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孤王頭上長青苔
第136章 斗室中的堂吉訶德(一)
方白鹿皺了皺眉,感到有些奇怪:如果不是壽娘,自己根本不會和安本諾拉發生那麼多次衝突。
方白鹿閉上眼,把手扶住額頭。這小房間中有著令人舒適的溫度,他卻無來由地感到渾身發冷:
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氣中重得令人發暈的香味,開門見山:
方白鹿感到手背上的溫熱與潮濕。他看著那幾滴滾動的水珠,不知如何回答。
「所以有些聰明蛋,就從信息之海里搞到已經放出來的劇情啦、人物啦、布景啦、道具啦這些玩意,把它們拿到機器里運算——然後,拍出來一些『推測』版本的電影出來。這樣,不就可以快進看到後面的劇情了嗎?」
「所以……你其實是未來的安本諾拉吧?」
「這次我不會讓你死了。現實里的安本諾拉會照顧好你,不要什麼事都自己來……你告訴過我的,兩個人永遠比一個人更強大。」
她指了指那高高堆起的光碟盒:
「這傢伙怎麼會變成這樣?」
壽娘拿著遙控器晃了晃,朝方白鹿挑了下眉毛:
「你來自的那個世界……那份『拷貝』呢?」
「怎麼跟你舉例好呢?唔……這樣吧,咱們一起看點小視頻。」
……
壽娘用手背擋著嘴,但卻無法完全遮住翹起的嘴角:
壽娘撓了撓頭,努起嘴巴:
方白鹿對壽娘的自我描述似懂非懂。但那股哀愁與痛苦,卻已經要從話語中溢了出來,幾欲將他吞沒。
這正是剛剛自己制服安本諾拉的回和-圖-書放——那時全遮面罩被二妮打落,掉在了地上。
方白鹿用門牙磨了磨下唇,挑選著合適的詞句:
「但總有人想快進,想搶先看看後面會發生了什麼……一點也不奇怪,誰不想呢?」
與前兩次的觀想不同,這次他擁有了身體。
「這種人類對未來的臆測,我們就叫它『拷貝』好了。」
壽娘拍了拍身後的床墊,被震起來的毛絮四處飄散著。
「但是你太……太自我了。為什麼不多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呢?明明嘴上說著要溝通,要交流……又非要我行我素。」
「啊!什麼都瞞不過你,是吧?不過嚴格來說,還是猜錯啦。」
「我們其實從沒真正存在過,所以犧牲的一切也不值一提——但感情和回憶絕不是虛假的,也不會褪色。」
已經是第三次觀想,方白鹿逐漸適應了那種遊盪于虛無和真實中的體驗。
她眨動碧綠的雙眼,向著方白鹿揮了揮手:
「應該已經銷毀了吧。畢竟那份『拷貝』,已經偏離現實太遠了。但是發現了真相后……我們找到辦法『斬』出了一點東西,送到現實里來。」
「聰明喔,方老闆!沒錯,我來自一個偏差得很大的『拷貝』。」
她嘻嘻笑著,將掌心撐在臉側、手肘則架住了大腿。幽潭般的雙眼中卻透露著複雜的情感:其中並不是純然的喜悅,還帶著些許悲愴與苦澀。
沒有原本想象中的暴怒,他為自己話語中的冷和-圖-書靜感到有些驚訝。
「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拜你所賜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壽娘拇指翹起、食指前伸,朝方白鹿比出射擊的動作——這似乎是為了表現某種俏皮,但卻只透出一股傻氣。
電視櫃中有台DVD播放機,一疊疊光碟盒堆成了小山——就算放在方白鹿冬眠前,這也是基本被淘汰的家電了。
「哇哦!不得了嘛,你又把『我』……不對,是把安本諾拉揍倒了嘛?」壽娘促狹地用手肘頂了頂方白鹿的腿,帶著調侃;「你的花花腸子老是那麼多,我從來鬥不過你。」
「隨便坐!隨便坐哈。」
「終於有幾台機器,拍出來了最貼近『導演剪輯版』——哈,指的就是現實啦——的一些版本。通過這些『拷貝』,人們可以看到和『導演剪輯版』八九不離十的劇情。」
「雖然不大,但是還挺溫馨的……」
「當然,花了點工夫:二妮將金身涅槃、進入了寂滅;戴眼鏡的小屁孩耗光了算力,無法再次輪迴轉世;解守真和天魔也把併購來的公司都註銷掉了……還有好多你還沒認識的人,說出來可能會破壞你們之間的緣分——他們讓我先不要告訴你。」
「我也希望自己是個AI,還能以某種形式陪在你的身邊。可我已經只是一段預先錄好的感官訊號、一些已寫好的問題答案,按照順序精心排列——來自現實中的數十年前、或
和*圖*書許是百余年前的運算結果?我也不知道。」
這是間不算寬敞的一居室:客廳與卧房都打通了,只有獨立的衛生間坐落於房間一角、用模模糊糊的磨砂玻璃當作外牆。
「哎呀!放鬆點!有什麼區別嘛。你在觀想機里能看到的未來,全都是人類自己偷偷|拍的『盜版』……所以,誰知道以後究竟會怎麼樣呢?」
她穿的不是方白鹿早已見慣了的碳纖維道袍,與從不離身的全遮面罩。淡金色的短髮細細束好,幾縷髮絲遮住了耳垂上別住的「陰魚」與「陽魚」。超大碼的尼龍T恤上噴印著掉了色的「哆啦A夢」圖案——壽娘把雙膝也塞進了T恤里,看起來十分滑稽。
「一開始呢,那些『拷貝』都亂七八糟,發展也牛唇不對馬嘴。但後來根據還在播出的新劇情慢慢修改,慢慢對照;不停地重新運算、重新翻拍……」
「打個比方:現實,就好像是一部不能調整進度條的電影。什麼都拍好了,可是你只能讓它慢慢播放,明白嗎?」
「你來啦!歡迎歡迎!」
戲謔的女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那是玩鬧般的聲音:強行將清脆的嗓音憋得粗聲粗氣。
壽娘用力拍動方白鹿的大腿,聳了聳肩:
「……那麼未來能被改變嗎?」
壽娘打了個響指,回答得斬釘截鐵:
老式的液晶屏幕上,播放起了短促激烈的打鬥畫面:倒在地上的義體射出食指,嵌進了黑袍練氣士後頸上的靈竅。
壽娘之前的歡快m.hetubook.com.com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闔上雙眼,搖了搖頭:
「首先,我不是來自字面意義上的『未來』……怎麼會有人真能回到過去呢?你當我是機器貓嘛。你難道不知道『熵增』之類的玩意兒?」
「所以,你不是來自現實的未來……而是來自其中一個『盜版』的未來。對嗎?」
方白鹿只覺得有股說不出的違和:他很難將這話癆般的樣子,與現實中冷酷兇惡的練氣士聯繫在一塊。
「『西河少女』就要蘇醒了。這次,讓我來殺了她吧。」
「果然是這樣。」
方白鹿發現她身上似乎並沒有經過改造——至少右臂並不是那根瑩潤如玉、卻無堅不摧的「道果」。
「不過關於現實中的「我」……唔,關於安本諾拉的事我可不會說喔。沒有秘密的人就沒有魅力,這話你教給我的啊?哈哈!
與事情的來龍去脈相比,這才是他更為關心的問題。
「我們現在看起來正在問答和交流,其實只是一種假象罷了——現在的我,根本沒有意識存在。」
「那現在的你是個……AI嗎?還是什麼類似的存在?」
她拍了拍雙頰,伸展開身子。
「來,老傢伙;姐姐跟你談談正事。」
壽娘轉過身,兩手搭住了方白鹿的膝頭。
方白鹿向周圍掃視了一圈,最後選擇在床尾坐下——觸感柔軟,是他喜歡的彈簧床墊。
他被這份悲哀所感染,逃避般地更換了話題:
方白鹿沒有回答:他在等待一個解釋。這些時日m.hetubook.com.com的所見令他清楚地明白,一定有人能預測到以後發生的一切。
每一次,他都出現在不同的場景……這次也不例外。
方白鹿低下頭:白熾燈的光色打在他的手掌、襯衫、與工裝褲上;鼻尖傳來了空氣清新劑混合著沐浴露的刺鼻香氣。
「我從另一份更準確的『拷貝』里看見了這次相會……也知道你所有的疑問。」
看著壽娘那張與安本諾拉一般無二的面孔,方白鹿沒有感到多麼驚訝。
壽娘的一雙眼睛笑得眯起,蔥翠色的眸子都望不見了。方白鹿還從沒有在現實中的安本諾拉臉上,見過這種神情。
「嘿,靚仔!發什麼呆呢!」
方白鹿看著壽娘別在腦後的短髮——白得令人發寒的後頸處,靈竅遍布缺口與破損,不知用了多久。
「好了,調情到這就差不多啦。說正事吧。」
她仰起腦袋,眼睛卻躲開了方白鹿的視線:
「大家都很想念你啊。」
他整理著自己的語句,小心翼翼地提出猜測:
「如果是這麼一回事的話……」
觸感普普通通:手指微涼,掌心卻是溫熱;指甲颳得他有些發癢。不是義肢,這就是平平無奇的人手。
滴!
壽娘正坐在鬆軟的懶人沙發上,兩手抱著膝蓋、背靠著床尾。面前擺著小小的摺疊式茶几;牆上是一面壁掛式電視,大約是43寸的型號。
「沒有正面回答嗎?」
這狹小斗室中的種種,都更類似於方白鹿「前世」的那個時代。
壽娘握住方白鹿的手,自然而然。