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阿元
「那個展會是拍賣寶石首飾的……不用我做什麼,就是做駱大公子的女伴……陪著他吃飯……跳舞……」覃相鸝說著眼睛又紅了,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我不想去……我害怕他……駱家人讓我下學期不要念書了,嫁給駱大少爺……我知道他打死過下人……我不想去……我怕他打我……」
「沒有,」覃相鸝搖搖頭。
「我知道你沒有,但小春之前沒見過妖怪,他會害怕的。」何歸攬住玉秋的肩膀,看著小狐狸委屈地皺巴起小圓臉。
「我昨天有點私事兒,」玉秋回過神,跟著覃相鸝進了屋子問:「昨天查寢的來了嗎?」
覃相鸝一愣,隨後立刻搖頭,說:「不好……那怎麼行?駱家是個火坑……你別去……」
玉秋接過打開后,裏面是一張硬紙請帖,帖子做得很精緻打眼一瞧就知道是有錢人家才用得起的。
「玉秋!你怎麼才回來!」
「抓它?你想簡單嘍,要抓住它可難得很!它真想躲,天津城裡地皮翻一遍,你都抓不到一撮毛。那傢伙別的本事不大,逃命是天底下獨一份。」何歸說。
她哭過了。玉秋皺起眉,蹲下身問:「出什麼事了?」
「跟有雷劫的關係,但老狸貓本身法術也確實不咋地。」何歸搖頭:「它心思壓根不在修鍊上,活這麼久也不過就是為了等梨奴回來。」
「難怪呢……」玉秋嘟噥:「可我們怎麼去找?」
「二十五年前丟的,算來也不是太遠。再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天藍翡翠稀有,那東西若是落到人手裡,難保不出點兒事,我回警局找找舊卷宗說不定能有天藍翡翠的線索。還有那個昨天下午哭喪的老頭,我一併去查了。」春長風本來心裏壓著情緒,現在終於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立刻投入百分百的精力在上面。他走到路岔口,跟玉秋和何歸擺擺手就跑向了警局。
「有人欺負你?」玉秋綳起臉,抬了半天眉梢。
人和妖怪究竟要怎麼相處?為什麼人和妖怪之間有跨不過去的嫌隙?這樣的問題太深奧了,小狐狸想破腦袋也弄不明白為什麼,只能選擇一種最符合當下的答案——只管繼續裝作人類覃玉秋,抓到殺春萬有的狐妖,保護好春長風。她本來就是來單純報恩的,其他那些複雜的問題她想不明白也就不要費勁兒去琢磨了。
「走,」趕在張姑奶奶醒來前,何歸帶著玉秋和春長風從她的院子里離開。回義莊的路上,玉秋說:「我看它法術不高,再抓回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狸花貓蹲在屋檐,黃銅色的眸子盯著院子里的三位。春長風仰頭看它,頭一遭在動物的臉上瞧出來類似於人類的複雜情緒,它沒有齜牙咧嘴,沒有磨爪炸毛,圓溜溜的眼珠子里流動著焦慮、恐懼與淡淡的悲傷。
「老狸貓妖叫阿元,滿族大辮子入關前它就在天津,具體活了多久我也講不清楚,只知道它一直在城裡等www.hetubook.com.com夥伴回來,從此再不曾離開。」何歸嘆口氣,嘖嘖嘴說:「我曾經聽老狸貓說起過,那是一隻喚做梨奴的黑貓,跟海船下西洋后就沒了蹤跡。」
「它說的天藍翡翠到底長什麼樣子?」春長風繼續問。
「二十五年前天津城裡遇到風暴,雷劫降在海河。城裡大小妖物那會兒都跑去山裡躲著,可唯獨它不願意走。」何歸說著看向遠處,海大路就在海河邊上,日頭正好的時候看過去都見到海面閃動的粼粼波光。
玉秋微微蹙起眉:「它若是最會逃命,又怎麼會在二十五年前遭雷劫變成現在這樣?」
看著春長風的背影消失在路口,玉秋轉身問何歸:「何伯伯,為什麼不能坦白告訴他,咱倆都是妖怪。」
「阿春才死半日,你就要翻臉了?」何歸陰沉著臉問。
長久的沉默后,老貓妖先開了口:「我開了條件,樂不樂意接受,你自己選。至於春萬有,他是救過我,但我也幫他做了不少事,我倆之前誰也不欠誰的。」
「為什麼呀?」玉秋腦袋裡翻騰著:「為什麼人和妖怪不能好好地坦誠地生活在一起呢?」
何歸伸出右手拇指,在關節處比畫了一下:「拇指頭這麼大,橢圓形,樣子沒什麼稀奇,主要是顏色。那是一塊淺藍色的翡翠,非常非常漂亮,一點雜質都沒有,放在陽光下看就像天空被扣下來了一小塊兒。老狸貓曾經跟我顯擺過,說是梨奴從皇帝的貢和圖書品里偷的,隨船下西洋前送給了它。」
「應該有……」覃相鸝哭得肩膀都在抖,想來是怕的厲害從昨天哭到現在了。
覃相鸝糾結地扯著衣角,玉秋蹲在地上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好一會兒覃相鸝才沉下口氣決定跟玉秋說實話。她從床上的書間抽出來一隻藏藍色燙金信封袋子遞給玉秋說:「昨天晚上駱家的人來送信了,要我周六下午陪駱家大少爺去參加拍賣展會和展后酒會。」
「哦,這樣。」玉秋想了幾秒,幫著覃相鸝擦著眼淚說:「行了,你別哭了,就是過去陪人吃飯嘛!我替你去!」
話說完,狸貓妖轉身跳到旁邊院子的屋檐上,跑走了。
「你還要去哪兒?」玉秋問。
玉秋低下頭咬住嘴唇,悶了半天才說話:「所以我不能是狐妖,在小春面前我只能是人……可是……何伯伯,我沒有害過人……又不是天下的妖怪都會害人!再說我們的法力也有限得很,跑不過火車,飛不到天上,擋不住子彈大炮……人殺人多了去,怎麼不見他們見人就咬兩口!」
「總歸啊,誰也沒辦法和誰完全信任。」何歸說著想到過往種種長嘆口氣,說:「小傢伙,若是一個人真能把這根從小被人擱在心上的『稻草』放下,能把妖和人看成沒差的,那這人就是開了老天爺的眼睛,人骨下有一顆佛心!你活一輩子能遇到一半個就算運氣很不錯了。」
「玉秋,你動動腦子想著這事兒,」何歸嘆了口氣說,「春長風的爺和-圖-書爺是被狐妖害死的,你現在過去跟他說你也是個狐妖,你覺得他能信你?你是我帶去的,他又如何看我?弄不好認定咱倆都是害了阿春的幫凶,到時候只會恨死你我。」
玉秋聽到覃相鸝的話點點頭,準備拉著她去吃飯時,注意到年輕的女學生眼睛紅彤彤,眼下一片有些浮腫。
「嗯,」玉秋悶聲答應,從前雖然她也扮做人,但主要是出於媽媽的叮囑以及方便行事兒。可剛才何歸的一番話卻說得她心裏難受起來,妖怪終究於人類而言是異端,他們要小心翼翼地隱藏起自己的身份才能在這裏生存,「妖」成了一個很不光彩的只能存在於黑暗中的污點。
何歸搖了搖頭,輕笑:「他有偏見,但分得清善惡,所以我算他半個。」
「賣寶石的……」玉秋腦子一轉問:「會有翡翠嗎?」
「你見過我的那塊天藍翡翠,你知道它什麼樣子。」狸貓妖對何歸說:「你找回來,我就給你做事……否則,咱們往後個人走個人的道兒,還是甭見面了。」
「春師傅是這樣的人嗎?」玉秋問。
「他要你做什麼?」玉秋沒去過所謂的拍賣展會和展后酒會,於是問。
春長風問:「為什麼啊?」
她這樣嚴肅的時候,覃相鸝是有點害怕的,總覺得這個玉秋和她當做朋友的那個笑嘻嘻甜滋滋的玉秋不相同,但又好像這個才是真正的玉秋,她本性或許就不是一開始表現出來的親切甜美,而是有著她看不透的「兇狠」。
人老了總是和圖書會對那些毛茸茸的小東西多些耐心與憐愛,何歸輕輕地拍著玉秋的後背,慢聲說:「人和妖怪都一樣,不管嘴上怎麼說,心裡頭都壓著一根『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稻草。玉秋,這很正常的!就像你家裡長輩姐姐不願意你下山,說人都是騙子!人呢?他們腦子聰明,不用法術就可以造出來遠比我們厲害的東西,地上跑的火車,天上飛的飛機,一扣手指頭就要人命的手槍大炮,但他們比我們命短,皮肉比我們脆弱,所以人害怕妖怪!總覺得妖怪要害他們。這中間再出現幾個真害人,那就更完蛋了,你說你不害人,你怎麼證明你不害人呢?你就是現在沒害人,怎麼證明往後不害人呢?」
「跟你做了多年老夥計都只能算半個,那一個的得是什麼樣?」玉秋低聲念叨著,跟在何歸身後。兩人走著走著,玉秋髮現不是回義莊的路。
撲過來的覃相鸝把正陷在一片問號里的玉秋拉出來,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按照記憶走回了宿舍,在門前她遇到了下課回來的覃相鸝。
何歸停下往前指了指說:「你也該回學校了。既然往後要裝人就得裝得夠像,現在你是南洋大學的學生就得回去上學了,老往義莊跑不像樣子。」
「沒有。」覃相鸝坐在那張只剩下窄窄一條邊的床鋪上,搖頭。
「這麼說狸貓妖至少五百歲!」玉秋的外婆是三寶太監下西洋那年生出的,所以她聽到何歸的話不由地一驚:「可它法術看起來不怎麼樣!是雷劫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