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狐行夜話

作者:香菇醬
狐行夜話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13章 共情

第13章 共情

「何伯,我去睡一覺了。」玉秋自顧自說完,出了停放屍體的房間。她身體一抖成了只棕紅色的小狐狸,穿過院子一頭扎進了稻草堆里。
「不用了。」老師搓著那胖乎乎的腦袋說:「甜甜這孩子也是可憐,爸媽都有肺病早死了,爺爺是學校的老教師。當年她能進學校來念書,就是劉校長給了老張面子。去年老張病死,如今甜甜一走,這一家是沒人嘍。」
「這姑娘叫張甜甜,家裡沒人了,何師傅幫忙把人燒了吧。」春長風說著,繞到張甜甜的腳邊。他抬起了屍體的腳踝左右看看,並沒有看到淤青,面上有些失望。
春長風不知道玉秋到底想做什麼,猜測這可能是鄉下某種儀式用來對逝者的挽留,於是他站在她的身後,只靜靜地看著。
沈小姐的話說完,周圍再沒人吭聲,所有人都自動地往後退了幾步。
「垃圾女」「怪物」「畸形種」「癆病鬼」在進入張甜甜記憶的瞬間,玉秋的耳邊便充斥著這樣的叫罵與嘲笑,那聲音重重疊疊如一層一層纏繞的繭房束縛住手腳。她看到有人把茶水潑在了張甜甜的床上,有人把張甜甜的飯故意碰掉在地上,有人把張甜甜的衣服被褥扔出房間……
「誰說的?她沒病……是某些人在造謠!」
從南洋大學到義莊,往來的人都用恐懼而好奇的眼光看著倆人。張甜甜摔得很慘,身上許多地方都在流血,春長風能感覺到貼著脊樑上的襯衣被血液一點一點濕透,起先還是潮濕溫熱的,而後變冷,再慢慢凝固,到他們把人送到龍王廟的亦庄時,張甜甜的關節已經微微發硬了。
「她長那樣就是因為得病嗎?」
「你一身都是血清臭味,趕緊回去把衣服先洗了吧!」何歸說著推了把春長風的肩膀,半強迫地把人轟出了義莊。
春長風被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指著鼻子罵「命賤不如狗」,卻發覺自己居然沒有辦法反駁。他在法租界里長大,頭等洋人、二等權貴是鐵律,老百姓的命在和圖書他們眼中還真就是不如那些貓狗金貴。
「你們不要胡說八道!沈小姐怎麼可能會去搭理那種鄉下人……張甜甜真是死了都在給別人添麻煩。」剛才就出言不遜的女學生,這會兒像條被踩了尾巴的狗,急聲狂吠。
「你什麼意思?」玉秋警覺地抬起頭,追問。
「好像吧。」
張甜甜的屍體邊上圍了一圈看熱鬧的,春長風把人扒拉開,見到張甜甜摔斷了脖子,腦袋歪向一邊,眼睛、耳朵、鼻孔、嘴,都在往外淌血。玉秋也擠進來,跪在屍體前,雙手扶正她的腦袋,俯下身子額頭相抵。
旁邊的學生不少,但沒一個人站出來反駁。春長風心底里一陣一陣的涼意嗖嗖地往上竄,他被不甘、不情願憋得眼眶通紅。
「我在山下聽說書人講故事,我很羡慕人類,也想像他們一樣有朋友。張甜甜是我朋友,我的第一個朋友。」玉秋伸手摸著張甜甜已經冰冷的面頰:「何伯,我小氣的很,從來不吃虧的。罵我我要罵回去,打我我要打回去,欺負我的朋友就是欺負我,欺負我就要付出代價。」
春長風拉著滿身血的玉秋退到一邊。玉秋的正在積蓄的火氣被打斷,她逐漸冷靜下來。
春長風對於玉秋認識何歸有些驚訝,目光在兩人之間打了個來回。
「沈小姐……」
老師蹲下身,看到張甜甜那張面貌奇特的臉時,短暫的驚愕后長長地鬆了口氣。
「別說你爸是校董,你爸就是大總統,你也不能用這種話來說你的同學!那是條人命,不是貓啊狗啊的畜生,由著你隨便禍禍。」春長風盯著那個女學生說:「你長幅人樣,說的是人話,怎麼皮下比山精妖怪還可怕?」
「哎喲!哎喲!」有一個人驚聲叫著拉開學生擠進來。他頭頂禿了一片,四十來歲,穿著灰黃色的長袍,黑色圓框眼鏡,春長風猜測應該是負責學校管理的老師,他驚恐地搓著半禿的腦袋,一面對學生說「趕緊散了吧,趕緊散了吧」一和_圖_書面低頭去看摔死的學生。
玉秋無聲地念了一串咒語。這是用來讀取記憶的法術,跟那種全盤攝取的高等級法術不同,它能用的時候很少,對活蹦亂跳的人沒用,對死去太久的人也沒用,只有在人體與神識出現裂痕卻又未完全分離時才能趁虛而入,抓取一些碎片。
何歸問:「這又是你們從哪兒撿的屍體?」
「學校要是不管,我就把他帶走了,」玉秋低聲說。
「小東西是我家遠房親戚。」何歸見了春長風的眼神,解釋說。
「咳」沈小姐咳嗽打斷,女學生一愣立刻換了話,但口氣絲毫沒改:「劉校長見到我們都得客客氣氣,你個小警察敢這麼跟我們說話?」
「你想幹嘛?」何歸看著玉秋,臉還是那張腮幫子軟乎乎的稚嫩小臉,但眼神卻是陰狠冰冷的。老傢伙在毛茸茸的小狐狸臉上瞧出來了獸|性,他恍然意識到山裡的狐狸從來不吃素,人家是正兒八經的肉食動物,飲血吃肉的。
「哎呀!」學生們被這景象嚇了一跳,紛紛往後退。
狐狸!玉秋看到張甜甜腳踝上的痕迹后,整個人一愣,頓了足有半分鐘后,驚叫出聲:「狐妖!跟我一樣!」
玉秋垂著腦袋,陰沉地站起身,如果春長風這時低頭去看,會發現玉秋黑色的眼仁變成了金黃色,她已在失控的邊緣,恨不得一口上去就咬爛那女學生的臉面。春長風是人,是個警察,那些他做不到的事情,玉秋可以。只要不咬死就不會招來天劫,作為一隻狐妖,玉秋只想去發泄此刻瀕臨炸裂的怒火。
「她們總是欺負她,晚上關門不讓張甜甜回去睡覺。」
何歸慢騰騰地從窗檯下的架子上拿來塊布擦了擦張甜甜的臉,他雖然現在老得七葷八素,但誰還沒年輕過呢?他只是瞅著玉秋的眼神就猜到,這小傢伙該是遇到了人生裡頭一遭難事兒吧。
玉秋這會兒還沒有從張甜甜墜樓死去的陰影中走出來,她神色哀傷地應付說:「誰家還沒有幾個不好意思說hetubook.com.com出口的窮親戚?」
「他們殺了他,是他們一起殺了她……」玉秋悲傷地不斷念叨。她的話引來周圍學生一陣議論,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
「不過我聽說張甜甜有病,會傳染人。」
等著春長風一離開,何歸佝僂的後背挺直,他快步走進來,看著還在對屍體發愣的玉秋說:「小狐狸,你們惹上了個頂難纏的東西。」
「不是撿來的,」玉秋低聲說,「我想救她,但沒救成,她就從我眼前掉下去摔死了。」
腦袋半禿的老師沒料到有人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轉過身看向玉秋,此時玉秋的眼睛已經恢復成了黑色,是一張乖巧甜美的面容。老師上下打量這個穿著校服的學生,想了片刻,問她:「你瞧著好面生啊,你是哪個系?哪個班的?」
「沈小姐都沒說話,你這麼著急?」有學生在旁邊嘀咕。
屍體擺在了前幾日劉玲剛躺過的木板上,何歸低頭看了眼張甜甜,對春長風調侃:「怎麼都是年輕姑娘?難不成你命里桃花帶死氣啊!」
「還能是誰?」
女學生被春長風這句話完全惹怒了,她仰著下巴,眼神陰狠地瞪著春長風說:「人命?人命算個什麼?我老實告訴你,你這條命和張甜甜那條命一樣,還不如我家裡養了貓狗金貴!」
「不一樣,人家道行可比你的深。」何歸癟著嘴,輕笑:「你要是想找人家去報仇,那可費勁兒。小狐狸,我勸你掂量好,別幫人報仇沒成功,還把自己賠進去了。」
「張甜甜是被室友她逼死的。」
「誰?誰在造謠?」
「可以。」禿頭老師順從地回答。
玉秋猛然上前,扣住了老師的手腕,嘴唇輕動念了一串無聲咒。禿頭老師馬上變了神態,眼神有些木地點點頭,說:「哦!我想起來了,你叔叔是賣煙草的駱老闆,對吧?」
「你!」何歸萬年耷拉的眼皮兒抬起來,他本想反駁,但看見小狐狸實在情緒糟糕后,撇撇嘴角。
何歸搖搖頭,向著張甜甜的腳踝吹https://m.hetubook.com.com了口氣,接著原本白皙的腳踝骨上浮現出來了一個青紫色的痕迹。
「嗯,」玉秋冷淡地哼了聲,隨後側頭看向春長風說,「春警官,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幫我把張甜甜送到龍王廟的義莊吧。」
「最近有轉學來的學生嗎?」老師皺起眉,一臉疑惑。
張甜甜張大嘴卻發不出聲音,像個任人欺負擺弄的物件兒。直到劉玲出現,她撿起來被丟落滿地的東西,拉住張甜甜的手,說:「沒人生下來就是活該被欺負的。」她對著那些嘲笑的聲音說:「沒錢,沒權,不夠好看,不夠聰明,都不是欺負人的理由!」她說:「你是誰?你憑什麼決定她能不能在這裏?」
「真噁心,我不要變成那鬼樣子。」
「你算個什麼東西啊?」女學生上下掃了一遍春長風拔高嗓門說:「我爸爸是校董,沈小姐的父親是曹……」
春長風不再搭理那位校董的女兒,轉而對趕來的老師說:「我是警察,現在是不是要通知女生的家長?」
「何伯伯你積點口德吧!」玉秋斜眼瞪了一眼何歸。
「不只有那隻狐妖,還有一些人……」玉秋的視線從何歸臉上移開,重新落到張甜甜身上。她撫摸著張甜甜被捏碎的手腕,輕聲說:「答應過做你朋友就是做你朋友,我說話一貫算數的。那些欺負你的、害死劉玲的人,我都會找出來,我會替你們報仇,誰都跑不了,一個一個慢慢來。」
得了肯定的答覆,春長風點點頭。他蹲下把張甜甜的屍體背了起來,圍著看熱鬧的人立刻讓出條道。
「可以嗎?」春長風問那個老師。
玉秋悶了好半天,說:「從前在山裡,老鼠、兔子、小鳥那些比我弱小的都怕我。蟒蛇、虎、狼、豺那些比我厲害的,我怕它們。我身邊是哥哥、姐姐、叔叔、姨姨,說的上話的都是家裡人。媽媽和姐姐說朋友是人才會有的,我們狐狸就是要一家人待在一起,只有家族報團,我們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我看就你倆最晦氣www.hetubook•com.com!」春長風呵斥了說話的女生。要不是親眼看見,親耳聽到,春長風很難相信那樣面容清秀的女學生會說出如此惡毒的話。
玉秋想要像抓住光一樣抓住劉玲,可是一轉眼她又消失了,咒罵、嘲笑立刻又翻湧上來。張甜甜心裏生出的寒冷,讓玉秋也忍不住發抖,她聽到一個輕軟的類似於劉玲的聲音「去死……死去……死了就不再受罪了……」
不是劉玲!劉玲不會想讓她最好的朋友去死!玉秋猛然一驚從張甜甜的記憶里脫離出來。張甜甜身體正在快速地失去溫度,玉秋握緊她的手,想再一次進入她的記憶時發現生魂散盡,張甜甜此生所有的記憶都不存在了。
「天津衛里多的是大人物,玉秋,你聽何伯伯一句話,你初來乍到,能忍要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你才認識這丫頭幾天,犯得著為了她冒險嗎?」何歸看著不吭聲的玉秋勸說她。
「沒譜的事情,我幹嘛要解釋?」一個高挑白瘦的女生輕笑著回答:「我跟她關係不好,但也不至於去欺負她。至於諸位,怎麼這會兒都成正義凜然的大好人了?之前也沒見你們誰跑去跟張甜甜做朋友。說白了,我們都一樣,急著唱什麼紅臉啊?張甜甜跳樓,就是她自己一時想不開。」
至於張甜甜的另一位室友,仗著沈小姐撐腰,環抱著胸前,毫無憐憫地盯著張甜甜的屍體,不依不饒地大聲說:「真是噁心的醜八怪!連死都要給人添晦氣!要我說,她這種人早死早拉倒!活著就是噁心人!可別說我們什麼欺負她!欺負她嫌髒了我的眼睛!我看她一眼都嫌晦氣!」
何歸發覺了這小狐狸的性格拗得很,她拿定主意的事兒就是九頭牛也攔不住,就像認準了春長風要嫁給人家報恩一樣,現在她要去給只認識不過一天的朋友報仇。
「何師傅也是你家親戚?」春長風愣了一下,問玉秋:「天津衛里,你不是只認識一個姓駱的叔叔嗎?」
「我剛轉學來的老師,你不認得我很正常。」玉秋輕聲說著。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