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方塊與直線交聯縱橫，雨水轉眼間便積蓄在這新添的坑洞里——她踏出的是一副樹狀圖。

它在穿越雨霧，停在方白鹿的肩上。

方白鹿只隱約瞄見有一條青色的人影從那朵塵霧中射來。他的動態視力根本跟不上俯衝的兆吉子，也無法進行任何意義上的瞄準。

方百里狠狠咬緊牙關，咬到兩頰都有些微的酸痛：那蝴蝶不偏不倚，朝自己這邊來了。這是他最不願發生的情況。

他對這點很有把握，因為兆吉子的注意力壓根就沒放在方白鹿二人身上。

方白鹿動也不動。雖然他也不知道如若兆吉子捉住蝴蝶後會發生什麼，但能拖上一分時間便是一分。

方白鹿把手機握進手裡，掂了掂：

他在捉蝴蝶？

方白鹿向後退了一步、舉起手，阻擋拍打而來的雨水——這是兆吉子撞上手機后的餘威。

閃電並著霓虹，照亮這半嵌進樓宇中的痴人。雷聲轟隆，天頂亮起的驚鴻一瞥里，方白鹿望清兆吉子那用潦草筆畫塗出的空洞五官上，彷彿帶上了些情感。

「雖然槍械都已被蒼陽子閉鎖，但結陣合擊起來……我一個人完全對付不了啊。」

兆吉子還算「清醒」時，能擋下自己的出劍；而現在方白鹿卻又跟不上他的速度。

「操……」

和_圖_書方白鹿雙眼盯住兆吉子，稍稍偏過頭輕聲催促身後的安本諾拉：

兆吉子將身子一盪，五指狠狠抓入灰牆、擰緊——卻只掏出一把混凝土與變了形的鋼筋。蝴蝶與毫釐之間微微振翅，滑翔到另一處去了。

似乎有一聲清脆的碰撞、又或是在身前炸響的轟雷衝進他的耳廓，但方白鹿自己也並不確定。有溫暖的熱流從雙耳中淌下，不知是血還是汗水。

方白鹿順著兆吉子的雙手望去：如果將他臉孔所對的方向畫出一條直線，便正是蝴蝶停留之處。

巨響打斷了還在慶幸的方白鹿：兆吉子之前站立的位置此時土石迸裂、騰起煙塵，而人卻已不見。

不過安本諾拉向來都愛做上一些讓他摸不著頭腦的術法，方白鹿便由她去了。

「不過也管不了那麼多，謎題留給以後來解吧……」

方白鹿吸吸鼻子：淡淡的焦糊氣息混合雨霧的潮濕從蝴蝶身上飄來。他沒有抖動身體，趕開這莫名湊來的幻影。

他的嘴是一條向上划起的歪扭弧線，時刻帶著漫畫般的笑意。

「你不是要行法嗎？怎麼臨時做起思維導圖來了……」

方白鹿拿起手機，對著兆吉子比了比：兩點之間，線段最短；如果兆吉子還像之前那般移動，這就是m.hｅｔubooｋ•cｏm•ｃoｍ他的必經之路。

水墨勾出的蝴蝶飄飛著，在牆壁上落了腳：它與水漬、開裂的牆壁幾乎融為一體，就像是用毛筆細細勾繪的街頭塗鴉。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兆吉子還處於迷糊之中、不知天南地北——

又是一聲爆響。撲簌簌的水泥裂片混在雨水之中從天頂降下。方白鹿連忙蹲下身，一手護住頭、向上望去——

但他也不需要。

這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方白鹿要賭一把。

蝴蝶愈發近了。

「如果他還用剛剛那種暴烈的方式捉蝴蝶，或許可以試一下……」

方白鹿鬆開五指，任手機懸停在離自己約有一臂的空中。

兆吉子踉蹌著、同手同腳地蹣跚前進，簡直比白日在街道中遊盪的癮君子還不如。方白鹿覺得他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自己、或是將他臉上鐵皮打得翻起的安本諾拉身上——

是這異詭畫面帶來的共情，還是那兆吉子真的向外釋放著情感？

「嘖……還護法，這真的護得住嗎……」

近距離望去，方白鹿卻也只看得清兩片碩大無朋、展開有半隻手臂長短的翅膀；至於那連接其中的蟲身，卻怎麼也看不清。

安本諾拉的「蘭草」由於持劍者神經系統的緣由，御劍起來準確度更甚「手和-圖-書機」許多。兆吉子能預測自己的劍路，但卻未必能跟上「蘭草」……

他覺得兆吉子體內已沒了腦組織——不管怎樣的大腦，都不可能在經歷之前的種種震蕩后還能對身體發出指令。

「這就算還是人軀，但也接近全然的義體。至少五官和面目全都做了置換。難怪瘋瘋癲癲，是入魔了……丹法修行不夠、還是修行了秘術？」

方白鹿見安本諾拉沒有回答，便轉過身來：

如果之前將自己複製后的三魂七魄進泥丸，也會是這樣的光景嗎？

「不管你要幹什麼，都趕快趁現在做掉。他……現在可能不會打斷你行法。」

追尋蝴蝶的兆吉子接近自己后，誰知會不會發起攻擊？他那沉重的質量，就算只是捕捉的過程中不小心衝撞……

他雙手高高舉起，向上方掏抓摸索著霧氣。那墨黑的雙臂交替求索，沉重揮臂帶起的氣流與颯颯風聲，在雨中撕開一條口子。

兆吉子一瞬之間已越過十數米的距離，攀附在居民樓脫漆的灰牆上。

「之前蒼陽子手中弦線全部斷裂，似乎也是從這蝴蝶出現開始……」

「你還要多久？」

簌！

「你今天怎麼不用劍？」

安本諾拉旋轉著、像是在雨中跳動無人識得的舞蹈。腳尖躥動間勾勒起條條交織的直線ｈｔｔｐs://m.ｈeｔｕbook•cｏｍ•ｃｏm，片刻功夫地上便多了一副畫卷。

兆吉子像蛇般抖甩著脖子，四下搜尋著——他那劣質木偶般塗上的五官，最後對準了方白鹿與身後的安本諾拉。

咚！

方白鹿睜大眼，但在這重重的豪雨與霧氣中，卻也看不清多少細節。

「要來了。」

當他看見兆吉子鐵皮下的面容，便立刻被那不似常人的五官所吸引了目光——那著實太像有人拿起馬克筆，用粗糙的繪畫技藝塗抹出的，甚至還有筆墨暈開的痕迹。可那「畫布」，又明明是完整的皮膚……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從組成雙翼的山水筆墨來看，這斷然不是實物。

不為外力所動、保持絕對靜止的手機，正卡在帶著無匹衝力的兆吉子胸骨上。

身後的安本諾拉依舊沒有回答。她正在低聲含糊地誦念，一併傳來的還有硬物劃過水泥那令人牙酸的刺耳摩擦。

她正一次又一次地跺動腳尖，狠狠刺入本已滿是狼藉的路面。

「沒有重量……果然是某種全息投影嗎？」

當！

那是需索、渴望。他右眼的筆畫似乎被雨水暈染出一顆淚珠，添上了些哀求。

口袋裡之前拆下的護面正在抖震。方白鹿將它掏出，上頭滿屏的光點正三三兩兩地朝這裏匯聚：解守真用陣法操控的那些屍兵，正翻街躍巷hetubook.com.com，向兩人的方向壓來。

目前看來，只要任由兆吉子停留在這好似夢遊、不知所以的狀態里便好：

「賭對了……」

方白鹿皺起眉，忽地對兆吉子那無堅不摧、金剛不壞的身軀有了判斷:

他四肢前伸隨著慣性前伸，像是被抻長的麵條；那胡亂抓尋的手指離方白鹿的眼珠只差分毫。

方白鹿閑時，也會在工作台的屏幕上用記號筆寫寫畫畫；這是他幫助自己思考的小小習慣。

兆吉子像是用鐵精敲打塑形的野獸，裹挾著風雨劃出一道直線——

只要知道一個人的目的，他的行動便也好預測多了。

那蝴蝶比之前的遙望還要來得龐大——吉隆坡的蚊蟻蟑螂依舊猖獗，但方白鹿再沒于平日里見過這種美麗的昆蟲。他前世曾在動物園裡觀賞過號稱世界體型最大、甚至土著要用弓箭獵取的「亞歷山大鳥翼鳳蝶」，但也沒有眼前這恍若不是現實之物來得龐然。

兆吉子扒住的樓壁崩塌、松落，碎塊有如冰雹般砸下。幾塊腦袋大小的水泥塊隨著可怖雙腿的反衝力向斜上方飛出，遁入進無邊的黑夜。

噔！

他一手沒進牆壁，像是怪異的登山鎬般將自己固定於懸空中，水泥在金鐵澆築出的右臂下有如沙堆脆弱；另一邊臂膊儘可能地延展、如絕壁上的採藥者那般朝蝴蝶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