湯里。
張輝壓住頭上的斗笠,低聲道:「派兩個人今晚在這邊盯著,別讓生出什麼事情來。」
煮的茶不似路邊茶攤那般粗糙,做的冬日暖腹吃食也是有滋有味的,還頗為樸實體恤家人。
大街小巷裡頭,是那些趕著攤子出街,為太原城裡的人提供一碗碗滾燙吃食的販子們。
半碗湯下了肚子這才開始啃起餅來,三兩口一整張餅就進了肚子里,然後又喝幾口湯,第二張餅也進了肚子里。
人太多,賀禮太多。
「看不起人是不是!」張輝吸溜著碗里湯和餅的混合物,抬起頭瞪著眼盯著老漢兒:「我祝你個老頭子長命百歲,忙完孫子的事情,還得操心重孫、玄孫們!」
這一天便算是飽飽的了。
老漢兒笑了起來:「瞧你這樣子,也就是個說書的,不然你還能是什麼。」
叮囑完了事情,張輝這才放下心來。
盛上一碗,也只要三文錢。配上兩張餅子,合共五文錢。
「屬下遵命。」
「走吧,咱們去晉王府等著。」
老漢兒是個老實人,老好人了一輩子,不該在孫子都還沒長大成家立業前,這好好的一家子就沒了。
張輝忍俊不禁:「收了攤吧,我幫著你送回家,等晚上到了時辰我去叫你。與你說好了,帶不了你家那幫孫子孫女進去,帶上你也只當是幫閑的。」
老漢兒張羅的很快,拿著托盤一併將張輝要的兩碗湯、四張餅送了過來。
「今天不做生意了,客人去前頭劉老頭那邊吃東西吧,他家的比老頭子做的好吃。」
惟一的缺點就是話多。
老漢兒足足www•hetubook.com•com哼哼唧唧了好一陣,才再次開口道:「那更要用些功夫了。趁著現在多掙些錢,回鄉蓋了屋子,再買上幾畝地,總是能娶到婆娘,生下幾個小子。
老漢兒有些疑惑,只是看了一眼桌子上被推到面前的銅板,卻沒有動,而是又恢復了原本該有的性子,擠兌道:「就你這模樣,城裡頭那些商賈人家都不請你去說書,晉王府還能給你叫過去說書?你不知道今天晉王府要辦什麼事情?」
帳內。
「暗道那頭要派人盯著,今夜之前萬不能出了事。」
張輝哼哼著點頭,已經開始喝起第一碗湯。
今晚的太原城還不知道會發生怎樣的亂子,出現怎樣的亂局。
老漢兒有些傲嬌的揚起下巴:「那也是老頭子的本事。說真的,你今晚當真要去晉王府?」
這才走到牆根處,伸手從懷裡取出一枚銀錠子隨手一拋。
老漢兒沒來由的有些唏噓。
街面巷口,翻滾著水汽的攤位鍋爐,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等張輝剛剛吃完了東西,老漢兒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今天太原城不可能太平的,還是早些給這有些啰嗦卻總是能讓人暖心的老頭子弄回家才好。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也沒見你干多少活,掙多少錢,吃的還比別人多。」
「可別!」老漢兒急了,瞪著眼:「劉老頭那煮出來的東西能吃?也不是不能吃,就是有老頭子在這裏,他就得輸一籌。」
噌。
當他走出老漢兒家所在的小巷,已經有兩名麾下等在了巷口。
「這幾日城裡有些不大對勁,等今天收了攤,明天老頭子就待在家裡等著過年了。今天這頓算是請你的,也不知道等過完了年還能不能見著你。」
張輝亦如過往,長衫外套上一件厚實的長棉衣,從太原城的藏身之處走到外面,順著熟悉的路線走到了李府大院前不遠處的那條匯聚著城中不少攤位販子的街道上。
不論今夜城中如何,殿下不可再親自上陣,臣等自會誓死護衛殿下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